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AN 奧希格蔡赫訥特 859.23(暫定)
序幕 參變分離
——通過分離參數,用函數觀點討論主變量的變化情況,由此可以確定參數的變化范圍。
換氣扇嘶啞地呻吟,鐵鏽早已爬上了邊框。
距離熟悉的鈴聲響起已有四分鍾了,躺在人造皮革沙發上的家伙還沒有起來。房間里的溫度被適當地控制在二十六攝氏度,但他依然蓋著一層公發的涼被。按他的習慣,每每等到鬧鍾“貪睡”時間過了,鈴聲再次鳴響時才動身。此時他只安靜地仰臥著,透過除了洗澡和來這兒之前從不摘下的兜帽,與鴨舌帽以及高聳衣領所構築的長城面具向外探望,意識到自己已是來到所謂的“第二天”。
象征著凌晨三點的液晶像素在舊式通訊工具——驅動能源並非源石的古董東西上亮起,它的音響當中悠悠地傳出低沉的鼓聲,猶如一把重錘狠厲砸在他的心窩里,迅速令他恢復了神智。這數日以來,清醒時分是相當難得的,大概每天累計兩小時罷,他必須得趁著這段時間完成一些必要的工作。
說起來,這已經是第四十七天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晚睡了,從所謂的辦公室的長沙發上掙扎起來,他穿過天花板投下的明晃晃的燈光——盡管他已經多次吩咐將其調為淡黃色。步伐是緩慢而無力的,踏在地毯上悄無聲息,他有氣無力地拖拽著自己的軀殼向盥洗室走去。檢測到他的前來,盥洗室毛玻璃的門里亮起燈光,他輕輕推開門,扶著瓷磚牆壁來到洗手池面前。他沒敢在鎖好門前摘下頭部的掩飾,又環顧盥洗室內部的牆壁,確認沒有監視器。他審視了片刻,仍然懸著心,轉向鏡子。
光潔的鏡子里再次出現了那個略微墊高的影子,他埋著頭從洗手池旁取出漱口的杯子,埋著頭為兩周一換的公發牙刷擠上牙膏,埋著頭開始刷牙。機械般的動作持續兩分鍾,他放下杯子,從金屬架上取下屬於自己的毛巾,衝上兩三秒的冷水,拍在臉上隨意蹂躪了兩下,擰干放回原處。他至始至終把目光避開鏡子,以免看見自己的面孔。
重新回到衣冠構築的城池里,別里科夫,他又想起那個名字,自己現在又裝在套子里了。他打開門鎖,走出盥洗室,然後在身後熄滅的光明當中走向稍顯凌亂的辦公桌。桌面上遺留著昨夜尚未完成的工作,以及,他囑咐某些人定時為他帶來的東西。
一份嶄新的錄像帶,他面無表情地將它放到手心把玩兩下,然後放進顯示器下方的播放器匣子里。屏幕閃爍兩下,顯示出黑白色的低劣質量畫面,不過還能勉強看清這只攝像頭所監視的兩個目標,正是來自切爾諾伯格城的烏薩斯學生,凜冬和真理。
他狐疑了一瞬,把目光從屏幕抽離,向辦公室的門口望去,並未有任何動靜。不過他仍然提心吊膽,手心微微滲出一絲汗水,這絲黏糊糊的汗水很快在耳機上擦干了。
隨著讀取進度條的完成,屏幕中的圖像活動起來。羅德島基建里的宿舍房間,布置的十分隨意,還可以望見角落里的貨架和陳舊紙箱。
“......今天你叫我到老地方,又是要談些什麼,真理同學?”畫面中是那個依舊盛氣凌人的凜冬,走到沙發椅前面,仰面坐下,在右手旁可以看見標志性的斧頭。從隱匿攝像機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凜冬的眼角似乎流露出一分睥睨。
真理背對著攝像頭端坐著,無法看到她的面部表情。她把手中的書合上放到一旁,似乎注視著眼前的人。
“我不願浪費你的時間,冬將軍。”真理擺擺頭,頭發輕柔地拂過椅背,“不過既然是例行聚會,我還是想說說我個人近日來的看法。”
“當然可以,我的同志。”凜冬做出許可的手勢,仍然保持著領袖式的威嚴。
真理清清嗓子,壓低聲音說道:“你可注意到博士的異常情況嗎?”
“幾乎沒有。據我所知,博士雖然因故失去了部分記憶,但是天災襲擊切爾諾伯格時,我們得以逃出恐怕和羅德島的努力脫不了干系。即便是在龍門危機當中,他所表現出的領導才華仍然沒有絲毫的消退。博士都挺過多少次困難了!”
