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是要靠組織才能走得更遠。在飛往聖凱妮亞的飛機上,薇絲這樣想到。
作為非營利組織“世界兒童糧食福利會”的一名志願者,她在讀大學的短短幾年時間內便已游歷世界多個國家。福利會旗下有幾百名正式員工和幾千名志願者,在全球各地設有多個辦事點,哪里有需求,福利會就出現在哪里。正如其名稱所示,福利會的使命就是為受貧窮和飢餓困擾的兒童提供糧食。這可比旅游刺激多了,唯一的缺點是目的地並非風景名勝,而是處於戰亂和動蕩之中的貧困地區。援助行動中的大部分時間里,她的任務是將包裝好的糧食送到貧困兒童手中;這是一件苦差事:疾病、暴力衝突和迷信的當地人都有可能對她構成威脅。不過好在她有足夠可靠的隊友,因此盡管數次身陷囹圄,她都得以成功脫身,並且毫發未傷。
每當她與父母講起自己在外的見聞,母親都會露出一副擔憂的樣子,父親雖然支持她從事公益事業,但也多次勸告她找一些沒那麼危險的事情做。薇絲對母親的擔憂嗤之以鼻:她今天參與的每一次國際行動都是明天簡歷上的金印,她這是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而對於父親的建議,薇絲只在口頭上答應,但背地里依舊我行我素。
當然,幾年下來她對福利會的作風頗有微詞:無論哪場行動,做事的永遠是少數人,其他人要麼站在卡車上,偶爾向人群中丟一包糧食,要麼以拍照、文書工作等理由逃避體力勞動。如此一來,本就緊缺的人手更加吃緊,往往只有幾個人分發糧食;剩下的人圍著他們閒聊,不拖後腿已是萬幸。至於她為什麼仍堅持留在福利會?——事實上,她非常享受自己作為“救世主”的感覺:當一包包糧食從她的手中送到貧窮兒童手里時,她仿佛看見自己散發出光芒。
而這次,行動的目的是聖凱妮亞,她出生並度過童年的地方。戰爭將這里變成了飢餓與混亂之地,甚至比她去過的貧窮國家更加危險。一開始她有些猶豫:雖然自己的好朋友,聖凱妮亞文化迷烏貝打算參加,但父母卻激烈反對她參與這次行動。後來福利會聯系上她,稱若她參加本次行動,他們願支付一筆可觀的補貼;最終薇絲在金錢的誘惑下同意了。她不打算通知父母,收拾好行李、留下一封信就出發了。
登機前夜薇絲在烏貝家度過。烏貝熱情招待了她,向她展示了學習聖凱妮亞廚藝的最新成果:一道聖凱妮亞國民美食。在離故鄉萬里之外吃到此等美味,薇絲激動得流下眼淚。當晚,兩人在同一張床上睡覺,雖然床很窄,但她們並不覺得擠。看著眼前熟睡的烏貝,薇絲無比想親她一口:誰讓烏貝是個大美人兒呢!
烏貝是一名混血兒,有著一頭濃密的黑色長發和棕色的皮膚,即使像薇絲這般不注重外表的人都會為她的美貌側目。兩人自中學熟識起便熱心參與各種公益活動,進入大學後更是同時加入福利會,在全球各地飛來飛去。烏貝對福利會的一些行為更加憤慨,甚至直接給福利會會長寫信,只不過一切溝通嘗試都石沉大海。正因如此,她沒有參與最近幾場行動以示抗議;不過作為一個聖凱妮亞迷,她還是參加了這次行動。薇絲打趣她“意志不堅定”,被她以“做人需要變通——這可是聖凱妮亞老祖宗的道理”予以反駁。
飛往聖凱妮亞的旅程足有十多個小時,好在福利會包下了一架小型飛機,舒適的座位能直接放平睡覺,因此下飛機時每個人都精力充沛。飛機的降落地點是自由市,是她度過童年的地方。聽到熟悉的名字,薇絲有些恍惚:不知還能不能再會兒時的玩伴,如果可以的話,一定要和他們敘敘舊。
也許是受戰爭影響,來迎接他們的人不多,迎接儀式也簡陋而無趣;坐在離開機場的大巴車上,薇絲望向車窗外:短短一年時間,自由市的重建已經基本完成,道路兩側是新修建的公園和摩天大樓,與她小時候的印象完全不同;因此當有人問她能不能介紹一下自由市時,她只能以自己很久不在這里生活做推辭。
車輛在一座酒店前停下,這是團隊的駐地。安頓下來後眾人匯集在大廳里討論該去何處享受聖凱妮亞美食,大伙兒一起用手機搜索附近的餐廳,但網絡時斷時續,弄得他們很不耐煩。經過長達一小時的爭論,晚餐最終確定在一個本土餐廳解決;由於距離不遠,眾人決定走路過去。自由市的繁華超過了薇絲的想象,即使她前些年回國探望朋友也不曾見過此等場景。聽負責人說,自由市在戰後經歷了嚴重的人口外流,剩下的人得以享受更優渥的生活條件。
“不過感覺街上外國人多了好多”
“這麼說當然沒錯——畢竟聖凱妮亞人對自由市來說也是外國人了。這就是自由市的定義:完全不屬於任何國家,移民於此全靠經濟實力”負責人說。
“在聖凱妮亞的土地上建立自由國度……”薇絲苦笑一下,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快看這篇文章”一個男生把手機湊到薇絲面前:“聖凱妮亞人建房子前會把人埋在水泥樁里嗎?這真是太可怕了!”
