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pisode 5: Revenge
“嗚咕……”
朱砂色的荒涼行星地下,如羅馬萬神殿般黑暗而空曠的穹頂形空間中,一場超出了地球人科學認知的過激拷問劇正在上演。借“念動力”這一在奧特一族手中臻於化境的奇特力量,一股沒有任何恩仇、利害偽裝的純粹惡念,正赤裸裸地擺布著撫子戰姬風中殘燭般的軀體。
“滴………………滴………………滴………………滴………………”
黑暗中,只有撫子戰姬胸前的計時器閃爍著貧弱的紅光。通常的傑妮絲在如此孱弱的狀態下,也能用念力驅動奧特手鐲,以驚天地泣鬼神的方式逆轉戰勝強大的敵人。但現在,被擬造戰姬用剛剛覺醒的念動力像X光一般透視過一遍的傑妮絲的身體,已沒有半點反抗的余裕,只能如暴雨中的小鳥般狂亂地喘息。
利用撫子戰姬在地球上不慎留下的遺傳信息制成的擬造戰姬“傑妮絲”,是一切行為都以殺死敵人、或給敵人帶來痛苦為目的的生物兵器。在這一點上,就連最基本的認知行為也不例外。
雖然傳統物理學不允許正常的五感對認知對象直接造成物理損傷,可以憑空產生能量作用的“念力”卻不受約束。被電擊時的灼熱、被光刃割傷時的撕裂感、被毆打時的鈍痛、中毒時的麻痹,被封凍並撕裂時,即便肌肉、脂肪與、骨骼與韌帶已被驟然分斷,仍在軀干斷面上揮之不去的幻肢痛,還有在本不應產生性感反應的地方萌生的燥熱與飢渴感,乃至在沒有生殖功能的器官中爆發的、傑妮絲此生從未經歷過的產痛……擬造戰姬時而用念力粗暴地撕扯著傑妮絲的身體組織,時而向神經元直接灌入種種“痛苦”的概念。在這一切背後的既不是像納克爾星人那樣明確的殺意,也不是古敦那樣原始的獸欲,只是對自身破壞力既缺乏自覺、也毫無自制的生物兵器在認知事物時不可避免的附帶反應。
沒錯,“事物”——隨著每一根神經、每一條韌帶、每一束肌肉纖維被擬造戰姬的念力赤裸地注視、拆解、摧殘,撫子戰姬漸漸感到自己已不再是一名戰士,也不再是一名女性,甚至不再是一個完整的有機生命體,只是一台鋼琴一樣的樂器。看似有生命跡象的反應,只是琴鍵被好奇的孩童胡亂敲打時不由自主發出的哀鳴。一切維系著“自我”整全性的信念都像紙片般被撕碎了,身體與感官似乎只在名義上屬於自己,非但不受意志的掌控,甚至拒絕被意志理解。
“請……停下……要……壞……掉……了……”
撫子戰姬癱臥在被各種體液濡濕的地面上,一邊哽咽著吐出求饒的話語,一邊努力蠕動著雙腿,試圖逃開。但健美的腿部肌肉每一次用力,都只能招來一陣毫無意義的痙攣。散亂的長發蓋住了淒美的臉龐,蒼白的雙手一只夾在大腿之間,一只橫抱在濕潤而豐滿的胸脯上,拼命捍衛著本應被緊實而富有張力的戰斗服遮住的秘境。
即便失去了作為奧特戰姬、作為女人、作為生物的尊嚴,傑妮絲仍下意識地保護著作為“三女神”的節操,與即將迫近的命運做著最後的抵抗。但,在仿佛將體內的每一個細胞拆分、撕碎、再強行焊接回去一般的痛苦折磨之後,傑妮絲的理性與好奇心已像灰燼中升起的殘煙般飄散殆盡。
“請……殺了……我……殺了我……”
無論口中還是心中,終結痛苦都是撫子戰姬唯一的希冀。但自我毀滅的衝動,顯然不是以生存和勝利為第一目標的生物兵器所能理解的。
“為什麼?活著是好的,死亡不好。因為我們是生物。”
“殺了……我……”
不知是為了哀求,還是難忍強烈的痛苦,撫子戰姬的聲音變得尖細而孱弱,身體也像受驚的甲蟲般蜷曲起來。
“不行。奧特戰姬·傑妮絲的存活是必要的。”
(澤朗星人還想利用我做什麼……)
本以為在使盡渾身解數、讓擬造戰姬掌握並超越了自己的全部戰斗意識之後,自己作為陪練標靶的“任務”就已結束,接下來無論要接受多少“必要”或者“非必要”的折磨,等待著的自己都是徹底的死亡。但現在看來,自己的生命在澤朗星人的劇本里,仍有某種未竟的用途。平時的撫子戰姬無論陷入怎樣的逆境,只要意識到自己不至於立刻失去性命,就一定會在心中暗暗思考逆轉局面的辦法。但在一次次反擊、一次次挫折和無法承受、甚至無法理解的凌虐之後,“暫時不會死去”的想法在她心中投下的,只有比死更黑暗的絕望。
“嗚嗚……嗚……”
求死的呢喃越來越含混,終於蛻變成一串不可遏制的啜泣。在感官被粗暴的外力撕成碎屑之後,撫子戰姬的意志也如熱鍋上的黃油般,化成了一灘不受控制的感情。
“不要哭。接下來的事,是無法被阻止的。”
語氣明明冷漠得近乎訓斥,動作卻突然變得柔和。擬造戰姬俯下身來,如雙胞胎姐姐安慰悲傷的妹妹一般,從背後輕輕搭住傑妮絲聳動的左肩。曾拔下了阿爾法計時器、挺槍與傑妮絲對戰,乃至施展念力、令傑妮絲的身體組織被痛感淹沒的凶殘右手則像用豎琴奏響搖籃曲一般,溫柔地撫摸著撫子戰姬遮擋在下體部位的倔強右臂,化解了女神最後的矜持。隨後,如同祝福一位年輕孕婦般,擬造戰姬展開白鴿般的手掌,體貼地按在傑妮絲赤裸的小腹上。
“哼嗯……”
(好溫暖……)
在朱砂色行星上跌入了一層又一層地獄的傑妮絲第一次發出甘美的吐息。即便處在敵人的懷抱中,成為敵人計劃的一部分,也無所謂了——反正,已經沒有挽回的希望。理性的藩籬早已被無盡的折磨擊潰,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撫子戰姬的感性滑向溫柔的夢鄉,哪怕這夢鄉的末端,是如黑洞般吞噬一切光明的深淵。
“加入我們,奧特戰姬·傑妮絲。真實者,有靈魂者,將成為我等母親者……”
在半夢半醒的本體耳畔,擬造戰姬念誦起魅惑的咒語。
“錚——”
以蒙住撫子戰姬雙眼的金屬環為媒介,由等離子火花驅動的光之女神的靈魂,與由不祥的白色反應核心驅動的生物兵器的人造意識,像兩根本不應相容的藤蔓,妖異地纏繞到了一起。
[newpage]
遠處是女性淒厲的悲鳴,近處是金屬道具刺耳的碰撞聲。被飄動在鼻翼間夾雜了氨水與血水的異味喚醒,戴著眼鏡的馬尾少女依稀睜開雙眼。是噩夢嗎——然而,隨著意識逐漸澄清,周圍的一切並未消失。雖然恐怖得毫無真實感,這既像手術室,又像屠宰場一樣的空間,就是自己身處其中的現實。
“早上好,阿爾法小姐。或者說,志波乃涼同學?”
“——!”
聽到陌生人突然用尚未公布的地球人間體假名稱呼自己,一股恐懼與憤怒的熱血涌上少女心頭。游移不定的瞳孔顫栗著找回正確的焦距,在陌生的天花板下,捕捉到一張地球人少年的陌生面孔。
“明明是以光线見長的戰姬,卻故意用平光鏡掩護自己……這樣的偽裝該說是高明,還是刻意呢。”
“你是——!?”
端麗的容貌因憤怒而扭曲,對著不知底細的詭異男子,少女露出如被虐待的小貓般猙獰的表情。然而,自己的四肢被死死拘束在冰冷的手術台上,在陌生男子的身後,一台如電鑽般的巨大機械臂正對准著胸口中央。卸下虛偽的笑容,少年露出了狡黠的真面目:
“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澤朗星人。也許阿爾法小姐之前在光之國的檔案里見過我。雖然肯定被你們標成‘確認死亡’了,但很遺憾,鄙人現在還活著。在這顆星球上將你擊倒的那位傑妮絲小姐,就是鄙人復活之後的代表作。”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時,遠雷般的悲鳴再次響起,打斷了少女的思緒。不,不是打斷,而是加速——聽到那時而淒慘、時而嬌媚,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少女缺失的記憶拼圖飛快地拼接了起來。
※※※
……在完成了停戰觀察員的實習工作、到地球正式赴任途中,奧特戰姬·阿爾法突然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尾隨,來到一顆荒涼的行星上,本想逼迫對手戰斗,卻沒想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敵人竟是宇宙警備隊的前輩、素有“三女神”之名的奧特戰姬·傑妮絲。結果,還來不及弄清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自己的胸膛便被奧特長槍瞬間貫穿。到底是有什麼犯罪者掌握了比扎拉布星人更精巧的化身術,還是有未知的侵略者對傑妮絲前輩施加了殘酷的洗腦……懷著恐怖而不可解的困惑,優等生戰姬·阿爾法墜入死的深淵。
※※※
“……你對傑妮絲前輩……都做了什麼……!”
遠方,撫子戰姬的悲鳴連綿不絕。一塵不染的手術台上,奧特戰姬·阿爾法拼命掙扎著,用喀啦作響的金屬拘束具與喉嚨一道發出怒吼。化身為地球人少年的澤朗星人若無其事地從手術台前走開,來到實驗室另一端的玻璃幕牆前:
“比起自己的安危,果然還是更在意前輩的處境嗎。不過不用擔心,之前打倒你的並不是傑妮絲小姐,而是我根據傑妮絲小姐制作的新物種。”
“……新物種?”
