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回
一個罐子沒有糧:沉睡的小王子與公爵騎士,四十七回!
這一次,克萊恩的情緒變化沒有躲過阿蒙的眼睛,黑發黑眼的公爵騎士溫柔地親吻了那雙褐色雙瞳的眼瞼,像是好奇,又像是疑惑似的問:
“我親愛的王子殿下……您……”
公爵想了半晌,似乎也沒想到一個可以准確描述的說法,於是,他拿來紙筆,展開在克萊恩面前,平靜地說:“抱歉,忘記您說不出話了。”
……阿蒙說這話的時候平靜得可怕,似乎就像是想起了小王子不喜歡苦味那樣稀松平常,好像親手毒啞克萊恩的不是他一樣。
——有時候就連久經阿蒙折磨的克萊恩都會感到離奇,阿蒙到底,在想什麼呢?
他的公爵騎士滿眼痴迷地將他的手握住,把那支羽毛筆輕輕放進了他的手里——
“您想要說什麼嗎?”
藥效發散,克萊恩的手還有些發軟,哪怕他竭力控制著不出紕漏,但精確的操作確實不一定能行,用這樣的手寫出單詞幾乎會瞬間露餡——而阿蒙卻特地找來紙筆要我寫字……
克萊恩的眼珠輕輕一動,像是因為自己的啞和被阿蒙控制的壓抑一起爆發出來一般,被毒啞的嗓子發出一聲破碎而嘶啞的哀鳴,竭盡全力地雙手一推,將自己面前的紙筆墨水通通打翻在了地上,而後,“哇”地一下哭了出來
——就像是無力反抗的幼童對長輩做出的最後反抗,就像是被這一周以來的事刺激到崩潰那樣,克萊恩在雙手發力的同時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疼痛帶來的淚水讓他一瞬間眼眶充血,撕心裂肺地哭了出來
——不能說話就是這點好,要給自己打掩護都容易了起來
果不其然,阿蒙就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他的表現一般,在他剛剛將那一堆東西掃到地面上那一刻,公爵閣下就毫不猶豫地抓住了他的手,而後將他重重一摔扔回了床上,語氣放松地說:
“我的公主……還請不要為難打掃的下人。”
……這一關,過了。
克萊恩像是再次被嚇到一般蜷縮起來,又像是對自己的嗓音感到恐懼,“啊啊”了幾聲之後就抱著被子,在床上團成了一個球
【……嘶,小家伙,你這個演技有點東西啊?】
【您要是沒事可以閉嘴的——或者,正好之前阿羅德斯沒說完,您要不講講亞當到底對您做了什麼?】
克萊恩一邊在阿蒙眼皮子底下和特倫索斯特黃銅書腦海聊天,一邊又像是終於被阿蒙刺激到半瘋一般無聲地掉眼淚,看著公爵閣下坐上他的床,拿出一塊手絹,一點一點給他擦眼淚
【其實也不是不能說,小家伙,魔鏡不是說我是不再【平衡】的平衡嗎?——我看你好像也知道【喚醒】童話造物的條件?是的……亞當獻祭了他的靈魂給我——他是魔鏡當年的實驗品,他是已經接近異化成功的【怪異】——和你面前這位【宿命】締造的【虛無】容器不一樣,亞當,是【願望】異化成的【偏執】,而他的靈魂具有汙染性】
【也就是說……】
【我也是剛知道——畢竟誰會比魔鏡更了解【願望】呢?它在你離開地下室之後才告知我這件事——是的,我被【偏執】汙染,自然不算【平衡】】
【您……為什麼一直表現得這麼慷慨?】
克萊恩躲開了阿蒙想要觸摸他的手,怯怯地盯著公爵,心中卻半是疑惑半是謹慎地詢問特倫索斯特黃銅書
【您大可以什麼都不說,不是嗎?】
【這個嘛……】
特倫索斯特黃銅書頓了頓,讓克萊恩有些意外的,它居然把想說什麼的樣子咽了下去,反而語焉不詳地打了個哈哈,從克萊恩腦海中消失了
……這也是個麻煩的家伙啊。
克萊恩默默地想,說起來,阿羅德斯提過,它僅僅是對外說某些事,都會引起汙染……
被【偏執】影響的黃銅書的願望……會是什麼呢?