他故意說得很大聲,引得眾人前來圍觀。薇絲氣的臉都紅了:“你瞎說,聖凱妮亞才不會這麼殘暴……”不過她的辯駁蒼白無力,畢竟這只是個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都市傳說,而且相比那些有如靈異鬼故事般的都市傳說,這個更具現實恐怖感。團隊的人更加擁擠起來,像是怕走丟了被人拉去填水泥樁一樣。
晚餐上她又聽到更離奇的都市傳說:成千上萬來自七國的聖凱妮亞工人正在自由市底下累死累活、日夜不分地工作,處理自由市排放的垃圾。不過這個傳說過於離奇,團隊的大多數人選擇不相信。
“如果真有那麼多人在地下工作,整個自由市都得掏空了才行”一位女生說,“而據我所知——別忘了我是地質學學生——這座城市的地基並不適合進行如此龐大的工程”
晚餐後她才想起自己還沒有與父母通話;她撥通了父親的電話,電話那頭的父親似乎正在氣頭上,語氣很衝:“你怎麼可以不通知我們就離開?我還以為你去參加了什麼聚集性活動被抓了!看媽媽都急成什麼樣子了!”
薇絲對父親這完全沒來由的憤怒摸不著頭腦:“你不要這樣生氣啦,我只是出來參加一個活動而已,以前又不是沒參加過……”
“那你也得告訴我們一聲吧?我們的意見難道不重要……”
“我已經長大了,我也有自己的主見!我會保證自己的安全!況且這可是在聖凱妮亞,不是那些戰亂國家”
“聖凱妮亞戰爭才結束一年不到,你就忘記了?”
“你都說了嘛,戰爭都過去一年了,怎麼說也不會有炸彈落在我的頭上吧?”
“我說的危險不是指戰爭,而是其他方面”
“還能有什麼啊?”
“這邊對聖凱妮亞人的偏見和歧視越來越嚴重,我擔心你們那邊也會一樣”
“可是自由市是聖凱妮亞的地盤啊……”
“不要裝傻,自由市已經沒有多少聖凱妮亞人了,那里的輿論環境不會比我這邊好多少;整個團隊里只有你一個聖凱妮亞人,你要多加小心,別讓他們欺負了……”薇絲頗有些不耐煩父親的嘮叨,嗆了他兩句後便匆匆掛了電話。
烏貝把她拉進團隊聊天頻道,團隊里的人正在討論最近幾天該去哪里享受生活。她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難道我們不應該先聯系糧食供應商嗎?“
一個人回復她:“那是負責人的事情,我們可管不著”
另一個人說:“你想找麻煩就自己去,別把我們也拖下水”
“是聖凱妮亞人了不起啊?你們要是早這麼團結也不至於被打得落花流水,哈哈哈”
薇絲被這些人的言語搞得心煩意亂,她關掉了團隊聊天頻道,試圖在斷續的網絡中瀏覽新聞以平復心情。
“種族主義暴動領袖,前聖凱妮亞駐艾爾瓦特大使仍下落不明……”
“新型作戰無人機投入使用,七國加強對叛軍圍剿……”
“市中心書城正式重建完畢,今日舉行剪彩儀式……”
市中心書城?這個熟悉的名字仿佛把她拉回童年。那時的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在書城里坐上一天,不到關門鈴聲響起絕不起身,連肚子餓都會忘卻。在她生活的那個外國城市,根本找不到這麼大的綜合性書店,甚至學校圖書館都不及書城的三分之一大……
明天一定要去看看,她滿意地合上手機,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著。
第二天一早,趁著隊員還沒起床,薇絲偷偷溜出酒店前往書城。新落成的書城甚至比她印象中那個還要豪華許多,里面冷氣開得很足,她有些後悔只穿了短袖短褲過來。她在書櫃前踱步,試圖找到一本有紀念意義的書籍。然而她很快發現這里的聖凱妮亞語圖書少之又少,簡直像是外國的書店。她找到一名店員,詢問哪里有聖凱妮亞語書籍,店員指向一個角落,在角落最不起眼的地方,她找到了一摞聖凱妮亞語書籍。它們雜亂地堆放在地上,已經因反復翻閱而破爛不堪。她左挑右選,終於找到了一本古文書籍。
哈!烏貝肯定喜歡這個!她研究的方向是古代聖凱妮亞文學,這本書一定能幫到她。薇絲看了眼價格:雖然昂貴,但仍在她能承擔的范圍內。她咬咬牙,買下了那本書。店員用硬紙將書籍精心包裹後雙手呈上,讓薇絲不禁感嘆這里服務態度之好,買下來的書可以直接當作禮物送人。
在書城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她回到酒店時已經臨近中午,隊員們已經准備去吃午餐了。
“這不是聖凱妮亞人的大救星嗎?你今天拯救了幾個人啊?”一個人帶著嘲諷的語氣問她。
“救人是我們整個團隊的任務,決不是我一個人能完成的”薇絲說。
“不要著急,我們已經和供應商談妥,不久後就可以開始援助了”負責人打斷他們的對話。
“不久後是多久……”薇絲小聲嘀咕,畢竟等上半個月也不是沒遇見過;她深知福利會辦事效率低到令人發指。
下午,一行人在街邊閒逛。附近有家超大型的綜合商業街,其規模大到薇絲都失去了空間感。這里有各式各樣名貴商品,女生們尖叫著穿梭於各個化妝品、衣帽商店,而男生們則在電子游戲商店和街機商城里流連忘返。正當這一切衝擊著薇絲的感官時,一個男生悄悄靠過來,在她耳邊低語:
“你吃過人肉嗎?”