“沒錯,和真人很像吧?不過並不是簡單的克隆體,畢竟已經把本尊打敗了。能量核心的功率是傑妮絲目前最佳表現的5.6倍,超過了警備隊長希爾菲的正常水平,處理器的運算速率,在受到傑妮絲小姐幾次逆轉的刺激之後,已經達到一般戰姬大腦的10的一、二、三、四……十一次方。當然,因為大部分算力要用來管理很多一般生物體根本不需要動腦的生存機能,所以這並不是比戰姬聰明幾千億倍的意思。”
“無論電腦和能量系統多麼發達……也只是肮髒的生物兵器罷了!”
“肮髒?真是奇怪的說法。我的新戰姬可都是在無菌環境里培養出來的,即便受到過等離子火花照耀的光之國,也不可能處處都和實驗室一樣衛生吧。更何況,難道‘生物’和‘兵器’之間的區別,只在干淨不干淨嗎?”
“不要開玩笑了!沒有靈魂的空殼……再怎麼吹牛也只是人偶而已。”
“哦?……”
如同在即將收杆時發現大魚上鈎的釣客一般,澤朗星人露出意味深長的得意表情。
“不愧是光之國學院的優等生,真是一針見血。的確,我的新戰姬無論搭載了多麼強大的處理器,還是沒法突破智能的奇點——也就是阿爾法小姐所說的‘靈魂’,即便在戰斗中壓倒了本尊,甚至擊敗了無敵的希爾菲隊長,也只是按程序行事,不能像真正的戰姬一樣自主作戰。不過,因為有傑妮絲小姐在,這個問題終於可以解決了。只要‘儀式’能按計劃進行的話……”
“……儀式……”
在一連串科技術語中突然冒出的玄學用詞,令阿爾法感到一陣下意識的寒意。此外,“擊敗了希爾菲”的新情報,也讓阿爾法感到無比在意。難道因為自己的無能,連奧特警備隊的隊長也被牽連進了這場危機……
“沒錯。”
用手拂過空空蕩蕩的工作台面,澤朗星人輕巧地轉過身來,再度面對阿爾法的方向,露出的微笑:
“脫胎自奧特一族,又超越了奧特一族的新·戰姬的降誕式。”
※※※
—此時,如月球般荒涼的灰白衛星表面。—
“目標生命體征,健在。”
“目標意識,殘存。”
“打擊,繼續。”
斜陽在死灰般慘白的塵埃荒原上投下兩道鋒利的身影。明明沒有空氣,擬制戰姬仍振動起聲帶,發出既無感情也無音調的處刑宣言。隨後,不失肉感的美腳像打樁機一樣畫出無情的直线,深深地踩在被陰影掩蓋的女體上。第88次——奧特警備隊隊長希爾菲面無表情地仰望著星空中巨大的鏽銅色行星,心中如事不關己一樣默念著被可恨的敵人蹂躪的次數。
第89次、第90次……模仿可愛妹妹制造的兩只生物兵器如踐踏瓢蟲一樣,將隊長戰姬緊致的上下腹部踩成毫無彈性的干癟肉袋。不過,不知幸還是不幸,在之前毫無還手之力的戰斗中被斬斷了脊柱的希爾菲,以下半身的癱瘓為代價,也不再對下半身的痛感有任何知覺。失去神經約束的括約肌早已化作一灘死肉,將殘存在膀胱里的液體排到死灰般的地面,贗品戰姬無論再怎麼踐踏,最多也只能將腸胃里僅有的氣體和酸液泵出喉管,讓無敵的英雄戰姬如漏氣的橡皮鴨子一般,發出滑稽的嘔吐聲。
“咕誒誒……咳……嗚嗯……”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眼睛能看到恥辱的折磨,身體卻只有麻木的感覺。在錯覺的裂谷中,希爾菲的意志順流漂浮。
“喂,希爾菲。現在不行動,你還想等到什麼時候。”
耳邊突然響起戰友熟悉的聲音。那是在奇襲消滅百特星艦隊之前,故意用挑釁的話語逼自己出擊的奧特戰姬·格蕾絲。作為直接向光之國最高層負責的特務戰姬,同期畢業的格蕾絲言語間總對自己抱有奇怪的優越感。雖然現在想來仍有些不爽,如果當初沒有她的故意刺激,自己就不會拋下一軍之將的矜持,只憑兩個人衝入百特星人的主力部隊大殺特殺吧——而現在的自己,卻敗給了作為上司、作為長姊的羈絆,以一念之差成了掉進陷阱,半死不活的獵物。
無論接下來自己能否活著回去,格蕾絲得知消息以後的第一反應,一定還是冷笑吧。掌握了超越所有戰姬的力量,為什麼不拿來為自己所用……
——不,正因為有需要保護的妹妹,有需要領導的隊員,我才能勉強撐起強者的架子啊。
英雄惜英雄的格蕾絲逐漸淡去,腦海中又浮現了當初第一次飛赴地球、拯救奧特戰姬·閃耀時的情形。如今在光之國的人望已不輸自己的閃耀,當初還只是個沉不住氣的小丫頭。因為一時意氣闖進了尚未加入星際社會的邊遠行星——地球,出於熱血的正義感決定假扮地球人保護那里,在歷經了各種惡斗之後,被強大的宇宙恐龍傑頓殺害。
如果當初自己沒能趕赴地球,為閃耀帶去備用的生命,光之國的今天又會怎樣呢。因為閃耀的闖入,地球和地球周邊的宙域迎來了所謂怪獸頻發期,可如果當初沒有救活閃耀、把她對地球的那份掛念像火種一樣帶回光之國,地球的劫難也只是在肉眼無法捕捉的黑暗宇宙中遙不可及的一樁小事而已。
“竟變得對地球人如此熱愛了嗎,閃耀”——當初的自己曾對閃耀的熱情困惑不解,但在如今的奧特戰姬的眼里,隨著越來越多新銳戰力造訪地球、把那里當成第二故鄉,那顆年輕的藍色行星已成為令人疼愛而向往的遙遠路標——
——而現在,如果不能拯救阿爾法和傑妮絲,不會給未來造成更大的遺憾嗎。
雖然沒有確切的把握,一條线索逐漸浮現在希爾菲模糊的意識之中。傑妮絲的復制體不可能憑空出現,背後一定另有什麼勢力作怪。那麼,以獨自出行的阿爾法為誘餌,不明身份的敵人之所以在傑妮絲作為停戰觀察員負責的宙域下手,目的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打倒傑妮絲——雖然在如此短的間隔里不太可能直接利用傑妮絲生產出完成度如此之高的贗品,敵人選擇以傑妮絲為復制對象,肯定也與這個目的有關。
那麼,在大量復制了奧特戰姬之後,敵人想要實現的終極目標,就不言而喻了——
徹底打垮光之國。
(可惡……不能再這樣像廢人一樣躺下去……)
眼下的自己看不到半點翻盤的可能。但,如果不能在這時站起來,為陷入磨難的妹妹們帶去希望,自己斷送的便不是光之國與某顆行星的友誼,而是光之國的存續本身。早已廢棄了戰爭和刑法、根本沒有自相殘殺概念的奧特一族,如果突然被外形與自己別無二致的精英戰姬的克隆軍團襲擊,最終的結果可想而知。更為惡劣的是,如果不知名的敵人用贗品戰姬為禍宇宙,即便光之國本身安然無恙,用戰姬強勁的身體性能釀成的慘劇終將坐實百特星人挑起戰爭時的借口:奧特戰姬不但染指近乎不老不死的生命,還將生命實體化。無論表面上懷有怎樣的善意,終究是——
整個宇宙的背叛者。
(動起來,我的身體,一定要動起來……哪怕只有一根手指也好……)
如果已經將傑妮絲握在魔掌之中,敵人或許不會讓她輕易死去吧。作為“三女神”之一的她即便被超乎想象的技術克隆了全部身體能力,仍具有在宇宙警備隊中首屈一指的戰斗智商,和在整個奧特一族中獨一無二的手鐲操縱術。將撫子戰姬鋼鐵的意志徹底折斷,把她變成無數傀儡爪牙的一員,在侵略光之國時既可充當最強的尖兵,也是讓其他戰姬投鼠忌器的人質——可即便如此,生性無比善良的她一定會在內心的某個角落里絕望地嘶喊吧。更不用說,如果自己在這里倒下,阿爾法和自己的靈魂一定也會被徹底抹殺,從光之國的守護者,變成光之國的毀滅者。
作為所有現役奧特戰姬的長姊、作為宇宙警備隊的隊長、作為受傑妮絲無數照顧的長官,自己決不能坐視這種事發生。怎麼可以背叛對等離子火花許下的誓言,怎麼可以背叛奧特戰姬之間如姊妹一般的羈絆,怎麼可以讓心愛的妹妹在心靈的囚籠里永世不得翻身……
即便還沒有完全想清阿爾法、傑妮絲和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作為宇宙警備隊的隊長,自己需要做的事非常簡單。
(戰斗、戰斗、戰斗……我必須戰斗!)