屏幕前那個被干員們稱作博士的男人,此刻只是幾近麻木地注視著圖像的變化,對於凜冬的贊賞充耳不聞。他現在只想聽聽負面的評價——因為所謂的贊揚對於他的工作沒有絲毫幫助。
“不不不,凜冬,聽我說,”真理耐心地聽完了凜冬的發言,不以為然地擺手,並把上半身前傾,湊到凜冬面前,“博士變太多了……”
“此話怎講?”
“對這本書封面上的兩位偉人起誓,我以下的發言絕對可靠,我希望你也好好斟酌一下。”真理再次搬出了她那本隨時帶在身邊的精裝書。
他開始對兩人的交談產生興趣了,不過很快這種興趣轉化為擔憂和沉悶,正如一位幻術師終於發現有人能夠看破偽裝,換句話說,也就是你准備了好久的謎語被人輕松解開的感覺。
他顯然不是一個優秀的幻術師,他的障眼法幾乎完全依賴那位傑出醫生的努力。他所能做的,不過是如秘密監視之類的小伎倆,僅僅是聊勝於無地增強一下他那脆弱的自信。
“我不知道如何詳細描述博士的深刻內涵,但就他近日來的各種細節而言,有理由相信博士的心理出了什麼岔子。”
“——我記得阿米婭早就原諒他的不辭而別了。”凜冬插嘴道。
“他在我們來到羅德島之前離開的原因我們恐怕永遠不得而知了,博士一直都不苟言笑,遑論向我們這些外來者敞開心扉。況且那還是他自己離開的。”
“但是,凜冬,我想說的是,博士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液晶屏前的男人習慣性地皺起眉頭,面罩後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盡管明明知道這只是監視錄像,並非在現場偷聽,莫名其妙的他還是一陣戰栗。他甚至有一瞬間以為空調溫度調太低了。
“聽阿米婭說,博士向來把手表帶在左手手腕上。不過在失憶之後,博士要看時間總會先翻轉右手腕,遲疑兩三秒,再僵硬地抬起左臂看表。”
“這算什麼,難道習慣在失憶後發生改變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嗎?”
“請聽我說完,凜冬同志,你還是一副烏薩斯地痞流氓的樣子,就不能把手里的瓜子放下嗎?”真理說話還是那樣的直截了當,“據我和博士寥寥無幾的例行交流,我還發現一些不同。”
凜冬極不樂意地把瓜子揣回衣兜里,臉上掛著一副不滿的神情,不過真理毫不在乎這一點,繼續說道:“如果說習慣可以很快發生改變的話,那生理習性又如何可能驟變呢?博士雖然仍舊把空調溫度設定在最令人舒適的二十三度,但可以明顯注意到他久坐之後的坐立不安,以及,明顯的戰栗。這或許說明他對冷氣的耐受性降低了?”
“博士一直穿那麼厚,捂著多熱啊……況且,進了切爾諾伯格一趟,說不定博士源石病加重了。”
“另外,企鵝物流的那個拉特蘭人,哦,能天使閒聊時告訴我,博士對於海鮮的需求一下子變小了好多。而博士原本嗜好的辣椒現在的需求量也變小了,要知道博士之前可是無辣不歡的。你想想,如果有一天不讓你嗑瓜子了,你會怎麼樣?”
“我還能怎麼樣?當然是改吃其他東西啊。按炎國人的說法,那不過是博士上火了想清清熱吧。”
“凜冬你還真難對付哦,我說什麼你都不信。要不然我告訴你,博士每天晚上都要巡邏羅德島基建,然後回辦公室睡到凌晨三點就起來工作了?”
