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藥和巧克力
這條路线早就被白雪巴摸透了。
周一的晨讀過後,從樹林中跑出的金發辣妹就是她,晴天還能看見她的金屬耳釘在陽光下反光。跑出來過後,她就會躲在花壇旁的灌木後,而風紀委員和學生管理處的老師就會從這里巡邏,一路到行政樓的會議室開會。
等他們過了這個轉角,鍾樓的鍾會響八次,周會就開始了,保健室在開會的半個小時內是沒有人的,踩著花壇,憑借著身高優勢,就可以翻進保健室的窗戶,再出門右轉,走上三樓,樓梯口旁邊就是她的教室。
去年高一的時候更方便,教室在一樓。升了年級不過是教室向上平移,班級換了也總是能夠在會議結束之前溜進教室的。
只是這學期第一次就失算了,半個身子還掛在窗戶上,就和床上那個灰白色頭發的少女對上了眼神。
對方也嚇了一跳,粉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自己。不知道過了多少秒,那邊的少女眨了眨眼,才回過神。
白雪巴的手臂撐了一會兒已經開始有些發抖,為了不摔了下去趕緊翻了進來。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條路线上遇見人。女孩發色這麼特殊,她卻完全沒有印象。就算是染發也應該在小圈子里就聽說過。想來應該是新生。
白雪巴瞥了一眼那個女生,對方已經擺出一副“我沒看見你你快走”的模樣低頭看書了。既然對方識相,就沒必要再去裝一副凶惡模樣威脅她了。於是白雪巴也無視了她,繼續自己的凱旋之路了。
同樣的事情每周都在發生,只是沒有再對視,那灰白色頭發的女生只是抬頭瞥她一眼,就又低下頭去。
白雪巴也只是淡淡地掃過那個女生,沒有任何停留。
但是半個學期下去,注意到的東西越來越多了。那個女生手上的書有時是教科書,有時是文學作品,有時像是自己打印出來的,大概是劇本。那個女生頭發總是披在肩上,進入初夏之後也許是覺得有些熱了,會分成兩股,綁成低低的雙馬尾,發尾的顏色更深,像是上好的狼毫浸了點墨水。
也許左眼下兩顆可愛的淚痣就是她自己用這發尾點上的。
如果是這樣,那她可真是太懂得如何才能讓自己更具有殺傷力了。
被那雙吊眼梢的水靈靈的眼神冷淡一瞥,白雪巴卻仿佛腦內就和女孩那雙眸子一樣,成了粉色的海洋,海浪輕輕拍在她的神經和血管,拍在她每一個細胞上,讓她心里直癢癢,讓她渾身上下都感到躁動不安。
有精力看書的話為什麼不去教室呢?雖然自己一個周末會和辣妹朋友玩到半夜順勢翹早課的人這麼說很奇怪,但是她想問的是,這孩子身體是怎麼了?
大概是真的比較虛弱,因為白雪巴有時能瞥到有很多格子,像是顏料盤一樣的藥盒在床頭櫃上,有幾次一瞥之間目光會掃到旁邊的垃圾桶,里面有喝完的還插著吸管的棕色藥瓶,有看上去就軟軟的還殘留著黑色藥漬的塑料小量杯。
真的知道她身體虛弱,是入夏的時候,翻進保健室的窗戶,看見那女生蜷縮在床上,弓著脊背,背對著白雪巴,顫抖著,咳嗽一聲一聲,劇烈得讓保健室的床也陪著她呻吟。
趕緊跑到她身前,看到她那像是狼毫的發尾染著鮮紅的墨水,而床單像是畫布上開著一朵紅色的牡丹。
白雪巴慌了。她一直都是躲著向行政樓會議室開會的人群走,迅速溜進保健室,慶幸保健老師不在。
這是她第一次瘋了似的往開周會的會議室跑,第一次嫌棄自己違反校規的黑色小皮鞋不能讓自己跑的更快。
抓住還在去開會路上的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開口才發現自己連那個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個人,保健室的,咳血了!”只能這麼說。
和醫生一起跑回保健室的時候,女生已經沒有咳嗽了,只是虛弱地半睜著眼睛,蜷縮在那里。
那女生叫健屋花那,身體很虛弱。得了什麼病白雪巴記不住,只能聽懂是一串片假名組成的外來詞。
健屋花那周末回去醫院做一次檢查,弄些莫名其妙白雪巴聽不懂的東西,檢查過後的一天會很虛弱,因此待在保健室,為了不耽誤學習而在床上自學。
於是那天起,骨子里還是熱情少女的不良辣妹白雪巴托人問到了保健老師,也就是那個女醫生的電話號碼,每周一半個小時的開會時間,由她悄悄翻進保健室,陪在健屋花那旁邊,萬一發生什麼事就用自己偷偷帶進來的手機打給醫生。
健屋花那並不喜歡身邊多一個人。白雪巴總是在她看書的時候悄悄看著她,而自己看過去的時候,又躲開視线,甚至側過頭,把自己帶了耳釘還掛了耳墜的已經有些紅的耳朵派上前线,替自己的正臉迎接健屋花那的審視。
雖然更喜歡獨處,但是這個強裝鎮定的學姐似乎很有趣。