薇絲被嚇了一跳,不僅因為他的突然出現,更是因為他提的問題。男生又問了另外幾名女生,她們都表示沒有吃過。男生隨即說這里有人肉店鋪,問她們想不想去看。在其他女生的裹挾下薇絲根本無力反駁,幾乎是被眾人架著來到人肉店鋪之前。人肉店鋪的櫥窗里,一名赤身裸體的少女正被倒吊著割喉放血,她的面前坐著幾排看客,似乎很享受血腥的過程。薇絲只看了一眼便在強烈的反胃感中吐了一地;其他女生發出驚叫,但不是因為那名少女被殺,而是薇絲的嘔吐物濺在她們的衣服上。烏貝陪同她前往洗手間,其他人則留下來繼續“欣賞”屠宰過程。
薇絲出生在大城市,連殺雞都沒有看過,她唯一處理過的動物屍體是給死魚刮魚鱗,如今看到活生生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毫無尊嚴地殺死,如何能不感到厭惡。
許久,也許是屠宰表演結束,其他女生紛紛走進洗手間,圍在她身邊;其中一人像是關心她似的,用手搭在她的肩膀;薇絲還沒來得及感謝,就聽到她說:
“那個被殺的女孩也是聖凱妮亞人哦~你猜猜她多少歲?”
薇絲流著淚拒絕回答。
“才十二歲!聽店老板說,這個年齡的女孩最嫩了~我也想嘗嘗聖凱妮亞人的味道,不知你願不願意被宰掉呢?”女生說著,繞到薇絲背後,用手揉捏她的胸部。薇絲掙扎著揮舞雙臂,但無法把身後的人甩開。
“讓我嘗嘗你的味道嘛~”身後的女生說著,舔舐她的耳垂。薇絲感到身體一陣酥麻,帶著哭腔求饒,甚至跪倒在地;身後的女生終於放開她:
“你們看,她好像信了哦~哈哈哈……別擔心,我們不會把你賣給人肉店鋪的”說罷,大多數女生跟著她走出洗手間,只有烏貝還陪著她。
薇絲跪坐在地上哭泣。她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中恢復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赤身裸體地殺死,這絕對是她能想象到最痛苦、最屈辱的死法了。如果她真的被賣到人肉店鋪,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自殺。
薇絲在洗手間里逗留了半個多小時,終於能邁開雙腿走路。烏貝攙扶著她慢慢走回酒店,順便幫著她咒罵那個欺負他的女生,好像這樣能讓她好受些似的。剛進入酒店大廳,她們就看見負責人正在宣布事項:第三天開始將正式投入分發糧食的工作,由於整支團隊太過龐大,她們將分散在幾個不同地點分發以提升效率。聽到負責人這麼說,薇絲總算松了口氣:無論過去的幾天如何,她要正式開始工作了。
次日,團隊來到自由市邊緣准備出境。過境檢查持續了數個小時,以至於她們踏上七國的土地時已經是中午。雖有不少隊員抱怨盒飯的味道是多麼難以下咽,但薇絲迫不及待地吃完並准備投入工作;於是負責人安排她和另外幾位動作迅速的隊員提前出發;然而烏貝沒來得及吃完盒飯,因此被分到了另一組。令薇絲感到不爽的是,幾名艾爾瓦特士兵要求跟隨監視他們行動。
在一片混亂的臨時聚居區旁,薇絲看到了難民:她們骨瘦如柴,身上掛著幾縷肮髒的破布,由於衛生條件惡劣,整個聚居區散發出刺鼻的臭味;難民一看到薇絲乘坐的卡車緩緩停下,便都擠過來,士兵端起槍維持秩序。這些難民和薇絲印象中的聖凱妮亞人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反而讓她想起極端貧困國家的居民;如果要說兩者有什麼區別,那就是她只能看到女性。無論她們的頭發長還是短,她們的身形豐滿或是干癟,這里只有女人。她知道這里曾經發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但沒想到居然這麼劇烈……
一個小孩挺著大肚子來到她面前,她的皮膚蠟黃,身上的創口流著膿血。薇絲知道這是寄生蟲病的表現,可她毫無辦法。她找遍了卡車,卻找不到一點藥物;她又問隊友有無驅蟲藥,但隊友依然搖頭表示否定。
“考慮的也太不周全了……”薇絲在心里罵道;隊員的冷漠令她灰心,動作都減慢了不少。
糧食的分發工作艱難展開。小孩們的力氣太小了,甚至連分割成小包的糧食也拿不動,需要幾個人合力抬起來;也有一些人干脆將糧食在地上拖動。可誰能想到由麻布制成的包裝竟然如此之脆弱,以至於拖行沒多遠便磨破,其中的糧食盡數漏出。看著不知所措的難民,薇絲跳下卡車,准備給她送一包新的糧食。
士兵大吼著阻止她的行動,見她沒有停下來,又鳴槍示警:難民聽到槍聲紛紛趴在地上,只剩薇絲一人站立著。士兵走到女孩身邊,命令她跪下,並對准她的身體開槍;子彈穿透女孩的身體,她應聲倒地,抽搐了幾下後便不再動彈。其他女人發出驚恐的叫聲,但也很快平息。
薇絲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觀察死亡的發生,她被士兵的暴行嚇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被隊友拉回卡車上。回到車上後她繼續發著呆,不敢相信艾爾瓦特士兵竟能對手無寸鐵的平民開槍。
見她停下來,一個在旁邊扛著相機的隊員對她橫加指責,讓她勤快點。
“你們怎麼忍心看著她被殺死?”她情緒失控,吼叫著質問隊員。
“我只負責記錄,你才是他們的救世主……畢竟你前些天那麼主動,現在要求高一些也不奇怪吧?”