“誰告訴你的八卦……”
等等,男人把錄像帶向前倒放了一陣,耳機里的噪音折磨著他的聽覺神經,但他還是戴著,一邊確認自己剛剛恍惚中沒有聽漏什麼。
“……然後回辦公室睡到凌晨三點就起來工作了……”監視錄像里,真理背對著攝像頭,不緊不慢地說道。
空氣停滯了兩秒,他愣住了。
他擰了擰脖子,頸椎發出咔咔的響聲,然後習慣性地把手伸向放茶杯的位置,眼睛仍然失神地望著屏幕。不過裝著隔夜茶的茶杯沒有摸到,反而是一張疊得工工整整的信箋。
他盯著屏幕,手指在信箋周圍摸索著,期望發現信箋以外的東西,可是除了壓著信箋的一杆廉價鋼筆,什麼也沒有。
他遲疑了,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起那張厚厚的紙,放到面前。屏幕上的畫面如同他的思緒同樣停滯了——他忘記了再次按下播放按鈕。
“尊敬的博士:白面鴞向您致歉。事實上當您看到這份信時,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向您遞交對烏薩斯學生自治團的監視錄像了。您所看到的監視錄像是這台隱匿攝像頭被發現前最後一段錄像,當然我已經為您做出備份。為了您在羅德島的聲譽和大家都未來著想,眼下我還是建議您暫停對任何干員的監視活動。您的,白面鴞。”
信是什麼時候打開的,他又是什麼時候讀完信的,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他再次確認了一遍自己並未走眼,甚至又發現角落里的一行小字:“請也不要監視白面鴞了”。
他還是看著信,屏幕上的熒熒藍光印在他的面罩上,刻出一座大理石雕塑。
“你的想法是對的,博士變了。”
她從椅子上抽離,轉身隱入無邊的黑暗。
第一章節 裂項相消
——將數列中的每項分解,然後重新組合,使之能消去一些項,最終達到求和的目的。
雨停了下來,他穿上買了兩年的黑色板鞋,挎上腰包,戴上從便利店買的廉價有线耳機,准備出門。
陽光從狹窄黑暗的樓梯間窗戶里照進來,在水泥地面上印出玻璃上的汙漬,他站在防盜門口,再次確認自己已經把門鎖好,才轉身下樓。
他下樓時用了兩秒思考如何到他“工作”的地方去,結果是走路。既可以鍛煉長期宅家而虛弱乏力的身體,又可以為捉襟見肘的資金省下十幾元。他慶幸自己又節省了開支,這樣他又堅持到下一筆酬勞的到來了。
走出陰暗潮濕的小巷,轉彎離開城鄉結合部的黑暗角落,空氣中彌漫著腐臭和雨後席卷開的垃圾味道,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留下一灘灘積水,和汙垢混雜在一起,構成一道隨時可以玷汙衣服的陷阱。
彎腰躲過迎面而來的生鏽水管和隨意牽搭的膠皮電线,步伐很快,他再次翻起右手腕確認那塊做工粗糙的機械表上的時間。他估摸著冗余時間,又加快了腳步,幾乎跑起來。
路兩旁鱗次櫛比的小高層建築,清一色是灰色的外牆,上面點綴著未亮的霓虹燈管,以及晾曬衣物被單的竹竿。無數經濟型電動車堵塞在被沿街商鋪占去半邊的道路上,刺眼的紅色尾燈和不耐煩的喇叭,催促著這已經司空見慣的堵車。
他一邊為這個城市無法建設軌道交通而嘆息,一邊側身讓過三五成群游蕩的人們。難得的陽光穿過小縣城天空中似乎是永恒的陰霾,稍稍為缺乏飽和度的畫面增添一抹暖色。
耐心等待紅燈,穿過擁擠的馬路,不斷躲避路面上的障礙物,他一次次擔心是否會遲到,然而當他跋涉到短信所提到的位置時,抬頭望去,不過是一座稀松平常的高層寫字樓罷了。局促在其他更加高挑,且光潔的玻璃幕牆嵌上各種著名公司名字的寫字樓之間,這座寫字樓甚至表現出一股破敗。
他狐疑地拿出手機,確認位置,他不能犯錯了。坐在板房崗亭里的中年門衛抬起頭打量一下徘徊在門口的奇怪家伙,嘆口氣,低頭繼續看著更加稀松平常的電視連續劇,似乎對於這種情況司空見慣。
“巴別塔通訊信息技術有限公司?這年頭總喜歡給公司起一些洋氣名字……”他在一堆銘牌上找到了目的地,位於23層。穿過門可羅雀的大堂,在黯淡的照明中走進電梯。
從一樓一直到二十三樓,電梯並未停下,似乎從側面印證了這座大樓的空蕩。門直接在目標樓層開啟,合成的電子音催促他趕快出去。他有些麻木地來到該層樓的導引牆前,搜尋著那個什麼巴別塔公司的位置。
“嘿,先生,如果是找巴別塔公司的話,走右邊就是了。”他剛在導引圖上找到一行代表巴別塔的蠅頭小字,就被身後傳來的聲音轉過身去。
仍然是稀松平常的外貌,厚厚的近視眼鏡,那應該也是和我一樣參加這個什麼項目的志願者吧。他想著,點頭向那人道謝,停頓一會,才開口問道:“您可以告訴我一下這個巴別塔公司在搞什麼項目嗎?”
