“何至於此呢……戚姑娘。就算你拼盡全力,也不一定保住她。你知道有些人被救下來之後還會再上去的,對吧?”
“廢話少說,咳……有些事情並非明知前路混沌,就可以不去做的。”
湖景村的船艙里,戚十一後腰靠牆,雙手舉在眼前,一邊咳嗽一邊預備著奈布的交手。即便連疲帶傷,戚十一也必須應戰,因為對方要擄走自己的妹妹。
奈布沒有第一時間站架,因為他知道戚十一已經難以主動進攻。但如果現在去追調香師,古董商一定會上來截,既然如此,不如趁著現在漁村四下無人先解決掉她。
隨即舉起拳頭躍步上前。戚絲毫不露懼色,抬腳往後蹬一下牆,也向奈布奔過去。二人同時衝出右拳去打對方的臉,兩拳相錯時,拳眼之間的地方幾乎形成了一股小型風暴,接著交錯的便是手腕和手臂,拳峰則直向對手左臉。
戚十一自知方才受創不淺,這一回合就算兩拳同時命中、以傷換傷的結果也是不利的。祖父蕭珩在教自己弈功時說過,“少子邀兌,其勢在虧”,意思是在子力少於對方時做兌換,在整個局勢上是吃虧的。因為同等程度的子力損失會讓少子的一方更陷於被動。如尚有雙車的一方與僅剩單車的一方成功兌掉一車後,便是有車殺無車的大優局面。
毫無疑問,戰力交換會使資源劣勢的一方更加捉襟見肘,倒不如保存子力還能為自己多留些變數。而戚十一迎著傭兵出拳,便是要憑借自己的速度率先擊中奈布,在頭部的震撼下,他的拳頭落在自己臉上的力道也會相應衰減,這便是戚十一曾為刺客的判斷。
“咿——呀!”
“歐——拉!”
可奈布的戰吼能蓋過戚十一的嗓音,也許是臂展長度的差距,也許是出拳時身體角度的區別,衝拳先命中對方的是奈布。
是傭兵的拳頭先撞在了古董商臉上。
戚十一自己的拳,則伴隨受擊瞬間跟著身體一同倒向後方,更未傷及奈布分毫。
天旋地轉的腦髓已經無暇計較什麼拳招腳法,眼里盡是星星,只記得奈布這時定要追打,於是架起雙臂准備御敵。
“歐拉!”
奈布收回右拳的同時再飛起右腿照頭一鞭,即能打出傷害還能保持身體平衡,打架對他來說就像游戲一樣。戚十一被踢得向右傾倒,腰被船艙西側的窗戶攔住,但勁還沒化完,整個人以窗台為支點旋轉了半圈,最後整個身體拍在地上,腳邊就是大船左舷的樓梯。
頭部動蕩加上身翻體轉,此刻戚十一不說南北、連上下都分不清了。即便如此,她也必須頂著頭暈、拖著傷痛站起來,因為傭兵的翻窗速度比較快。
奈布翻過窗戶,見戚正拉著樓梯護欄站起來,便起手出刺拳搶攻。戚十一左臂抬擋,順勢雙腿起跳,右手抓著護欄把自己蕩上樓梯。這就是要利用地形優勢,居高臨下、以腳打手,自己便得以打的輕松些。
等奈布追到樓梯下,戚十一已經擺好站姿准備應戰,等著奈布出招了。而且必須是等他出招,戚十一的體力和狀態已經很差,不允許再出現更多失誤。不先手出招,而是等奈布打上來;如果不打,那就這樣耗著,自己還可以恢復體力。
傭兵追上來要繼續打,皆被古董商一一踢開。但奈布非但不退,反而往樓梯上踏了一步,頂著戚十一的腿法出拳。這看上去顯然是吃虧的,以拳拼腿效率底下,貿然進取還要防她來腿踢頭,這樣打下去,奈布會消耗自己的優勢。
直拳用踢、勾拳用踩,裙子有節奏的起伏著波浪。還在奇怪奈布為什麼要這樣莽攻,但接下來的連招,戚十一明白了‘雇傭兵’這三個字的凶殘,明白了市井刺客與沙場軍士的天壤之別……
只見奈布左勾一拳,戚十一右腳踩掉。奈布前跨一步照著上腹較高的位置出拳,戚十一只得用尚未落地的右腳來消,正是這右腿高抬的時候,奈布撤身揮拳毆擊戚十一的左腿。
身體失去支撐,戚十一身體直接摔在鐵制樓梯上,發出沉重的響聲。但奈布攻勢未止,先照臉直拳,然後拖過她架防的一只手,轉身做了半個過肩摔——因為體輕的戚十一在過肩時直接被扔了出去。雖然腳先著地,但還是沒站住,往前跌了個狗啃泥。
正要起身,小腿又是一陣劇痛,戚十一慘叫一聲,是奈布正在跪擊她的腓腸肌,使其短時間內無法再站立。
奈布繼續走近要打,甚至都不再站架,只用普通的走路姿勢呈現著無盡壓迫。戚十一坐在地上四肢並用著往後謄步,在勉強用雙手接下兩個膝頂後,利用閃避時側身翻滾的勢道單腿站起來,後退的步伐由四肢變成了單腳。
“歐拉!”