她是知道白雪巴這個人的,甚至連後面的名字都知道。是少有的走讀生,大家都知道她逃課但是沒有人戳穿,老師都不管。
以及,是個美人。雖然現在是染著金發,帶著濃妝,但是學生證上的她卻是黑發素顏。那張照片會被高年級生在論壇上發給新生看,說這是我們學校真人和證件照反差很大的美人,但不論證件照還是現在都很好看。
這種成熟的妝容放在同齡人身上大多有些不搭,但是如果只看白雪巴的臉的話,她是很適合成熟妝容的。下垂眼總能有溫柔知性感的加成,安靜的時候也有一種成熟知性的美。本來她身材就很成熟高挑,如果不是身上那改裝剪裁過的已經違反校規的校服的話,說她是大學生甚至OL也是有人信的——雖然那頭明顯是染出來的金發大概會被人懷疑。
這樣的人,面對自己竟然會臉紅,意外地可愛。而且她知道不是自己的錯覺,在決定要陪著自己過後,妝容越來越精致了,身上的香水也變了,從張揚的花香變為了溫和的草木清香,能夠衝淡保健室里的藥味,又不至於長期聞著刺鼻。
更何況骨子里其實是個溫柔的人。自己的事根本和她不相干,卻還陪著自己。也不是三分鍾熱度,她已經連續5個星期來陪自己了,還會在自己咳嗽時幫忙遞紙巾,在要吃藥時幫忙倒來溫水,不至於燙著舌頭,也不會喝下肚之後才覺得口腔里有些涼。
可是為什麼,這麼惹人憐愛的學姐,不主動說些什麼呢?
“白雪學姐,要和我一起看書嗎?”終於忍不下去的健屋花那主動發起了話題。為了讓她更可能同意,專門挑選了小說,而不是教科書。
白雪巴明顯慌了一秒,又迫使自己鎮定下來。
“好啊。”於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開始和健屋花那一起看。
有時會有金色的發絲落在床單上,被健屋花那放在學生手冊的夾層里,作為最初的线,在一周剩下的時間里用來在腦中編織回憶。
每周的半小時,是健屋花那為了和白雪巴拉近距離而對於學習的犧牲。但效果是顯著的。那本小說在學期期末讀完了,她們的關系在這期間的轉變是肉眼可見的。
從並肩正襟危坐到可以靠在一起,從稱呼姓氏到可以叫名字,甚至不用敬語的關系。
白雪巴會悄悄嗅健屋花那脖頸間的香氣,會在健屋笑時悄悄把熾熱的眼神投在她的虎牙上,會在看書時走神,再被健屋一句“可以翻頁了嗎”把魂魄拉回來。
她以為健屋花那不知道,但健屋怎麼會不知道呢?白雪巴太溫柔了,似乎是偷偷聞了藥水,嘗到了苦味,到暑假快來的時候還會帶來巧克力,催促健屋在巧克力劃掉之前吃掉。
於是在吃過巧克力後,健屋花那說出了比巧克力更具有誘惑力的話語。“巴,我嘴里現在沒有藥味了,你為什麼不吻我呢?”
“誒?”在幫健屋扔巧克力包裝紙的白雪愣住了。“花那你在說什麼?”
“難道不是因為不喜歡藥味才不吻我?那是因為不喜歡健屋嗎?”雖說是故意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但健屋花那也是害怕的,害怕白雪巴就這樣跑掉。
“並不是不喜歡,只是……對不起……”看著眼前的女孩快要哭了,白雪巴的腦子轉得飛快,想要轉移話題,卻找不到話題。
健屋只覺得她窘迫的樣子格外可愛。
“過來抱我下來。不然我自己下來了。”
這麼久了,白雪還沒有抱健屋下床的經歷。
“是要上廁所嗎?”白雪巴上前,卻不知道要用手抱住哪里,從上方看能看到健屋花那的鎖骨,以及領口下若隱若現的白玉般的山丘。她眼神亂飄,不知所措。
當白雪巴注意到健屋花那狡黠的目光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健屋花那抓住她的衣領,逼迫她靠近自己。能清晰感覺到對方的吐息,健屋卻沒有吻上白雪的唇,僅僅是蹭了下她的臉頰。
白雪巴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繳械投降,吻了上去。
從只是嘴唇的觸碰,到不可控制地去索取對方的味道,結束之後就並肩坐在那張小床上,看著牆上的時鍾,等待著這次的半小時的終了。
在時間即將到時,白雪巴的魂魄才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歸來。
“花那你騙人,分明還是藥和巧克力混合的味道,但是我不討厭。”
“巴,下學期和我一起住寢室嗎?我不想一周只有半小時。”
“好啊。”
“你能陪我一起去大學嗎?”
“好。”
直到很多年後的校友聚會,大家都還想不通白雪巴浪子回頭染回黑發,決定升學,考了醫大旁邊的私立女大的原因。而知情的兩人只是相視一笑,回憶起初吻那詭異又有些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