“哦,你應該也是志願者吧,幸會幸會。巴別塔公司呀,大概和其他信息技術公司沒什麼不同,也就是搞一下當下的引資噱頭——什麼‘沉浸式神經網絡’,還吹得神乎其神,其實就是騙騙散戶買幾個股票。”
“那你去參與了什麼嗎?”
“我倒是報了名,反正參加了都有一百塊錢——不拿白不拿。然後我排了一會兒隊,其實人還挺多的,輪到我他們就拿個什麼機器——有點像燙頭發的家伙什,套在頭上,搗鼓兩下,就拿錢給我打發我走了。”
“行吧,沒有不良反應嗎?”
“總比餓肚子強。”
他向那個瘦弱年輕人告別,朝巴別塔公司走去。前台接待不在,門口放了一塊牌子,潦草的字跡無非就是寫了本次項目的要求之類,甚至不需要帶身份證。按照他在兩個月前實習過的那家報社的經驗,這種東西也就是花錢買個投資的亮點罷了,例如“我司某某項目已經過多次測試,受到廣泛歡迎,投資前景良好。”
他按照臨時貼牆A4紙上的指引,緩步跨進什麼“特別項目檢驗室”,房間里的隊伍不長,大多都是像他一個年齡的年輕人,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穿著九塊九秒殺的促銷T恤,鼻梁上承載著厚如瓶底的近視鏡。正如之前那個人所說,幾個白大褂在一台插滿管线的“燙頭機”旁邊手忙腳亂,另外兩個姑娘則埋頭於顯示屏後,嘀咕著各種晦澀術語。房間里有點像是醫院的診室,一個人坐下經過檢查,拿過報告和一張紅票,轉身就走。
“這麼簡單?”他心里暗自高興著,如果可以順利拿到那張印著老人頭像的紙,他應該可以解決接下來好幾天的生活問題。不過,他內心又有些擔憂,畢竟,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如果有,你也會在其他地方為這份午餐買單。身為一個邊緣小城和這個時代寥寥無幾的純文科生,他的直覺告訴他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他這樣想著,被一旁的工作人員叫到“燙頭機”面前的鋼凳子坐下。
“姓名?”“……”
“年齡?”“……”
“文化程度?”“……”
一連串對於個人信息的采集令他提起了警惕,難道說這個巴別塔是個信息販子或者銀行卡詐騙之類的騙局?但轉念一想,反正這年頭隱私早就泄露殆盡,沒什麼值得遮遮掩掩的,要采集信息也不用這樣來問——他再次為自己的多疑嘆息。
“請配合我們的工作,會很快結束的。”聽到工作人員的話,他順從的戴上了插滿五彩管子的鐵頭盔——真像是燙頭,他起初還以為是什麼新型VR之類,即便有鐵架子,頭盔很沉,而且悶得慌,散發著一股幾天不洗的頭發的酸臭。這股酸臭味逐漸淡去,直到眼前出現畫面。
隨著眼前一閃,由遠到近浮現了巴別塔公司的LOGO和幾行小字,接著是幾條加載界面的訊息。
“正在和神經網絡取得連接……”
“警告:有極少數人在觀看某些視覺影像時可能會突然癲癇發作……我司概不承擔本實驗所導致的一切可能的原發性病症。”
他第一次有想退出的念頭:這不是霸王條款嗎?但想到來都來了,前面那麼多人都沒事,自己總不可能創業未半中道崩殂吧……
“正在和 Rhodes Island™ 取得神經連接……”
“莫非是海盜騎士團之類的……”記憶還在檢索著這Rhodes Island™ 是什麼東西,卻沒有感受到,身體對於檢驗室的冷氣與板凳的感覺正漸漸消失,正像是靈魂出竅一般。
“——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撕碎了寧靜。僅僅是在那行字消失後幾秒,他立刻感覺到自己如同做夢一般,意識卻無比清晰。
自己顯然躺在某個堅硬的地方,溫度不高,帶著一分寒意。他不由得驚詫到這機器所營造的幻象如此真實,以至於幾乎將現實忘卻。他還尚未“睜開眼”,卻已經明顯感覺到眼皮以外的強光,照射在臉上。
鼻子里充斥著灰塵和血液混合成的凝固塊,又有一團鼻涕堵在鼻腔內部,使他難以通過鼻子呼吸,張開口,喉頭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耳邊也是持久的蜂鳴聲,尖銳而又刺耳,令人頭昏腦漲,接著是一陣眩暈。這樣的不適感一直持續到他厭煩為止,他現在真正後悔上賊船了——他甚至以為自己剛剛發完高燒,也許是由上感引起的,顱骨和頸椎隨著砰砰直跳的脈搏而陣陣脹痛,而體內一股火焰般的焦灼又令他感到煩躁不安。
