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輪舞(14-17節)
commission for 哈爾迪&姆因
by 愛吃肉的龍仆
注:本部分為純劇情
十四節
迷蒙中,哈爾迪只覺自己做了一場悠長的夢,關於一座明亮的殿堂,關於洗禮與救贖。然而當他試著去回想細節時,卻發現一切都模糊不清,如同破碎的泡影。
發生了什麼?
更多回憶涌入腦海。哈爾迪記得自己的處境:他想要終結錯誤的戰爭,卻無法得到同胞的支持,不僅如此,他還要接受審判。一想到此事,他立刻清醒幾分,從淺睡中驚醒過來。此時正值黎明,晨光熹微,帳篷內依舊一片黯淡,他躺在草席上,衣著無物,身上蓋著毛毯,枕邊放著疊好的整潔衣物,這一切似乎稀松平常,卻讓哈爾迪無比驚愕,因為他發現自己似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這是怎麼回事?
白狼牧師開始起床更衣,跪在草席上進行每日例行的禱告,可這並未哈爾迪有意而為之。他能看到,能聽到,能感受到朴素布衣與毛皮摩擦的觸感,但他就是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連說話都做不到。他仿佛被囚禁於一片黑暗中,對外界正在發生的事只能觀望,卻無法干涉,身體則由另一個意識接管。它是如此強大,讓哈爾迪根本無法對抗。
我還在……做夢嗎?
就在哈爾迪倍感困惑之時,白狼牧師已經結束禱告,帳篷的布簾被掀開,另外兩位高階牧師走進來,面帶和善微笑,眉宇間透出不加掩飾的歉意。
“對於前些天的所作所為,我感到非常抱歉。”說話者是年邁的鹿人牧師,他向哈爾迪深深鞠躬,“偉大的聖狐已將實情告訴了全體高階牧師,證明了你的清白。”
清白?什麼清白?
哈爾迪被鹿人牧師弄得滿頭霧水——對方之前明明對他怒目而視,恨不得把他燒死,今天的態度卻突然轉變。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他感覺到自己揚起嘴角,用溫和平靜的聲音回答說:“您無需為此道歉,錯誤的根源還是在我身上,是我被邪術蒙蔽了心智,受到那些肮髒邪物的利用。不過聖狐已經將我從黑暗拯救出來,讓我恢復了理智。”
天啊!我這是在胡說什麼?!
如果哈爾迪能說話,此刻恐怕已經發出驚叫,但他除了在內心深處呐喊外無法做出任何實際行動,一言一行都被另一團意識牢牢掌控著。這著實是一種讓他毛骨悚然的體驗——他依舊是他自己,卻又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只獸。他的身體依舊在和其他高階牧師親切友好地交談,而他全然陷入了慌亂,想要弄清問題所在,思緒不由飄回昨晚。他隱約記得聖狐來與自己會面,他想要為有關變異獸的真實情況尋求解釋,但在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卻沒有清晰印象。
似乎開展了一場儀式……
強大的力量灌入我的體內……
“其他信徒正在向廣場集合。”另一位白虎牧師笑著說,打斷了哈爾迪的思緒,“錯誤的審判已經取消了,不過聖狐還是希望能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將真相公布於眾,讓他們知曉那些邪物的真面目。”
不,他們不是邪物!
雖然心里這樣想,哈爾迪卻聽到自己開口說:“為此我感到很榮幸,咱們也趕過去吧。”
隨後,三名牧師一起走出帳篷,開始前往當初哈爾迪開展報告會的那片荒地。路上哈爾迪還遇到了其他牧師與信徒,發現他們對他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截然轉變,都對他報以和善微笑,甚至走上來向他表示歉意。哈爾迪當然希望能與同胞保持良好關系,但眼下這種處境只讓他無所適從。無論他怎樣掙扎努力,都無法奪回控制權,仿佛這幅軀體已經有了新主人,而他只是被遺棄的殘次品。
我被……操控了?
這是聖狐的神術嗎?
但是他為何要干這種事?這也是神的旨意?
還是說……純粹是為了掩蓋真相?
思緒至此,哈爾迪只覺心驚膽戰,他尊敬聖狐,但目前的情況太過詭異,讓他不得不心生疑慮。這時他來到荒地上,發現此地早已人山人海,聚滿了信徒與牧師。眼看哈爾迪的到來,眾獸自發向兩側挪動,為對方讓出一條通路。
“歡迎歸來,我的孩子。”
循著輕柔卻直入人心的話語,哈爾迪抬起頭,看到荒地中央比之前多了一座高台,通體白亮,仿佛由純粹的光芒築成。聖狐站在台上,面容沉靜肅穆,雪白長袍在昏暗的天地間格外醒目。一見到他,哈爾迪立刻感覺自己被一種溫暖純潔的光輝籠罩,不由自主地邁開腳步穿過人群,順著台階一步步走上高台,最終來到聖狐面前,單膝跪地,謙卑地垂下頭。
“感謝您的引領,讓我從迷途中返回正路。”白狼牧師開口道,語氣中滿是虔誠與敬畏。
“這是我的天職。”聖狐伸出纖纖玉爪輕觸白狼牧師的額頭,示意對方站起身。“你曾被邪物誤導,散播了荒謬的謠言,現在是時候改正你的錯誤了。揭露變異獸的丑惡嘴臉吧,神之所以讓你蒙受苦難,為的就是這一刻。”
“我必將完成我的使命。”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哈爾迪知道自己是對話的參與者,卻無法加入其中,只能像個觀眾般在角落里徒勞地嘶吼。迎著那對純白雙眸,哈爾迪仍能覺察到無限的愛戴與崇敬,卻又為此感到驚詫,因為他知道這份情感實際上屬於另一只獸,屬於目前呈現在眾獸面前的白狼牧師。
該死,快停下!
