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

　　 “祭司大人。”天鏡躬身行禮道。

　　 “免禮了。天鏡，你坐吧。”

　　 祭司以其特殊的身份，在比玥國中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就連國王也不例外。而祭司與聖白楠騎士之間的關系，又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為特殊。這不僅是因為，祭司親自主持了每一位聖白楠騎士的遴選過程，並對他們的身體進行過細致入微的檢查；而且，在聖騎士的成長之路上，老祭司還扮演著“指引者”的角色。

　　 過去的十七年里，祭司親眼看著天鏡，從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伙，變成一個沉著冷靜、成熟穩重的中年男人，並從上一任聖騎士手中，接過團長職務，成為聖白楠騎士團的中流砥柱。

　　 在天鏡看來，祭司更像是一位慈祥和藹的長者。

　　 而只有當兩人難得獨處時，才能相互流露出一種特殊而含蓄的親切。

　　 “天鏡，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單獨見面了。”祭司在天鏡旁邊坐下，緩緩說道。

　　 兩人之間隔著一張圓形小桌。

　　 “是的，祭司大人。上次還是去年第十個月圓的時候。”

　　 “做了團長之後，你比以前更忙碌了。”

　　 “是。有些復雜的事情，我感到，需要比以前考慮的更加周全。”

　　 “嗯……新來的那個小伙子，晨興，你看怎樣？”

　　 “他表現不錯，成長很快。不過，他身上的聖白楠之力，還需要一些時間開發。我讓承弓帶他。他們年齡相近，關系處的很好。”

　　 “承弓……是第13年選出的那個小伙。他是弓一的獨子，對吧？”

　　 “您說的沒錯。”

　　 “父子二人相隔四十年，都被選為聖白楠騎士，這樣的巧合，歷史上還很罕見。所謂虎父無犬子啊……”

　　 祭司雖然語速緩慢，但是對於多年前的每件事情，都記得十分清晰。

　　 “光陰如梭，一轉眼，已經是這一輪回的第18年了。再過三年，就連你也該退役了……”

　　 “祭司大人……”天鏡不知祭司突然這麼說，是何用意。

　　 “天鏡，你是我最信任的聖白楠騎士之一。我要拜托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祭司的語氣變得凝重。

　　 “祭司大人，您盡管吩咐。”

　　 “……近來，王子殿下得了一種癔症。”祭司嘆了口氣，說道。

　　 “癔症？”

　　 “一種精神認知障礙。王子殿下身上，同時出現了‘分離’和‘轉換’兩種症狀。”

　　 “您具體是指？……”

　　 “分離是指王子殿下的自我認知，與其尊貴的身份脫節。轉換，意味著精神刺激引起情緒反應，接著出現軀體上的症狀。精神和肉體上的反應相互作用。每當發作時，王子殿下就會變得……”

　　 祭司沒有再說下去。

　　 他從桌上拿起小而精致的茶杯，淺淺的抿了一口。

　　 天鏡很少見到，祭司飽經滄桑的臉上，露出如此擔憂的表情。

　　 “我還是不太明白。王子殿下患病多長時間了？”

　　 “距第一次發作，已經有數周時間。雖然表面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是病情正在急劇惡化，發作頻率與日俱增。王子殿下的身體正在衰弱，如果再不得到醫治……”

　　 “有沒有讓鳴風看過？”天鏡急切的問道。

　　 “鳴風給王子殿下服過多種草藥，都沒有效果。他也無能為力。”

　　 天鏡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一種疾病讓比玥國最優秀的醫生也無計可施。

　　 “為什麼鳴風從沒和我提過？”

　　 “我讓他嚴格保密，不能對任何人走漏風聲。”

　　 “為什麼？”

　　 “天鏡，你知道，比玥國的王位歷代單傳。王子殿下抱恙的消息和病發時的細節，一旦外傳，會對王位繼承人的聲譽，甚至王國的穩定，造成非常不利的影響。”

　　 祭司這番話，仍然不能解開天鏡心中的迷惑。

　　 他無法想象，王子殿下所患的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怪病，讓祭司大人諱莫如深，而且能夠產生如此重大的影響。

　　 但是，天鏡相信，祭司如此行事，必定有他的道理。

　　 “那依您看，接下來該怎麼辦？”天鏡問道。

　　 “唯一的辦法，就是請你帶領聖騎士團，到博朗山去，尋找隱居其中的龍神王。據說，他身上的龍香，能夠祛除一切疾病和魔障，甚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龍神王？可是祭司大人，我以為，那只不過是個傳說而已。就算龍神王真的存在，他是否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又是否會將龍香賜予我們，恐怕都還是個未知數。”