“野……郎……”
被胃液和白沫玷汙的嘴唇微微顫動。先是指尖,然後是第二、第三關節,再到手腕——仿佛供電不足的機械一般,隊長戰姬蒼白的身體以微弱但決絕的節奏挪動起來。在上身與下身脫節,視覺與痛覺乖離的現在,希爾菲就連身體是否正在按自己的意思而動也無法確定。但隨著手指的動作逐漸找回韻律,答案終於變得越來越明顯了:這不是痙攣,而是有意識的動作。
說奧特一族是作弊的生命也好、宇宙的背叛者也罷,都無所謂了。即便只有上身能做些微的活動,自己只要是奧特戰姬,至少也得射出一發光线吧。因休克而渾濁的瞳孔逐漸澄清,視线里熟悉而殘忍的敵人的身影不再模糊。這種用生物技術憑空造出的皮囊,只要抬一抬手,就能——
然而,如計算機一般精確的敵人沒有留下半點破綻。
“執行GI-928307號命令。攻擊目標身體上部。”
“目標生命體征增強中。沉默化作業開始。”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發現注意到攻擊下半身已不會激起任何反應,還是讀出了獵物心中剛剛燃起的最後一點斗志——無論如何,已經搗毀了下半身的復制戰姬突然改變了目標,以液壓機一樣毫無美感的動作,踩碎了希爾菲尚未抬起的小臂。腎上腺素發出如中毒般猛烈的訊號,心髒瘋狂的跳動完全蓋過了臂骨如一次性筷子般粉碎時的異響。
“……呃……啊……”
在失去下半身和手臂之後,奧特戰姬·希爾菲已沒有半點抵抗能力可言。但,程序的要求本就是“消滅目標可見的生命體征”,不是剝奪戰斗力,而在四肢報廢之後,希爾菲渾身上下最有生命跡象的部位,便是因痛苦而扭曲的面部,和在胸骨中央微微閃爍的計時器了。
“不、不要……”
臂骨、韌帶、肌腱與血管被擰成一團的劇痛尚未散去,更大的恐懼感朝希爾菲的心頭襲來。如俯瞰等待解剖的屍體一般,復制戰姬一般俯瞰著希爾菲殘破而魅惑的肉體,然後緩緩伸直右手,對准隊長戰姬的視线中央。與發色一樣清涼的天藍色微光逐漸形成溪流,沿著筆直的臂膀向手心集中。
“光线攻擊,開始。”
“不、不要——”
在有生以來第一次喊出求饒話語的同時,希爾菲的視线突然被一片灼熱的空白充滿。在恐懼本能下及時閉上的眼瞼雖然單薄,仍是奧特戰姬有光能保護的堅韌皮膚的一部分,平時僅作為牽制手段的單手光线,並不足以將其擊穿。但,伴隨光线而來的極高溫仍隔著眼瞼的皮膚,將隊長戰姬的整個眼窩燒成紅熱。
(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見了、看不見了!!!!!!……)
先是淚水蒸發的白汽,再是整個瞳孔和晶狀體被烤干發出的黑煙與異味。想要大聲喊叫、想要求饒、想要立刻死掉——但在沒有大氣的衛星表面,聲嘶力竭的呐喊只能化作夸張的啞劇,在面無表情的殘酷觀客面前上演。
與此同時,另一道光线以殘忍的准度,持續不斷地照射著隊長戰姬胸前橢圓形的能量結晶。熔化的金屬一邊冒著黑煙,一邊如岩漿般沿著近乎爆炸的巨乳間的河谷流淌,一路灼燒著布滿淤青的肌膚。不行,再這樣下去,就要——不等希爾菲想起身體上另一處傷痛的來源,金屬的熱流便涌入鳩尾穴上被長槍刺穿的創口。
密度過大的液態金屬緩緩燒灼著血跡猶存的切面,以不緊不慢的殘忍步調,將被切斷的肌肉纖維、神經、血管與食道烤熟、燒焦,最後碳化。在作戰時甚至很少受傷的無敵隊長戰姬,無異於以放慢了上萬倍的速度,把一顆正在爆炸的燃燒彈吞入賁門。
(……是我輸了!!!!!!!!是我輸了!!!!!!!!!!如果不肯放過我,那就……快殺了我……殺了我!!!!!!!!!)
對在真空中甚至無法發出哀嚎的希爾菲來說,一場貫穿腹腔的無麻醉外科手術作為壓垮殘存斗志的最後一根稻草,未免過於沉重了。仿佛聽出了隊長戰姬心靈徹底折服的聲音,復制戰姬在大約半分鍾之後,也停止了光线的照射,繼續用冷漠的眼神,俯瞰著隱藏在一縷縷青煙下的隊長戰姬毫無生氣的肉體。
“施……阿……殺了……我……殺……”
即便有再驕人的生命力,想要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徹底抹殺奧特戰姬·希爾菲的生命,也可謂易如反掌。擁有等離子火花庇護的奧特戰姬以胸前的彩色計時器為能量中樞和一切超能力的媒介。但現在,環繞在希爾菲能量核心四周的金屬基座已全部熔化流失,鑲嵌在中心的寶石雖仍閃爍著紅光,也已在高溫下扭曲變形,像一塊不合尺寸的牛軋糖,卡在雙乳中間正上方的黑暗空洞里。即便不用使出全力,復制戰姬只要像拔葡萄一樣用兩根手指輕輕一提,就足以讓計時器脫離戰姬的身體,徹底終結希爾菲的生命吧。
然而,這最後一點殘忍的仁慈,也絕不會降臨在瀕死的戰姬身上。畢竟,這不在復制戰姬“造物主”編制的程序之內。
“目標,生命跡象些微。抵抗能力,全滅。”
“根據前提條件,對目標執行GK-38249號命令。”
(難道……還沒結束……)
隊長戰姬剛剛被熱血喚醒的意志,再一次墜入痛苦的深淵。
[newpage]
“嗯,看來效果不錯。沒想到連當初的貫穿傷也恢復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這大概是全宇宙都未曾見過的詭異光景——冰冷的手術台上,與地球人少女同樣大小的奧特戰姬被牢牢地拘束起來。胸前本應有彩色計時器的地方只剩一個駭人的空洞,原本能像紙條一樣輕易掙開的金屬鐐銬如石牆一般牢固,即便想從口中傾瀉憤怒、或傾吐恐懼,嘴巴也已被一只廉價的紅色塑料球封住,就連用鼻腔呼吸也有些困難。
“在戰姬形態下陷入瀕死就變回人間體,甚至還能恢復之前的身體損傷,你們奧特一族真是像泥鰍一樣狡猾。嘛,好在,只要再把人間體逼迫到瀕死狀態,阿爾法小姐又會現出真身。一條命要完了就用另一條命續上,倒也真是方便。”
之前指向阿爾法胸口的巨大機械臂,已被挪到她視野之外。雖然停止了運轉,尖端部分的金屬構件依然紅熱。用工業級別的激光槍直接照射人間體——志波乃涼的胸部,通過將功率控制在即將把地球人少女身體燒毀的水平,在胸骨上方相當於彩色計時器的部位強行注入最低限度的光能,並把戰姬脆弱的人間體置於灰飛煙滅的恐懼之下,在同時激發阿爾法潛意識的求生本能,強迫她恢復戰姬形態——以原始而殘酷的手法,澤朗星人意外成功地還原了光之國將生命以能量形式封存的核心技術原理。
(怎麼辦……這家伙……到底要……干什麼……)
對澤朗星人下一步動作的困惑,對自己可能面臨如傑妮絲前輩一般的磨難的恐懼,還有對犯下奧特戰姬的大忌、在敵人面前先後暴露本體與人間體形態的羞恥——在毫無體力的情況下強行變身,又被口球封住了唇齒的阿爾法,只能用眼神和不斷扭動的身體表達激烈的心情。但在外人看來,掙扎著挺起後背的阿爾法,似乎只是在突出著那包裹在尚未受損的紅色戰斗服中、以奧特戰姬的標准來看不甚豐滿的胸部,向冷淡的澤朗星人發出淫亂的挑逗而已。
“不要著急,不要著急。馬上就開始了哦。之所以麻煩你再變回一次戰姬形態,為的就是現在啊。”
像做肛門檢查的體檢醫師一樣,澤朗星人一邊露出微妙的笑容,一邊緩緩地戴上塑膠手套。但對阿爾法來說,接下來聽到的話語要比被敵人侵入後庭可怕百倍:
“阿爾法小姐,接下來我要提取你的脊髓干細胞了。因為要當作培養的基礎,不能有半點外部干擾,所以不會打麻醉。雖然會有些痛,但以奧特戰姬鋼鐵般的意志力,相信阿爾法小姐能扛過去吧?”
“唔哦哦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真是沒辦法。看來連口球也不管用嗎……不過,至少阿爾法小姐不會咬斷舌頭了。”
冰雪聰明的天才戰姬發出家畜般的哀嚎,刺痛了澤朗星人心底的潔癖。戴好了塑料耳塞之後,澤朗星人離開手術台前。隨後,又一陣電子儀器的嗡鳴——從手術台兩側升起的不鏽鋼條逐漸合成一圈,將阿爾法的腰部固定在冰冷的台面上。
接下來,耳中的嗡鳴停止了。是機械故障嗎?——不,只是設備的正常延遲而已。馬達一般的劇烈震動席卷了整個手術台,通過肌膚直傳到阿爾法的顱骨內,令天才戰姬感到一陣輕微腦震蕩般的眩暈。隨後,電動機發出如電鋸般刺耳的東西,一股鋒利的寒意撓動著後腰上毫無防備的肌膚,以不可阻擋的勢頭,在腰窩里越陷越深……
“嗚嗚嗚嗚——嗚……嗷!!!!!!不……要……哼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含混的哀求打斷了本就因口球而紊亂的氣息,天才戰姬在蒙受脊椎穿刺的痛苦之前,便因過呼吸而近乎休克。是會在無盡的痛苦中死去嗎,還是會淪為高位截癱的廢人,如垃圾一樣被永遠遺棄在這顆荒涼的行星上——即便肉體尚未受任何傷害,阿爾法的心髒已被恐懼的大手緊緊捏住,幾乎停止了搏動,只有眼淚如被泵出一般,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流下來。
“滴——!!!!滴——!!!!滴——!!!!滴——!!!!”