這不是……真實的我……
沒有獸覺察到哈爾迪的掙扎,就連“他自己”對此都不予理會。只見在綻放微光的高台上,白狼牧師轉身面向全體牧師與信徒,開始重新講述他在失蹤期間的真實經歷,關於他如何在魔獸群中殺出重圍後又受到變異獸的襲擊,以及在牢獄中經受了怎樣的摧殘與折磨。他描述得如此詳細,以至於台下的聽眾一時都身臨其境,與他一同面對做夢都想不到的殘暴酷刑。他們瞪圓雙眼,脊背發涼,體毛直立,都為同胞的悲慘經歷扼腕嘆息,而這份心痛很快轉化為對變異獸的憤怒與憎恨,如烈焰般在人群內蔓延開來。仿佛嫌這還不夠,白狼牧師緊接著又慷慨激昂地描述起自己在變異獸村落中的所見所聞。
“那些邪物不僅折磨我,還奴役我,把我當成最下賤的苦力。那是一番噩夢般的經歷,同時也讓我有機會進一步見證變異獸的邪惡。這些家伙以汙水與腐肉為食,把劇毒視為甜品。他們沒有廉恥之心,不懂道德禮法,對同胞毫無關心可言,以其他生靈的痛苦為樂。即便是年幼孩童,也丑惡無比,把殺戮與破壞當成游戲……”
在聖狐法術的加持下,白狼牧師的聲音如雷貫耳,在整個廣場上久久回蕩。他的話如干柴,如熱油,每一個字都讓眾獸的怒火愈發高漲,一個個摩肩擦掌,恨不得立刻衝入變異獸的丑陋巢穴,將這些惡魔殺個片甲不留。
“我曾經對這些可憎的邪物心存幻想,如今我終於看清了真相。”仿佛是為了回應人群越發高昂的情緒,白狼牧師抬高了音量,語調飽含激情,兩爪興奮地揮動著,“這些汙穢的存在必須被消滅。這是神的意志,更是在場所有獸義不容辭的責任!”
“鏟除變異獸!”有信徒忍不住大喊起來。
“踐行神的意志!”
“淨化這片被詛咒的土地!”
熱忱的呼聲此起彼伏,漸漸連成一片喧囂的海洋。信徒與牧師們仰視著高台上的聖狐與白狼牧師,都滿面紅光,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火,唯有桎梏在黑暗中的哈爾迪如墜冰窟。
不……
不是這樣的……
這些都是假話,你們不能相信我……
哈爾迪痛苦地呐喊著,卻沒有獸能聽到。他被暴怒填滿,想要阻止自己繼續汙蔑變異獸,卻以失敗告終。另一團意志擊垮了他,占據了他,用他的嘴煽動憎恨與戰爭。面對往日的種種困境時他從未感到膽怯,唯獨這一次,他被前所未有的絕望吞噬。同胞的仇視曾讓他寢食難安,但在這一刻,他寧願被其他牧師架在火刑柱上燒死,也不想繼續編造謊言。
這都是你的安排嗎?
神曾賜予我力量救助變異獸,而你卻想千方百計地抹滅他們,甚至不惜扭曲事實……
因為無法控制視线,哈爾迪看不到身邊的聖狐。他能想象出對方和善又肅穆的面容,然而在無邊黑暗中,他無法從中得到一絲慰藉,內心只剩猜疑與驚懼。
我必須奪回我的身體,不能聽任聖狐擺布。
盡管心存這種念頭,哈爾迪卻無法做到,另一團意志壓迫著他,如同千斤重負,讓他根本喘不過氣。而在他竭力掙扎的同時,廣場上的演說仍在繼續。白狼牧師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熱情飽滿的聲音鏗鏘有力,時而控訴變異獸的罪行,時而感謝聖狐的引導,贊美神的偉大,同時不忘鼓勵同胞繼續與邪惡對抗。台下的信徒與牧師們認真聆聽,都為之倍受鼓舞,不再將對方視為叛徒,而是從黑暗中歸返的英雄。他們熱切回應白狼牧師的號召,最終以整齊劃一的宣誓為這場澄清事實的演說畫上句號。
“你的表現很出色,我的孩子。”
在眾獸熱烈的呼聲中,聖狐轉頭望向白狼牧師,狐爪輕拍對方的肩膀以示稱贊。
“這一切都要感謝您的引導,如果沒有您鼎力相助,我恐怕還深陷邪術編織的幻象中無法自拔。”
白狼恭順地回應道,狼尾在身後輕輕搖擺。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哈爾迪能感受到一股滿足與喜悅油然而生,卻沒有被其衝昏頭腦,他竭力將自己與另一團意識剝離開來,保持殘存的理智。望著台下陷入狂熱的同胞們,他一時只覺茫然無措,不知怎樣才能擺脫受控的窘境,更想不出如何履行當初向姆因許下的諾言。他認為自己需要更多時間,可聖狐立刻打碎了這種奢望。他看到聖狐向前邁了一步,走到高台邊緣,台下的眾獸都意識到聖狐有話要說,紛紛安靜下來。沒出片刻,原本人聲鼎沸的荒地變得鴉雀無聲,上萬雙眼睛仰視著尊貴的聖狐,准備傾聽神的教誨。
迎著滿含期待與尊敬的灼熱目光,聖狐面不改色,沉靜如水,身上的白袍隱隱泛光,一時更顯高潔神聖。“之前哈爾迪的演說中已經包含了神的意志,我無需贅述。”他開口道,聲音低沉平緩,細微如清風,卻能直入人心。“在此我將要宣布的是一項重大決策。之前我們曾在那片汙穢的土地上受挫,但我們不會因此向邪惡低頭。事實上,我們已經停滯太久,是時候重整旗鼓,再度對惡魔進行討伐。這一次神將與我們同在,我會把祂的祝福傳達給神殿的每一位斗士。”
伴著話音,高台上的聖狐微微頷首,雙爪在胸前虛握,整只獸霎時綻放出璀璨光芒,如太陽般耀眼,讓獸無法直視。頃刻間,晦暗的荒地被完全照亮了,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從聖狐身上流瀉出來,匯聚成數以百萬計的光球。它們懸浮在眾獸上空,如近在咫尺的密集繁星,隨後開始飄飄揚揚地灑落,落到每一位信徒與牧師身上,融入他們的體內。
“我感受到了……力量。”
“這就是神的恩典。”
沐浴在聖潔的光雨中,眾獸都忍不住發出驚嘆,贊美這偉大的神跡,感覺自己重獲新生,變得無比強大。他們歡呼著,情緒亢奮到了頂峰,有些獸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甚至當場拔出武器,恨不得立刻投身到戰斗中。光球也落到這些武器上,融入其中,賜予它們祝福,只見明燦的聖焰在刀劍上燃燒起來,彰顯著正義的力量。
“准備出征吧,我的孩子們。”聖狐莊嚴的聲音在整片荒地上回蕩,“你們是神的利刃,在你們面前黑暗將無影遁形。”
“除滅邪物!”
