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本以為，我的人生會就此開始，從我收拾行裝，從我自這個校門里走出，從我向我所憧憬之人道出愛意開始。

　　 回家路上，背著夕陽，拎著便利店買回來的零食，明明沒有喝過酒的年紀卻有著微醺的感覺……

　　 直到我的世界轟然倒塌，直到天空被陰影遮蔽的那一刻。

　　 我才明白，這個世界已然結束了啊。

　　 ……

　　 噠啷噠啷噠啷，噠啷噠啷噠啷。

　　 “唔……”

　　 自沙發上醒來的少女，拿起手機關掉了鬧鍾，伸開肩膀扭動身體，開解著睡在沙發上引起的身體酸痛。

　　 昨晚好像做了相當出格的事，甚至累到不想回房就直接在沙發上休息的程度。

　　 真是糟糕的自己啊。

　　 掀開蓋著的外套坐起身，簡單規整一下掛到一旁的靠背上。

　　 在地板上的那個，應該就是昨晚的“消耗品”了。

　　 看起來亂糟糟的，有些地方已經完全辨認不出來了，像是灰白的雜物堆。

　　 真是精致的玩具啊，現在科技的發展速度已經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太多了。

　　 連玩具都能做的這麼厲害了，居然……

　　 隨著思緒推進，昨晚的畫面再度涌上腦海，回想起自己奇怪的行為和想法，轉瞬就又讓臉紅了起來。

　　 “啊啊！”拍了拍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看了眼手機，六點零七分，是周四。

　　 啊！不行！

　　 上午就有課，要打起精神啊，不能讓自己的狀態影響到孩子們！

　　 從大學校園剛畢業不久的少女，新上任的生物老師，目前被分配了一個帶高三班的職位。

　　 “新人嘛，多鍛煉幾年就好了，有什麼不懂的多問問同事，再不濟去向老前輩虛心請教。年輕人不要心高氣傲才是好事啊。”

　　 應該是一年……硬要說的話，已經快兩年之前的回憶突然開始攻擊自己。嘖，那個大叔真是煩人。

　　 不過，也算是都過去了不是嗎。

　　 簡單掃著地，把昨晚沒收拾好的垃圾統統送進垃圾袋里丟在門外。

　　 地板上還有著惱人的痕跡，又拿著抹布跪在地上反復的擦拭起來。

　　 不經意間，看到了手指邊的某個小東西。

　　 “欸？”

　　 下意識出聲，壓低身體，柳眉微皺，仔細地盯著那個細小的點。

　　 嘴里帶著溫度的氣息掠過地板，拂過了那個剛剛抽動了一下的什麼。

　　 是玩具里帶的玩偶小人剛才沒收拾掉嗎？

　　 說起來，昨晚都沒有仔細看過就用來給腳底放松了，是不是有點不太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呢，畢竟是很高科技的產品吧。

　　 雖然這麼想有了些許難受心理的少女，愧疚也不過是轉瞬即逝。

　　 “但是我付過錢的。因為是我買下來的東西，怎麼使用是我的權力吧。”