“你們……”
“行啦,快搬吧,等會又有小孩要餓死了!……”隊員拿起一根固定糧食的繩子揮舞,像是奴隸主揮舞鞭子一樣抽打在她身上。
薇絲無奈,繼續埋頭將車上的糧食送到難民手里。她的動作機械而僵硬,腦海里滿是小女孩被槍殺的情景。隨著人群的流動,女孩的屍體和她身邊的零散糧食慢慢被塵土掩蓋。卡車上的糧食不多,四個多小時便全部分發完畢。雖然仍有許多女人伸著手哀求她們再給些糧食,但團隊還是無情撤離——甚至薇絲提出埋葬被槍殺女孩的請求也沒有得到采納。軍車在前方開路,難民不得不讓出一條行駛路线:艾爾瓦特軍隊不會因平民擋在車前而避讓,誰也不想被碾得血肉模糊。
回到酒店後,薇絲四處尋找負責人,試圖向她說明提供藥物和士兵濫殺的事情。可是不僅人找不到,連負責人房間的門也緊閉著,薇絲敲了許久也沒有回應。無奈之下她只能拿紙筆寫下自己的訴求,塞進門縫里。就在她在大廳里寫字時,烏貝突然找到她,說要商量一件事。
不等薇絲同意,烏貝已經拉著她跑出酒店,一直跑到最近的公園里才停下。烏貝喘著粗氣,雙手撐在膝蓋上,半天說不出話。
“這麼著急干什麼?又不是趕時間”薇絲說完,看到烏貝的眼神,立刻放低了音量:“還是說,你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我發現有不少糧食用沙土充數”烏貝說著從背包里拿出一小包糧食,當著薇絲的面撕開包裝,倒出少量糧食和一袋沙土。
“怎麼會這樣?”薇絲不可思議地看著糧食中的沙土,雖然沙土被塑料包裝起來不會和糧食攪渾;但是如此一來包裝里也不剩下多少糧食了——據她的估計,包裝袋三分之二的容積都被沙土占據,剩下少得可憐的糧食也質量不佳,甚至有肉眼可見的米蟲爬行其中;密密麻麻的小蟲子令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是個例嗎”她顫抖著問烏貝。
“絕對不是,士兵禁止我們下車查看漏在地上的糧食,肯定有問題”
薇絲想起被槍殺的女孩,她也是因為弄破了包裝袋才被殺死的。她與烏貝講了這事,同時問她士兵有沒有濫殺無辜。
烏貝痛苦地搖搖頭,像是想把某段記憶驅逐。在薇絲的追問下,她比了個“三”的手勢,薇絲大吃一驚:“三個?”
“是一家三口”她說,“祖母、母親、女兒……”說著,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竟鑽入薇絲懷中痛哭起來。
“她們難道不是人嗎?為什麼這麼蔑視生命……”她捶打薇絲的肩膀。
薇絲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輕撫她的腦袋。“負責人會制止他們的”薇絲說著,在心底咒罵負責人,讓她快點現身。
第二天,薇絲和烏貝終於設法與負責人分到一組。在前往七國的卡車上,兩人一直拿不定主意要如何開口。此時,卡車掠過一隊整齊行進的少女,少女們拿著槍,喊著高昂的口號;在隊伍前,一輛吉普車正在緩緩行進。在交匯的一瞬,薇絲看見吉普車里坐著兩名軍官。
“她們是什麼人?”一名隊員問。
“仆從軍,幫助占領軍剿滅叛軍的”
“跑的這麼不整齊,上了戰場不是送死嗎” 另一名隊員從車尾看向那群少女,少女們淹沒在卡車揚起的煙塵中,隊伍更顯凌亂。
“本來就是給占領軍吸引火力的,難道還能指望聖凱妮亞……”負責人看了一眼薇絲,“她們,有什麼戰斗力嗎?”
“她們是聖凱妮亞人嗎?”
“只有士兵是聖凱妮亞人,軍官還是由占領軍接任”
“可是聖凱妮亞人怎麼會給占領軍工作?”