如果說如今這家公司的科技都已經領先到操控感覺,那這個什麼巴別塔肯定得上福布斯排行榜才對。可如他所想,開始發冷的手在顫抖一會兒後,被另外何處伸來的溫暖的手所緊緊握住。
他感到自己的手指被一只沒有胼胝的嬌嫩小手所攥著,立刻以為是有工作人員在安慰他之類的,就如發現救命稻草一樣,試著開口求助。然而一張口,所能發出的聲音僅僅是接近於瀕死病人的微弱呻吟。喉嚨再次迎來撕裂般的疼痛,他睜不開眼睛——眼皮被粘住似的,手腳像在哈爾濱早晨穿了短褲就出門一樣冰涼,每試著動動就有十幾把利刃貫穿骨髓。
由背後傳來的疼痛感愈來愈強,他終於發現自己的腹部早已失去知覺,而其他地方,那些沒有衣服觸感的地方很快淪陷在燒灼的刺痛當中。接著,呼吸越來越急促,肋骨折斷的胸腔不斷起伏著,每次呼吸都伴隨著傷筋動骨。感官一個個被蒙蔽,四肢失去知覺,就連軀干也不保了。他再次確認自己快要死了,卻發現自己仍然清醒得很,每次疼痛都活生生扎在心窩子里,冷汗從身上每一處冒出。
再也顧不上是現實還是虛擬,心頭涌上來的層層恐懼和求生欲望,令他幾近崩潰。為什麼,為什麼還不結束?難道他們是看上了我,我這個沒用的地緣政經欄目實習編輯?我又有什麼值得他們拿去的……器官嗎……還是要做人體標本……
他腦子里亂極了,不斷傳來的痛覺神經刺激,和他內心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煩躁而癲狂,無力而絕望,此時此刻,他恐怕也明白了被折磨的痛苦,如同逃不出的煉獄。
他清醒的頭腦仍然混亂著,達到頂點的痛覺忽然垂直跌落,連帶著其他感覺也消失不見了。他錯愕地“漂浮”在意識的虛空里,望見純白的空間由一角碎裂開來,慢慢地席卷到自己面前……
第二章節 橢圓函數
——橢圓是點的集合,點其到兩個焦點的距離的和是固定數。
“……有請博士發言。”
羅德島制藥,恢復往日的平靜。博士,奇跡般回來的博士,仍然是別里科夫式的打扮,在一片稀稀疏疏的掌聲中晃了兩下,站起身。
“今天我主要想說的,是狠抓基礎設施建設的問題。”
似乎是從未在例行會議上聽到從博士口中說出這個詞語,在座的干員們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卻很快被博士身邊的驢耳少女制止了。
“請各位干員理解一下博士、凱爾希和我的工作。博士從切爾諾伯格回來後一直在修養,直到日前龍門事件結束後他才提出親自來管理基建項目,在座諸位有何看法,可以說出來。”
自然是一片寧靜,博士在阿米婭說話時一直站著,輪到他說話時,他將手從背後放到身前的桌上。
“以後羅德島制藥必須回到它應有的樣子,正如我們公司的名字,‘制藥’。經過我和凱爾希以及阿米婭的商量,我們決定降低作戰次數和規模,利用這段寶貴的和平時光,騰出手來整理源石藥品生產項目,以及其他的基建項目。總的來說,就是要擴大藥品和其他產品的生產規模,同時增強與企鵝物流、黑鋼國際、喀蘭貿易等經營實體之間的合作往來,增加產品出口額,促進收入提高……”
“博士什麼時候學會經濟學了?我記得他以前對基建幾乎不管不問的啊。會不會又讓我們搞什麼三班倒……”躲過驢耳少女的犀利目光,台下一個身材嬌小、帶著巫師帽子的家伙埋下頭,低聲和她旁邊耳語。
“唔……誰知道……總之先戴上耳機聽音樂就好,AZUKI樂隊的新專輯,我還沒空聽呢……”紅發少女一臉不屑,將頭也低下來,悄悄戴上紅牙耳機。
“……第一季度我公司由於龍門手事件影響,大量干員外出,加重了人手不足的問題……各制造車間開工率不到百分之六十,占羅德島出口大頭的赤金等產品產量下降二十二個百分點。源石病抑制藥物的原料供應也陷入中斷,造成下游供應商出現斷貨現象,嚴重影響了我公司客戶的產品體驗……其他材料制造均存在上述現象,以下不再贅述。”
“總算囉嗦完了……”
“夜煙,在說什麼?博士正要批評你呢。”阿米婭的目光恰好掃到台下的夜煙,大喝一聲差點讓一直聽歌的紅豆嚇掉耳機。
