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題\r
——335.指先/指尖\r
[神鑒 非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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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如煙氣,淺淡灰白,仿若融於水中,在空氣中慢慢盤桓糾纏,絲絲縷縷糾結成线,纏繞成團,彼此匯聚,終究凝聚成一滴濃厚的墨來,垂懸於雪白如霜的指尖,又緩緩地滴落在紙面上,仿佛帶上了一生的時間,在淺黃色的祝余紙上凝匯成模糊的畫面。又有那水墨之氣不斷匯聚,未遂而上,以指代筆,在畫卷上移動停頓,慢條斯理的成就出一卷復雜的畫面來。\r
有時間在上面流逝,紙卷上的畫面存著影像和記憶,卻擋不住時間的腳步,往前在往前,生老病死繪於一卷。似乎無止無盡,又似乎只有一面之緣。\r
這邊是法則,屬於十法界,亦屬於星主。\r
卷中之人是幻亦是真。\r
卷中為真,卷外為幻;觀之為幻,行之為真。\r
法則為真,繪卷為幻;未來為幻,過往為真。\r
存世為真,逝去為幻;人身為幻,神魂為真。\r
寄情山水,抒懷詩詞;紙筆為界,情欲化形。\r
此乃唐時的手段,星主東詩的法則。\r
那祝余紙平鋪於台面上,寬不過一尺,長也堪堪三尺,兩邊卷著,沒有鎮紙壓著,卻在右側一角上擱著一串佛珠。黑沉沉的顏色壓在淺黃色的紙面上,似乎沾染了繪卷中的墨色,柔和光潤中有墨氣在上方游走,遮掩了佛珠上原本的痕跡。\r
只有唐時知道,那處原本有字,有一個人的名字。\r
他頭上插著三株木心筆,卻不曾用來書畫。而是以那指尖上匯聚的墨色,在這紙面上塗抹。這是洗墨閣的心法,也是東詩當年為自己所創造的功法,至今為止,都是唐時最喜歡的方式之一。卻不知,他惦記的是當年創造洗墨閣的東詩,還是彼時在洗墨閣所得到的唐時的身份。\r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r
話音落下,原本熱鬧又復雜的畫面頓時如潮水一般退下,墨色在紙面上翻卷,形如波浪,無風卻不平靜。又似乎是在積蓄力量,仿佛要孕育出新的畫卷一般,始終平靜不下來。\r
唐時此刻已經收回手來,反手從發髻上拔下他的三株木心筆。湛藍如深海的筆身上隱約有水流卷過的感覺,似乎將整個海洋都包裹在筆杆上。唐時的手指就這麼掂在筆身上,隨意的轉動著,卻不曾沾染墨色,更沒有在紙面上下筆的意思。\r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r
身後有個平靜溫和的聲音,接著他方才的詩句念了下去,然後道:“亂心者心也,靈台不動,心不動。”\r
“你這和尚,怎麼一來就討嫌。”\r
唐時頭都沒回,一張嘴便是厭棄的話,說完卻又突然笑了起來,道:“不想你居然回來了,這是舍不得我了嗎?是非。”\r
曾經小自在天的是非和尚,正站在他身後,聞言亦不作聲色,只是往前一步,與他並肩而戰。唐時用眼角掃了他一眼,一抬手,卻是將那筆擲了出去,飛快的抄起角落上壓在祝余紙的佛珠,一甩手,落在自己手腕上。\r
“這個麼,暫時不還你。”\r
是他從是非手上強行取了走的,亦是他嫌棄原本那東海上的小自在天的三重天實在冷清,而回來了洗墨閣的,此刻卻做出一副“你丟下我的所以就算你現在求我也不會理你”的模樣,可謂是無賴之至。\r
可惜這邊是唐時本身了,以往如此,如今也不曾有什麼變化。若真要說變化,只怕是回歸了東詩的身份的唐時,更肆無忌憚了吧。\r
肆無忌憚的隨心所欲。\r
正如他所言,七情六欲俱為我;我所欲者,本我也。\r
東十一天的星主,東詩,本就是情欲所化,自然是為所欲為的性子。\r