“她們是聰明人……與其成為難民餓死,仆從軍是個相當好的去處了”負責人再次看了眼薇絲,也許是顧忌她的感受,她並沒有把話說得太難聽。
“負責人,我還有一事想向您反應”薇絲說。
“說罷”負責人閉上眼睛,很不耐煩的樣子。
“糧食中有不少混雜著沙土,可能被人調包了,而且……”
“不可能,糧食都是全新未開封的”
“可是昨天我看見……”薇絲還沒說完,烏貝趕緊拉住她的衣袖打斷她。
“昨天你看見什麼了?請繼續說下去”負責人轉過身,饒有興趣地看著薇絲。
“我……”薇絲不想把烏貝牽扯進這件事,只得僵住。
“我看見士兵濫殺平民”烏貝搶過話頭,“他們將一家老小全部槍殺……”
“不就是幾個難民嘛,遲早都要死,沒必要大驚小怪;再說了,肯定是她們破壞秩序在先吧?”
此時,一行人剛好路過另一隊“仆從軍”,這隊仆從軍圍坐在一棵樹下,而樹上正吊著一個劇烈掙扎的少女。再明顯不過:少女正在遭受絞刑的痛苦。
“這是干什麼?”薇絲驚恐地問道。
“估計是犯了什麼錯誤,要挨罰了”負責人盯著薇絲,“要是我也能把犯錯的隊員吊死該多好呢……”
“對啊對啊,聽說女人被吊死還會失禁,真想看看啊”一名隊員補充道。不過他這番話引起另一個女隊員的不滿,她打了男隊員一巴掌。
薇絲感到一陣戰栗;雖然是夏天,她卻感到渾身冰涼。烏貝握住她的手,兩人緊靠在一起,像是冬夜里互相依偎取暖的動物。
這天的工作一樣繁忙,並且同樣不允許下車。薇絲發現在車上搬運糧食比下車還要累得多:由於高度差的存在,她每次交出糧食袋都得彎下腰去,而在車下則不用。當然,在車上工作的唯一好處就是不用擔心鞋子被弄髒。烏貝選擇了更輕松的工作:核對糧食支出情況;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坐在副駕駛座位上,而且不用曬太陽。今天工作的人更少,甚至連負責人也在一旁休息,幾乎只剩薇絲一人從頭忙到尾。好在今天沒有出現槍殺平民的情況,否則薇絲覺得自己一定會崩潰。
也許是太過專注,直到撤離時烏貝才抽出時間與她交流。薇絲本想問她有什麼事,但烏貝緊張的樣子讓她不敢多說一句話。更何況發動機的轟鳴聲中,她們若不扯著嗓門喊話根本聽不見對方說了什麼。情急之下,她們開始無聲的交流:用手指在對方的手心里寫字。
“我發現之前的賬目對不上”
“怎麼回事?”
“按照今天的勞動效率,除非昨天搬運了四十個小時以上,否則不可能發出去那麼多糧食”
“會不會是多支隊伍總計的效率呢?”
“我很確定這是單支隊伍的賬本;昨天我也做統計,那個隊伍用的另一個賬本,數據和這個完全不同”
“這麼說,存在克扣的情況?”
“而且非常嚴重,加上糧食里的沙子,恐怕真正分配出去的不足十分之一”
“我們有什麼辦法?難道只能看著這些難民餓死?”
“我從賬本里撕了一頁紙,也許可以作為證據……”
“你要干什麼?!”
“……聽我說完,作為證據交給當地媒體”
“他們會管這事嗎”
“我不知道,但必須試一試”
“我和你一起”
“不行,你是聖凱妮亞人,還記得他們對聖凱妮亞人的態度嗎?我是艾爾瓦特公民,他們不會傷害我的”
“可我也有艾爾瓦特國籍……”
“不一樣,你自始至終都是個聖凱妮亞人,這是國籍改變不了的”
烏貝放棄了手語,在她的耳邊用聖凱妮亞語低語:“如果我發生了意外,你就跑到他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越遠越好”
薇絲有些吃驚,畢竟烏貝平時不怎麼用聖凱妮亞語說話。雖然她熟讀聖凱妮亞語,但在語音語調上還是有些奇怪——這大概是外國人的通病。不過此時,語音語調的問題已經不再重要,她緊緊抱住烏貝,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如果不是因為天黑而看不見,兩個少女突然抱在一起一定會讓所有人感到奇怪。
在烏貝的反復勸說下,薇絲沒有留在她的房間聽她撥打媒體聯系電話,而是返回自己的房間。她十分焦急地在房間里踱步,時不時看一眼新聞,期望烏貝的爆料得到重視。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接近午夜,電視台已經不再播放新聞時,她仍沒有看到與聖凱妮亞難民有關的任何一點新聞。薇絲也不願再等下去,主動動身前往烏貝的房間。此前,她已經換上了睡衣,鞋子也丟在一邊——經過一天的暴曬,她不想穿著那身黏糊糊、滿是汗水的衣服。
在她出門前,竟然收到了一條烏貝發來的消息:
“我在看恐怖片,有點害怕,可以來陪我嗎?”