　　 天鏡並不畏懼到博朗山去。

　　 他只是覺得，把王子身體康復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古老的傳奇故事上，似乎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天鏡，你說的沒錯。但是，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就算鳴風有一天能找到藥方，王子殿下的身體也無法堅持那麼久了。”

　　 既然祭司這麼說，天鏡也只能讓步。

　　 “我只聽說，龍神王棲身在一處名叫白龍潭的地方。可是，白龍潭的具體方位，好像從來沒人知道。”

　　 幾乎每個比玥人，都或多或少聽過龍神王的傳說。

　　 但是沒人能說清楚，龍神王到底長什麼樣子，有什麼本領，又居住在什麼地方？

　　 “龍神王是博朗山下，守護青之森林的神靈。他身上的力量十分強大。不只是我們，多赫人也一直想把龍神王找到，利用他的力量對付我們。所以，尋找龍神王的方法，自古約定只在每一代比玥祭司之間流傳。除非萬不得已，絕不能外泄。”

　　 說到這里，祭司稍微停頓了一下，喝了口茶，才繼續道：

　　 “天鏡，一旦你破例知道了龍神王的所在，就必須誓死保守這個秘密，決不能向任何人泄露。”

　　 “您的意思是，即便是和我一同前去的聖白楠騎士，也不行？”

　　 “不行。”

　　 “恕我冒昧的問，您為什麼選擇相信我？”天鏡發自內心的問道。

　　 祭司沒有立刻回答。

　　 他獨自站起身來，走到殿堂里的巨幅壁畫前，背著雙手，抬頭瞻仰。壁畫上描繪的，是幾十年前比玥族反抗多赫族入侵的偉大戰爭場面。

　　 “天鏡，我懷疑這不是簡單的疾病。”祭司背對著天鏡說道：“王子殿下可能被施了某種邪惡的魔咒。”

　　 難怪鳴風對王子的病束手無策。

　　 如果是魔法作祟，那麼只有祭司大人才有可能知道解除的辦法。

　　 所以，他才如此篤定的相信，尋找龍神王是拯救王子的唯一途徑。

　　 “是誰下的魔咒，仍然是個謎。不過，他必須是有機會接近王子的人。”祭司突然回頭，看著天鏡說道。

　　 神秘人，咒符，薩滿巴吉爾……

　　 夜晚的森林，掉落在地的衣物，聖白楠騎士勛章閃閃發光……

　　 在間諜記憶里看到的東西，瞬間浮現在天鏡眼前。

　　 他的心不由的懸了起來。

　　 平常，聖白楠騎士團有很多與王子接觸的機會。

　　 聖騎士團每年都會陪同國王和王子參加典禮、出巡、狩獵等活動。

　　 鳴風是御醫。雲生是王子習武的御用教練。承弓教授王子射術。晨興和王子同齡，他們去年都參加了聖白楠騎士的選拔，盡管王子落選，但是晨興現在是王子最好的玩伴之一。包括自己在內，他們每個人都有充分的時間和王子獨處。

　　 他制止自己往更深的方向想象下去。

　　 這時，祭司轉過身來，向天鏡露出了自己的胸口。

　　 老人干瘦的雙手青筋暴露，將衣襟解開，扯向一側。

　　 祭司脖子和胸前的皮膚，都因衰老而堆起了褶皺。

　　 “天鏡，拔劍！”祭司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

　　 “祭司大人……您這是……”

　　 “為了絕對安全保密，你必須用聖心劍，親眼去看白龍潭的所在。”

　　 “可我怕您的身體會……”

　　 “別擔心我。快拔劍！”

　　 天鏡只能遵從祭司的命令，照著正對心髒的位置，將聖心劍刺入老人胸口。

　　 在天鏡發動聖白楠之力，和祭司建立起特殊的精神連接之後，他感到兩人的內心，像是兩面相對而置的鏡子，在自己映照對方的同時，也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自己。

　　 龍神王的機密傳給天鏡之後，祭司用一只手帕按住傷口止血。

　　 鮮血瞬間在白布上彌散。手帕被染成了紅色。

　　 天鏡彎腰攙扶著祭司坐下。

　　 祭司合上眼睛，將頭靠在椅背上休息。他把一只手搭在天鏡肩上。

　　 老人瘦弱的手掌和天鏡寬闊有力的肩膀，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聖心劍攫取他人記憶的同時，也會大量吸取中劍者的精力。