博士扭過頭看了阿米婭一眼,轉過頭來繼續說:“據調查,個別崗位上的留守人員存在無人監督時玩忽職守,不務正業的情況……在此,呃,點名批評夜煙,Lancet-2提供的錄像顯示你在合成赤金時偷看飄在半空的漫畫書。”
“用醫療機器人,太卑鄙了……”夜煙嘟起嘴小聲嘀咕著,“那可是新出的源石技藝書。”
“你就在發電室隔壁工作,上班又不喜歡關門——就貪念隔壁那點冷風?不被偷拍都算見鬼了……”
“……接著是第二項議程,關於加強羅德島思想教育工作的建議。”
這回台下算是鴉雀無聲了,沒人曉得思想教育工作怎麼搞,遑論猜測博士搞這一出又是為了什麼。博士把發言稿翻向下一頁,清清嗓子,繼續說道。
“以前凱爾希攝政……代理領導時放松了思想工作建設,導致有不少干員出現工作懈怠、紀律渙散的情況,這一點在今後必將予以糾正。落實工作的任務已經分配到各個干員頭上,具體而言,就是每個干員在工作之前都要認真朗讀張貼在牆壁上的口號和語錄。這項感謝干員真理提出的建議。”
話音落下,腋下夾著書的真理緩緩從座位上站起,向各位干員點頭致意。接著博士身後的電子屏幕上出現了若干項口號與標語的草案。黑色背景上以大字號紅色下劃线強調的短句無比刺眼矚目,以至於已經有人在低聲跟讀了。
“朗讀口號……這有什麼用啊……”在一片跟讀聲中,又有人在下面小聲嘀咕。
阿米婭和博士交換了眼神,她便把話筒打開,轉到下一個話題:“……然後是羅德島的遠期目標。經過調查研究,我們確立了羅德島在今年內的總方向,那就是……呃……‘三年超龍門,五年趕烏薩斯’……?”
博士趕忙扯掉阿米婭面前的發言稿,把話筒搶到自己面前,在一片嘩然當中解釋道:“這個只是……阿米婭一時興起的話……事實上我們的總方向是‘以生產促發展,以經濟扶作戰’……”
會議室的大門被突然撞開,在場的干員們紛紛看向門口,博士的手下意識地往背後伸去。衝開門口兩位重裝干員的阻攔,門口赫然出現的是雷蛇氣喘吁吁的身影。
“博士……企鵝……企鵝物流的緊急消息……整合運動突然在符騰呂赫發動攻擊……哈哈……規模宏大,施旺茨蓋亞方面向我們發出求救信號……”
“什麼,博士?我們必須馬上出發!”
“對對對,馬上出發……”
博士仍然佇立在原處,沒人能看透他面具後的面孔,就如博士這些天越發撲朔迷離的行為。一片喧嘩當中,他冷靜地思考了幾分鍾,等所有人都急得快要跳起來,才出聲。
“阿米婭,通過企鵝物流向施旺茨蓋亞發送消息,使用密碼,內容一定要具有模棱兩可含義,穩住他們那邊,我們暫緩援救。”
阿米婭掏出口袋里的筆記本,抽出圓珠筆,在上面草草寫了幾筆。
“博士,都火燒眉毛了——昨天是切爾諾伯格,今天是施旺茨蓋亞,明天就輪到羅德島了……”一向不輕易吭聲的凜冬也面露恐慌,身邊眾人也隨聲附和。
現在的博士沒有回應,提出一個另辟蹊徑的,或者說,截然不同的方案:“傳我的命令,羅德島全艦,掉頭返回切爾諾伯格。”
“為什麼……”聽到博士斬釘截鐵的回答,凜冬有些錯愕。博士打量一下扛著盾牌、滿頭大汗的雷蛇,搬來椅子讓她坐下。接著博士環視四周,目光掃過神情各不相同的干員們。
“阿米婭,雷蛇,杜賓,凜冬……還有白面鴞,你們幾個帶上紙筆,跟我來,其他人解散,回到各自的崗位上。”
博士帶著幾個人大踏步地離開會議室,把茫然一片的干員留在原地。白面鴞把會議記錄存檔,迅速追上博士一行人,然後攙扶著有些脫力的雷蛇。
一行人轉過幾個拐角,走進另外一間封閉式的小型會議室。這間會議室通常情況下絕對保密的。博士毫不在意身後幾個人的交頭接耳,步伐邁得極快,顯然可以看出隱藏在面具下焦急的心情。
熟練地放上右手指紋,左手輸入空位密碼,旋開門鎖,博士推開門站到一邊,為其他人讓出通道。待到干員悉數入內,博士跨進會議室,反手鎖上門。
“博士你為什麼……”
“諸位我想明白了,”不給凜冬開口的機會,博士直接走到會議室中間的吊燈燈光下,站定,“整合運動此次進攻,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進攻施旺茨蓋亞不過是調虎離山之計——說不定符騰呂赫早已被滲透瓦解了,此時支援符騰呂赫只會落入圈套,亂了我們自己的陣腳。”
“羅德島制藥能力有限,此次行動外援也有限,單憑符騰呂赫的守衛和整合運動正面對抗只會是凶多吉少。”