薇絲正有此意,她推門出去,根本沒去想這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兩人的房間離得不遠,因此薇絲連鞋都沒穿就走進了她的房間。可是她進去時只看到烏貝赤裸著上身,坐在一張椅子上。她還沒來得及發問,一個黑色塑料袋便已套在她的頭上。她的身體隨著塑料袋的移動向後傾斜,失去重心、摔倒在地。薇絲一驚,雙手在身前揮舞、試圖擺脫塑料袋,但也很快被控制住、綁在胸前。她的脖子被人勒住,無法呼吸。僅僅幾秒鍾後,她便無力再掙扎,身體癱軟在地上。
薇絲在一片混沌中醒來,面前坐著近乎全裸的烏貝;她被綁在一把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塊布,因此既無法掙扎也無法叫喊;薇絲接下來注意到自己的情況沒比她好到哪去,除了身上還穿著睡衣;可是她渾身疼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昏厥時被人揍了一頓。
她的嘴里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兩人幾乎無法有效交流。她試圖掙脫被反綁的雙手,卻無法做到,只是把手腕勒得更疼。就在這時,充斥整個房間的白噪聲忽然停止,一個人從浴室里走出來。見到一個男人出現在自己面前,薇絲驚恐地大叫,但叫聲幾乎全部被憋住,只剩嗚嗚聲傳出。
“別亂叫,不然我打斷你的喉嚨”男人威脅到。看見他壯碩的肌肉,薇絲知道威脅絕非空言。她試著放松身體,讓手腕沒那麼疼痛。
男人隨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一張紙:“還好負責人叫我監聽你們的通信,不然亂子可就大了……”他揮舞手中的紙片,“竟然還想留證據,你們真以為負責人什麼都不檢查?幼稚!”
男人走到烏貝身後,撫摸她的裸體。薇絲這才注意到烏貝穿著一雙黑絲長襪和一條黑色半透明內褲;黑絲長襪的兩側用系帶綁在內褲上;她從沒見過烏貝裸體的樣子,瞬間面紅耳赤,低下頭、緊閉雙眼。
“福利會賺點錢容易嗎?這些年投資人在戰爭中賺的盆滿缽滿,都不屑於投資福利會了”男人說著粗暴地揉捏烏貝的乳房。烏貝扭動身體,發出痛苦的嗚咽聲。雖然被綁著,但她仍用雙腿拍打地面,試圖掙脫束縛。但繩索顯然捆綁得很緊,她幾番掙扎都以失敗告終。
“而你們竟然想舉報她,沒了福利會你們能去哪里揮灑你們過剩的愛心呢?”
男人離開烏貝,走向薇絲。薇絲驚恐地用雙腳蹬地,試圖讓椅子挪動;但男人快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椅子,並將她拖到烏貝面前;她的頭也被強行掰正面對烏貝。烏貝頭發散亂,低著頭,不敢直視薇絲。
男人湊到她的耳邊,吐出的氣流吹動薇絲的頭發:“對抗福利會就是這個下場:她會被勒死,然後偽造成被同床的富翁殺死的假象,至於新聞嘛,我都編好了:她為了攀上富翁,故意選擇與他上床,代價是丑化福利會形象;不過兩人在床上起了爭執,最終導致她被勒死了。怎麼樣,你喜歡這個故事嗎?”
可這不是真的!薇絲在心里怒吼,她不是這樣放蕩的人……
“我知道你認為這個故事假得離譜,不過有誰會在意真相呢?他們只相信他們聽到的故事,越刺激越好:想象一下,通過一個故事,我們能同時打擊叛徒和曾經的投資人——至於為什麼要打擊他,當然是因為他從我們這里撤走了大筆資金轉而投資軍工企業,我們得讓他吃點教訓”
說罷,男人離開薇絲,從床上拿起一根黑色的繩子,纏繞在烏貝的頸部。
“和你的好朋友說再見吧”
男人說著,緊抓住繩子的兩頭。烏貝的脖子瞬間被勒出一道痕跡,薇絲能清楚地看見突出的血管。她的身體彈了起來,男人拉著繩子向後牽引,她便落回椅子上;她繼續扭動身體試圖掙脫絞索,但是男子哪給她機會,將繩子左右搖擺,烏貝也不得不跟著他的搖晃身體,挺拔的雙乳淫蕩地搖晃起來。她發出尖銳的喘氣聲,那是她在用最後一點力氣呼吸。可很快男人就加大了力度,讓她再也無法呼吸到一絲空氣。她徒勞地張著嘴,胸部劇烈起伏,但再也沒有一點聲音。
“勒死人是個漫長的過程,尤其是精力充沛的小女生”男人說,“你也不希望她受到太多痛苦吧?那就安靜看著,別想輕舉妄動”男人盯著薇絲的一舉一動;她剛才想趁機掙脫綁在手上的繩索,但在男人的注視下放棄了。