“淨化這片被詛咒之地!”
信徒與牧師紛紛高呼,此時都將武器舉過頭頂,聖焰在鋒刃上綻放,在高台下連成一片白燦的海洋。所有獸都沉浸在高漲的斗志中,唯有一個例外,他雖然也在經受這番神跡,高舉太刀“苦修”,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悲鳴。
不……
不要再有更多戰爭……
我不知道聖狐為何如此執著,但我必須阻止他。
可是……我究竟該怎樣做?
光團落在白狼牧師身上,雖是賜福,卻讓哈爾迪殘存的意識倍受折磨,正在控制身體的力量則愈發強大。他的視野中一片白亮,耳畔滿是同胞的狂熱呼聲,但他的心卻一片漆黑,被孤獨與無助淹沒。
十五節
雖然近一個月前擊退了神殿部隊,不過變異獸們並不認為戰爭已經結束。因此當哨兵將神殿部隊再次進軍腹地的消息帶回時,他們立刻行動起來,開始備戰。之前的經驗告訴他們,因為兵力差距懸殊,與神殿正面硬碰硬是行不通的。因此他們這一次專注於利用自身對禁絕之地的了解,分成多只小隊,在各個神殿部隊的必經之地設下重重埋伏,同時在敵軍後方開展游擊戰。
這番對策無疑拖慢了神殿部隊的腳步,削弱了對方的兵力,但起到的效果也僅此而已。神殿一方加強了後勤部隊的防御力量,這使得變異獸們無法故伎重演。不僅如此,游擊隊員們很快覺察到,那些牧師與信徒們比之前更加狂熱。他們不顧自身安危,也不理會同胞的傷亡,無畏而決絕地向腹地進軍,似乎寧可犧牲自己也要將變異獸趕盡殺絕。他們展露出的強大力量前所未有,刀刃上不滅的白焰在昏暗的禁絕之地上格外刺眼,變異獸一方因此吃盡苦頭。
“今天上午敵軍開始強渡黑水河,所有小隊全部參戰,試圖進行阻攔,給敵軍帶來了重創,但是沒能阻止對方過河。合計有九名變異獸在本次行動中陣亡,他們分別是瓦哈德、拉扎夫、伊德里斯……”
聽著貓人暮影對戰況的匯報,姆因一爪扶額,面露疲態,長長嘆了口氣。“戰火重新燃起。”他喃喃道,另一爪中的黑曜石隱隱泛光。
“並且比之前更加慘烈。”暮影補充道,即便是天性樂觀的他此時也無法再露出笑容。
此時姆因正站在村落廣場上,身下是一個巨大的圓形魔法陣,陣內有千百线條與詭異符號相互穿插,交錯,只有巨嘴能解讀其中隱含的神秘意義。與上次抗擊神殿時不同,姆因沒有親自參戰,只是在村內負責指揮工作。他當然希望上陣殺敵,減少同胞的傷亡,不過巨嘴堅決要求他把完成魔法陣當成首要任務。
“它真的很重要。”巨嘴曾一次次告誡姆因,“將來你和你的同胞都會因此感謝我。”
姆因很少懷疑巨嘴的決策,這次也不例外,因為這家伙總是正確的。於是日復一日他始終在村落廣場上忙碌,同時在暮影的幫助下密切關注正面戰場。他非常關心同胞的安危,可除此之外還有一只獸他放心不下。
哈爾迪。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變異獸們寄托在他身上的期望已經化為泡影,不過姆因並未將他棄之不顧。因為曾經在廣場上發生的治愈神跡,以及那份止戰承諾,所有變異獸都認識哈爾迪。姆因會一次又一次詢問游擊隊員們是否在戰場上見到過這只白狼,得到的答案卻總是搖頭否認。他一度認為哈爾迪已經死在狂徒之手,不過他能感受到留在對方身上的護咒依舊存在。
你究竟經歷了什麼?
在一些夜深人靜的時刻,姆因能再次覺察到那股強大力量對護咒進行衝擊與挖掘,試圖突破這最後一道防线,徹底占據哈爾迪的意識。他會鼎力相助,集中心神維持護咒,每次都將自己弄得疲憊不堪,連制作法陣都受到了耽誤。巨嘴曾建議姆因放棄那只白狼,認為不值得為對方耗費如此多的心神,但姆因毅然決然地拒絕了,原因不僅僅是他認為哈爾迪還“有用”,更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已經把對方當成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就要在對方深陷險境時伸出援手。
就這樣,在對哈爾迪與同族的擔憂中,姆因夜以繼日地忙於制作法陣,向其中注入魔力,頭頂的天空始終陰雲密布,沒有一絲光芒能透射過來。
單純從距離上來計算,橫穿埋骨平原是前往變異獸村落最快捷的途徑,可事實恰恰相反,因為有海量魔獸在這處平原上棲息,使它成為了一片人間煉獄,可謂是死亡的代名詞。在第一次討伐中,神殿一方正是因為在此耗費了過多人力,時間與物資,才導致了最終的落敗。所有變異獸都認為,神殿會吸取教訓,尋找另一條路來進軍,然而出乎他們的意料,狂熱的信徒與牧師們再度踏入埋骨平原,似乎打算直搗黃龍。
“他們該不會是瘋了吧?”
“我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算盤,但我絕不會愚蠢到給魔獸群當飼料。”
盡管嘴上這樣調侃,游擊隊員們並未掉以輕心。即使對他們來說,埋骨平原也是一處萬分險惡之地,因此他們不打算在那兒與神殿交鋒,而是靜觀其變,想借魔獸之力削弱神殿的力量。不出他們所料,在平原上大張旗鼓,招搖行軍的神殿一方很快遭到了成群魔獸的圍攻。
對於很多信徒與牧師來說,埋骨平原就像一個真實的噩夢,每次想到與之相關的恐怖記憶都會脊背發涼,心驚膽戰,而在近些天他們重新踏上這片充斥著死亡與絕望的平原。不過這一次,他們沒有感到一絲膽怯或畏懼,高漲的斗志在心中燃燒,即便是刺骨毒雨也無法澆滅,因為他們知道神與他們同在——聖狐與眾獸一同前行,甚至在先鋒部隊中打頭陣。平原上一片晦暗,聖狐的白袍卻白光綻放,好似一盞明燈引領眾獸前進。僅是這純潔無暇的神聖光輝已經能驅走無數邪物,不過仍有飢腸轆轆者不顧安危,向一大群美味可口的鮮肉發動進攻,平原上的戰斗一觸即發。
“淨化汙穢!”