　　 使用者，也不例外。

　　 與祭司這樣精神力量強大的對象拔劍相通，讓天鏡有一種全身被掏空的錯覺。他的陽物莫名受到強烈的震撼，在緊身褲里伸頭橫擺，濕熱躁動。如果不是制服下襟的遮擋，自己的丑態一定會暴露在祭司面前，讓人難堪。

　　 不過，這點損耗，對於正值盛年的天鏡來說，還算不了什麼。

　　 與此相比，他還從沒見過老祭司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如此疲憊虛弱的樣子。

　　 休息了一陣之後，祭司的氣色稍微有所恢復。

　　 “天鏡，是我把你們每個人帶到聖白楠樹下，看著你們一代代長大，成為一代又一代的聖白楠騎士。如果連你也不能相信的話，就算龍神王再現，恐怕也無法挽救危局了。”

　　 “祭司大人……我明白，我身上的責任重大。”

　　 “我已經太老了。如果不是因為這幅身體，我寧願自己給你們帶路，而不是把這個擔子壓在你身上。”

　　 “不，您別這麼說。為了王子殿下的安危，為了比玥王國，我可以犧牲一切。這是聖白楠騎士的職責！”

　　 祭司欣慰的略微點了點頭，說道：“現在，我放心了。此去白龍潭路途艱險，你要善用其他聖騎士的力量，不要把過多責任都扛在你一個人肩上。”

　　 祭司接過天鏡呈上的熱茶，喝完之後，感到心神安寧了許多。

　　 他接著最初的話題說道：“天鏡，你的任期還有三年。將來卸任聖白楠騎士之後的日子，你是否做過打算？”

　　 “這，我……”天鏡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

　　 作為一名聖白楠騎士而戰，已經成為天鏡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無法想象，聖白楠紋章從身上消失之後的日子會是怎樣。他曾經想過，去一個與世無爭的密林深處隱居。但是，當他看到雲生、鳴風、承弓，還有干勁十足、對一切充滿好奇心的新人晨興，有關退役的任何念頭，都會立刻被他拋到腦後，煙消雲散。

　　 “這個王國的某些秘密，可以隨著我的老去而入土了。另一些秘密，還需要有人繼承。我想，除了你以外，可能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祭司大人，您還……”

　　 祭司將手輕按在天鏡小臂上，打斷了他的話。

　　 白色天鵝絨制服的手感，讓人覺得溫馨又舒適。

　　 “沒關系，一切皆有定數。”祭司安慰天鏡道，“或許等你回來之後，就會想要知道更多事情了。”

　　 “好的。尋找龍神王的事情，就交給我吧。請您和王子殿下靜候佳音。”

　　 “不，王子殿下必須和你們同去。”

　　 “哦？為什麼？”

　　 “龍香一旦取出，保存不到一個時辰就會喪失活性而失效。所以，你必須把王子殿下帶到龍神王面前，得到龍香之後立刻服下，才能發揮作用。”祭司說道。

　　 “原來如此。沒問題，我們一定會照顧好王子的。”

　　 除了應對艱難險阻，天鏡還必須確保王子的安全。這無疑增加了新的挑戰。不過，越是艱險的任務，越需要精銳之師來擔當。沒有什麼人比聖白楠騎士，更適合完成這項任務了。

　　 “天鏡，你要記住，聖白楠騎士的使命是對比玥王室的絕對效忠。無論王子殿下做出什麼樣的言行，都絕不可忤逆。”祭司特別叮囑道。

　　 “效忠皇室是聖白楠騎士的天職。我從來沒有對此產生過半點懷疑。”

　　 “嗯。我這麼說，是考慮到王子殿下的病情。只要軀體症狀暫時緩解，精神異常便會隨之消退。否則，病體持續承壓，王子殿下的精神，可能會永遠無法恢復正常。”

　　 “……雖然對您所說的症狀不甚理解，但您的意思我能明白。不管有什麼樣的困難，我會讓所有團員盡一切能力克服的。”

　　 “很好。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也許在疾病下一次發作之前，你們就能將王子殿下治愈。”

　　 “請您放心，我會召集聖騎士團馬上啟程。我們一定會找到龍神王，把王子殿下治好，盡快平安歸來的。”天鏡向祭司保證道。

　　 不……你回不去了……你們所有人，一個也回不去……

　　 一個聲音暗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