它最想要的,是我和阿蒙兩個人的屍體……
克萊恩謹慎地沒有再想下去,因為阿蒙坐在了他的旁邊,似乎想要撥開他有些長的,半遮住眼睛的發絲
“還在生氣啊……”黑發黑眼的公爵騎士見他的眼眶紅得厲害,溫柔又平靜地將他緊緊抱住了
“我親愛的克萊恩啊……我親愛的小王子啊——您可以停止哭泣嗎?”公爵騎士帶著些許激動的聲音在克萊恩耳邊響起:“不然……我真的會忍不住想要就這樣掐死您的。”
阿蒙的語調很怪,像是在壓抑著某種狂熱的情感,又像是在幻想某個美好的願望……怪到讓哪怕早已習慣他發瘋的克萊恩也頓住了思維——而後表情空白而茫然地看向他
就好像剛才阿蒙說的並不是“想要掐死您”,而是“想要得到您”或者是“想要您”——
但黑發的公爵為克萊恩戴上了他的單片鏡,又一次緩慢而鄭重地對他的王子露出像是告白一般的殺意:
“我好想殺了您啊——我親愛的王子殿下。”
——阿蒙這之前從未如此直白地表露過他的殺意……更多的時候,克萊恩只覺得阿蒙確實想要殺了自己,卻又會在某個臨界點回歸到那變態的控制欲上……
這還是第一次,阿蒙如此直白而奇詭地表述他的殺意。
於是,克萊恩揣摩著自己應該的舉動——像是疑惑,又像是壓抑著自己的恐懼一般將阿蒙放在他的脖子上的手牽起——竟然真的輕輕地牽動了
克萊恩在那只手掌上,寫下了疑問的單詞——
為什麼?
但克萊恩寫下的這問句似乎真的把阿蒙問住了一樣,衣衫整齊的公爵騎士反手握住他的手,輕輕吻了吻他的指尖:
“我如此地希望您死去,又不希望您真的死去——”
於是,克萊恩繼續寫道:
那麼,你想要什麼呢……阿蒙。
這幾年來,他好像,只會在臨近崩潰的時候,無助地喊出這個名字,這個屬於他的公爵騎士的名字——
但他還是在阿蒙的手上拼出了那個陌生而熟悉的單詞:
你……沒有願望嗎?我的騎士。
“我的殿下啊,您要知道,願望,只不過是人人都樂於虛構的,以抵御宿命的苦痛的毒藥罷了,”他的公爵騎士牽著他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麼,“您想要吃下這被世人虛構出的毒藥嗎?”
不可以嗎?
克萊恩緩慢地寫著——說起來,他已經,多久,多久沒有和阿蒙這樣平靜地說過話了?
依稀記得五六年前,剛剛十歲的他還會坐在他的公爵的大腿上,語氣輕快地詢問他的騎士哥哥要不要到王宮的小花園,和他一起練劍術……
而如今,他坐在阿蒙的大腿上的時候總是伴隨著疼痛和不可言說的旖旎……十歲那年風清雲朗,可以在王都牽著年輕公爵的手到處跑的好日子,早就消失了。
我的騎士,你……沒有想做的事嗎?
他的公爵騎士將他抱得越發的緊,聲音卻輕飄飄地傳進了克萊恩的耳朵里:
“沒有哦。”
——那你為什麼非要娶我,為什麼要謀奪巴哈斯伊爾王國,為什麼要殺害我的父兄……為什麼,不放過我呢?
克萊恩想要問,可卻不知道從何問起,於是他沉默下來,柔軟而安靜地悶在阿蒙懷里,等待發散的藥力散去
“……也許只是想要殺死您罷了。”
半晌,他的公爵騎士這樣說到。
【小家伙,魔鏡讓我告訴你——他沒有說謊】
特倫索斯特黃銅書的聲音突兀出現,這一次,它似乎還帶上了阿羅德斯
【主人啊……雖然感到很不可思議,但是……剛剛我感受到的,就是當初,我在你的那位公爵身上感受到的一晃而過的……類似願望的東西】
【什麼……?】
【殺意】
阿羅德斯不可思議的聲音在克萊恩腦海里響起
【為什麼……【殺意】,也是……【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