“踐行神的意志!”
組成前鋒的信徒與牧師們一馬當先,或揮舞燃著聖焰的武器衝入魔獸群,或喃喃低語,施展帶來懲罰的神術。沒有退縮,沒有畏懼,沒有驚慌失措,所有獸都在內心信念的驅使下毫不猶豫地奮勇向前,霎時間仿佛融為一體,一齊接受某種崇高存在的指引。
信徒如此盡心盡力,聖狐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他在幾位牧師的圍攏中靜默佇立,好似一尊白玉築成的雕像,無瞳的純白雙眸眺望遠方。只見在視野盡頭處,一股龐大的黑暗浪潮正在滾滾涌來,意欲將神殿一方徹底吞沒。那是由成千上萬只魔獸匯聚成的邪惡洪流,必將摧毀擋在它們面前的一切。聖狐見狀不為所動,更無一絲撤退或回防之意。他昂起頭,神情虔誠而肅穆,口中呢喃低語,兩爪高舉過頭頂,好似正在向蒼天乞求。伴著他的誦唱,星星點點的光亮開始在昏暗的天地間浮現,紛紛向高空凝聚。起初只是一個個不起眼的小光點懸在雲層下,可隨著時間流逝,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膨脹,沒出片刻便成為無數個巨大光球,籠罩全軍,燦如驕陽,將這片終日陰雲密布的土地徹底照亮。
沐浴在明燦聖光下,眾位信徒與牧師只覺渾身充滿力量,涌動的黑潮則開始減慢速度,甚至停下腳步,都被這宏大的神術所震懾。這些恐怖的魔獸從不知道畏懼為何物,但在這一刻,它們的本能竟開始驅使它們盡快逃命。其中有一些遵從了本能衝動,另一些還在躊躇不定,不願放棄不遠處的美餐,不過無論它們有何舉動,神罰都不可避免。只見隨著聖狐的吟誦,這些巨型光球開始傾斜,下落,如流星般紛紛像那群魔物墜去。它們的體積如此之大,速度如此之快,杜絕了魔物逃脫的可能。如果真有獸能忍受那刺目聖光,他就能親眼目睹海量魔物在觸碰到光球的瞬間便灰飛煙滅,屍骨無存的盛大圖景。下一刻,成群光球直接與地面碰撞,隨即爆裂開來。無數道耀眼的圓形衝擊波以一個個球體為中心向外擴散,涉及到的范圍遠比之前的光球更大,幾乎覆蓋了整片埋骨平原。對於眾獸來說這好似一陣陣狂風刮過身體,雖然不舒服,尚且還能忍受,可對於被汙染的魔物來說,這些波動比精鍛的刀刃更鋒利,在它們來得及躲避前身體已被切成碎片,一命嗚呼。
“贊美偉大的神跡。”
望著空蕩蕩的,幾乎被徹底肅清的開闊平原,聖狐周圍的牧師慨嘆不已,臉上寫滿崇敬。聖狐則面不改色,神情依舊平靜無波,他揮揮爪,簡短地下了命令。
“繼續前進。”
在暮影驚慌失措地浮現在身邊之前,姆因已經有所覺察。盡管埋骨平原與變異獸村落間有很長一段距離,中間還隔著連綿山脈,他還是感受到了那股衝擊。他坐在山崖上,身後是自己的小茅屋,一邊聽暮影描述平原上發生的神跡,以及暮影如何死里逃生,一邊仔細分析自己剛才捕捉到的那股力量。
難道說……
“不會有錯的。”巨嘴的聲音在姆因的腦海中浮現。“這個法術帶有的偽裝非常精妙,和之前的‘聖火’如出一轍。它或許能蒙蔽所有獸,但它騙不了我。”
姆因沉默片刻,最後輕聲回應道:“是異界之力。”
“看來我的全部推測都得到了證實。”
巨嘴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可姆因卻高興不起來。他獲得了極為重要的情報,但這只讓他感覺肩上的重擔有增無減,一時更加擔憂他的同胞,以及那只深陷敵營的白狼。他嘆了口氣,為自己短暫的休息時間畫上句號,快步奔下山坡,繼續投入到巨型法陣的收尾工作中。
十六節
哈爾迪原本以為,自己將會在聖狐的操縱下繼續展開屠殺,伸張所謂的正義。可事實恰恰相反,他被調派到了後勤部隊,行軍之外的時間就縮在帳篷里整理無關緊要的雜物,不參與正面戰場的衝突。
為什麼?
因為聖狐還不信任我?
還是說……他另有計劃?
哈爾迪不知道真實原因。無需親手殺害更多變異獸對他來說算是件好事,但這無法讓他痛苦的內心得到一絲安撫。即便不參與戰斗,他也能覺察到神殿一方的推進速度快得出奇,可謂勢如破竹,所向披靡。聽聞聖狐在前线展露神跡,將魔獸群瞬間抹滅時,他甚至在內心中驚叫起來,久久無法回神。如果時間退回半年多前,哈爾迪一定會由衷感嘆神的偉大,可現在他只覺擔憂與迷茫。
變異獸們該如何與如此強大的聖狐對抗?
神靈既然給予我力量去救助變異獸,又為何賜予聖狐力量去鏟除他們?
無數疑問糾纏著哈爾迪,讓他整日憂心忡忡,可他卻無法采取行動去改變現狀。他想要戰勝強占自己身體的另一團意識——“那家伙”滿懷對聖狐的崇敬與對變異獸的無比憎惡,卻屢屢受挫,只覺自己在對方面前如螻蟻般弱小,但他並未放棄,時時刻刻都在反抗。這是一場漫長的爭斗,雖不像正面戰場那樣激烈,卻永無休止。哈爾迪知道只要自己稍有松懈,就會被對方徹底吞噬,屆時往昔的他將不復存在,聖狐一手塑造出的白狼牧師將取而代之。這種可能的命運讓他心驚膽戰,不由思忖其他高階牧師是否有過同樣經歷,同時為聖狐的恐怖力量感到驚愕。
難道這也是神的意志?