是通知自己即將死亡的警鍾嗎——但,隨著耳畔突然響起無比尖銳的報警聲,在腰窩中不斷掘進的鑽頭,突然停了下來。無論是手術台的震動還是電鑽刺耳的摩擦聲都停止了,阿爾法能聽到的除了狂亂的心跳與呼吸,就是一陣同樣癲狂的敲打鍵盤的聲音。
——不知怎的,澤朗星人再次離開了阿爾法的視线,回到房間邊緣的工作台前。甚至來不及脫下塑膠手套,冷血的宇宙侵略者緊緊地盯著監視器,言語中洋溢起阿爾法前所未聞的狂熱之情:
“……太棒了……太棒了……原來戰姬的細胞……肌腱、淋巴、腸粘膜……果然,不只是因為光之能量……這體質,根本就是蚯蚓,不,渦蟲!……奧特戰姬,果然是像渦蟲一樣的存在啊!……”
不可理解的狂言持續了幾分鍾之後,澤朗星人才像恍然大悟一般,回頭看著正在抽泣的阿爾法:
“阿爾法小姐,看來對你的實驗要稍等一會了。對傑妮絲小姐的身體檢查初步結果已經出來了……你們奧特一族,真是最高的生物形態啊。”
“……”
傑妮絲前輩到底怎麼樣了——阿爾法這才在恐慌中想起,傑妮絲前輩的哭喊已沉寂了一段時間。
“……首先,讓新·戰姬小姐用念力直接干涉戰姬的身體組織,果然是最棒的實驗方法。不用任何侵入手段,想讓橫紋肌溶解就能溶解,想讓腸壁壞死就能壞死,只要明確了實驗對象,怎麼樣的效果都能模擬出來。這真是奧特一族在進化之路上結出的禁忌之果啊……不過,比起念動力,更讓人驚訝的還是你們的的生理特性——壞死的組織不但會快速再生,死細胞的殘骸也不會形成毒素堵塞代謝系統。明明有著如此復雜的構造,卻還能擁有渦蟲一樣強大的再生能力,你們奧特戰姬真是宇宙生物界的奇觀,不,奇跡!連我都想為等離子火花三呼萬歲了——啊,等下,新的報告又來了。哦哦哦,接下來是神經系統嗎……”
(難道,剛才傑妮絲前輩的悲鳴,就是因為——?!!!)
橫紋肌、腸壁、壞死、溶解……在光之國學院鑽研過醫學知識的阿爾法雖沒有多少臨床治療的經驗,對這些詞語背後代表著怎樣的痛苦仍有深刻的理解。作為無法用傳統物理學解釋,可以憑空產生能量效應的能力,奧特念力可以將使用者意念中的效果原原本本地變成現實。即便對沒有自我意識的生物兵器來說,只要外部操縱者灌輸了明確的指令,無論是像傑妮絲前輩那樣操縱武器,還是像澤朗星人的復制戰姬那樣進行殘酷的活體實驗,也都不在話下。
(饒不了你、澤朗星人、絕對饒不了你……)
但,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該怎麼做呢。即便在盛怒之下再次嘗試向雙臂注入力氣,金屬拘束具仍牢不可破——無論奧特戰姬的肉體多麼金剛不壞,在沒有充足能量補給時,也與沒有特殊能力的地球人無異。
(要是能像蒂亞親,或者傑妮絲前輩那樣……)
青梅竹馬的好姐妹蒂亞娜天生的一對奧特之角可以儲藏一人份的生命能量,不僅能在絕境中化作復活的奇跡,還能用來施展“奧特自爆”這樣胡來的自殺式特技;傑妮絲前輩的奧特手鐲也能在主人失去生命時充當計時器的代用品,效果甚至比奧特之角更勝一籌。阿爾法自己雖然也有快速補充光能的秘技,但如果頭頂沒有恒星照耀,終究不能扭轉戰局。
(可惡、可惡……要怎樣才能打敗澤朗星人……)
憤怒與無力織成巨大的漩渦,阿爾法在其中越陷越深。但,在情緒的湍流中,耳畔忽然響起了某人溫柔和堅毅的聲音——
“……不過,真正的戰士不只是戰斗的專家……”
(……而是能守住腳下的陣地,堅持最重要的心意,保護最珍貴的伙伴,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挪動一步的人。)
——是的。阿爾法。不要沉溺在打倒敵人的想法里。奧特戰姬的生命本身就是宇宙的奇跡,但執著於對敵人的仇恨,是無法將奇跡喚醒的。祈禱吧,阿爾法,不是為了敵人,而是為了朋友。
(我要拯救傑妮絲前輩……保護蒂亞親……保護瑪利亞媽媽、希爾菲隊長……還有光之國的大家!)
仿佛在身體的奇跡之前發生了心靈的奇跡一般,像蚊蟲一樣縈繞在阿爾法心頭的焦躁、恐懼和自責,突然像晨霧一樣消散了。一旦回想起那個人的聲音,內心就無比平靜。澤朗星人狂熱的自言自語和電子儀器躁動不安的機械音逐漸模糊,阿爾法閉上眼睛,直面著意識中的死寂。明明和當初被傑妮絲前輩的克隆體奇襲之後“死去”的深淵一樣,這片存在於冥想中的黑暗卻沒有半點陰冷的感覺,反而有一股微微的暖意如清風般吹拂過來,似乎指向了隱藏在深處的一個熱源……
(……找到了!)
起初,那只是意識的夜幕中一顆不甚起眼的星星——雖然像三等星一樣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卻是整片夜空中唯一的發光點。將視线對准那顆星星之後,迎面吹來的暖風便越來越強,星星的亮度也逐漸升級。二等星、一等星……最後,光點化作一顆流星,徑直朝自己飛來。
(它是在……迎接我?)
對星星的正體渾然不覺,阿爾法下意識地抬起了右手。如同地球人最著名的壁畫中那個與神接觸的原初之人一樣,天才戰姬微微抬起右手食指,像親吻玩伴臉頰的孩子一樣,與飛到面前的星星輕輕觸碰——
(——能量……像洪水一樣!)
巨大的光芒與氣流如渾然一體般,從小巧的星星里噴薄而出,將馬尾戰姬的身體徹底包裹。作為戰姬的記憶、尊嚴和力量,在身體里像失控了一樣往返奔流,本已被殘忍的敵人掏空的軀殼,突然充滿力量……
(我能……保護大家!)
“砰——!”
在睜開眼睛的瞬間,手腳便已恢復了自由。奇跡真的發生了——明明沒有任何外在的能量來源,只是在冥想結束時略一掙脫,阿爾法便把牢固的拘束具變成了一坨坨扭曲的金屬。胸口的空洞被一顆新的閃爍著宏光的計時器填滿,雖然沒有恢復近四十米高的體型,與地球人同尺寸的身體仍充滿力量。
“……哦哦哦,原來要這樣把光能轉變成電信號,再從這里發射出去……”
從手術台上坐起的阿爾法冷冷地看著澤朗星人的背影。身體的力量雖然恢復了,光能的奔流依然枯竭。雙臂和計時器無法發射光线,用能量增強肉體力量的技能也無法施展——但,僅憑作為戰姬的肌肉力量,想要干掉眼前那個連彩色計時器的警鈴聲重新響起也注意不到的家伙,也綽綽有余。只要打倒了他,那些讓傑妮絲前輩和自己備受折磨的生物兵器就會變成無頭蒼蠅,威脅光之國存亡的危機,也會迎刃而解……
用最小限度的動作解開濡濕的口球,然後悄然離開手術台。舍棄了天才戰姬的矜持,阿爾法如潛行在暗處的毒辣殺手一般,無聲地來到澤朗星人身後。將之前套在自己腦後的皮索具反手抻直,屈辱的口球化作致命的鈍器,死死扼住了仇敵毫無防備的咽喉。
“誒——呃、咳、咳、啊……”
呻吟聲過於短暫,咽喉也過於脆弱了——看著在驚愕中只掙扎了幾秒就氣絕倒地的澤朗星人的身體,阿爾法的心中竟有了一股負罪感。但,仿佛為了平息這種愧疚一般,失去了意識的澤朗星人不復之前地球人少年的偽裝形態,露出如腫瘤般溝壑縱橫的丑陋頭部,嘴角的白沫也變成劇毒一般的綠色黏液。
看著曾把自己和傑妮絲前輩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奸詐敵人如此輕易地倒地,阿爾法心里反而無所適從。就好像,自己被秒殺的恐懼和那些殘酷的活體實驗,都只是場惡作劇一樣。不過,眼下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想到這里,阿爾法將目光對准了橫躺在操作台上的一排柳葉刀。
右手的食指上正戴著一顆前所未見的銀色戒指,沒有像奧特手鐲那樣鑲嵌著寶石,只是用流线型的筋骨形成了類似地球人拉丁字母“A”一樣的鋒利形狀。那,大概就是當時自己在黑暗中觸碰的星星吧——
將刀刃最長的一把柳葉刀緊緊攥在右手中,阿爾法橫下一條心,對著澤朗星人依舊搏動著的咽喉狠狠刺下去。
“到此……為止了!”
[newpage]
(到此……為止……了吧……)
死灰一般的行星表面,奧特戰姬·希爾菲健美的肉體像假死的瓢蟲一樣蜷曲、痙攣著。在真空中失去了視覺,只有如潮汐般襲遍全身的疼痛時不時令隊長戰姬想起,自己雖然戰敗,卻還活著。
不可理解,實在是不可理解。在斬斷了自己的脊柱、用射线融化眼球和計時器的基座、再把上肢如筷子一樣踩斷之後,圍攻自己的兩只偽造戰姬本有無數的機會,可以干脆地奪去自己的性命——但正如希爾菲現在正在體驗的,除了將非致命的攻擊逐漸加碼到毫無意義的程度,偽造戰姬全然沒有奪取自己性命的意思。
(難道留我一條命……有用……?)