　　 有著成年人的余裕，輕松走出了愧疚感的少女又有了新的疑問。

　　 但是那個小東西為什麼還在動著？是電池還沒用完嗎？可是這樣的小東西真的能放的進去電池嗎？就算是放著電池，又是怎麼驅動的

　　 呢？

　　 一連串的疑問，使得人類最本源的特征——好奇，在少女的心里占據了主要地位。

　　 伏在地上，盡可能地貼近了方才打掃之下不小心遺留下的小東西。

　　 越是觀察，就越是覺得精細的制作水准，出於社會人的某種精神敏感，少女的心里莫名其妙有了各種想要吐槽的心情。

　　 這麼精細的東西，賣這麼便宜沒問題的嗎？

　　 朝指尖上哈了氣，略微濕潤過的皮膚，也許能夠將其捻起來吧。

　　 長腿並攏跪坐在地板上，將手指湊到眼前。

　　 還在動著呢，真是堅強的小東西啊。

　　 不過，是不是有點眼熟？這個顏色的搭配和版型很是熟悉。不過……這是三中的校服嗎？

　　 如果是每天都會看到的衣服，即使沒有刻意注意過細節，在近兩年的耳濡目染里，也會讓人對這種視覺信號有著明顯的反應。

　　 作為教師，學生們的一切總是能吸引到自己的注意力這件事，算是職業病的體現。

　　 所以，在少女注意到這是自己學校的校服之後，心里就更是有著奇怪的感覺。

　　 心底逐漸浮現的、淺淺的背德感擾動著少女的思緒。

　　 “竟，竟然是以現實中的學校來取材的嗎……”閉上眼睛的少女，臉頰再次泛上了稍有害羞的紅暈。

　　 手指無意間搓動，感受到了什麼東西爆開的感覺，細若游絲，卻有著明顯的存在感。

　　 “啊，碎掉了。”看著指腹上塗開的一道紅色，心頭一驚，不過也只是一瞬而已。

　　 玩具畢竟只是玩具，就算是做成了學生的樣子也不是真正的學生。

　　 手指在水流下仔細衝洗著，綿密的泡沫在燈光的照耀下、於手背上慢慢崩解的樣子，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

　　 由於是早課，如果素顏去上課容易就暴露給學生自己熬夜的事實。

　　 淺淺化了妝，略有壓迫力的深色鏡面唇釉，第一觀感上就能御姐不少。

　　 時間緊迫，咬著發圈，歸攏著尚未干透的頭發，扎起不算高的馬尾。左右甩甩頭，這邊也是干練的風格。

　　 整點行裝，出門前就換上了領結襯衫的少女，今天也有早課要上。

　　 手機沒電了壽終正寢正黑屏待命，充電线昨晚下班忘在桌子上沒有帶回去，車上又沒有數據线，那就等下把手機扔在辦公室先充電好

　　 了。

　　 嘴里叼著一根江米條，少女彎下腰正套著黑色的包臀裙，在深色絲襪里隱藏的長腿，延伸著裙邊勾勒出的线條再一腳踩上高跟鞋。

　　 深吸一口提氣收腹，在等身鏡前站定，少女微微頷首，漸漸拾起了作為教師的氣勢。

　　 “哎呀，小依老師你今天有早課的嗎，很少見你來這麼早。”

　　 “啊，”被嚇到江米條掉到地上的少女，回過頭看向辦公室門外的、經過駐足的另一位生物組的老師。

　　 “啊哈哈……是，是啊。今天周四輪到我值班了，您也是嗎？”

　　 “嗯嗯，但是我要先去食堂買早飯，要不要給你帶點什麼？”

　　 金色鏡框，淡色細眉，長發披肩，眼神閃動的點點疲憊。緊身的中領襯衣，比起少女來說要更具色情意味的身體曲线，在敞開的外套

　　 里遮蔽出陰影。勾在領口的幾縷碎發，看起來也是剛剛才到學校的樣子。

　　 “粥，白粥就可以的……那麼中午就我去帶飯吧！”少女不好意思的微微擺手，笑著答應著。

　　 整理衣角，帶好教案，曼步輕移。帶上辦公室的門走上樓梯，找到早課的班級。

　　 再次深吸一口氣，眼神壓低，握住把手，迅速但無聲的推開了班級門。

　　 隨手將教案甩在講桌上，兩只小手撐著講桌的兩邊，視线由左至右，掃過每一張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小臉。

　　 “上課！”

　　 ……

　　 終於挨到了下課鈴響起，放下了手里的教鞭，一轉變得頹喪的眼神，一邊擺手向同學們說著下課一邊收拾起講桌上其實並沒有用上的

　　 教案。

　　 備課認真的話，沒用上教案不是理所應當嗎？

　　 一下子放松下來的氛圍里，陡然喧鬧了起來的教室里。

　　 上課是教師和學生共同完成的事物，今天兩者的相性很好，同學們得到了知識，老師也超額完成了教學任務。

　　 聽著同學們交流著什麼八卦的樣子沒有在意，慢慢的移出了教室的少女，注意到自家的課代表默默跟了上來。

　　 這孩子個子高，有著即使是穿著高跟鞋的自己也不能夠俯視的高度。

　　 有記得他之前參加校隊去打籃球來著，自己也在沒事的時候去看過一次，有著看起來很健康的肌肉。

　　 學習上也讓人省心，唯一的缺點應該就是總愛來找自己聊天，大概這就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吧。

　　 “怎麼了。”少女不經意的說著，並沒有看向身旁跟著的學生。

　　 “老師，我是跟您去搬今天的練習冊的。”

　　 “哦。”

　　 “你看起來熬夜了啊。”

　　 “多麼不識尊卑的學生……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化了比較有風格的妝。”

　　 “這算很重嗎？”

