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序 證明]
……又一次失敗了。
我向那群家伙展示的、關於我的意義的證明，又一次失敗了。
軟弱無力的傳統之道是無謂的，為什麼沒有人理解這一點呢？
教授不行，學生不行，連那個空裔也不行嗎？
為什麼大家不對我的力量心悅誠服？
為什麼大家不對我的選擇刮目相待？
空裔族已經滅亡了，這份巨大的“證據”，為什麼大家不承認它的價值？
那群可笑的家伙們，至死不肯承認誰才是正確的……
我是勝利者！我是空裔族的滅亡者！我是超越傳統的幸存者！
難道這還不能證明我才是正確的！？
為什麼連最後一個空裔都不肯承認我才是識時務的那一人！？
我……
舒摩爾被滴落在傷口上的露水驚醒了。
達摩克里斯之劍的威力實在可怕，哪怕舍棄巨像獨自躲開，舒摩爾仍然被余波重創，遍體鱗傷，渾身骨骼仿佛被一根根地捏碎了，而從暗流中涓涓而來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令傷勢痊愈。從白夜城與影之街展開逃亡，已有三天，雖然沒有追兵襲來，但舒摩爾粒米未進，一直在逃跑，逃向她也不知道的終點。
“……都……都是那個空裔害的！”躺在灌木叢中，舔舐著葉尖的露水，舒摩爾恨恨想道，“如果不是他，我怎麼可能失敗！區區幾個爬蟲，又區區白夜城的結界……”情不自禁發出怒吼，卻又牽動傷口，舒摩爾悶哼兩聲，又繼續躺了好一會兒。
“日蝕的力量是無窮的，我得……”至少，得找個藏身處等傷勢痊愈、功力恢復，然後再到白夜城找回場子，事成之後去暗鬼那邊，把福薩金（Forsakin）給殺了！舒摩爾老早就看她不順眼了，決戰前居然還敢做多余的事！
舒摩爾扶著木棍，艱難起身，從灌木叢中蹣跚而出，一步一步地挪著。刺痛間她不斷思考，如今自己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又是誰害的呢？清理光靈那些蟲豸，暗鬼平時說得倒好聽，結果一看戰況不對，就全體偷跑了。
“有沒有哪里冒出幾個暗鬼，給我提供點能量啊……”
從黎明的爽朗來看，今天是個不錯的晴天，但舒摩爾不關心那些，默默走向紅油沙漠。
“嗥嗚——”
暗鬼的嘶鳴？舒摩爾迅速撥開眉前散亂的劉海，拂拭面頰的汙泥，捂住腹部的傷口，站在原地，慢慢挺直了脊背，哪怕這個過程疼得她倒吸涼氣。敏感稚嫩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在下等生物面前露出脆弱的模樣。
漸漸地，從紅油沙漠邊緣的沙丘頂上，不少黑影顯出了身姿。
是探測者，殺戮者，還有法術獵犬……哼，都是煤渣都不如的奴隸暗鬼，舒摩爾連對話的心思都省了，准備直接動手，殺了它們，把暗之力都吸收過來！
“唔！？噗——嘔——”
剛一運力，略微愈合的腹部傷口再度撕裂，舒摩爾顫抖著縮起身子。鮮血從指縫溢出，傾瀉在地，形成一灘黑紅色的汙漬，口中還吐出了內髒的碎片。
“……這不是舒摩爾嗎？”
暗鬼們窸窸窣窣的語言難聽之極，從前舒摩爾就不喜歡用暗鬼語交流，現在這些渣滓的嗓音更是刺耳。可是，這類低級暗鬼連學習其他語言的智商是否存在都不一定，舒摩爾勉強忍著顫音，緩緩道：“是誰……准許你直呼我的名字的，蟲豸？”
“你沒有死在白夜城？”暗鬼們沒有回答她的質問，反而繼續發問。
“混賬！誰會死在……咳咳——”
“你已經快死了。”
“你說誰——”
暗鬼們逐漸圍住了舒摩爾，氣氛突然凝重。
“……如果你已經死亡，我們就不用動手了，”怪物們冷笑著亮出了利爪，“如果你即將死亡，我們就不用幫助你了。”
“蟲豸們在胡言亂語什麼？是誰允許你們向我露出獠牙的！福薩金嗎？！”死亡是不允許的，被下級暗鬼殺死更不允許。舒摩爾扔下拐杖，壓榨自己的力量，從四周的暗流中截取能量，指尖浮現漆黑的厲芒，“你們會後悔的……”
上腹被達摩克里斯之劍的光輝刺了個對穿，以如此狀態戰斗，後果可想而知。但是，舒摩爾轉念一想：如果在這種狀態取得勝利，那不是更加證明了自己的強大嗎？如果仍能存活下來，那就證明自己是更加真實的幸存者……
舒摩爾咬緊牙關，搶先向最近的暗鬼攻去。
“……居然被搶先了一步。”
穿越小鎮與沙漠邊緣之間的沙丘，獨自一人來到滿地碎肉之旁，靜靜打量著中央沐浴鮮血而猩紅一片的女性。她的身姿依舊筆挺，充滿著簡單、幼稚的傲慢，可惜上腹的傷口大大裂開了，從正面能看到破碎的腸道與微微起伏的橫膈膜，肝髒已失去大半，內出血都流到了地上。
熹微的晨光鑽過傷口，又拂過脊椎與肋骨，從背後照射出來。
可是，在他看來，她的毛色還很亮澤、很可愛……尾巴的皮毛，四肢的肌膚，還有依舊柔順的黑紅相間的長發。少年走上前去，毫不在乎地踏過碎渣。
“心髒依舊在跳動，但失血過多……舒摩爾，你還聽得到吧？”
感應到自己的名字，垂下的指尖抽動了一下，她緩緩昂起蒼白的面龐，失焦的眸子倒映出身著啟光服飾的亞麻色長發的少年。
“視覺已經恍惚了，卻還是在觀察我。生命力真頑強。”
前方是正東，上午的陽光格外刺眼，而舒摩爾的視野大部分是一片亮白。
她只看到一個人影，比她略高，瘦削、頎長。雖然背光且視野模糊，但舒摩爾始終感覺那個人在微笑，冬日陽光中他的影子蓋在自己的身上，阻擋了從沙漠吹來的冷流。他略微偏著頭，斜視自己；角度恰好的光线，平行地掠過沙丘的斜面，落在他的耳際，失血過多的舒摩爾發現，在漸漸晦暗的天地間，只有他的容顏在閃閃發光。
“……誰？”
太陽照亮土地，少年的陰影與舒摩爾的影子相接，而舒摩爾又落在更廣大的陰影里。
“……是……誰？”
“是即將飼養你的人。”
“飼……養？養……育……？”
此時此地，唯少年立於光中，模糊的容貌與模糊的記憶里的某個人重疊。
“……爸……爸爸？”
少年好奇地伸出手，想搖晃眼前的日光。
舒摩爾卻徑直倒了下來，撲在少年的胸口，血汙頓時在素白的衣襟上浸染。
“很好，舒摩爾……”
將嬌小的身軀緩緩放倒，把順路搜集來的暗鬼血肉喂進她的嘴巴。
“你的贖罪之路，從此開始了。”
撫摸著未來寵物的空裔，微笑地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