朦朧的思緒轉動之際,接連不斷的拳打腳踢中突然出現了片刻的間歇。仿佛不願放過這難得的機會,希爾菲的身體終於遏制不住,用最後的力氣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咳嗽——結果,這幾乎稱不上“動作”的一點動靜,引來了又一陣疾風驟雨般的猛踢。
(一定要忍耐……然後,要思考……)
即便將自己打敗,也不會奪取自己的性命;但只要有半點動靜,就會招來猛烈的攻擊,一旦陷入沉默,攻擊的步調又會松懈。這既不是純粹的嗜虐欲,也不是戰士的無情,更像膽怯的小惡黨對付自己絕不可能從正面挑戰的對手時的那種心態。
偽造戰姬的幕後黑手或許清楚,如果只是復制了兩份傑妮絲的身體能力,在對陣實力明顯更強的希爾菲時仍沒有絕對勝算。所以,作為程序的設計者,最穩妥的策略就是用決絕而保險的手段徹底廢掉這個最危險對手的抵抗能力,然後盡快確保對一息尚存的隊長戰姬的控制,讓計劃進入下一步。這樣一來,無論是之前蒙騙了希爾菲的陷阱,還是看似奮不顧身的瞬移戰術,都有了合理解釋。
(與其冒著被實力壓倒的危險穩扎穩打,不如把意外性發揮到極致,一回合把我打倒麼……)
想到這里,希爾菲如同忘記了身體的疼痛,露出一抹輕蔑的苦笑。雖說以“廢掉抵抗能力”為目的,但這些克隆戰姬的驅動程序對“抵抗能力”的定義,未免也太寬泛了。就算是名馳宇宙的警備隊長,如果失去了視力、臂膀和整個下半身,也不可能靠呼吸與肌肉痙攣扭轉局面。到底是怎樣的膽小鬼,才會在模仿傑妮絲制造的皮囊里塞進這麼懦弱的心——
但,冰冷地俯瞰著希爾菲的贗品戰姬,似乎把這抹笑容解釋成了最高級的挑釁。以與之前的踢打全然不同的力道,站在自己身邊的偽撫子戰姬突然躍起,用一只腳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驟然壓在隊長戰姬的雙乳之間。
“咕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一次、兩次……直到第四次致命的踐踏之後,隊長戰姬喉中的奇異呻吟才逐漸停止。錐形的乳房被數萬噸級的壓力碾成扁扁的沙包,向左右兩邊傾倒,計時器下方的胸骨和肋骨不時如蛋殼般崩解,落在心髒與肺的縫隙里。
即便在最嚴格的程序審視下,結果也沒有任何爭議了。光之國宇宙警備隊長·希爾菲,已在這片曾為自己留下顯赫戰績的宙域中一顆不起眼的衛星表面,淪為一團徒有心跳和脈搏的血肉。
“目標,徹底沉默。”
“判定條件達成。執行GR-87341號命令。”
之前雖偶有停歇、卻從未中止過毆打的贗品戰姬,突然陷入沉寂。距離希爾菲較近,在之前的戰斗中充當主攻手,在虐打倒地不起的希爾菲時也更為積極的偽撫子戰姬默念著新的指令,冷漠地俯下身子,像撿拾大塊垃圾一樣拎起隊長戰姬殘破不堪的肩甲,將希爾菲徹底脫力的身體單手提了起來。但,在徹底癱瘓的雙腿在來自上方的支撐下偶然站直的瞬間,隊長戰姬本應報廢的右手突然拽住偽傑妮絲與正主一樣修長的天藍色頭發。
“警告,警告,遭到外力衝擊,自平衡系統失控。”
將數萬噸的希爾菲單手提起的贗品戰姬本就重心不穩,在希爾菲意外的干預之下,終於露出機器人的本來面目,笨拙地倒在地上。難道是在提起希爾菲時不小心刺激了肢體的下意識反應,引起了意外——不,不是這樣。即便在數十米外無法用視覺分辨,一直站在較遠處充當僚機的另一名偽造戰姬也能透過漫天的白色煙塵,偵測到一股根本不應存在的能量奔流。
“可惡……腰痛死了……”
當煙霧散盡時,灰白色的衛星上出現了一幅不可能的畫面——本應淪為行屍走肉的奧特戰姬·希爾菲,正以擒拿術的姿勢,將之前令自己備受折磨的克隆戰姬死死夾在右臂腋下。不過,她的左手仍按在之前被鋼槍重創的後腰上,姿勢未免有些滑稽。
“不過,多虧了假傑妮絲醬剛才借給我的那股力,才沒有真的在這里仆街啊。”
忍耐、思考、以及無意之間的最後一次挑釁……倒地不起的隊長戰姬等待的,就是偽傑妮絲們親手為自己送上力學支點的時刻。在被雙子贗品戰姬中的主攻手拎到半空中的瞬間,催動體內殘存的光之能量,強行打通被這折斷的骨骼;雖然被灼傷的眼球尚未恢復,在極近距離利用自身體重壓倒敵人的戰術,原本也不需要視力支持。如果對手靠綿密的謀略取勝,自己就用壓倒性的力量破局——這,確實是符合奧特戰姬·希爾菲的反擊方式。
“計劃改變,目標出現大量能量反應。”
只是強行恢復身體能力,還不足以扭轉絕望的戰局——一邊是在懷中不斷用膝蓋反擊的主攻手,一邊是在幾十米外判明了意外形勢,重新進入戰斗的僚機。雖然看不到對准自己擺出斯派修姆光线發射姿勢的另一名復制戰姬的身影,希爾菲也能憑經驗判斷,再這樣耗下去只會對自己不利。
“既然想再打一架……就把搭檔還給你!”
雖然無法用眼睛確認方向,希爾菲仍能感到一股能量的奔流正在不遠處匯聚。松開在頻繁的反抗中逐漸脫力的臂膀,隊長戰姬再次抓住夾在腋下的偽造戰姬的長發,如拋鉛球一般將那具四十米高的身軀朝能量來源的方向徑直扔了出去。
“咚!”兩名偽造戰姬的巨體同時跌落在衛星表面,如小行星墜落般把漫天的死灰送入太空。不等煙塵再次散去,回歸戰斗狀態的克隆戰姬便如閃電般重整態勢,將佩戴在手腕上的金屬環再次變化成銀灰色的鋼槍,做出中段突刺的姿勢。只要重演當初重創希爾菲的戰術,用直擊背後的瞬移和從正面發起的突擊兩面夾攻,體力枯竭、能量耗盡且失去了視力的隊長戰姬一定毫無勝算。但——
“這樣一來,你們還敢靠近嗎!真正的傑妮絲醬,可是會毫不猶豫地衝過來的哦!”
將右手的五指深深嵌入半懸空的彩色計時器根部,無法睜開眼睛的希爾菲臉上再次浮現出輕蔑的微笑。奧特自爆——這是奧特一族自古以來門檻最低、威力最大,卻最為罕見的禁忌招式。在最為絕望的時刻,用自己的手將計時器拔出體內,如觸發手榴彈的引信一般,將蘊藏在胸腔內的龐大能量化作一顆巨型炸彈,以沒有任何生還希望的自殺式戰法,消滅用正常做法根本無法戰勝的敵人。這樣的招數,只有徹底放棄了求生本能的狂熱戰士才可使用,對身負使命、前來拯救後輩戰姬的希爾菲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價值——但正是這種無益而無謀的強大招數,最能在偽撫子戰姬人工智能遵循的保險戰斗程序中,扮演不可預測的巨大危險。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將握住計時器的右手拼命向外拉扯,隊長戰姬發出無異於將五髒六腑從喉嚨中拽出一般淒厲而雄壯的咆哮——雖然在近乎真空的環境里,只有希爾菲自己能聽到這絕望的呐喊。
(看來,賭贏了——!)
砰……在人工智能戰姬的呆然注視下,讓奧特戰姬·希爾菲馳名星際的能量中樞,終於失去了最後一點微弱的紅光,在希爾菲本人的手中化作枇杷核般漆黑的寶石。但,隨之而來的並不是決死的超級大爆炸。就在徹底拔出計時器的瞬間,隊長戰姬之前捂在腰上的左手也已經伸到胸前。緊緊攥起的左拳像放生小鳥一樣徐徐展開,蓋住了胸骨正上方駭人的空洞,一道道能量的波動如淺藍色的飛龍一般,向四面八方輻射而出,照亮了行星背面永恒的黑暗——
(雖然對傑妮絲醬和阿爾法醬不太公平,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先借妹妹們的生命一用了——!)
和當初到地球拯救被傑頓殺害的閃耀時一樣,前來營救阿爾法與傑妮絲的隊長戰姬也隨身攜帶了兩人份的備用生命。在與百特星人劃定的非軍事宙域里,使用當初誘使百特星人對光之國宣戰的爭議技術,這樣莽撞的做法要是讓傑妮絲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通勸諫吧。可就連重視規則的傑妮絲也清楚,如果一味地拘泥於法度,奧特戰姬是無法保護真正重要的人與物的。
對奧特戰姬的能量系統來說,計時器的外殼起到制御能量流動的作用,和包含在其中的能量中樞同樣重要。在天生的奧特之角中儲藏有生命能量的奧特戰姬·蒂亞娜無需破壞計時器,就能在體內完成自爆—復活的過程;曾在地球上屢次深陷絕境的撫子戰姬傑妮絲,也能用奧特手鐲充當臨時的能量核心,將因計時器被破壞而有泄漏之虞的光之能量徹底封存在體內。但,此時的隊長戰姬·希爾菲雖然將一整顆生命塞入了胸膛,卻不能阻止能量如溪水般從體內流出——就這樣,雖然恢復了十足的身體能力,隊長戰姬只能將默默燃燒的能量核心暴露在體外,挑起復仇的戰斗。那粗獷不羈的姿態,簡直與同樣解開了形同計時器的能量限制器、將反應堆的白熱光芒直接暴露在外的克隆戰姬別無二致。
“偵測到巨大威脅,級別A+。建議一發消滅。”
在混沌的黑暗中,一道十字形的藍色光暈隱約閃爍著。即便沒有恢復視力,希爾菲也能憑直覺料到,那是其中一名復制戰姬正在為西內拉瑪射线充能——既然是在軟件和硬件層面同時復制了撫子戰姬的各項性能,偽·傑妮絲在面對強敵時選擇用正體撫子戰姬功率最大的光线技一決勝負,也是理所應當的。但在察覺到這股能量反應的同時,希爾菲便如拔刀術一般迅猛地抬起雙臂,在胸前擺出L型,對准光暈的來源,發出了毀滅性的M87光线——
如果對手在外形上與可愛的後輩戰姬有一丁點相似,隊長戰姬也不會毫不猶豫地射出這股足以炸毀一整顆行星的能量激流吧。但正因在之前的殘虐中失去了視覺,希爾菲才能直接釋放作為戰士的本質,成為連人工智能也不能望其項背的戰斗機器。
“轟——!”
