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追隨和你一起的回憶,因而忍痛繼續向前(賽馬娘怪文書,優秀素質,虐+刀警告)
優秀素質的前訓練員去世了,在參加朋友的婚禮之後返程的途中,發生了交通事故。
沒錯,是前訓練員。要問為什麼二人的擔當關系結束的話,那是因為二人早在數年之前就已經結婚了。
而如今,這一場優秀素質好不容易奪得了一著,正准備繼續向前奔跑好久好久的比賽,突然就這麼提前終止了。
天色如何?周圍總共來了多少人?負責主持葬禮的牧師正在吟誦的祈禱文都在說些什麼?內恰只覺得自己耳朵里一陣嗡嗡響,什麼都聽不清,眼睛里一陣朦朧模糊,什麼都看不清,好像是害了什麼喪失感知的疾病似的。直到抬起頭來,看向已經化為一片青青草地的他,以及那個立在他的頭頂位置的冰冷石碑時,內恰才感覺到自己能夠看清楚了。
而能夠看清楚這件事情,在這時候卻又像是某種更加可惡的刑罰和詛咒。紅色帶一點點黑褐色挑染的劉海下邊,已經哭腫了的淺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墓碑上的字看。
XX XX先生,安眠於此
內恰閉上了眼睛,之後的那兩個四位數數字,自己根本就不敢看。她害怕自己看到之後會昏過去。
自己的美好世界,本來才剛剛開始沒多久,而一場車禍,就這麼把自己的美好,自己的幸福,一並給碾成了齏粉。
在Twinkle Series賽場上奮斗了比一般的賽馬娘長久好多的時間之後,自己這個平凡無比的商店街女兒總算和擔當自己的訓練員先生將關系從一點點火花發展成了溫和跳動火苗的小小篝火。雖然不算是激烈和磅礴,但是熱度也足夠讓二人的手自然而然地牽在一起了。在最後一次備戰寶冢紀念時,同時被賽事和訓練員對自己曖昧起來的態度而擾亂的自己總算得到了那個男人彎曲的膝蓋,還有眼眸之中熱切的目光。被狂喜給衝昏了頭腦的自己甚至連連戰寶冢紀念的紀錄都不准備繼續保持下去了,竟然直接宣布了退役。當然,自己這麼做是損失了不少東西,但是有失必有得嘛,那個當天晚上就把自己迫不及待地壓在身下,從鎖骨開始一口氣吻下去的猴急男人不就是自己的收獲嗎?
雖然參加了不少重賞,不過自己還真是一輩子都和亮閃閃的金牌無緣。唯一幸運的是,跑了那麼多次的第三名也有些獎金可以賺,當訓練員把自己的獎金扣除掉稅收啦必要支出啦等等一大堆東西之後算清楚時,自己簡直都要驚呆了。“喂喂,訓練員,隨便報虛假的大數字哄我開心可是不行的,我可是有天天給街道的叔叔阿姨們算賬什麼的,不是那種對金錢沒有概念的賽馬娘喔。”回想起來,當時自己還拿這個數字裝模作樣地對訓練員說教起來了呢。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數字,是多少來著?唯一記得的,只有他撫摸著自己的頭頂,夸贊自己的那句話了。
“這個數字可是比東海帝王的獎金還要更高呢,看,在這里,你不就拿到了屬於自己的第一嗎?”