奈布照臉直衝一拳,卻被戚十一偏頭閃過去了。但右拳空了還有左拳,戚十一實在沒力氣躲,鼻子和一側顴骨接下了這第二拳,就像《水滸傳》里的鄭屠,臉上被打出了個油鹽鋪。
左手打完趁戚還沒倒下去順勢抓住衣領,把剛才空了的右拳再打上去,竟打得被揪住的衣領脫出手來,仰面倒地。又往前跨在戚十一身上,衝臉補了幾拳,直到她試圖護頭的手臂從臉上滑下來,慢慢的不動了為止。
看古董商確實像是「睡著」了,傭兵站起身,順手靠在旁邊一處障礙上呼了幾口氣。打算待會兒再探探戚十一的鼻息,如果真的死了,就去河邊找條死魚裝起來,然後從大船右弦扔下去……就像之前解決穆羅一樣。
但現在他太累了,奈布撩開衣擺,從口袋里取出一支萬寶路,打算用香煙來解解乏。但摸摸身上又沒有打火機,便無奈的不點了,用手拿在人中,嗅著煙草的氣味。
特蕾西是個好學者,奈布順著樓梯望向甲板上的光亮想著。
奧爾菲斯布置與我們任務,自己卻一直不在了,看來這位雇主並不如想象的貼心,特蕾西說他暫時離開了莊園。莊園,它如虎鯨般地將每一位成員關進肚子,卻只允許少數成員出去。出去以後做什麼呢?跟著特蕾西吧,她的學習熱情很烈,幾乎每天都會泡在實驗里。相比之下,奧爾菲斯反倒在知識上裹足不前了,特蕾西大概會成為比他更深刻的行為學者……
突然頭上被猛的遭了一擊,直接砸得奈布彎下腰去,捂著頭退出來一看,眼前正橫著一塊木板:原來是自己剛才正好靠在一塊板子中間,沒注意到戚醒了過來,這才被砸板偷襲。
或許這時裝死才是上上之策,但是並沒有,這一板子便是宣戰了。戚十一晃晃悠悠再站起來,鼻子流出的血的嘴里咳出的混到一起,給繡著竹葉的青衣點綴了些深色。想必剛才能從地上醒過來,也是由於仰面時的鼻血倒灌才嗆醒的。
雖然被砸暈了幾秒,抬頭看到戚十一這幅戰損不堪的樣子,奈布忍俊說道:
“你現在站起來,是為了繼續挨打嗎?”
“……咳呵——咳……不會……咳呵……讓你……帶走……咳呵——額……阿妹……”
連嗆了好幾聲,才用夾雜在咳嗽中的詞語拼出一局完整的話來。奈布倒有些佩服了,遙想沙場征年,自己也背著生死不明的戰友,從彈雨和血河中闖出來,那是這輩子也忘不了的一段生活。
不過奈布一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更不會因為古董商是女性或處於劣勢而放棄進攻。於對手最大的尊重就是全力以赴,剛拉下的木板橫在了戚十一面前,奈布便從側面繞了過去把她逼在船艙西北部的死角。因為距離過近,戚十一很難通過翻板逃身,否則奈布可以輕易一拳打出恐懼震懾。
“咿呀!”