即便聽不到空氣中的任何聲音,希爾菲也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面正在劇烈震動。終於成功了——但就在這一瞬間,一股本應出現在前方的氣息,突然閃現在隊長戰姬的身後。兩只鐵鉗般有力的臂膀正從左右兩側朝希爾菲的腰間襲來,但全然恢復了戰斗直覺的隊長戰姬早就將一切看在心里。
“太嫩了!”
在即將被抱住的瞬間微微壓低身段,希爾菲側過身體,以地球武術中的所謂“寸勁”在零距離使出鐵山靠。雖然動作輕描淡寫,巨大的力量竟直接將從背後襲來的二號復制戰姬脫離了衛星的重力場,如子彈般飛向太空中巨大的朱砂色行星。可即便已飛出幾百公里之外,危險的氣息仍未從希爾菲心中消散——果然,即便在因慣性飛行的狀態下,復制戰姬仍用念力將灰白色的鋼槍如暗器一般筆直投來,想要用最後一次奇襲解決這場意料之外的戰斗。但,對只能憑第六感把握戰局的隊長戰姬來說,這執拗的敵意,只是指導自己使出絕殺的坐標罷了。
“EX……奧特……光箭……!!!”
一旦提高身體的功率,從胸口溢出的光芒就越發刺眼,表明能量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流失。不過,早已失去視力的希爾菲對此毫不介意。將交叉成L形的雙臂在身體的前方和後方展開,做出張弓搭箭的姿勢,比M87光线更為龐大的能量束在隊長戰姬豐滿的胸脯前織成弓箭的形狀。隨著希爾菲的右手輕輕一松,無數金色的閃電便像一條條眼鏡蛇,先是將近在眼前的鋼槍徹底粉碎,然後在行星與衛星之間的太空中彼此交錯、互相攀爬,最終把依舊漂浮在宇宙中的偽撫子戰姬徹底包圍起來,從四面八方撕裂那虛假的身體——
(這樣一來……傑妮絲和阿爾法的希望……就會多一分吧……)
拖曳著帶火的水藍色長發,奧特戰姬·傑妮絲的克隆體化作一團巨大的火球,劃破了朱砂色行星的大氣層,在一陣刺耳的異響中墜入地面,揚起一朵即便在數萬公里外的衛星上也清晰可見的蘑菇雲。
[newpage]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阿爾法小姐?那里可是死胡同哦?”
年輕的戰姬用手捂住胸前微微閃爍著紅光的計時器,朝幽暗的走廊的盡頭狂奔而去。在背後,變回丑陋原形的澤朗星人不緊不慢地走到燈火通明的門口前,投下長長的影子。
(為什麼……明明已經把喉嚨刺穿了……)
失算了。緊握著柳葉刀的右手落下之後,鋒利的刀刃無疑刺穿了澤朗星人粗壯的喉管。雖然難免在近距離被外星生物的動脈血濺滿全身,這點失態對擅長以光线技斬殺怪獸的阿爾法來說本就在可接受范圍之內。但,隨著天才戰姬手起刀落,澤朗星人非但沒有血濺當場,反而睜開了眯縫一樣邪惡的眼睛——
“阿爾法小姐不會以為,用一把小刀就能把我殺死吧?我可是在被地球人用大功率光线槍擊中之後還能存活的生物,請不要小看哦。”
“不、不要過來——!”
敵在明、我在暗,目睹視线最遠端那個矮胖的身影,阿爾法在戰栗中再次攥緊了拳頭。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光之國的奧特戰姬。即便能量儲備再怎麼有限,打倒一個和自己同樣大小、又沒有戰斗力的敵人的膽量,總還是能擠出來的吧。
更何況,只要打倒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傑妮絲前輩和自己就都能得救了。
“菱形光线——!”
將澤朗星人的身影放在視线的正中,年輕的戰姬伸直雙臂,發出一串鑽石狀的金色光波,在走廊的入口處激起一陣爆炸與濃煙。
(結束了麼……)
“所以說,阿爾法小姐最好不要小看我啊。”
聽到邪魅的聲音回蕩在高大而狹長的走廊里,天才戰姬的瞳孔如休克一般收緊了。隨著硝煙散去,阿爾法的眼中分明出現了一幅可怕的景象——
澤朗星人脹大的頭部確實受到了重創,在燈光中留下一道如被切了一半的洋蔥般的黑影。但即便全身都被岩漿般沸騰的身體組織與體液覆滿,澤朗星人仍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朝走廊深處徐徐走來,每走到一處,便有一盞射燈照亮那副丑陋而頑強的身軀,也在同時照亮了他身旁裝滿膽汁狀液體的巨大培養皿。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剛剛才勉強鼓起來的一點勇氣,已被恐懼與絕望徹底衝散。在身後緊追不舍的敵人雖沒有金剛不壞的軀體,卻比金剛不壞更讓人害怕:即便身軀被融化仍能維持基本機能,甚至不斷地自我修復,簡直是一種不具備“死亡”概念的犯規存在。
砰——!
“嗚哇——!”
幽深的走廊盡頭突然想起一聲悶響。奪路狂奔的阿爾法在黑暗中一頭撞上了牆壁,差點昏厥過去。在從輕微的腦震蕩中恢復過來後,澤朗星人的腳步仍不緊不慢地回蕩在遠方,無論向左邊還是右邊摸索,年輕的戰姬都已無路可逃。
“嘖嘖嘖,所以說,我可沒有追阿爾法小姐的意思。是你自己不熟悉地形,才闖到這死胡同里來的啊。”
一盞、又一盞……懸吊在走廊天頂上的射燈漸次打開,點亮了澤朗星人的來路,刺眼的白光像死亡的潮水,亦步亦趨地朝絕境中的阿爾法逼來。如果與五短身材的澤朗星人肉搏,自己應該還有勝算;但一想到對手即便被菱形光线直擊也能安然無恙,天才戰姬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线,終於土崩瓦解。
“你到底想干什麼!!……先是埋伏我,然後又把我當成誘餌,騙傑妮絲前輩過來……澤朗星人,你到底想干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唯獨對傑妮絲前輩……這麼殘忍……”
“哦呀哦呀,阿爾法小姐怎麼哭了。我可沒有故意嚇唬你呀。”
“……”
憤怒的詰問、絕望的呐喊,還有對前輩戰姬的憐憫,最終交織成一串嗚咽,像夜晚迷路的小女孩的哭聲般,幽幽地飄蕩在走廊最深處的黑暗里。雖然剛剛才被那哭聲的來源打飛了半個腦袋,澤朗星人的語氣也少了一分戲謔,變得平和起來。
“……阿爾法小姐知道,為什麼剛才你發出光线打中我之後,我還能像沒事一樣走動嗎?”
“……”
“你一定認為是我掌握了什麼邪惡的技術,或者施了什麼魔法吧。”
“……”
“的確,我們澤朗星人本來就有很頑強的生命力。畢竟母星的環境太惡劣了嘛。不過,之所以能像現在這樣立刻開始復原,我靠的可不是本種族的生命力,而是你們奧特戰姬,尤其是傑妮絲小姐提供的基因啊。”
(傑妮絲……前輩的……基因……?)
在自己出手反擊之前澤朗星人留下的話語,突然刺痛了阿爾法的耳膜。之所以把戰敗後自動變成人間體的自己強行變回戰姬形態,澤朗星人的目的是要提取自己作為奧特戰姬的脊髓干細胞……
“才不會讓你欺負傑妮絲前輩——!”
“咻——”憑著一時的憤怒與共情壓倒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阿爾法榨干右臂中殘存的一點能量,再次放出了菱形光线。熾熱的金色光波再次削平了澤朗星人頭部正在愈合的創口,但在硝煙散去後,蒸騰的體液與身體組織反而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形成原本的形狀,仿佛這一切都是在故意嘲弄阿爾法一般。
“當然,提取傑妮絲小姐的基因,再改造成可以為我所用的編輯素材,這麼復雜的工程可不是在短短半天之內就能完成的。所以,我當初只是借用了傑妮絲小姐在地球上不小心留下的一些生物信息,做出了可以比肩傑妮絲小姐本人,不,甚至更勝一籌的復制體,然後將你們奧特一族的某些非常好用的基因內容,移植到了我自己的體內而已。雖然只是一點小小的惡作劇,可沒想到效果還挺明顯的。”
原來從百特星戰爭直到現在,本以為已經被消滅的澤朗星人一直在暗地里從事這樣險惡的工作……想到這里,阿爾法不禁咬緊了嘴唇。
這時,澤朗星人突然停下腳步,抬起了右手。一聲清脆的響指過後,窮途末路的天才戰姬突然被從天而降的白光籠罩。
“請看一看左右兩邊的培養罐吧,阿爾法小姐。雖然看起來很不像樣,但這些都是我研究傑妮絲小姐基因的早期成果哦。”
在澤朗星人毫無征兆的邀請面前,阿爾法突然愣住了。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沒有聽到傑妮絲前輩的聲音——隱約懷揣著這樣的疑慮,阿爾法用余光警惕地瞥了一眼身旁不斷冒著起泡的培養罐。
但,在下一個瞬間,培養罐里的情景就徹底吸引了阿爾法的目光。
“這到底……是什麼……”
不到半米高、注滿了黃綠色半透明液體的玻璃罐層層疊疊,在年輕的戰姬兩側排成高大的牆壁。漂浮在培養液里的起初是種種菌類一樣的肉塊,隨後逐漸變成類似器官的形狀。如果抬頭望去,高處培養罐里的肉塊表面變得越來越光滑,形狀也越來越像奧特一族的胚胎——
“沒錯。在反復的試錯之後,我終於用傑妮絲小姐的細胞核成功地繁育出了奧特戰姬的胚胎。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和地球人還有另外一些宇宙人的胚胎一樣,但畢竟是被等離子火花祝福過的基因,對能量的吸收和利用率都不是其他生物可比的。為了養活這些新生命,我可是費了不少力氣,直接借用了這顆行星地幔的熱能呢。”
(因為一直隱藏在地下,所以才沒有被我們發現?)