真是的,笨蛋,所謂的第一,明明已經不再是和東海帝王的追逐賽才需要的名次了,而是……而是……
內恰的眼睛又一次濕潤了。朦朧之中,她看到了視野里一片蒼白的盡頭,是那個平平無奇的背影。
然後立刻,那個背影就好像被彈弓石子打碎的玻璃一樣,突然之間變得粉碎。
“優秀素質小姐……優秀素質小姐……”
突然聽到好像有人在呼喚自己,內恰驚醒一般擦擦眼睛,然後抬起頭來。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身材瘦削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穿著的黑色西裝外套以及戴著的墨鏡實在是非常容易讓人把他誤認為是一個窮凶極惡的極道組織成員。不過內恰倒是認識他。這位井之頭先生是個跑采購營銷業務的中間商人。自己和訓練員退役之後曾經有一段時間在千葉那里開過一家家庭餐廳,井之頭先生就幫忙來做了內飾裝潢顧問,更是在之後成為了一位以老饕的態勢捧場很久的老顧客。當時這個一旦吃到美味就會進入唯我獨尊狀態的家伙可是在自己的餐廳里和訓練員天天打趣開玩笑,偶爾還會因為單身人士的身份而被自己那個沒心沒肺的訓練員給催婚來著。
“你看,我家的內恰是個多麼賢惠的好女人。所以井之頭,戀愛什麼的,哪怕是現在的年齡也不能遲疑或者後退喔。”
每當訓練員這麼開玩笑之後,井之頭都會露出尷尬的笑容,而自己則要照例在後廚快速洗洗臉給臉頰降溫之後提著平底鍋出來狠狠地給那個口無遮攔的死鬼一些教訓了。
…………
“優秀素質小姐,那個,不要緊吧?”彎下膝蓋再俯下身子之後,人高馬大的井之頭先生才勉強和內恰目光齊平,“剛才有其他的幾位賽馬娘朋友來了喔,不過她們在後邊遠遠地看了一陣之後就到教堂另一邊去了。”
話說回來,自己之前是有拜托作為朋友的井之頭先生幫自己注意一下背後曾經的同伴們來著。
“啊……謝謝你……那……不去見一下她們的話……就是我的失禮了……那個……我先離開一下……”
就連說話也支離破碎的,難道是自己狀態不正常嗎?從墓地那里離開之後,內恰懊悔地拍拍自己的臉頰,然後才向著教堂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剛剛靠近拐角,就聽到了那幾位自己長久以來的好朋友們的談話聲。
“帝王……我覺得……內恰她的情況……確實是不容樂觀……失去伴侶的痛苦什麼的……果然還是對她打擊太大了吧?”只有目白家的大小姐才有的端莊語氣這時候也充滿了擔憂。
“所以,我(ボク)才想說,應該稍微陪她一下什麼的……這個或許是我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這一位,自然而然是那個自己曾經追逐過的閃耀的明星吧?
“那種事情可不行。”突然,一個堅定的聲音打斷了談話,“痛苦之類的感情,是有一些只有獨處之時才能消化和宣泄的部分的。讓內恰她好好休息一下,一個人冷靜一陣,這樣才是更好的選擇吧?”
聽著那幾個熟悉的聲音,內恰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果然,不管是帝王也好,麥昆也好,亦或是生野狄杜斯也罷,她們都在為了自己而擔心著,就像……就像……
不經意間,臉頰上就劃過了淚水。
就像笨蛋一樣……真是的……
甚至都不敢在周圍停留,內恰像是害怕被發現一樣逃走了。現在的自己實在是太脆弱太怯懦了,無論如何自己也無法鼓起勇氣來,去面對這幾個老朋友的善意和關懷。
下意識地逃到了停車場,內恰左右環顧,想要尋找記憶里的那一輛破舊但是卻總是干淨光亮的小型貨車。直到自己找了四五分鍾之後,後知後覺的內恰才突然驚醒,隨即因為心口傳來的巨大疼痛而不由得跪倒在地。
自己的丈夫,自己的訓練員,已經再也不可能坐在那輛原本給家庭餐廳進貨用的小貨車的座位上,在停車場里等著自己了!
那輛一點也不漂亮,甚至顯得有些寒酸的小貨車是二人在結婚的時候敲定購買的東西。一開始只不過是為了讓立志開張的家庭餐廳運轉方便,但是內恰的腦海里,卻不停地閃爍著比所謂的工具要沉重千百倍的記憶片斷。
盛夏時分,自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掐著煙頭的單手伸出窗外,一邊欣賞鄉下風景一邊顛簸著和訓練員來到農家的場景。跑長途的冬天夜里,自己和訓練員在冰冷的車內裹著同一條毯子,一邊互相埋怨一邊還要搶奪保溫杯里的熱水的場景。在不成模樣的泥土路面上,自己一邊發揮賽馬娘的腳力把艱難掌控方向盤的訓練員甩在身後一邊單純快樂地大笑的場景。隨著紅葉落下,自己和訓練員一人一邊,拎著水桶用鹿皮布和海綿給貨車的車身做保養清潔時的畫面。在早春時節,自己和訓練員一同在後視鏡上掛上一個寫著一堆幼稚願望的繪馬作為裝飾品時的場景……
……
“……停下……”
……腦海里,更多的小貨車的轟鳴聲,更多的朴實無華的男人的笑聲,更多的柴油味一股腦地涌了上來。
“……停下……求求你……停下吧……”
等到面前的走馬燈好不容易消失之後,頭痛欲裂的內恰才發覺自己竟然捂著腦袋蹲在原地,看上去又丟人又滑稽。幸虧這時候周圍沒有什麼人,不然的話自己可真的是……唉……
站起身來,內恰平復一下心中的雜亂和不暢的呼吸,然後走出了停車場。她絲毫沒有注意到,停車場角落里的那台純黑色的經典款卡羅拉,以及坐在卡羅拉里的那個一如既往地梳著夸張的雙馬尾的馬娘。
“內恰……唉……這下真的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沒有Marvelous了呀……”美麗周日看著那略顯落寞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街道拐角處,卻只能皺著眉頭,然後發出一聲無謂的嘆息。作為特雷森學院中內恰的室友,她對內恰的性格再清楚不過了。剛剛的情況絕對糟糕爆表,那個時間點如果自己出去的話,肯定會被內恰像記恨居酒屋里拖欠酒錢的窮酸客人一樣記恨一輩子的。
內恰將那個讓自己傷心欲絕的地方甩在身後,向著目的地進發。不知不覺間,自己的步伐變得急促,更急促,之後,不知不覺間,自己居然開始跑了起來。明明穿著的是根本不適合奔跑的高跟鞋,但是,堵塞在胸口的那一團濁重的煙霧,如果不用奔跑來吐出去的話,真的會把自己給活活憋死的!
