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易碎品
愛整潔的她和我是不同的人,她連搬家都那麼干淨利落。客廳靠近玄關的位置放了幾個已經封好的箱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剛搬進來。
我要拿走的那個箱子就在其中。
我、健屋花那、大夏天、步行、跑到前女友家、拿東西。說出來讓人笑話。
沒想到今天會在公司那邊碰到白雪巴。我對她的關注沒有少過,但是不再通話果然是不知道她那麼多動向。和誰有聯動計劃、有幾套新衣服、會出席誰的3D披露……現在的我通通不知道。
不過在這里碰到她,說明她在忙工作,是好事。她和好幾個同事走在一起,被遠遠地一眼注意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的個子不比旁邊的男同事矮。
更何況發出“注意”這個動作的人是我。
她也注意到了我,保持著原來的速度向我靠近。到了很近的距離,她同行的人也注意到了我。
“啊,健屋!”
“健屋啊,今天也工作嗎,這是剛下播還是?”
聯動過的兩位十分熱情,“健屋我剛下播,准備回去了來著。”我中規中矩地答復。
“要來一起吃飯嗎?我們正在討論是去吃烤肉還是壽司。”
“我以為說好是壽司了!”
“什麼啊……”
一群成年人為了吃什麼吵鬧,給我一種回到了中學的感覺。“健屋就不用了,下次健屋再和你們一起吧!”
“我也不用了,我還要回家收拾行李。”這是巴說的。
“也是,行李那麼多那麼重來著,早點收拾好比較好。是不是Fumi她們要去幫忙來著?”
“對,她說她過兩天來。”
……
全都是與我無關的事。我只是禮貌地和他們保持差不多的速度跟在後面,往電梯間走。
一行人將公司的電梯擠得滿滿當當,要不是我最近輕了幾斤,這個電梯很可能就超載了——就是滿到這種地步。
巴還是那麼紳士,用自己的身體將我和不那麼熟的男同事隔開。
“巴,不用這樣的。”這是我這麼久第一次直接對她講話。我和她都算是愛笑的人吧?能夠參考的人有些少,我不知道。總之我現在笑著。
最開始是禮貌的笑,一秒過後我承認我動心了,笑得真了些。
巴笑得很認真。“認真”這個詞有些怪,但就是這樣的,很溫柔,認真地在溫柔,微微眯著眼誰都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嗯。”
這個音節似乎該是表示肯定的,但是她沒有改變動作。
我和她還是那麼近。近到我都能辨認出她今天用的眉筆大概是哪一支,甚至知道它放在化妝箱的什麼位置;近到我能看出她鼻梁上有框架眼鏡的輕微壓痕,推測得出她上午還在做本職工作;近到我能聞到她身上好聞的、將其他人的氣味隔絕開來的香氣;近到……近到我覺得她能聽到我變快的心跳。
她不看我,而是轉頭看屏幕上顯示的不斷變小的樓層數,將白皙的脖頸、幾根垂落的長發、近乎完美的下頜线和那顆我曾經愛到死的痣留下接受我的目光。
這個電梯最好能給我一直下到奈落。
想法冒出來的時候我都想笑,自己下到奈落也就算了,連帶著自己的前任和一批同事,我這個醫生到底是救人的還是殺人的。
不過這種想法以前也有過。那是很久之前了,那時我和巴會在沒人的電梯里牽手,或是單純緊靠著。電梯門打開就像是幕布拉開,我們又得在人前扮演朋友。
那時就想著,電梯最好上帶我登天堂,下帶我墜地獄,巴肯定也是願意陪我的。
“要不,我把它拿走吧?”在本要分道揚鑣的路口,是我用這麼拙劣的話語來留住她的腳步。有千千萬萬句話都比這句好,但是當時沒想起。
“今天嗎?”巴轉身看著我,沒有皺眉,但我知道她並不是樂意,只是沒有不樂意。
