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回
一個罐子沒有糧:沉睡的小王子與公爵騎士,二十一回!
上回說到,給克萊恩試穿禮服,並享用了自己的小王子的公爵閣下臨時有事離開了寢宮,讓克萊恩有了些許可以休息的,屬於自己的時間。克萊恩洗完澡准備前往地下室的時候,無意之間看見了床頭立柱與地毯的夾縫里的一封信。
說實話,這信件的紙張粗糙又微微泛黃,看起來更像是草紙或是別的什麼東西。
之所以克萊恩確定這是一封信而不是別的東西,是因為,他已然看見了這草紙信上的筆跡。
“我親愛的,至高的愚者先生,貴安。”
克萊恩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就像是藏寶地點被點破的人一般……惶恐不安起來。
克萊恩幾乎沒有停留地略過了信件中央的內容,往這草紙下方飛速看過。
“——您誠摯的,也許無法再與您相見的信徒。”
“——蒂姆.莫爾。”
記憶驟然被拉回數月前——
這是,已然被盡數絞死的王都教會……主教先生的名字。
——他的信,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寢宮里?!
寢宮門外,有什麼人走過的步子響起……克萊恩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從離寢宮大門更近的一側翻動身體,翻到了另一側的床下,借著一點微不足道,卻稍稍讓他心安的遮擋,仔細閱讀起這看來是絕筆的信件來。
年輕的,曾是鄉下小貴族的教習先生,卻因為遇見了自己被馬車撞得東倒西歪的【愚人身】而追隨自己……帶著自己的祝願和他的願望,進入王都發展教會的蒂姆先生。
那個人很好……甚至有點過分好的家伙。
那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神看著他被絞死街頭,卻什麼都做不到——既不全知也不全能的羸弱之神只能看著他的腦袋從帶有刀片的繩索綁著的脖子處斷掉,從半空滾落,滴溜溜滾到街上……閉不上他的眼睛的那個人。
他的信中這樣寫著。
“我至高的愚者先生,請原諒您的信徒如今的彷徨與卑劣……哪怕我知曉您並不是必須要救下我,我的心也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之中變得暗淡起來。”
“是的,這是人之常情,您比我更清楚,但我並不祈求您的諒解,因為我亦是無法諒解我自己這從本心處涌出的卑劣。”
“可是,我至高的先生啊,在我將死的這段時日,我仍困惑,我仍要高聲地問詢——我們究竟,錯在哪里呢?”
“事實上,當我看見逮捕我的公爵先生,是那天來到這小小港灣,我曾為其布道之人時——愚者先生啊,我就明白了。”
“還記得我與您聊過的事嗎?想要改變本身——就是原罪。”
“是的,我正是為了您所描繪的,【改變】的世界而追隨您,作為貴族的教習,我也無比清楚我在做什麼——您總說我救下了您,可是先生,您所不知道的是,是您救下了彼時的我。”
“我曾是貴族教習——我曾經也是貴族,先生,您想必知道,我沒提過的是,我是三年前,‘灰白之災’之中,被那位公爵閣下流放的貴族。”
——灰白之災。
克萊恩的記憶回到了自己混亂不堪的十二歲。
——那是自己的父親祭日之後,自己的兄長登基前夜,黑發黑眼的公爵來到了王宮,宣布自己的兄長德行有虧,不堪為王——而他作為王國唯一的公爵與老國王親自封賞的王室直屬榮譽騎士長,將代替老國王,對其進行考察。
——考察的內容,就是讓大王子進入灰白之森的邊界內,通過其設立的考驗。
——毫不奇怪的,阿蒙帶回來了一具王子的屍體。
——而大王子一系的貴族,在大權在握的公爵的手腕下,幾乎十不存一——或是臨陣倒戈。
——蒂姆沒有說過……不過也對,他是有姓氏的。
雖然是莫爾這種相當普遍的姓氏——但也可以證明,他至少是個騎士。
過去的事到底還是沒有信件本身重要,克萊恩舔了舔嘴唇,繼續看下去。
說到底,蒂姆幾乎沒有說過自己的姓氏……也就是自己當年與他遇見時提過一嘴——而他對外並不叫萊姆,而是迪恩。
“曾經的我也以為,貴族的統治就是最好的統治,民眾就是愚昧不堪……甚至無法教化的,這讓當年的我痛苦異常,愚者先生啊,很抱歉,我當年並非是想要救您才撲向那馬車——我只是不想活下去罷了。”
“可是您改變了我的看法——您是真正的【行於大地之神】,您稻草做的身軀救了我一命,讓我不至於被馬車撞飛……而您的思想救了我的精神……讓我不再追逐死亡。”
“一想到當年的我會覺得與民眾混為一談是恥辱,我就無比地羞愧而惱怒起來——他們如此善良,如此生機勃勃。”
“您說得對——”
“凡是高傲者,便是踩在土地之上,亦是不願意低頭看那承載他的土地。”
“老安娜對我說,她已經很滿意了,她這一生都在不停地紡織,紡織……可為您紡的小斗篷,是她這輩子最滿意的作品——她只是遺憾,遺憾為什麼無法看到您所說的,人人都可以吃飽的世界——當然,老安娜並不相信沒有國王就會更好,但先生啊,她說您提供了白面包,讓她不至於因為貴族的工匠們大量紡織,讓她不至於在那個冬天賣不出紡織品而餓死,還啟發她改良了她的機器能織出更多的布,所以她願意信一下您說的話。”
“事實上,作為貴族的教習,我敬愛的愚者先生,我其實是不大擅長與小孩子交流的——更何況平民的小孩。”
“在貴族的固有印象中,平民的小孩總是肮髒,會從中生出竊賊,擾亂治安——”
“這的確過於高高在上了些……哪怕是如今,寫下這些話的我也被這旁邊看著我寫東西的小鬼揍了一拳。”
“不怎麼痛,小皮特不敢使勁,這一點您可以放心。”
“事實上,他們其實也有很聰明的小鬼,畢竟就像是貴族里一樣有頑固不化的笨蛋……我怎麼能忘記呢……”
“如您所說,我們都是人。”
“同樣的人。”
【大片大片的汙漬】
【無法清理的斑駁】
“……以上,也許這封信您根本收不到看不見——畢竟您如此誠懇而慈愛地告訴過我們,您並非全知,亦無法全能。”
“但沒有關系,我至高的先生啊——哪怕您無法趕來救我們,哪怕您甚至無法知曉我等的死期即將到來。”
“倘若白晝無光,愚人身為火燭——我等亦是愚人。”
“——假如,您擁有轉生之權能,我的神啊……您可不可以,讓我們有機會看一看,那個……”
“——被火燭照亮的世界?”
“最後的最後——我仍要大聲地,誠摯地,從這具軀體之中問詢——”
“我們,做錯了嗎?”
——不,蒂姆,你們沒有錯。
克萊恩顫抖著,咬著牙將最後仍有些殷紅的,細小筆跡的墨跡看完。
——哪怕蒂姆將他那支寶貝鋼筆帶進了牢里,他哪里來的墨水呢?
——假如說,每個人的【願望】都有重量。
曾經仍存有天真的小王子感知不到那重量,於是決定要背負。
如今,這封信件的重量。
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
——而克萊恩,再一次。
決定背負。
背負這份,沉重的——
【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