“凱爾希目前還不在羅德島,所以方舟艦返回切爾諾伯格的原因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套圍魏救趙已經是最佳方案。返回切爾諾伯格,配合烏薩斯軍警展開反攻。切爾諾伯格是整合運動的根據地和支柱,而符騰呂赫僅僅是一塊肥肉,我相信兩者間的取舍關系,塔露拉是知道的。”
會議室忽然沉寂下來,眾人呆坐著,還沒有察覺到博士把局勢分析完畢。凜冬暗地里發現博士有什麼不同,但又無法說出口,究竟是什麼異常。而白面鴞只是默默地記錄著講話,思考著其中的含義。
“呃……是我講的不夠透徹嗎……”似乎是突然冷場的緣故,博士瞬間從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豪爽氣魄當中跌落,回到一片茫然的現實。
“博士雖然我知道你是炎國是古種,但是可不可以不要使用那麼多書面語言和典故啊……莫非博士您最近喜歡上研究古古代詞匯了嗎……”
“白面鴞對於會議記錄感到疑惑……請解釋一下詞語‘圍魏救趙’的含義。”
博士剛准備抬起手擦汗,聽到雷蛇和白面鴞的話語,又把手臂垂了下來。
“大概就是炎國古代有兩個諸侯國,大概是公國級頭銜……咳咳,然後他們之間發生了戰——”“白面鴞並未在泰拉全球史當中找到關於‘魏公國’和‘趙公國’的資料……”
面具後的博士瞳孔狠狠一收縮,眉頭皺成一團。他差點又忘記了凱爾希的警告,反應過來這還是泰拉位面。“前任博士並不是一個文化造詣頗高的人……千萬不要顯示出文質彬彬的模樣或是習慣性地引經據典,這種不易改變的習慣會引起干員們的懷疑……”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我學源石生物學,這些古代史忘記了很正常,很正常……反正就是說,要攻敵所必救……攻擊敵人的要害,這樣才會引開敵人……這不是重點,不要過多糾纏了。”
話語稍歇,博士才發現自己剛才態度有些暴躁。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火氣,博士繼續說道。
“總之,不能因為這個事件而影響了羅德島的生意……聽起來可能不太好聽,但是這件事就這樣處理了。切爾諾伯格不必要強取,只需要打出佯攻來,令整合運動主力回援就好。我把你們叫過來,是把你們當作羅德島的骨干,你們一定要傳達到位,明白了嗎?散會”
一直低頭傾聽的阿米婭抬起頭來,和博士對視了幾秒,收拾好東西准備離開,其他人也紛紛照做。博士仍然站在燈下,目送干員們離開。
阿米婭走在最後面,當她把前腳邁出會議室時,她忽然想起什麼,回頭看著博士。
“博士,雖然不知道你怎麼了,但我還是相信你。”
漆黑一片的走廊當中,懸浮著灰塵的空氣里散射著一絲熒光。
“終於,他不再猶豫。”
第三章節 質壁分離
——植物細胞由於液泡失水而使原生質層與細胞壁分離
無影燈慘白的燈光下,手術台前圍滿了穿著藍色罩衣的急救人員。透過門口兩面小玻璃往里面窺視,急救已經持續了四個小時,仍然沒有結束的跡象。
顯然,送來的這位傷者十分罕見。沒有一處外傷,而CT和X光掃描結果顯示體內結構同樣完好無損。唯一可以證明病情嚴重是監視儀上不容樂觀的體征。
腦外科和神經外科的主治醫師休息結束後馬不停蹄地參與到搶救當中。剛剛穿過屏風的間隙,一位護士急忙把兩份診斷報告分別遞到兩人手里。
“初步診斷出來了,短時高強度磁場導致的神經元脈衝信號改變,大量突觸斷點引起的重度腦休克。現在看來已經接近腦死亡,髒器功能都臨近衰竭,體征要想維持很難了。”
護士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了。兩位醫生不約而同的扭過頭,對視一眼,把目光投向手里的報告。
“聯系上家屬了嗎?問問他們還要不要繼續救治。”匆匆掃過兩行,腦外科醫師沉下臉去,低聲詢問道。
“沒有,病人身上的信息太少,聯系不上家屬。現在在爭取使用指紋判斷身份,不過要先得到派出所批准。”
“行行行,手續盡量搞快點——”
“滴——!”“心跳又停了,准備起搏器!”“(高低血壓)50/20(毫米汞柱)!”“瞳孔擴散!”“呼吸停止!”