想到澤朗星人這麼長時間里竟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開發專門針對奧特戰姬的生物兵器,阿爾法悔恨地咬住了嘴唇。
(看來,在走廊入口處的那些大家伙,就是澤朗星人計劃的完成品了……)
隨著雙眼適應了光與暗的變化,澤朗星人身旁那些無比高大的培養艙里的面貌,也逐漸清晰起來。四座近百米高的巨大玻璃柱里,四具令人不忍直視的長發女性身體正與無數泡沫一道上下懸浮。“她們”有的肢體殘缺,有的像嚴重燒傷一般遍布著丑惡的疤痕,但所有創口都有著和澤朗星人一樣自動愈合的痕跡。
“哦,這是我為傑妮絲小姐制造的第一批克隆體。怎麼樣,還是很像吧。很可惜在之前和傑妮絲小姐的戰斗中,本來想順帶做一下快速突破大氣層的壓力測試,沒想到第一批的七個樣本里有四個出了問題,不但沒能命中目標,還出現了硬件損傷……雖然靠奧特一族的自愈基因可以緩慢恢復,但畢竟不能和你們這些貨真價實的戰姬相比啊。你想,傑妮絲小姐當初不是被分屍了都能活過來麼?雖然那靠的是奧特手鐲儲存的能量,但無論受到了怎樣的摧殘,只要活下去的意志不崩潰,身體就能恢復原狀,這是多麼作弊的能力啊。雖然人工智能不像阿爾法小姐說的那樣‘肮髒’,但在這一點上,沒有靈魂的機器果然還是不如有靈魂的各位戰姬小姐。”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在開誠布公地對阿爾法小姐解釋新戰姬計劃最大的秘密哦。既然阿爾法小姐馬上也會成為試驗品的一員,這點悄悄話算不上泄密吧。”
不但要克隆傑妮絲前輩,還要把自己也做成克隆軍團的母體嗎——
“才不會讓你得逞!”
從黑暗中再次射出一道金色的光线。但,和之前的兩次反擊不同,年輕戰姬因恐懼而顫抖的手臂,已無法瞄准近在眼前的目標,鑽石狀的光刃竟擦著澤朗星人的左肩,消失在走廊的屋頂中。
“阿爾法小姐,你已經看到了,繼續反抗下去有什麼意義呢。憑你現在的力量,可是連手無縛雞之力的我也消滅不掉的。就算你能再次巨大化,但在連敬愛的傑妮絲前輩,不,連宇宙警備隊的希爾菲大人都能輕松打敗的新戰姬小姐們面前,你又有多少勝算呢。”
“怎麼會……我們……我們奧特戰姬……怎麼會輸給……你這種……”
與之前悲憤的呐喊不同,阿爾法在黑暗中傳來的第二場哭聲里,已沒有半點抵抗的氣勢。
“不,阿爾法小姐,你可沒有輸哦。”
噠、噠、噠——走廊里的最後一盞射燈亮起,映照出整個克隆戰姬計劃的歷史進程。澤朗星人彎腰拾起滴落在地上的最後一抔頭顱的殘渣,然後像教訓離家出走的少女的警察一樣,俯瞰著背靠牆壁、癱坐在地面上的阿爾法。
“之前說過,奧特戰姬的生命是宇宙的奇觀。但能讓這充滿了自愈能力的身體從奇觀成為奇跡的,就是你們那強韌的靈魂了。只要有強烈的生存和戰斗意志就能保持生命體征和強大的性能,即便我用生物技術復制了你們的生理特性,用深度學習超越了你們的戰斗經驗,唯獨這個‘意志力’的奇點,是我只憑技術無法突破的。所以,我可沒有什麼消滅奧特戰姬的想法,只是想與你們合作而已——但既然你們對我如此仇恨,那我就只能用我手頭上最簡便的方式說服你們了。雖然這對你們來說,的確有一點殘酷呐。”
“合作……什麼的……”
“沒錯,合作。你們奧特一族在漫長的歷史中把生命的強大發展到了極致,但恰恰因為這種強大擾亂了星際社會乃至星際生物界的平衡,你們才會卷入戰爭。既然這樣,為什麼不直接舍棄光之國、舍棄作為戰士的身份,乃至舍棄生物進化的拖累,直接把自己的意志注入連通了所有新戰姬個體的操作系統,把自己變成更強大的蜂巢思維的一部分呢?”
“蜂巢……思維……?!”
聽到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祥預感如電流般閃過阿爾法的心頭。
“沒錯。之前阿爾法小姐提到了‘靈魂’是區別生物與非生物的分野。但,既然靈魂棲居的器官——大腦本就是無數神經元組成的復雜網絡,靈魂本身為什麼一定等同於生物個體獨一無二的自由意志呢?在一些看似不可能產生復雜生態系統的天體上,一些軟體動物、細菌或者藻類可以形成非常龐大的群落,雖然每一個個體都只能做出一些最基本的條件反射,但只要用化學物質把成百上千億的個體聯結起來,它們也能編織出像‘靈魂’一樣統一的認知與行為網絡。不,單純從認知網絡的復雜度來看,這些進化出蜂巢思維的生物群落要比任何智慧生命的大腦都強出許多吧。”
“可是……怎麼可以把復雜的意志和原始的生存本能相提並論……!”
本應凜然的話語因恐懼而顫抖。無論在情感上如何抗拒,阿爾法理性中的某個角落已開始承認,澤朗星人的計劃並不是什麼虛妄的狂想。
“打斷別人說話很不禮貌哦。不過,在剛開始研究怎樣制服傑妮絲小姐的時候,我也曾懷有和阿爾法小姐一樣的成見。與閃耀小姐、塞蕾絲小姐或者希爾菲小姐不同,傑妮絲的戰斗風格總是充滿了想象力和思考,這種復雜的智力活動幾乎已成為她本能的一部分,這在她使用奧特手鐲的時候尤為明顯。所以,該怎樣傑妮絲小姐的情緒、擾亂她的思考,讓她的意志力出現漏洞,再趁機干擾她與手鐲之間的意志聯結……這是我當初在地球時制定的策略。雖然差一點點就能打倒傑妮絲小姐,但最後果然還是失敗了。
“——不過,現在我的想法不一樣了。百合花一樣的友情,寶石一樣高潔的正義感,還有這些讓奧特戰姬名震宇宙社會的招牌,如果從生物演化的角度來說,真的是一種財富嗎?不,即便正義感再怎麼澎湃,光之國也要卷入和百特星人的無聊戰爭,即便友情的羈絆再怎麼堅固,一旦有戰姬被敵人故意綁作人質,或者被敵人偽造了求援信號,其他戰姬也只會一個接一個掉入陷阱……這一點,想必阿爾法小姐已有了切身體會。但看一看那些掌握了蜂巢思維的丑陋家伙吧——作為一個整體,它們不但能吞噬比自己大得多的生物,還能系統性地干預行星環境,改善生存條件。如果有‘掠食者’吃掉了種群中99%的個體,剩下的1%照樣會快速繁衍出比之前更大的規模,向對手報仇雪恨;就算被巴休蒙這樣的巨獸連著整個天體吞入腹中,它們也只需要像匹諾曹一樣,在掠食者的消化道里建立舒適的共生體系……這不是非常作弊的能力嗎?從演化的角度來看,這不才是最有效率的路徑,而友情、正義或者法律、制度這樣的社會性能力,只是在歧路上偶然萌生的冗余嗎?”
“……”
“不過,既然蜂巢思維如此強大,為什麼全宇宙還沒有被這種生物統治呢。事實上,學界目前還沒有發現比苔蘚或蠕蟲更復雜的物種孕育出蜂巢思維的案例。對於這個現象,主流觀點認為高等生物一定要有堅固的表皮,但因為群落的豐巢效應需要個體間維持密切的物理連接和物質交換,物種就不得不在個體的強大與集體的強大間做出選擇。這當然很有道理,但在這個通用的解釋之外,我自己還有一個不成熟的假說:在掌握了蜂群思維,可以用低級的個體組成神一樣強大的整體之後,生物也就不再有進化的需求和機會了。但,無論最終哪個解釋更占上風,奧特戰姬這種生命形態的存在本身,都能徹底破解蜂巢生命體的瓶頸問題……”
(所以,我和傑妮絲前輩,都要被抹殺自由意志,變成這家伙手里的棋子麼……)
面前明明是只需一發菱形光线就能炸得粉身碎骨的弱小宇宙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恐懼感卻爬遍了阿爾法全身。對只經歷過百特星戰爭的優等生戰姬來說,“敵人”只是在立場上與自己敵對,但仍遵守常識與規則,動機可以預測,在戰敗時也願意坐上談判桌的戰斗人員。相比之下,澤朗星人這樣把奧特戰姬當成活體實驗對象也面不改色的惡性犯罪者,簡直是突破了想象力底线的鬼畜。
“阿爾法小姐或許聽說過原始湯理論。在生命起源之前,行星上已經有了非常豐富的化學物質可以作為材料,只需要一道閃電,進化就會像化學反應一樣無休止地運轉下去。而現在,復刻了奧特一族念動力機能的新戰姬軍團,就是新‘靈魂’誕生前的一鍋原始湯。只要有一位貨真價實的奧特戰姬的意志滴入到這鍋湯里,人工進化的奇跡就會‘砰’地一聲變成現實……這個結果到底意味著什麼,阿爾法小姐想必不難想見吧。”
“……”
“看來阿爾法小姐多少已經明白了。沒錯,用傑妮絲小姐的原始信息克隆出的新戰姬,無論在數量還是在個體的計算能力上,都已經具備了突破奇點、覺醒蜂巢思維的條件,而傑妮絲小姐從各方面看,都是再合適不過的催化劑。雖然在宇宙黑社會里被一些人嘲笑成‘弱受優等生’‘手鐲架子’,在戰斗記錄上的勝率也比同輩戰姬低一些,但傑妮絲小姐真正的優勢,在數據里可是體現得明明白白——把傑妮絲小姐的行為數據和戰斗習慣錄入模擬系統之後,得到的結果比閃耀更穩定,又比塞蕾絲更有成長性,這對蜂巢意識的發育來說可是最好的起點。當然,在我的檔案里,阿爾法小姐的成長性可是位列第二的。所以這次能把阿爾法小姐和傑妮絲小姐一網打盡,真是上天賜給我的好運氣啊。阿爾法小姐如果在傑妮絲小姐成功加入我的計劃之後也加入進來,成為新戰姬計劃的prototype no. 2,想必就能在宇宙生物史上留下輝煌的足跡吧——”
澤朗星人的語調越是狂熱,遠處詭異的沉默就越令阿爾法感到不安。如果澤朗星人說的是真的,傑妮絲前輩如此漫長的沉默,是不是意味著她已經淪陷了——
而在那之後,將作為侵略者的尖兵、編入生物兵器程序的,就會是自己。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自己遲早會和整個光之國為敵吧。不是目睹光之國故鄉的滅亡,就是被親友們消滅——雖然那時的自己肯定已失去了獨立的人格與意識,這樣的慘淡前景,仍比任何形式的死亡都要殘忍得多。
(瑪利亞媽媽、蒂亞親、大家,對不起……)
“轟——!!!!!”