烏貝用雙腿撐起身子,胯部向前挺起;薇絲能清晰地看見她的陰部正分泌出白色液體。好惡心!她想到,自己死掉的時候也會這樣嗎?她害怕極了,雖然空調溫度不低,她卻已經開始發抖。烏貝掙扎了幾下又重重落回椅子里,由金屬條制成的椅子因此搖晃起來;她的雙手在身後混亂而狂躁地抓握著,大部分時間都撲了個空;就算有那麼幾下抓住椅子邊緣,也無法使出力氣,很快便滑落。她的臉色因血液無法流通而憋成紅色,兩顆乳頭也直挺挺地翹著;薇絲知道她正處於極度痛苦之中,只得低下頭去,不去看她掙扎的慘狀。
烏貝的雙腳在地上踢蹬;她穿著一雙高跟鞋,鞋跟在地毯上敲打,卻發不出什麼聲音;哪怕是一點聲音也好啊!只要有人察覺到異常……可是直到她將兩只鞋子都踢飛,還是沒有任何人找上門來。薇絲感覺心都涼了:也許她們的死真的要不可避免了。
烏貝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兩只腳不再離開地面,而是在地面上摩擦;想必她已經無力舉起沉重的大腿了。事實上,烏貝感覺到四肢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而且不受控制地抽搐;她將全部精力都放在維持自己最後一點尊嚴上面:面前的薇絲雖然變得恐怖而異樣,可那畢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這麼屈辱地死在她面前實在是心有不甘。恍惚之中,幾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流下,她嘴巴開合,口型像是在念一首詩。可是薇絲也被淚水模糊了雙眼,根本無法看清她說了些什麼。
烏貝的胸部最後一次舒張、收縮,隨後再也不動了;她的腦袋偏向一邊,涎水不受控制地滴落,頭發也隨著腦袋的轉動而擋在臉前;男人為了確保她的死亡,用力一甩,將她的脖子扭斷。殘存的神經反射讓她的肢體抽搐了一下,但一切很快歸於沉寂;脖子被扭斷後,她的頭垂得很低;她的雙手壓在屁股下面,尿液正從那里涌出,沾濕內褲和絲襪,再順著大腿、小腿流淌到地板上。她的兩條腿都蹬直了,腳尖緊繃著,像是舞蹈演員一般。男人十分惡趣味地挑逗她的乳頭,可惜死去的少女在無法感受任何性刺激了,勃起發紅的乳頭正因失血慢慢變成深色。
男人撿回她的鞋子,套在她的腳上,然後將她扔到床上,開始偽造現場。
薇絲一直在默默哭泣:她不敢相信自己朝夕相處十年有余的好朋友就這樣被殺死,以如此屈辱的方式。她仍記得烏貝對自己說的話:“我是艾爾瓦特公民,他們不會傷害我的”可現在,她的屍體就擺在自己的面前,還要被偽造成在性交過程中被虐殺的場面。她用指甲剋自己的手背,期望讓疼痛證明她是在做夢。
理所當然地失敗了。她的手背在流血,劇痛讓她意識到這是現實。她的好朋友已經死去,而她也命不久矣。不知男人將用什麼樣殘忍的手段殺死自己,難道會把她賣給人肉店鋪嗎?她會在隊友面前被割喉嗎?想著種種可怕的場景,她仿佛已經身臨其境,以至於當男人拉著她的胳膊拽她起身時,她已經渾身無力,直接跪倒在地。她嗚咽著,奮力扭動身體,試圖遠離男人,她實在不想那樣羞辱地死去。
“別鬧!不然我不客氣了!”男人說。可是薇絲哪聽得下?她跪在地上,用膝蓋移動身體,最後退縮到牆角,驚恐地盯著男人。男人不想與她多糾纏,拿過黑色袋子套在她的頭上,然後再一次用手臂勒暈了她。
與快速暈過去相反,醒來的過程是漫長而痛苦的。她先是感到頭痛欲裂,繼而眼前出現一片奇異的花紋;她努力睜大眼睛,可是什麼也看不見;脖子上兩次被人扼住的地方還有些疼痛,但她無法為自己檢查:她的雙手被捆在頭頂,兩腳也被捆住。隨著感官慢慢恢復,她意識到自己被捆在一片鐵柵欄上;而且雖然是夏天,她所處的環境竟然有些陰涼,估計不會是室外。
可這還能是哪?她想起一種特殊的愛好:性虐戀,其中就包括捆綁和感官剝奪。難道她被某人收為性奴了?那可真是比死還要難受。她奮力掙扎,但除了把捆綁部位搞得更疼以外毫無作用。
這時,男人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她循聲向上看去:“福利會會抹掉你存在的痕跡,畢竟有個聖凱妮亞雇員是相當大的汙點。這就是你的歸宿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那個傳說?每一個自由市的建築下都有一個死掉的聖凱妮亞人?”