“去甲腎上腺素,兩毫克二十毫升稀釋,靜脈注射!”“開始心肺復蘇!”
即便盡力了,再一次面對無能為力的現實,一切已無可挽回。所有努力宣告失敗,在場的所有醫護人員在十分鍾後垂下了頭顱。主刀醫生埋著頭,一聲不吭地走到房間一角,坐在冰冷的地磚上。剩下的護士則填好死亡證明,拆去維生設備,將白布蓋過死者的頭頂。
走廊的盡頭,一個瘦削的身影矗立在窗前。白大褂底下的兩只手臂支撐在窗框上,手指狠狠地抓住棱角。抬起頭,夕陽下的陰雲,緩緩飄向光明的盡頭。
生與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那個人影念叨著,哪怕再努力那麼一點,說不定——說不定終究是幻想。再次埋下頭,像是要用兩只手把頭夾在胸前。呵,自詡要改變生命,攀登上通天之塔的頂端,到頭來不過是南柯一夢。
“我們事實上還是成功了。”
一只手搭上窗邊醫生的肩膀,將她倒伏下去的耳朵驚起。
“兩分鍾前,一號恢復意識了。”
銀白頭發的醫生,轉過身,沒有和身後的家伙太多接觸,徑直朝實驗室走去。掃描過虹膜,氣密門放掉壓縮氣體,畢恭畢敬地為醫生讓出一道縫隙。輕聲走過堆滿實驗器材的通道,鑲嵌在天花板兩側的LED燈管沿著她的腳步逐一點亮。
爬上五級台階,聚光燈下赫然躺著一個束縛在白色連體服的家伙。大量的管线接在他所在的操作台上,然後反饋到不遠處的顯示儀。銀白頭發的醫生抬頭注視著屏幕,走到床前,為床上的男子松開約束。
“抱歉,這只是迫不得已的手段。”
男子顯然剛剛蘇醒不久,尚且處於朦朧狀態。他逆著光看向為他解開鐐銬的家伙,只能勉強辨識出一件普通的白大褂,那人的臉卻隱藏在黑暗里了。他接著看向自己的身體,把雙手抬到面前,盯著手掌的紋路發呆。
醫生把投射到他身上的刺眼燈光關掉,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暖光。顯然男子平靜了許多,支起上半身,環顧四周。
“我可以說話了嗎……”他小聲念叨,接著很勉強地在蒼白的面孔上擠出一分禮節性的笑容,“你們……呃,巴別塔的技術真是先進,這個模擬現實的技術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
醫生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頭上的尖耳朵晃動兩下。
想不到這群研究人員還有貓娘的惡趣味,他撇撇嘴,試著打破這微妙的氣氛。
“呃……實驗還要進行多久呢?”
醫生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回應:“什麼實驗?”
“雖然你們這個模擬真的很……逼真了,但是可不可以早些結束——就像之前那些家伙一樣——我不太適應。”
“不適應很正常。”
男子繼續堆笑:“呃……我可能沒有講明白,我是想說你們可不可以盡早結束你們這個實驗?酬勞我都可以不要了……”
“果然如此。”醫生沉思了一會兒,自言自語著走向實驗室另外一頭。男子還想追問幾句,但發現雙腳還是固定在操作台上,只好沉默下來。
第四章節 辯證唯物
——物質是第一性的,意識是第二性的,意識是高度發展的物質——人腦的機能,是客觀物質世界在人腦中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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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