只是是非卻並不怎麼在意。和尚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平靜又溫和,要說心情,應當還不錯,畢竟那嘴角帶著一抹極淡的笑意,看著唐時的眸子里神色依然溫厚。\r
“怎麼?”\r
唐時卻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別的事情。他開口問了,卻立刻明白過來,轉頭看那桌面上的畫卷,果然又有了不同。\r
三株木心筆豎直在畫面上,仿佛被畫卷上的靈力給凝固了,紙面上翻卷的墨色從混亂到整齊,然後如螺旋一般匯聚在筆尖上。從唐時這個角度看過去,以筆尖為中心,厚重的墨色被海水化開一般,往外氤氳出了新的畫面。\r
東十一天的星盤上,一縷光芒越過三十三天,落在小三千世界,然後化作一滴墨色,融入一個被斷去了星橋的小星球上。星球上有海水如墨,湛藍深邃,又有那地心翻滾的火焰,在海洋中慢慢冷卻凝固,包裹著整個星球的罪,沉入地心。\r
這是樞隱,是靈樞大陸,亦是唐時的過去。\r
他眉頭一皺,便有戾氣從眼神中出現,手一抬抽回那三株木心筆,正要大力往下書畫,卻不想被一只骨節分明,溫潤如玉的手按住了。\r
“心不亂則畫不亂,”是非目光落於畫卷之上,未曾看他,“何以至此?”\r
畫中所顯不過是心中所想,唐時每每回歸於洗墨閣,便是他心防最弱的時候,亦是最容易有情緒波動的時候。他乃人心七情六欲,又有那極情道所化,雖有縱情之意,卻也深諳自制之法,故而這控制之外的心緒混亂,卻不是他所願意看到的。\r
“你這和尚,”唐時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不過正因為是是非惹得他心緒出現了一瞬間的空隙,這才引動了畫面上的變化,故而唐時並不買賬,“自己藏了心思,卻還要我這里滅了神念?”\r
是非入門後第一次抬頭,眼神平靜,漂亮的眸子看著他,透得出笑意來。他也不多言,只是從唐時手中取下那筆,輕巧的擱於一旁的筆架上,一手按在唐時的手背上,卻見那墨色又從唐時的指甲上泛出來,濃厚的仿佛一片墨海在兩人的指端凝聚。\r
只是那紙面上卻不曾多出什麼變化,只是自顧自的演化著眾生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r
唐時心中不動,那原先的記憶便從中抽離了出來,重新回歸於他的魔氣中去,留下的只有人間百態,七情六欲。\r
“和尚果然好手段,”唐詩笑了笑,也不收回手,問道:“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你們和尚求得一個超脫卻又要度盡世人才能成佛,這里頭的矛盾真是看不透。”\r
看不透的又何止是是非的一顆佛心。\r
只是唐時不說,是非也明白。\r
佛性最為透徹,七竅玲瓏。\r
他略一遲疑,便按著唐時的手,在那畫卷的右側,原本是佛珠所壓著的地方,落下四個篆體的字來。\r
欲界仙都。\r
佛教“三界”,欲界便是未擺脫七情六欲的眾生所在的境界。所謂仙都,正是這人間仙境的意思。\r
佛之界便是人之界,佛心便是人心,人性便是佛性。成佛亦是度人。\r
這便是當初北臧曾說的,求佛者不成佛,不求佛者,成佛。\r
“和尚度盡了世間人,亦是用人心成就了佛心啊。”\r
唐時感慨了一句,抽回手來,努了努嘴,又道:“筆。”\r
三株木心筆被是非拿了回來,又小心的替他插回頭上發髻。\r
唐時借著他眸中的反光看了看,滿意的咧開嘴一笑,卻聽是非道:“度你便是度世人。”\r
此話倒也不假,唐時是人,度了他便是度了東十一天的“人”,度了如今這三十三天的人。\r
可是唐時知道是非這話里也不盡是這意思。\r
他心中高興,手腕一轉,便將那佛珠轉回了是非腕上,指尖搭在那軟玉般的手上,道了句:“不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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