她瞬間想起了隊友講過的都市傳說,這麼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可她發現自己的嘴里還塞著那塊布,因而無法說話,只能發出嗚嗚聲。
“我相信你一定聽說過,那就好辦了,你已經知道自己的死法,接下來就是等待咯~”
薇絲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從腳步聲她能判斷出,男人已經走遠了。
在近乎絕對的寂靜中,哪怕是一滴水掉落的聲音也能嚇她一跳。冰冷的滴水流過她的皮膚,讓她渾身發抖。不知水泥什麼時候會灌進來,只怕在那之前她就已經因失溫而死。不過與烏貝那種死了還要遭受羞辱相比,可能這樣無聲的死去更好吧。
已經是後半夜,薇絲不住地犯困;她如同雞啄米般點頭,用意志力強撐著自己不睡,也許一睡,她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那樣的話,她將錯失逃生的機會。
這時,她聽到上方傳來人聲。她試圖制造聲音引起來人的注意,可是根本發不出一點兒聲音,更何況他們還在說話。聽聲音是一男一女,男的似乎在提條件,女的處於弱勢,只能被動接受。不久後,他們似乎起了爭執,隨著肢體接觸聲和女性的哭聲,薇絲只得假定男子在毆打甚至強奸女子。也許在這種情況下保持沉默是更好的選擇,於是她停止了制造聲音的企圖,靜聽上方的動靜。一段時間後,女性的嬌喘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碎石劃動的聲音,似乎是有什麼重物在地上拖動。最後,隨著一個黑影閃過,一具人體重重落在薇絲面前,摔得血肉模糊。她被嚇了一跳,身體緊貼在鐵柵欄上;面前的女子似乎早已沒了生氣,但薇絲無法得知她到底是掉下來摔死的還是在和男子的打斗中就已經死亡。等了好一會兒,確定上面沒有任何動靜後,她終於鼓起勇氣,試圖喚醒女子。
結果注定是徒勞的。就算不看她那一身骨折,光憑身下可怖的出血量就能斷定她早已死去。薇絲倒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將在一具屍體旁邊度過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光。不過往好處想,至少這具屍體不會侵犯她。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隧道前,施工人員就已經行動起來了。水泥攪拌機緩慢開進隧道,並在豎井旁停下。在巨大的噪聲中,工人聽不到任何呼救的聲音。
此時薇絲已經昏昏欲睡,直到溫熱的水泥把她砸醒。水泥掛在她的頭發上、黏在她的睡衣和皮膚上,很快讓她與深井的顏色融為一體;小石頭雖不足以劃破皮膚,但也足夠制造巨大的痛苦;更別提水泥凝固時的巨大發熱了。眼見水泥漸漸埋沒眼前的屍體,薇絲更加驚慌:她從沒想過死亡來臨前居然會如此煎熬。她發瘋似的掙扎,直到手腕、腳踝被鐵絲磨破;水泥與傷口接觸後更讓她痛不欲生。水泥很快沒過膝蓋、大腿,她拼命踮起腳尖,想讓私處不被燙到,但鐵絲制止了她的進一步行動。在遍及整個下身的滾燙中,她沒了力氣,雙腿蜷縮著,身體全靠綁住的雙手做支撐。有那麼一瞬間,她無比想要立刻死去,那樣至少還能少受些痛苦。可是求生欲占據了上風,她拼命揮霍已經不堪完整的身體最後一點力氣,用雙臂牽拉自己的身體向上浮動。她根本無法判斷自己使了多大力氣,以至於被淹沒的下肢都因她的牽拉而疼痛起來。她不得不放棄,但這一放棄,她立刻下沉了許多,水泥直接沒過胸部。更恐怖的是,她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踩到地面,粘稠的泥漿模糊了井底和非固體水泥的界限,她只能在踢蹬中進一步耗盡體力,直到連抓住鐵柵欄的力氣都不剩下。
水泥迅速上漲到了她的下巴。現在她低頭也不是,抬頭也不是:低頭意味著直接把臉埋進水泥中窒息,她的求生欲迫使她不能那樣做;可是抬頭意味著直面奔涌而下的水泥,除了必死以外還附加了疼痛。她只能盡力伸長脖子,稍微低下頭去,用後腦勺承接落下的水泥。她的下巴感受到了溫熱: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薇絲哭著呼喚父母的名字,呼喚烏貝,向他們講述自己的懊悔與不甘。可是她只能發出嗚嗚聲,就連眼淚也混雜在未凝固的水泥中無法分辨。她仍記得社區神父告訴她的話:
“你一定要把罪惡講出來,靈魂才能得到淨化”
可她現在這樣嗚嗚嗚,能算是講出來了嗎?難道她要帶著遺憾和悔恨死去了嗎?
不給她猶豫的機會,一大股水泥落了下來,徹底封住了少女的面龐。不太粘稠的泥漿灌進她的鼻孔、氣管、最終流進肺部;大一些的石塊則將她的牙齒悉數折斷,並推擠著布塊進入喉嚨;劇烈的異物感讓她嘔吐,可是嘔吐物根本無法衝開布塊和其上的水泥,只能堵塞在食道中。她緊閉雙眼避免水泥滲入,而她也只能聽見水泥持續落下的轟鳴。她的每一寸皮膚都在經受高溫炙烤,在比蒸桑拿更高溫的水泥中,她的眼球因高熱而慢慢變性,直到視力完全喪失;她的皮膚被燙出無數水泡,每次與水泥的摩擦都造成巨大的痛苦。在渾濁而粘稠的液體中,連掙扎都變成了奢求,她只能艱難地移動一下肢體,但隨著每一寸空間都被水泥填滿,她徹底失去了活動的自由。
在缺氧、燙傷和各種痛苦的疊加下,她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精神完全崩潰;無限的恐懼和絕望包裹了她,她在此沉淪,無法自拔。雖然她的雙手還露在水泥外,但在痛苦抽搐了幾下後,便再也不動了。
後記
“怎麼沒攪拌開?要不要停機檢查一下?”
“不用了,必須在天亮前把這個坑填滿,後續工程還等著我們呢!”
水泥繼續填充深井,他們甚至都沒注意到那雙抽搐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