不,其中絕對有蹊蹺之處。
事到如今,哈爾迪對聖狐的懷疑已經轉變為確信對方身上存在問題,但這為時已晚,因為他已深陷聖狐的掌控無法自拔。不僅如此,當正面戰事不太吃緊或者夜晚休息時,聖狐還會召見他,用聖潔的神術對他進行洗禮,企圖抹除他最後一絲意志。不得不承認,那是一種讓哈爾迪萬分愉悅的體驗,整只獸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飄飄欲仙,仿佛就要升上天堂,不過有先前的經驗後,他對此或多或少已經能保有一定警惕,不僅如此,每逢最危機時刻,就在他將要徹底迷失時,一條無形的鎖鏈總會及時拽住他,讓他懸崖勒馬,避免完全淪為聖狐的奴隸。起初哈爾迪對此感到困惑,但他很快覺察到究竟是誰在暗中援助他。
姆因。
原來你還沒有放棄我。
哈爾迪曾認為自己是孤軍奮戰,意識到這一點後不由倍受鼓舞,認為自己決不能辜負對方的好意。他不知道如何擺脫眼下的窘境,更不明白如何阻止整場戰爭,但他絕不會放棄。
即便被聖狐囚禁於這具肉身中,我也要盡我所能。
懷著無比堅定的信念,哈爾迪與聖狐的神術抗爭著,同時一次又一次虔誠地向神靈祈禱。他並非想請神幫助自己脫困——他認為自己的安危無關緊要,而是懇求祂護佑那個飽嘗苦難的族群。
雖然進軍過程很順利,聖狐依舊感到不滿。那些肮髒的變異獸十分狡猾,有意避免直接衝突,看起來一直在敗退,卻並未有太多傷亡。對此聖狐並不擔心,認為自己遲早能將邪物一網打盡,真正讓他受挫的還是哈爾迪。他知道這只白狼已經接受他的洗禮,甘願為他赴湯蹈火,但他未能完全占有哈爾迪——這只白狼心底仍殘留著原有的意志,如磐石般堅不可摧。聖狐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想要絕對的尊崇,因此他一再對哈爾迪進行感召,並與那只神秘而強大的變異獸進行交鋒,努力突破對方設下的護咒。
如此反復多次後,聖狐依舊沒能如願以償,不過他並非全無收獲。事實上,每一次感召都讓他在哈爾迪的記憶中挖掘得更深,窺見更多寶貴信息。如今他對哈爾迪的經歷已經有了更多了解。得知對方曾蒙受神恩,救治眾獸時,聖狐頗感驚訝,心生殺意,不過他最終沒有動手,認為哈爾迪不足以對他構成威脅,同時還有更多利用價值。除此之外,雖然無法看清對方的容貌,他還是獲知了一個讓他頗感興趣的名字。
姆因?
漆黑夜色下,坐在自己的帳篷中,聖狐反復琢磨這個名字,意識到自己並非第一次聽到它。早在幾年前就有一只名為抑坂的白狼向神殿求助,希望神殿能幫忙尋找失蹤的未婚夫姆因。一般而言這類瑣事會由普通牧師來處理,不過得知姆因屬於議會軍之後,聖狐親自接見了這只白狼。當時他並未把這碼事與混沌之門事件聯系起來,只認為抑坂對他將來與議會交涉有幫助,就為對方進行了洗禮,暗中將其收入麾下,如今他才明白姆因就是那名他苦苦尋找的幸存者。
或許……是時候讓這對夫妻重逢了?
聖狐垂下眼簾,心思百轉,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個計劃。他甚至不需要和忠誠的牧師與修女見面,無法抗拒的命令已經傳達給對方,如同天降神諭一般。
無論持續多久,身體被另一團意志控制的感覺都讓哈爾迪無法適應,它的一舉一動總會讓他提心吊膽,這次也不例外。此時正值三更半夜,白狼牧師卻開始起床更衣,將武器穿戴整齊後離開帳篷,快步穿過營地,遇到巡邏的哨兵便表明自己接到了聖狐的指令,有特殊任務要執行。起初哈爾迪以為聖狐又要對自己進行感召,便集中心神,准備對抗神術的洗禮,然而他很快發現自己的身體徑直離開了神殿部隊的駐地,衝入被蒼茫夜色籠罩的原野。
聖狐又要搞什麼鬼?
哈爾迪的疑問很快化為一陣心驚,毫無疑問,他正朝變異獸村落所在的方向奔去。
十七節
將手杖深深插入法陣中心時,姆因心滿意足地呼了口氣。在他腳下是由千萬线條與詭異符號拼合成的巨型魔法陣,烙印在土地中,即便經受風吹雨打也不會失效。他數不清自己為此付出了多少個日夜,如今終於完成,而神殿部隊也已經逼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不出三天便會殺入變異獸村落。他知道同胞們仍在前线奮戰,亟需他的支援,但他實在太累了。他踉蹌著走到廣場邊緣,在一處臨時占用的茅草屋里躺下身,想要休息片刻再做下一步決定。
然而,姆因的小憩時光再一次被打斷。沒等屁股坐熱,幽靈般的貓人暮影已經浮現在他的身旁,面色急切,顯然有要事相告。
“我知道,肯定是戰況吃緊,需要我去支援。”姆因揮了揮爪,先一步開口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
“不,這一次情況比較特殊,我在巡邏時發現了——”
“別說了,先讓我躺一會兒,十五分鍾後我就出發。”
“我發現哈爾迪了,在布倫登山的隧道里!”
這條隧道算是出入村落的捷徑,只有變異獸知道,之前姆因帶哈爾迪返回神殿部隊時走的就是這條路。一聽到好友的名字,原本閉上眼睛的姆因立刻坐起身來。“告訴我詳細情況。”他命令道,同時在茅屋角落的私人木箱里翻找起來,最後將一對造型別致的彎刀佩在腰上。
“我遇到哈爾迪時他正在逃亡。他說他有需要當面解釋的重要情報想傳達給你。身後還有十幾名牧師正在追殺他,他偶爾會反擊,不過只是用刀鞘將對方驅退。”說著暮影面露愧色,“我嘗試著支援他,但那些牧師實力強勁,憑我自己很難應付他們。這樣下去那只白狼很快就會被神殿抓回去。”
“這種時候哈爾迪還在心慈手軟嗎?確實像那個傻瓜的作風。”
姆因挖苦道,飛身衝出茅屋,准備去隧道中接應從敵軍中逃竄出來的白狼——其他變異獸戰士都在前线抗敵,只能他親自出馬。
“突然發生這種事,你不覺得奇怪嗎?”