戚十一先刺出一拳,搶先出拳是為了避免再被截擊,所以整個身體發勁向前,就算被擋下來,拳頭切切實實打在防御上,也不至於失去身體平衡。
卻被一把抓住手腕做過肩摔,這次奈布擒得很緊,左手抓腕右手抄腋,沒有讓她再飛出去,而結結實實砸在船底,給戚十一後背著地被震得滿嘴是血。還不等躺著把氣咳均,奈布攔腰一摟,上身猛然後仰做過胸摔。為了防止古董商雙腳先落地,傭兵向後翻倒的同時又側向旋轉,利用頭部和手臂把她扣在地面。
見戚十一臥在地上痛苦的樣子,奈布走到她頭邊,拽起來從後面用手臂繞頸,打算就這樣把她絞暈過去。左臂勒過脖子、右手壓著左腕向內夾,同時站起身體進一步消耗她的體力。
就算戚十一雙腿還能站住,靈活的身法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也無從施展。窒息感讓她拼命張大嘴巴、雙手死命地抓著胳膊,手指在綠袖上扣出了好幾條印子。如果自己就這樣昏死過去,妹妹也會被帶走的吧。缺氧使帶著淤青的臉越漲越紅,跟她平常玉潔冰清的顏面一比甚是難看,這就是搏斗中最真實的樣子:沒有華麗的招法、沒有浪漫的身姿,有的只是丑陋、血腥和野蠻。
幸而傭兵沒有在鎖喉的同時提膝頂背,給古董商留出反擊余地。戚十一絕境後撩一腳,憑借身體的韌性朝身後踢襠。見奈布稍有松手之勢,一頓撩腿朝襠只顧踢,在奈布劇痛難忍之時雙手上舉,把腦袋從胳膊的死亡圈套中鑽將出來。
有些江湖說法言道,遇到非禮或攔路搶劫時,用擊襠的方法制服歹徒,實則不然。睾丸受創固然疼痛,但對體術施展卻並無大礙,反而會由於出了陰招而激怒對手,更加危險。
戚十一解了鎖喉,剛要回身又被一拳打在臉上,能感受到這一拳切實是帶著怒的。正向後晃倒時,奈布竟直接雙手暴出攀住戚十一的臉,拉過去就往艙壁上撞,撞得是砰砰作響猶如木杯擲地有聲。
頭部乃是身體平衡之源,頭部且不論撞擊,即便只是來回晃動也讓遍體鱗傷的戚十一難以找回平衡,更無從反制了。徒剩一只手仍掛在傭兵衣服上來證明她還有一絲意識尚存,但再來幾十下,保不齊要撞碎頭骨吧。
已經數不清撞了多少次,奈布突然把戚往艙壁上一按,似要把她固定一樣,然後向後退出了十幾步——船體牆壁本就有些弧度,戚十一確實就這麼雙腿撐著倚在牆邊沒滑下去。正以為有了些喘息機會,卻聽見グル和ドドド一陣急促的助跑聲,再睜眼看,奈布已然飛身起跳出腿正蹬:
“歐————拉!”
那是加了配重的戰靴,靴底正踏在戚十一胸膛,衝力之莽竟連大船都承受不住,整個艙壁‘噗啦啦’得垮出一個大窟窿。本就破爛的大船又被開了第二口破洞,戚十一也就從這洞里飛了出來。
“姐——姐——!”
奈布力拔山兮的戰吼過後,又跟上了克洛伊一段破音扯嗓的哭叫,正要上前查看姐姐「出艙」後的落地狀況,被一同趕來的艾達趕緊拽住,叫她小心那落下的木片里還有危險。
原是奈布方才飛身起腳時,身體的動能一部分破壞了牆體,一部分把戚十一踹飛出去,而自己剛好就沒了速度,被塌落下來的船身材料所掩埋。這會兒他從廢墟里爬出來,披著兜帽、雙拳沾血的走進,宛如一個從地里鑽出來的惡魔。
眼看奈布疾衝地就要接近地上的戚十一,轉體傾身就要直墜一發砸肘,但見一襲白影掠過,只有地上被落肘砸出了個坑。原來是埃米爾在奈布起手時便已射出鈎索,近乎同時把戚十一從地面帶上了登船梯,讓奈布的終結技交了個空。
見戚十一身位開遠,奈布便進步要直接去抓被艾達護在身後的克洛伊,走到只剩一個身位的時候,埃米爾又跳下來,剛好插進這一個身位。
腎上腺早已亢進,傭兵儼然一副擋我者死的架勢,對著病患照臉衝拳。埃米爾縱向拉繩來應——下端用腳踩住,上端用手拉緊,拉繩撥拳同時側身讓過一擊。又來一拳,埃米爾撤步拉繩,不但躲了拳頭還用纜繩纏了手腕。
“姐……姐姐…………姐姐……!”