身著朴素的黑色套裝的內恰在河岸邊賽馬娘專用的跑道上奔跑著,從三十公里的時速一點點地變快。突然,煩躁起來的內恰停下來,將那雙高跟鞋從腳上踢開捏在了手上,然後僅僅以包裹雙腳的一雙黑絲短襪挑戰起了粗糙堅硬的路面。這一次,沒有了累贅的鞋跟,內恰的速度確確實實地更快了,可是才跑出去不足一圈的距離,露出頹然表情的內恰就放緩腳步,最終不甘心地把節奏放緩到行走的地步。雙腳已經泛起鑽心疼痛,回看背後,一排歪歪扭扭的血跡蜿蜒著,從一開始的半月形狀,逐漸變成了前腳掌的完整形狀,直到自己的腳下為止。
內恰蹲了下來,絕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想哭,但是眼淚卻緊緊地抓在眼眶里邊,無論如何也出不來。一股強烈的悔恨之情涌上心頭,自己不應該這麼糟踐自己的身體才對。訓練員那家伙在確認擔當關系之後,一直到出事那天的夜晚,都一直保持著每周三次給自己捏腳加疏通經絡的臭流氓習慣來著,被他的細心呵護給保養得柔韌踏實的雙腳可是陪伴著自己度過了那麼多場比賽,現在自己卻……卻……
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哽咽起來的內恰不顧從身旁經過的身穿紅白相間的運動服的年輕賽馬娘們驚詫的目光,將磨破了的腳塞回高跟鞋里,然後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雖然腳底還是很疼,但是在這劇痛刺激之下,內恰反而覺得內心好像被拉扯開了一道能夠吹進清涼空氣的縫隙一般,稍微地不那麼憋悶和痛苦了。拖著腳步上了三層樓之後,右拐第三個房門,內恰無精打采地掏出鑰匙,把笨重的防盜門打開,然後一頭扎了進去。
這個只有二十坪左右的小公寓就是自己和訓練員長久以來居住的小窩,一開始精打細算的二人合計了好久,也找了不止一個中介,最後才敲定了這個空間夠用,采光良好,交通便利,價格也經濟實惠的小公寓。哪怕賬戶里擁有數目不小的重賞獎金,內恰和訓練員也一致認定,摒棄一切不必要的開支才是正確的道路。只不過,公寓還是那充滿了家庭溫馨氣息的公寓,而房主人卻已經離開一位了。內恰進得門來,癱倒在沙發椅上,將染血的鞋子從腳上脫下,然後再隨手丟到玄關附近去。
陽台上還掛著沒有徹底晾干的男人的襪子和內褲,以及自己的一些小衣服。那是內恰一周之前和訓練員親熱留下來的“善後處理事項”。餐桌上方掛著一個風鈴,是由一串串細長的玻璃棒還有各種顏色的廉價鈴鐺組成的。這個風鈴是商店街里看著自己從小長大的叔叔阿姨們送來的,每一個飾品都代表著一位老人家的心意和祝福。現如今,在過堂風的吹動下,清脆細碎的玻璃聲音仍舊響動著,只不過那令人舒緩的自然之音這會兒已經沒辦法安撫自己那猶如一團亂麻的心了。
內恰把目光從風鈴上挪開,再看向房間的角落。一個沉重的落地櫃占據了房間中不少的空間。櫃子里,被擦拭得閃閃發亮的玻璃後面,是自己在賽場上拼搏許久奪得的各種各樣的獎牌,被訓練員碼放得整整齊齊,還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拿出來擦一擦。只不過仔細看看的話就會發現,無論是有馬紀念也好,天皇賞也好,亦或是其他的重賞比賽也罷,幾乎所有的獎項都是銅牌。