姆因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是巨嘴正在精神層面直接與自己對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坐視不管。”他回應道,“即便這是一個陷阱,我也要把我的朋友救回來。”
巨嘴能覺察到姆因的堅定,沒再多說什麼。姆因在貓人的協助下確定了哈爾迪在隧道中的位置,不顧身體的疲憊立刻動身。
昏暗的隧道中,怪石嶙峋,石筍兀立,空氣陰冷潮濕,四處彌漫著霉菌的氣味兒。姆因在隘道中飛奔,右腳堅硬的鳥爪踏在岩面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響。他豎起耳朵,能聽到武器碰撞聲已經越來越近,不由加快腳步,又拐過一個彎後,在一處較為寬敞的岩洞中看到了激戰中的眾獸。只見狂熱的牧師們高聲呐喊,或揮舞著釘錘頭發動猛襲,或像白狼發射出一枚枚光彈。受到圍攻的哈爾迪努力招架,卻是捉襟見肘,身上已經傷痕累累,即便如此他似乎也不願拔刀攻擊同胞。
躲在岩石後的姆因一邊責備好友的愚蠢,一邊計算每一位牧師的位置,雙刀已經入爪。十二個?他思忖道,這算不上難題。
不,巨嘴的思緒插入進來,有十三個。
但我明明只看到……
還有一個隱沒了身形。非常高明的法術,即便是我也要集中精神才能覺察到,並且無法確定對方的位置。你務必要小心。
姆因不喜歡這種潛在的威脅,不過眼看哈爾迪已經支撐不住,他無法按兵不動,揮刀衝入岩洞。那些牧師的反應很快,立刻轉過身來,將注意力放在突然出現的新威脅上,但姆因的速度更快,當他出現的那一刻,巨嘴已將法術准備好,張開血盆大口,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一時間,整個岩洞被這溢滿強大魔力的巨吼填滿。眾位牧師身體一僵,只覺兩眼昏花,頭暈目眩,他們強定心神,試圖組成防御陣型,卻為時已晚。那個藏藍色的身影如閃電般迅捷,眨眼間已經突入人群中,雙刀寒光畢露。當吼聲消退時,已有六名牧師癱倒在地,脖頸上深可見骨的傷口血如泉涌。剩下六名牧師倉惶迎戰,想憑借人數優勢壓制變異獸。他們都經受過充足訓練,但他們的技巧在姆因面前顯得如此笨拙。姆因在他們之間周旋,進退自如,游刃有余,兩把彎刀上下翻飛,格擋與進攻行雲流水,好似在跳一支優雅的死亡之舞。牧師的釘錘頭上有熊熊聖焰在燃燒,卻無法觸到姆因一根毫毛,盾牌堅不可摧,卻無法抵擋角度刁鑽的刀鋒。不出一刻鍾,另外六只獸也紛紛倒地,一命嗚呼。洞穴內一時只剩下傲然挺立的姆因與體力耗盡,坐在岩地上大口喘氣的哈爾迪。
“你沒事吧?”確認岩室內沒有其他敵人後姆因收起雙刀,在哈爾迪身邊蹲下身,臉上浮現出關切之意,“你怎麼會在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
“說來話長。”灰頭土臉的哈爾迪長長嘆了口氣,“總之我辜負了你,沒能完成使命。神殿中沒有獸相信我,他們視我為異端,甚至要將我處死,聖狐也決定繼續討伐變異獸。之後戰爭就爆發了,其他牧師將我當成叛徒囚禁起來,我竭盡全力才從牢獄中逃脫。”
姆因眯起眼睛,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眼前的哈爾迪看起來與之前沒有兩樣,而他也確信自己留下的護咒最終沒被攻破,保住了對方的心智。“先別管這些了。“他回應道,”這里不安全,咱們回村里再說。”
哈爾迪點點頭,站起身來,准備與姆因一起離開岩洞,可或許是傷勢較重,他步伐蹣跚,喘氣喘得厲害。路過一段坑坑窪窪的岩面時,他不小心被地上凸起的石塊絆了一跤,整只獸向前栽倒。走在側前方的姆因轉過身靠過來,下意識地敞開懷抱想要接住跌倒的哈爾迪,可就在這一瞬間,白狼牧師眉頭一皺,從腰上的小布包中摸出一把短匕首,直直向姆因的胸口刺來!
“你這是——”
姆因雙目圓瞪,顯然吃了一驚,不過他作為身經百戰的戰士,身體立刻有了行動,腳下迅速後撤,一爪以迅雷之勢抽出彎刀橫在身前,只聽“叮”的一聲,匕首尖撞在刀面上。他還沒來得及喘息,巨嘴的警告聲已經在腦海中響起來。
“小心背後!”
只見隨著哈爾迪發動偷襲,姆因背後原本空無一物的空氣也開始扭曲變形,漸漸顯露出另一只白狼的身形。她身穿漆黑的修女服,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雙爪揮舞著巨大的長柄戰鐮,刀尖正朝姆因的腦殼落下,卻被巨嘴一聲雷鳴般的吼聲減緩了勢頭。被夾在兩獸中間的姆因無法同時防御兩方攻擊,只能迅速俯身,狼狽地向側面翻滾,只覺冷冰冰的鐮刀擦過胳膊砸在地上,激起一片迸濺的碎石。
“果然還有一個。”
姆因喃喃著,雙刀已經握在爪中,准備取敵性命,可當他抬起頭看到那名揮舞鐮刀的白狼修女時,他再一次呆住了,渾身一陣顫抖,仿佛遭到了五雷轟頂,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別發愣!你想死在這兒嗎?!”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兩只白狼已經殺到面前,巨鐮虎虎生風,出竅的太刀白光盛放。姆因在巨嘴提醒下閃身避讓鐮鋒,揮刀擋開太刀,又是一番翻滾躲閃,想要與對方拉開距離,意識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目前看來盡管有護咒加身,哈爾迪並未幸免於難,多半是成為了神殿的傀儡,可另一只獸……姆因搖搖頭,沒想到自己會與心愛的未婚妻抑坂以這種方式重逢。“狼崽崽!”他忍不住用昵稱呼喚伴侶,希望能喚起對方的記憶。“你不認識我了?”