　　 “口紅的顏色看起來很有壓迫力……”

　　 “嗯。”

　　 “臉頰、顴骨……下巴……都打了陰影？”

　　 “那叫修容。”

　　 “呃，眼线也顯的眼睛要大！”

　　 “那是調整眼型用的……好了好了，昨晚是沒睡好，不用刻意討我開心。”

　　 “沒有啦，只是有在仔細觀察這樣的。”

　　 “哦？那怎麼沒看到眉骨鼻翼附近的修容呢？還有顴骨上和眼角的高光呢？都沒看到麼？”

　　 “呃，覺得和您素顏的樣子一樣漂亮……所以一時間沒能看得出來。”

　　 “呵，以為自己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嗎？請安心學習慢慢努力再重新來過叭同學……嗯？對了，鑰匙給你。練習冊放在我桌子上，拿完

　　 了不用鎖門，鑰匙扔那兒就好。”

　　 說罷，少女快步下了樓，用急促的腳步掩蓋了自覺很大聲的心跳。

　　 糟了糟了，這孩子為什麼要這麼仔細地觀察我啊……

　　 居然差點被小孩子攻破防线，自己真是太差勁了。處於最基本的社會倫理也不能對小孩子下手啊！

　　 從食堂買了兩份簡單的盒飯，生怕遇到那個同學又繞路走回了辦公室。

　　 推開門，只有那位同組的老師坐在另一邊的躺椅上。而自己的桌子，鑰匙就安安穩穩的放在那里。

　　 “小靜老師，你的午飯。”

　　 “哦，謝謝謝謝……說起來，小依老師你有看新聞麼？就是那個很離譜的‘城市失蹤事件’。”

　　 “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少女坐到椅子上，把著椅面晃動著，調整著和桌子間的距離。

　　 “就是這個啊，你看。”這麼說著，小靜站起身越過桌子把手機遞了過來。

　　 長發自肩頭落下，搭在少女的電腦上。

　　 而屏幕上顯示的，正是事故現場的照片。

　　 本應該是某個城市的居民區，現如今好像被生生挖去了一塊。

　　 柏油路從分割线斷開，靠西的一側整個消失掉了。本來應該是樓房的地方變成了十米深的深淵，整塊土地連帶著上面的一切都消失

　　 了。

　　 在其他的照片上，能清楚的看到切面上斷裂的管道和地基。

　　 “這是……”少女柳眉微皺，又盯著頁面一旁的衛星圖輕輕咬住了嘴唇。

　　 “啊……小依老師你也不用擔心，我看也就是炒作這類的吧，畢竟你看那狀態，怎麼想都是人為的場景，而這麼大的地區都消失的話，

　　 怎麼想都不會是一晚上能出現的吧……所以說，都是那些網絡公司的故意炒作啦。安啦安啦。”

　　 意識到小依臉色有些難看的小靜，連忙拿回手機安慰著僵住的同事。

　　 “怎麼了……難道是那里有小依你認識的人麼？那去打個電話問問就好了吧，一定是炒作的。”

　　 “沒沒沒，那個……靜老師，我先請假回家了，身體上有點不太舒服……”

　　 “嗯嗯，你去你去，最後一節課我來代就好，沒事的。”

　　 飛速的收拾了包包換了鞋子，將踩了一天的高跟鞋收進提袋扔在副駕駛。

　　 油門踩死，飛也似地回到了自家小區。

　　 按下電梯的按鈕，沉重的門扉緩緩合上，微弱的吱呀聲自電梯井外傳進耳朵，少女的呼吸也越發沉重。

　　 “不可能……”

　　 在手機上看到的衛星圖，那片消失的街道形狀，赫然和自己昨晚用掉玩具是一樣的，都是一個底邊較長的五邊形。

　　 而今天上課時，請假的那個後座的男生，自己記得也正是住在那片街道。

　　 避無可避，很自然的想到今早捏死的小東西。

　　 不算高挑的身材，大大的黑色眼鏡，稍微有點立起來的頭發。越是回憶，就越是能把他們兩個的特征聯系到一起。

　　 “不可能的……”

　　 那個小東西殘骸已經被洗手時候的水流衝走了，即使是還在也不可能從那被碾成一道血跡的身體上再看出什麼。

　　 但是，門口的垃圾袋里，應該還有那條街道的廢墟才對，如果能拿出來辨認一下的話……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少女的公寓住在頂樓，只有兩戶的單數樓層，有著普通樓層下兩倍的住宅面積。