心底里涌起一點點自嘲的酸澀感,內恰苦笑一下,艱難地站起身,拖著腳步來到了落地櫃旁邊,她記得除了獎牌之外,落地櫃里還有不少自己在賽場和舞台上被訓練員拍下的照片來著。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自己和其他好幾位賽馬娘一起把一個身穿藍白色決勝服的小個子馬娘撲倒在地並且熱淚盈眶的照片,在人堆邊上,更是有一位哥特風的嬌小馬娘對著那位主角露出了溫柔的笑容。照片的角落里寫著一行小字:1993,有馬紀念。
沒錯,那一場比賽,自己也是燃燒了胸中全部的決意和力量,在整個賽場上以最為無悔的姿態留下了屬於自己的足跡。哪怕比賽被冠以了和自己毫無關系的【東海帝王的奇跡復活】之名,但是那一場比賽,那一場讓自己揮灑了汗水和淚水的比賽,絕對能夠讓自己的心中燃燒起一陣洶涌澎湃的熾熱感情來。
就在這張相片旁邊,就是自己在winning live上的照片了。內恰輕輕撫摸著相框里的照片,看著在東海帝王的燦爛笑容的照耀下依舊保持著獨屬於名為優秀素質的賽馬娘的那一份甜美表情的自己,頓時感到一陣感慨,等到回過身來,卻發現自己的眼眶居然濕潤了。
一下子陷入不知為何的手忙腳亂之中,內恰拉開了設置在落地櫃中間層充當隔斷的抽屜,想要找到紙巾什麼的擦一擦眼角。可是在看到抽屜里的東西之後,她終於再也無法承受那已經在身體里制造高壓的痛苦感情,並崩潰掉了。
失聲痛哭,伴隨著流滿了臉頰的淚水,內恰癱坐在地上,單手扒著抽屜,不停地哭泣著。訓練員和自己的各種各樣的回憶,在這時候變成了一把把尖刀,無情地戳穿了內恰的心,讓她不停地流血,流血,流血。
“嗚哇啊啊——為什麼——為什麼——混賬……嗚嗚嗚……訓練員……我……我想你……你在哪里……不要……不要這樣……不許這樣負心……嗚……說好了……明明說好了的……嗚嗚……要陪我一起……白頭偕老……你……你怎麼可以……就這麼……就這麼……嗚嗚嗚……”
抽屜里,是半包早已經過期不知道多久的名為蝮蛇粉的營養品,以及精心擺放在透明的塑料小盒子里的一堆折紙工藝品,而所有的折紙都是一個樣子,那就是獎杯。這些東西都是內恰自己珍藏在抽屜之中的,只不過後來,自己和訓練員為了生活而奔波起來,讓自己也逐漸地忘記了這些自己珍藏許久的紀念品放在何處了。
蝮蛇粉,那是自己還在特雷森學院作為出道的賽馬娘活躍的時候,擔心自己營養補充不充分的訓練員自掏腰包給自己買來的,當時一份整整一萬日元的價格可實在是讓訓練員那本就干癟的錢包更加鬧起了飢荒。自己也曾經責備過訓練員,讓他不要再買這麼貴的營養品了,但是那個笨蛋男人卻只知道傻頭傻腦地回答說“讓內恰的身體健康起來才是我最看重的事情,所以沒有關系的”這種話。當然,也正是從那會兒開始,自己那卑微的心,才一點點地朝著訓練員的方向游了過去吧?
至於那些折紙獎杯,自是更不用說,那是自己每一次衝擊一著失敗之後,訓練員給給自己疊的小玩意兒。每一次比賽之後的反省會上,訓練員都會先變魔術一樣地用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用不知哪里拿來的彩紙,用打印機里順手拿來的打印紙等等紙張,給自己折一個小小的獎杯。
“沒關系,在我的心里,內恰是跑了第一名的哦,這個做工精致的獎杯就是證明!如果內恰覺得沒有氣餒的話,就一定要在下一次,回報給我一個更大的獎杯喔!”