白狼修女一語不發,神情冷若冰霜,鐮刀砸在岩地上,綻放出道道白光。一個耀眼的球形法陣迅速展開,籠罩整個洞穴,將其變為一處完全密閉的空間,無法自由出入。
“該死,這也是那個家伙的傑作嗎?”
望著對自己兵刃相向的好友與伴侶,姆因眉頭緊鎖,一邊在洞穴內逃竄一邊咒罵。抑坂此前與神殿並無瓜葛,想必是受到了蠱惑,多半與哈爾迪的處境相類似。“你有辦法解除控制他們的巫術嗎?”他沒有精力進行心靈上的交流,直接開口向巨嘴發問。
“或許有,但我必須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才能——”
巨嘴的話還沒說完,後半段已被一段呢喃低語取代,魔力凝聚成實體,化為劍鋒被他咬在口中,擋住背後來自哈爾迪的斬擊。
“反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巨嘴的吼聲在姆因腦海中浮現出來。
姆因對自己的處境心知肚明。填滿洞穴的光球正在縮小,這使得他能用於周旋的空間愈發狹窄,他能看到暮影被隔離在光球結界之外無法入內,面色焦急,卻無法為他提供支援,而那兩只白狼相互配合,始終保持從不同方向對他進行夾擊,攻勢越發猛烈。
“狼崽崽歸我。”姆因低吼道,交叉的雙刀撞上銀亮的鐮刀杆,擦出耀眼火星。“哈爾迪歸你。”
“這未免太為難一條尾巴了吧?”巨嘴縮頭躲過太刀的一記橫斬,先前的魔法劍已經在拼搏中變得支離破碎。
“長柄,我需要一根長柄,短刀擋不住狼崽崽的攻擊。”姆因沒有理會巨嘴的抱怨,抬腳重重踹在白狼修女的武器上,迫使對方後退兩步。巨嘴先是呼出一股魔力凝成的衝擊波,將哈爾迪轟飛到光球的球壁上,隨後吐出一團黑霧。只見它飄到姆因面前,迅速凝成一根漆黑的棍棒,姆因把一對彎刀的刀柄嵌入棍棒兩端,隨即用雙爪將拼合出的長柄武器舉過頭頂,擋住巨鐮的豎劈。巨大的力量從頭頂落下,震得姆因雙爪發麻,兩臂顫抖,差一點跪到地上。
好可怕的力氣……
姆因奮力擋開鐮刀,順勢一記橫掃,刀鋒“哐”的一聲撞在修女豎起的鐮刀柄上。此時被擊退的哈爾迪也重新逼上來,身上白光綻放,抵抗住了巨嘴帶有眩暈咒的咆哮,又用神術喚出的光盾擋住數枚魔法飛彈的轟擊,太刀“苦修”快如疾風,發動一輪又一輪讓獸眼花繚亂,又刀刀致命的突襲,逼得巨嘴疲於躲閃和防御,難以繼續施咒攻擊。一時間,姆因陷入了苦戰,面前的兩獸與先前那些牧師不同,都實力絕倫。他認為自己能凌駕於對方之上,卻遲遲不肯使出真本事——無論如何他也無法對他心愛的未婚妻以及親密好友痛下殺手,他也會反擊,不過只會在對方身上留下一些無關緊要的輕傷,希望疼痛能讓兩只白狼清醒過來,卻徒勞無功。哈爾迪與抑坂則完全相反,招式狠辣,殺機畢露,毫不手軟。沒出片刻,鋒利的巨鐮便在姆因肩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巨大傷口,很快他的背上也掛了彩,溫熱的深藍色鮮血涌出來,濡濕皮毛,落到冷冰冰的岩地上。
“再這樣下去咱們真的會死在這兒。”巨嘴的咆哮在姆因腦海中回蕩著,“除掉他們!”
“不行。”姆因倔強地反駁道,“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再給我一些時間。”
這一刻姆因的意志如此強大,幾乎壓制住了巨嘴,導致後者無法擅自施展足以徹底摧毀兩只白狼的強大咒語,而這也給他帶來更多麻煩。隨著戰斗拖長,越來越多的傷口出現在姆因身上,厚實平整的毛皮變得殘破不堪,岩地被染成一片深藍。他的動作因疲憊與失血逐漸遲緩,難以跟上抑坂與哈爾迪的攻勢。在他想到將對方解救出來的對策前,兩狼已經用聯合進攻撕裂了他的防线——抑坂以一連串附帶神術加持的狂暴斬擊將姆因逼得連連後退,就在這時身後與巨嘴纏斗的哈爾迪順著太刀豎劈的勢頭突然深蹲,身體旋動,使出一記強有力的掃腿。
該死!
這種簡陋的招數一般很難起作用,但面前的抑坂逼得太緊,姆因此時又太過疲憊,沒能躲過這一擊。他只覺伴著小腿的劇痛身體一歪,整只獸失去平衡,向側後方躺倒。沒等他落地,巨鐮已經迎著胸口劈來,他艱難地舉起武器想要格擋,可在同一時刻,他看到身後半跪的哈爾迪揮刀橫斬,刀刃直奔他的脖頸。
在漫長的前半生中,哈爾迪曾遇到過很多艱難困苦的時刻,卻沒有哪一次讓他如此絕望。他沒料到聖狐會派他專門對付姆因,刀刃一次次向對方揮去,如同砍在自己心頭上,讓他苦不堪言。他竭力掙扎反抗,卻一次次失敗,無法擺脫控制,如傀儡般被聖狐玩弄於鼓掌之中。
住手!別再打了!
哈爾迪在內心聲嘶力竭地吼叫著,卻徒勞無功。他的身體仍在行動,太刀“苦修”向伙伴舞出一連串凶殘而致命的招式,在對方身上留下一道道駭人的傷口。即便如此,他能看到姆因依舊不肯動手,只是一再防御與避讓,仍想拯救他與另一只受控的白狼。事到如今,他對聖狐好感全無,認為對方在濫用神的力量,可相比聖狐,他的責備更多落在自己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我無法讓自己停下來?
為什麼……我如此軟弱?