“什、什麼——?!!!!”
突然,劇烈的爆炸聲響徹在空蕩的走廊里,淹沒了澤朗星人神經質般的尖叫。地下的巨大空間如經歷了十二級地震一般瘋狂顛簸,培養艙、牆壁與照明燈全都像積木一樣崩塌下來。
驚愕、慌張,然後空白——在突如其來的衝擊逐漸平復之後,阿爾法才發現,自己的頭頂正好被一塊坍塌下來的牆板遮住,之前避居的那處牆角,正好形成了一個相對穩定的三角區。
(還以為……要死了……)
從牆壁碎片的縫中分明透過幾縷不同於射燈的光线,在狹小黑暗的三角區里注入一股暖意。作為天生對光輻射敏感的奧特戰姬,阿爾法立刻明白了剛才那場地震的真正意味。
(自然光……有人把……地下空洞……打開了?!)
只是下意識地推了推,頭頂上數米高的牆板就像泡沫塑料一樣輕飄飄地翻倒過來,表明剛才還因恐懼而顫抖的身體,正以驚人的速度恢復力量。而比身體的恢復更驚人的是,當牆板落下時,地面上分明傳來一陣黏液被擠壓時的惡心“噗嗤”聲,還有那個惡毒的聲音像蛤蟆一樣沙啞的慘叫:
“壓到……屁股了……你們……這些……蠢……女人……”
目睹面前的景象,阿爾法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曾在地球上施展毒計,又趁光之國與百特星停火之機偷偷占據星球、展開戰姬克隆計劃,不但令自己深陷絕境,還讓傑妮絲前輩一次又一次落入煉獄的仇敵——澤朗星人,明明在自己體內注入了奧特一族的再生能力基因,卻未經一戰,在莫名的大地震中被瓦礫砸成了一灘肉泥。雖然相對完好的頭顱依舊活著,軀干的大部分卻在重壓之下變成像西紅柿一樣的汁水,被巨大的樓板掩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明明……要用那個蠢女人……克隆出真正無敵的生命體……沒想到……到頭來……落了個自己身首異處……還死不掉……!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這個……笑話……根本……笑不出……來……啊……”
(……傑妮絲前輩!)
突然想起真正重要的事,阿爾法急忙回頭,越過背後的斷壁,向四周張望。沙黃色的自然光透過雪花般的塵埃投射到巨大的穹頂中,照亮了實驗室走廊對面遙遠的平台。在平台邊緣,傑妮絲前輩正如昏厥在另一個傑妮絲前輩的懷中,沒有佩戴手鐲的左手如屍體般垂落下來,只有膝蓋內側與肩膀被輕輕抱起,像一尊掩映在揚塵中的聖母悲子像。如果那扮演聖母角色的另一個傑妮絲胸前沒有異樣的白光,任何人都會以為這只是失散的孿生姐妹久別重逢的場面吧——但曾被同樣熟悉的身影貫穿胸膛的阿爾法知道,只要前輩戰姬還在那凶險的克隆體手中,這個星球上潛藏的危險就沒有徹底解除。
船帆形的金屬頭箍尖端,秘藏的快速充能裝置——奧特之孔正以驚人的速度吸收著從穹頂缺口中魚貫而入的行星光能。在傑妮絲前輩蒙難、後援又杳無音訊的現在,自己還能做些什麼、自己必須做些什麼——對這些問題,阿爾法心中不假思索地得出了答案。
“變身——!!!!”
“喂喂喂,注意腳下……”
高高舉起右手,將能量注入剛剛具現於手指間的奧特戒指,阿爾法從與地球人一般大小的尺寸,驟然變身成近40米高的光之女神,不顧澤朗星人苟延殘喘的抱怨,將那顆勉強維持著固態的腦袋踩碎。琥珀色的眼神中再度燃起斗志之火,胸前與頭箍正中央的指示燈閃耀著令人安心的藍光。即便在之前的戰斗中體會過對手深不可測的實力,這也只是堅定了阿爾法速戰速決的決心。
(如果澤朗星人說的沒錯……我必須一招定勝負!)
內置了學習型AI的克隆戰姬本就掌握了奧特戰姬的大量戰斗數據,還能根據實戰經驗隨時進化。所以,最有效的策略還是不要給敵人以任何喘息的機會,直接用壓倒性的能量效率打垮她——
“Space——”
抬起雙手、左右展開,阿爾法擺出地球弓道一般的准備姿勢,從凝聚在奧特之孔內的能量漩渦中引出兩股彩虹色的湍流。
“——Q!!!!!!!!”
然後,將遠超梅塔利姆光线的膨大能量濃縮成棒球般的小型光彈,在向前擲出的同時用念力加以引導。Space Q——奧特戰姬·阿爾法加入宇宙警備隊後獨自領悟的,比奧特斷頭刀更進一步的絕技,雖然阿爾法已能使用自如,但因威力過大,在戰斗中未經同部隊其他戰姬許可便不能使用,因此至今從未示人。不過,眼下的戰場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而無論從對手的實力、還是從自己面臨的任務的重要性來看,使用Space Q都有著十足的理由。
小巧的光彈化作一記變化球,留下一道彩虹般的弧线,在阿爾法的意念指引下,精准地朝偽·傑妮絲燃燒著白熱光芒的胸口飛去。兩秒、一秒、0.5秒……只要擊中那道比彩色計時器更刺眼的光,整個生物兵器的能量體系一定會迅速崩壞,而在那之前,只能憑現成資料研究戰姬行為的人工智能程序,恐怕已經因Space Q這一聞所未聞的現象而癱瘓了。對於靠經驗變強的敵人,就用超出經驗的辦法擊敗它,這是傑妮絲操作奧特手鐲時秉承的作戰思想,也是阿爾法拯救這位前輩的關鍵所在——
“呵呵,笨蛋!那麼大的能量球飛那麼快,你該怎麼減速啊?”
(什麼……?!)
突然,被阿爾法踩在腳底的澤朗星人發出刺耳的冷笑。將偏移了0.2秒的視线再次對准前方時,映入阿爾法眼簾的是一副絕望的景象:仿佛早就預料好了一般,剛剛還將傑妮絲抱在膝上的復制戰姬,竟把正在沉睡的撫子戰姬如盾牌一般立在了胸前——
已經來不及了。直到此刻,阿爾法才明白,為什麼Space Q被光之國如此堅決地列為不能獨自使用的禁術——用念力操縱光彈的方向固然不難,在發現目標設定有誤時用念力讓高速運動中的龐大能量球踩刹車,對年輕的阿爾法來說根本不可能。
“哈哈哈哈哈哈哈,互救變成相殺,你們這些女人演起笑話來也很搞笑嘛!”
失去了生物形態的澤朗星人,也徹底拋棄了作為高智商犯罪者的矜持,發出粗魯的嘲笑。
“呃嗚……哇……啊啊啊啊啊……咳、咔啊……!”
就在此時,一股更為恐怖的窒息感死死攫住了阿爾法的心髒。難道是對自己的怨恨化作了錯亂的殺意,想要把自己活活絞死——但阿爾法很快就意識到,有另一股雖然作用在自己體內,卻顯然來自自己的意志之外的力量,正像擰抹布一樣扭曲著自己的脖子,想要把自己……
前輩拯救作戰,徹底失敗了。以為可以出奇制勝的阿爾法沒有想到,復制戰姬的人工智能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直面自己的奇襲,直接用念力攻擊自己也好,以傑妮絲前輩的身體為擋箭牌也好,都是基於攻防效率的冷酷計算。
——為什麼,澤朗星人的研究設施明明已經毀滅,被他制造出來的生物兵器還有如此迅猛的反應?難道人工智能已經發展到如此靈活的地步,還是……然而,即便此時再開動腦筋,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傑妮絲……前輩……對不……起……)
視线漸漸泛紅,頸椎咔咔作響。在秀麗的面龐被強行扭曲到不可能的角度之前,阿爾法的意識已沉入深深的血海。在彌留之際,年輕的天才戰姬已無法看清前輩被Space Q擊中後的狀況,只有一雙前所未見的、如野獸般充滿了仇恨與欲望的眼神穿透了覆蓋整個世界的血幕,直直地刺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