訓練員的聲音在腦子里回蕩起來,讓內恰心髒的痛楚和痙攣一下子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內恰哽咽著,痛哭著,連抓住抽屜的力氣都沒了,只能斜靠在牆邊,任憑自己那不爭氣的哭聲不受抑制地從喉嚨里嘔吐出來。
她想訓練員,她愛訓練員,她珍視訓練員,珍視得在她心里,訓練員比一切,比她自己的生命都重要。這個愣頭愣腦的年輕人,這個頗有些帥氣並且讓當年心如浮萍的自己芳心暗許的訓練員,這個在東海帝王的光芒之下拉著自己的手讓自己也奔跑出一條獨有自己的風味的生涯軌跡的導師,這個在一丁點的挑逗下就會變得臉紅心跳仿佛羞澀的清純男孩一般的小笨蛋,這個在新婚之夜害得自己面如桃花聲若鶯啼最終崩潰著慘敗了的男人,這個陪著自己度過了無數慢悠悠如同茶水一般平淡卻有滋有味的日子的好丈夫。可是,甚至都沒來得及讓他成為一個父親,讓他也見一見自己那或許同樣平凡中庸卻又可愛的孩子,他就……就……
內恰終於連發出哭喊聲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無力地倚靠在角落里抽泣哽咽。明明,明明等到他參加朋友的婚禮回來之後,自己就准備告訴他的,自己的肚子里,已經開始孕育一個全新的生命了。可是這個美好的消息還來不及送出去,就已經在一陣刺耳的輪胎聲之中,變成了永遠都傳達不到的感情了。
許久,許久,內恰自己都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之後,才終於通過淚水,短暫地洗去了壓迫在心頭的沉重。抬起頭來,內恰看看落地櫃上玻璃櫃門映射出來的自己的樣子,不由得又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苦笑。
真是的,自己都狼狽成什麼樣子了,實在是不成體統。讓訓練員看見了,哪怕是在天堂,他也會急得跳腳,然後把自己摟進懷里噓寒問暖吧?
“砰砰砰!”這時候,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來。內恰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然後趕緊去開門。
站在門後的是一位馬娘,深色的頭發簡單地扎成辮子拖在背後,額前有著細細的一道白色挑染。內恰當然認識這一位,她是住在自己隔壁的鄰居,是個年齡尚小,還在為自己的工作發愁的姑娘,名叫流星雨。
“素質太太……那個……剛剛聽到你在房間里哭……因為太擔心你了所以才來看一看……真是抱歉……”流星雨看到內恰的紅眼圈和蒼白的面色,一下子變得局促不安起來,“那個……雖然這麼問很奇怪……不過……您現在沒事吧……”
看著流星雨的緊張模樣,內恰也終於想起來了,無論是之前教堂背後那幾位朋友的談論,還是曾經的老顧客對自己的關懷,這些總之也不能直接無視掉啊。不論是誰,都是懷抱著一顆熱忱的心,在為自己擔憂著呢。
“啊啦……原來我有哭那麼大聲嘛……啊哈哈哈……真是的……讓您見笑了……”不經意間露出了平時的那副樣子,內恰露出了老太太一般的無奈微笑,“來,流星雨小姐,門口不方便說話,進屋來說吧。”
在把流星雨邀請進來之後,內恰熟練地泡上熱茶,連同自己最經常吃的粗點心一起端了上來。流星雨雖然還是顯得有些拘謹,不過終究還是被馬娘們都有的貪吃天性壓倒了其余的感情,從而拿起了小小的膨化食品。
內恰和流星雨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了一會兒,最終確定了流星雨只是擔心自己因為悲傷過度傷了身體,所以才前來探望。不過看到流星雨的樣子,她也明白,這個孩子應該還有些東西想要告訴自己。
“那個……素質太太……”果然,在喝盡杯子里的茶水並深呼吸一次之後,流星雨再一次說話了,“我知道我接下來說的這些話會很唐突,不過我覺得您可能需要稍微地轉換一下心情。清新治愈的新環境應該會對您有所幫助。”
一邊說著,流星雨遞上來了一張寫著地址、電話號碼和傳真號的紙條。
“這是我曾經探訪過的一家牧場,那里的空氣很清新,環境也很安定,周圍的鄰居也都是些和藹可親的人,也有一些賽馬娘在引退之後經常去那里度假,甚至是長期居住在了牧場附近。或許……我想著這個可能能夠幫到您……所以……所以我就……”
流星雨自顧自說了好久,發覺內恰一直沒有回應,這才抬起了之前為了掩飾慌亂而底下的腦袋。她看到內恰正若有所思地盯著手里的字條看,並且逐漸地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說起來,也確實如此呢。