再一次,刀尖穿透巨嘴構建出的法術護盾,在姆因背上留下一道幾寸長的傷口。深藍色的鮮血涌出來,沾汙了這把曾蒙受神之祝福的武器。哈爾迪的心在流淚,在悲鳴,他曾以為自己能改變戰爭的結果,可這一刻他正親眼目睹自己的失敗。
殺了我!姆因!別再手軟!
從這片洞穴中逃出去!只要你活著,變異獸就還有希望!
哈爾迪在內心乞求著,可他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即便如此他並未放棄,仍在用一切精神力量與聖狐的神術對抗,意欲從靈魂的束縛中掙脫出來。哪怕只有一瞬間,他就能用“苦修”自我了斷,為姆因減少一個棘手的敵人,與此同時他繼續進行祈禱,試圖將心願傳達給慈悲的神明。
請保護姆因。
請保護這個受苦受難的族群。
這一刻似乎連神都充耳不聞。姆因的傷勢愈發嚴重,顯然已經無法招架兩只白狼的圍攻。又一輪猛襲中,他倆抓住姆因的破綻,合力將其擊倒。巨鐮與太刀一同落下,哈爾迪的心隨之戰栗。刹那間,時間的流速仿佛變慢了,哈爾迪能看到姆因臉上的倉惶神情,能看到兩把武器徐徐逼近,鋒刃上泛著死亡的光輝。
不。
不要。
絕望消散了,悲痛也無影無蹤。一時間,哈爾迪的意識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天地間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失去了意義,他的眼中只余那個藏藍色的身影。這種衝動如此強烈,以至於完全充斥了他的靈魂。他的心神化作滾滾洪流,在肉身內激蕩翻滾,如同滔天巨浪般勢不可擋,衝破一切枷鎖與禁錮!
我要拯救我的朋友。
如同大夢初醒,哈爾迪感覺自己再度睜開雙眼。那種曾在村落廣場上體驗過的鏈接再度建立,比先前更加深刻,與他真正融為一體。他虔誠地贊嘆著,感激著,只覺自己被一雙無形的巨爪擁抱住,又有一個溫柔的吻落在額頭,純淨無暇的力量隨之涌入體內,撕裂一切虛偽的桎梏——他再度成為他自己,狼爪緊握“苦修”。
抱歉,姆因,給你添麻煩了。
我會彌補我的過錯。
哈爾迪瞪圓雙眼,藍寶石般的狼眸澄澈如水,原本正在向姆因脖頸落下的太刀突然扭轉方向,由豎劈轉為橫掃,撞在抑坂的巨鐮上,將其擋至一側。伴著一聲悶響,原本將會鑿穿胸口的鐮刀貼著變異獸的腰側砸到岩地上。
“哈爾迪,你……”
姆因驚愕地開口道,只需一瞬間的對視,他便知道白狼牧師已經奪回身體的控制權,不僅如此,他還覺察到一股嶄新的純淨能量正從對方身上綻放出來,與對方曾在村落廣場上治愈眾獸時如出一轍。半跪在地的哈爾迪沒有理會姆因,雙眼緊盯另一只白狼。之前他未能覺察,可現在他看得清清楚楚——糾纏在抑坂身上的魔力看似高潔神聖,內核卻充斥著混亂與狂暴,與混沌氣息同根同源。他眉頭微皺,左爪用“苦修”短暫招架住鐮刀,右爪向腰間探去,將另一把名為“慈悲”的太刀抽出刀鞘。
“等等!不要傷害她!”
伴著姆因的驚叫,哈爾迪已經如離弦之箭躥了出去,身形好似一道白光,眨眼間便從抑坂身邊閃過,太刀“慈悲”流光溢彩,在對方來得及回防前已經斬過她的脖頸。只見白狼修女身體一僵,隨後便像斷线木偶般癱倒在地。
“抑坂!”
遍體鱗傷的姆因掙扎著爬起身,衝到昏迷的未婚妻身邊查看情況,卻發現對方安然無恙,身上沒有任何可見的傷口。他抬起頭,看到哈爾迪正朝自己微笑。“發生了什麼?”他的異瞳中浮現出迷惑之意。
“那把太刀。”身後的巨嘴開口道,聲音中夾雜著吃痛聲,表皮上滿是剛剛哈爾迪留下的傷口。
姆因這才注意到哈爾迪新抽出的太刀——以前他從未見對方用過——有多詭異。事實上它根本沒有刀刃,單純只是一個握柄,不過如果凝神去看,在空氣中又隱約能發現有刀身的輪廓在飄動。哈爾迪將雙刀收回刀鞘,在姆因身邊跪下身來,一邊施展神術為對方治療傷口,一邊輕聲解釋:“‘慈悲’不會對肉體帶來傷害,它只能對靈體與魔力產生影響,一般用於淨化詛咒,破除封印。她原本與我相同,被聖狐操控,我剛剛斬斷了她與聖狐的聯系,驅散了糾纏著他的巫術。”
“果然是聖狐嗎?”姆因喃喃道,任由對方暖光盛放的狼爪撫過自己身上的傷口。“看來他就是主謀。”
“你的意思是……”
“情況很復雜。簡而言之,他和巨嘴一樣,擁有異界之力。”
哈爾迪垂下眼簾,面色凝重,他記得自己剛才從抑坂身上感知到的異常魔力。他對神殿忠心耿耿,也曾敬愛聖狐,但如果神殿內部出現差錯,他也會不遺余力地去修正。“聖狐肯定覺察到我與那位女士擺脫了控制。”他對姆因說,已為幾處重傷止住了血。
“此地不宜久留。”姆因點點頭,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有什麼話回村再說。”
“目前隧道內沒有發現其他追兵的跡象。你們先走,我留下來放哨。”
抑坂昏迷後限制活動的光球結界已自動解除。剛剛被阻擋在洞穴外的暮影飄過來,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反復打量哈爾迪,眼中透出不加掩飾的懷疑。對此哈爾迪抬爪撓了撓頭,臉上滿是歉意。“別擔心,我已經恢復正常了。”他輕聲道,“神的恩賜使我從聖狐的掌控下掙脫出來。”說著他又轉頭望向姆因,“下次如果發生類似的情況,請你不要手軟,干脆利落地除掉我。”
“當然。”姆因雙爪抱胸,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你只有這種水平,無法抵抗聖狐的拙劣把戲,我確實沒必要救你。”
兩獸一起笑起來,隨後他們攜手架起昏迷不醒的抑坂,離開洞穴,踏入返回變異獸村落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