沒有說明它是什麼,但是我們都知道,那是我很久之前留在巴家的“健屋BOX”,里面雜七雜八什麼都有,在過去的一年多里斷斷續續地增減,到最後我離開那里的時候還有一整箱。
我們分手時並沒有面對面,被疫情被生活被工作被我們自己隔開的時間太長,就在那麼多不能見面的某一天我們的關系結束了,留下了那個全是我私物的箱子。
“留著也是個累贅不是嗎?如果巴接下來有時間的話,就今天吧。”
於是我站在了這里,和箱子上趴著的寵物前輩大眼瞪小眼——大眼當然是指我,寵物前輩的毛比上次更厚更多了,顯得它眼睛小小的。
“喂……”巴很寵溺它,這聲我都不知道算不算是訓斥,我聽著覺得有些讓人想入非非。
寵物前輩只是轉頭看著巴,然後伸了伸腿,換了個姿勢,憨態可掬。
在我快要笑出聲的時候,它終於被自己的主人抱下來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它這麼喜歡這個箱子。膠帶上黏了一點它的毛,希望健屋你不要介意。”
我笑了笑,可愛小動物的一點毛而已。“不會介意的,我家現在也是到處都是倫巴的毛。”
寵物前輩還認得我,跳到我的腳邊嗅了嗅,我蹲下身撫摸它,它只停留了大概兩秒鍾,就又噠噠噠地跑走了。
它選中的箱子正是我的那個,大概是因為這是個舊箱子,和別的多少有些不同。箱子上貼著“易碎品”、“輕拿輕放”的標簽,旁邊那幾個箱子也是。
可“健屋Box”里哪有什麼易碎品,“不要濫用標簽呀……”我只是隨口說,讓自己顯得像個情緒穩定甚至愉快的人。
“沒有,這三個一個放的是瓷器和工藝品,另外兩個是人頭麥一類的器材。”
“那那一個呢?”我指著被她遺漏的那個箱子。
“是本……本子,和道具。”
“哈哈哈哈哈——這哪里易碎了啦——”我是真的覺得搞笑,笑得肚子都有些疼。
“別笑了哈哈哈哈哈——”巴也跟著笑起來。
巴將箱子先放在了凳子上,用濕巾將底部擦過,才示意我可以拿走了。
是我自己提出的要求,但是真將箱子抱在手里,我又有些舍不得就這樣走了。來這里的原因其實也同樣是舍不得,舍不得她搬家這麼累還多一個我的箱子,舍不得再也回不到這間我也生活過的房子,舍不得那個頗有重量的毛茸茸的寵物前輩,更舍不得那小家伙高挑美麗的主人。
巴要將我送到樓下,這時的電梯只有我和她兩個人,這是曾經屬於我們的“後台”,但我的表演在這里也持續著,我的角色是已經放下的她的前女友。
我很高興就算是現在,空氣也沒有尷尬地凝住,還是順暢地在我們之間流動著,盡管夾雜了些悲哀在里面。
電梯門就要打開的時候,她抱住我,欺負我雙手抱著箱子不能推開也不能回應。她的呼吸最後一次這麼近地噴在我的頸間,“再見。要好好的喔。”
“嗯。你也是。”
我分不清她的溫柔是為了什麼,或許什麼都不為。我只是帶著接住了我的淚水、裝了我的舊物的箱子回家去了。
和我家很多東西一樣,箱子在某個角落里一放就是幾個月,我再見到它的時候它已經被倫巴當作貓抓板虐待了許久,倫巴的毛和之前寵物前輩的毛混在一起,使膠帶和貼紙標簽的邊緣一點粘性都沒有了。
它破了一個大口子,我和巴曾經成對的睡裙從里面露出來,讓我不得不給這些舊物換個容器。
轉移的時候,發現了箱子里的我不認識的東西。那是一枚鑲嵌著小小鑽石的戒指,在常見的絨面小方盒里。
這只可能是給我的,出現在我的箱子里,而且對她來講有些小了——想到這里,我為我竟然對她手指的尺寸如此熟悉而羞愧。
我看它就像看一個出土的文物。我只是看著,並不用它裝飾自己,然後將它和那些易碎的回憶放在一起,等待我自己將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