克洛伊直线奔到梯腳,手腳並用的爬上船體,看到戚十一的樣子使她幾近昏厥。完全不敢相信,這個鼻青臉腫、面目全非、衣服沾滿灰塵和血跡的女人……就是姐姐戚十一!她想把姐姐抱在懷里,又怕誤觸動了傷勢,只能捧起戚的一只手,把臉貼上去,掉著眼淚嗚咽。
一個閃頭躲過埃米爾的鈎索,傭兵在戰場上見過各種五花八門的武器,長的短的銳的鈍的,無一不是硬兵器,像勾鎖這種軟兵器確實不多見。但在奈布看來,短兵寸鐵要用出效果必須熟練,而世上最趁手的武器再不過自己這雙拳頭。病患鈎索此番花哨、竟要以此為兵,一臉死相!即便過程有所不同,若妨我差事礙我任務,你埃米爾的結果,與那擺弄棍子的丫頭同符合契!
“歐拉!”
奈布吼出直拳打的埃米爾連連後退,舉著拳頭衝上追擊,見病患橫肘來擊,便退身去躲。誰知橫肘之後還有繩索,病患抓著鈎索出肘,傭兵撤身只躲了肘擊,卻被繩索飛上頸子繞了一圈。
埃米爾順勢抓住繩索另端,雙手一並向下拉扯,把傭兵的頭壓到齊腰水平,對著面門踢膝只顧撞。即便呼吸受阻,奈布也絲毫不慌,沉住一口氣,把病患來膝逐一拼消——用拳頭毆擊股骨中段,既防膝擊又造疼痛。抓住一個稍長點的換腿間隙,奈布先推搡病患胯骨,再抬手抓著他拽繩的胳膊逆著纏繞轉過一圈,便解了繞頸的鈎索。
就像被怪癖打法保平了會有些無名火一樣,奈布在冷門武器上吃了癟,一時間有些貪攻:飛起左腿衝著心窩一蹬,反被病患橫著拉繩撈住膝蓋,左腳落地遲了,身體也就半跪下去。
雖然又讓病患贏了一招,奈布在軀干下墜瞬間向右擰身,反向利用膝下繩索把病患拉倒過來。接著背身揮動擺拳,埃米爾見勢不妙,後撤同時松開繩子一端要回收鈎索再尋時機。
松開的一端短時間內必然會被拖在地上,傭兵抓住這機會,踩上繩索出了一招掃堂腿。埃米爾顱內有傷不能硬抗,鈎爪又被踏住拽不動,只得放棄繩索抽身閃避,就這樣被傭兵繳了武器。
要收拾一個手無寸鐵的精神病患,對雇傭兵來說易如喝水。剛要出手終結,卻先感覺脖頸被兩根針刺了一下,奈布頓時警覺到是電擊槍打出的探針,隨即被無情的電流貫穿了身體。
庫爾喀雇傭兵以效率和忠誠而聞明全球,為了不在經受嚴刑之下做出背叛,他們在第一次上戰場之前,都要經歷不計其數的人質演習。奈布雖然已經在強電流下趴倒在地,竟一邊怒吼,一邊反手拔掉了探針,就連電擊槍也沒有制服他。
艾達從廢墟里揀出一條稱手的木板來,准備做最壞的打算,好在傭兵已然體力吃緊,站起來就逃走了。利用護腕按動牆壁,一瞬間便消失眼前,只留下戚十一身上的斑駁淤青與累累傷痕。
╔═══════╗
║古董商 戚十一║
║ 再起不能 ║
╚═══════╝
爹,您常說
蕭門風骨 霜前凜竹
心虛節直 孤身自持
上家伐林,竹生幽谷何用?
戈騎毀筍,靜守己心怎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