一旦那些壓迫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的疼痛和悲傷被洗淨之後,生為馬娘擁有的敏銳嗅覺就能快速運轉起來,讓自己的理性持續地占據高地。
訓練員離開了自己,永遠地離開了自己,這是事實,讓自己撕心裂肺的事實。但是在悲傷過後,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那麼多的朋友,更是為了訓練員,自己也要把目光投向前方,去觀察那些需要腳踏實地的未來呢。
對啊,哪怕是為了訓練員………和訓練員的孩子。
雖然這時候鼻子還是會一陣發酸,但是自己的手無意識地撫摸上了腹部。那里傳來的暖意,讓自己嘴角的苦笑,逐漸地淡去了。
………………
一轉眼,已經是好幾年之後了。
低調奢華的黑色高級轎車從公路上開進農場專用的土路,並且以充足的馬力快速前進,完全不顧揚起的塵土會不會把車身弄得更髒。在車子的後部,象征目白家的徽記正閃閃發光,連塵土都無法阻擋其分毫。
車子駛入牧場的空地,在不會影響農用機械的角落處停下。司機下車,將後車門打開,而從車里走出來的,正是東海帝王和目白麥昆。
“呼……還真是個充滿了淳朴風味的地方,”幾年不見,麥昆的一頭秀發已經徹徹底底地化為了純白色,連馬耳尖上的那一點點黑色都未曾留下,她在環顧周圍的環境之後,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如果可以的話,偶爾在這里享受一下純粹的朴素滋也算是不錯desuwa。”
“麥昆~看你說的,”東海帝王則是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反正是專程來看望老朋友的嘛,到時候只要和牧場主打好招呼,在這里多呆一個月也沒有問喲。”
二人有說有笑,推開坐落在農舍旁邊的一間由圓木搭建的農家小屋外的柵欄門,然後走了進去。
老朋友之間連敲門都不需要。就在東海帝王的手靠近房門的一瞬間,屋門就嘎吱一聲被人從里頭打開了。麥昆看到開門的人,不由得發出驚喜的聲音。
“啊啦~真是一個小可愛desuwa~”
開門的小小馬娘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樣子,一頭干干淨淨的騮色短發,兩只大大的耳朵精神十足地挺立著,還隨著小馬娘那雙骨碌碌轉動的敏銳眼睛而左探右探,仿佛是雷達一般。
“啊,是東海帝王噠!”都不等小孩子說話,吵鬧的聲音就從屋子里傳了出來,“哪怕引退了也別想跑喔!咱們之間還有勝負沒有決出來呐!”
當然,這樣的吵鬧聲音在下一秒就被一個麥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冷靜聲音給打斷,並且還伴隨著一聲和當年一模一樣的響亮無比的“啪嚓”一聲。
“啊哈哈哈……一定是生野狄杜斯又在用力地合上她的筆記本了吧?”東海帝王發出了禮貌而不失尷尬的笑聲,“怎麼說呢,還真有點懷念,哈哈。”
“兩位阿姨是媽媽的朋友嗎?”這時候,看上去機敏警覺的小小馬娘終於說話了,“媽媽告訴我來著,還差……嗚……東海……什麼……和……和……目白麥昆……兩位阿姨沒到了。你們的名字是什麼?”
麥昆和帝王愣了一愣,隨即就被小朋友的童言無忌給逗得哈哈大笑。而從以前就一直飄出香味的廚房里,那個將紅色頭發綁成垂在肩頭的單側下馬尾的知性太太的腦袋終於探出半截來,然後隔著老遠就招呼起來了。
“啊,是帝王和麥昆嗎?哼哼,總算來了嘛!你們兩個隨便坐哦,稍等一下,我這里的活兒馬上就忙完了!”
聞著飄蕩在空氣里的香味,麥昆的肚子很合時宜地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才……才不是肚子餓了什麼的……”發現自己的伴侶又一次用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看著自己,麥昆立馬漲紅了臉解釋道,“這……這只不過是對優秀素質的料理的香味……產生了正常的反應……只是這樣而已desuwa!”
在一陣笑聲中,熱鬧起來的牧場小屋里,溫馨的老友聚會場景終於來臨了。而這樣的溫暖,也要謝謝有名的,甚至於是無名的人們,在那位馬娘崩潰哭泣的時刻,在她後背上的那輕輕的一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