　　 小區的物業費比較高，但是服務也隨之很好，或許相對之下的價格比例會讓人詬病。但這對於家境寬裕的少女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

　　 事物罷了。

　　 還沒等完全打開就擠出了電梯的少女，望向空空如也的門邊時，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

　　 “怎麼會……”

　　 出於高昂物業費的最基本服務，清潔人員會每天三次替住戶們倒掉垃圾，並對走廊的髒處做出最基本的清潔。

　　 可是這樣的服務，此時卻讓少女呆立在了那里。

　　 嘴唇輕輕的咬住，在門鎖上錄入指紋。應聲彈開了的防盜門，從門縫里溢出令人安心的溫馨味道。

　　 只可惜，少女現在並沒有安心下來的余裕。

　　 衝到茶幾邊，拿起了那個昨晚訂購“玩具”的平板。

　　 解鎖點擊，打開了訂購軟件的界面。

　　 少女不敢相信這個已然明朗的猜想，她想著：只要能再買一份和昨天一樣的玩具，就能證明……

　　 手指停住了，凝固在了那個用紅色的售罄橫在的預覽圖上方。圖片上破碎的街道，就好像是被這只纖長的手指碾碎了一樣。

　　 少女凝噎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縱使是成年人，有著成年人自己的余裕，有著自己堅強的她，在面對這樣的事時也向他人一樣束手

　　 無策起來。

　　 難道說，要去自首嗎？

　　 一下子殺掉了那麼多人的自己，一定會被判處死刑吧。

　　 不行，即使是被判處了死刑，那些人也依然是都死掉了，這是無可挽回的後果。

　　 那些人的人生，那些人的家庭，甚至還有……我的學生？

　　 那個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孩子，當時的尖叫聲，或許是在向我求救吧。

　　 向碾碎了他的住處、家人，他身邊一切的我來求救的嗎？那一定在絕望中崩潰的無可奈何吧……

　　 “然而我……我卻……就那樣的……”

　　 在我指尖的時候……那個孩子是不是因為被我注意到了而正欣喜著呢？

　　 “哈……嗚……哈……”

　　 捂著眼睛，少女癱坐在沙發上高速的喘息著，來自於過度呼吸的反應，大腦幾乎沸騰。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在腦中一閃而過的僥幸，有種在自暴自棄的邊緣游走的意味。

　　 說不定其實並沒有什麼關聯，只不過是巧合罷了。

　　 少女坐起身，再次拾起了一邊的平板。

　　 再買一個“玩具”試試看吧。

　　 顫抖的手指，隨便點選了看起來城市另一端的某個街道。

　　 看著預計到達時間半小時的提示，自知自己現在的狀態沒辦法開車的少女，下樓打車趕往了那附近的廣場。

　　 在那里的觀光摩天輪上的話，能夠俯瞰整個街道，一定要看到它安穩在那里的樣子！

　　 去看一下吧，一定都是假的吧，一定都只是炒作吧，一定都只是巧合吧！

　　 盯著手機上的時間，又看向不遠處的街道。

　　 時間分秒的過去了，僅剩幾十秒就要到達最後的時限了。

　　 摩天輪緩緩轉動著，此時馬上就要到達最頂端，小艙室里的燈光已經全部悄然關閉。

　　 而那片街道還安穩的存在在那里，可愛的樣子，俯視下去，立交橋上的車流很是好看。

　　 打開了手機的時間軟件，看著秒針逐漸挪動著，終於擺過了那個期待已久的時間點。

　　 再抬頭，依然是安穩的樣子，喧囂的車流，商超旁的人群。

　　 一如幾十秒之前。

　　 長出一口氣，扶著摩天輪欄杆的少女蹲了下來，凝視著自己的腳尖，開始安慰著自己過度驚嚇的心。

　　 “這不是沒事麼，不要自己嚇自己啊小依……”

　　 話音還未落定，最後一個字節還沒吐出，只聽見前方傳來一聲巨大的、宛若玻璃破碎的淒厲聲響。

　　 下意識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深灰色和褐色混合的地基土，樓房和馬路斷面的邊緣還微微冒著奇怪的煙氣。

　　 各處傳來的尖叫和呼喊聲，慢慢升起逐漸逼近，和那救護車連同警笛的噪音一起砸碎了那強忍住的易碎晶瑩。

　　 淚水滾落著，帶著她身為人類的資格一起，墜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