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關於變成魔法少女那件事》#1-10【因為我是可靠的前輩】
清晨的空氣夾著濕潤的涼意。
雞蛋在平底鍋上躺著,從透明變得金黃,不安分地發出滋啦滋啦的響聲。
柳瀨直人掛著圍裙,熟練地抄鍋翻了一圈。
父母已經快兩年時間沒有回過家了,這期間為上學的妹妹准備早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他身為哥哥的義務,或者說,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他難以更改的習慣。
雖然,他和妹妹的關系算不上好,倒也不是惡劣或是難以相處什麼的,只是單純的和很小時候那種形影不離的模樣相去甚遠而已,簡單來說,就是隨著最近一年多以來發生的各種各樣無可避免的事情而慢慢變得生疏起來。
以前,妹妹還小的時候倒是很黏他,但從柳瀨直人進行“那邊”的工作之後開始他們兄妹之間便漸漸變得沒有什麼交流了。
和大學中途輟學的柳瀨直人不一樣,妹妹在學校擔任了學生會干事,學習成績優秀,是很出色的優等生。
柳瀨直人偶爾也會安慰自己——反正小孩子的成長路上總會經過這樣一個階段,脫離對他這個哥哥的依靠對妹妹來說這大抵是好事。但他心里也明白,這一切的改變其實都是因為自己的關系,只是他無論如何無法在這方面進行退讓而已。
他將蛋餅滑進餐盤里,然後端出烤番茄和香腸、培根,以及一塊水果布丁和全麥面包,和摻進了碎堅果與蜂蜜紅棗的燕麥牛奶,在這個人類社會被逼至一隅苟延殘喘的落魄時代,這些食材足以稱之為昂貴了。
他取出妹妹的杯子。
說是水杯,其實款式更像是某種僅僅作用於觀賞的類型,做工稱得上精致,很新,是昨天妹妹帶回來的“周邊禮品”之一,側面印著“魔法少女·艾芙尼爾”的Q版圖案,以應援色寫出風格夸張的詞。
柳瀨直人蹙著眉頭翻來覆去地看了一圈,搖搖頭放下。
他了解妹妹的一些課余的喜好,妹妹很喜歡“艾芙尼爾”,與“艾芙尼爾”相關的事情她總會格外關心,這算是妹妹課外生活里唯一不會舍棄的重要愛好。
當然,妹妹喜歡什麼都無可厚非,柳瀨直人也不是什麼喜歡對她人多嘴的人,只是……這種心情該怎麼描述呢,感覺有些微妙。
“魔法少女·艾芙尼爾”並不是什麼現下流行的學生之間的動畫偶像,而是一個貨真價實存在的人,一個在這座城市各個方面都有所影響力的人,她的官方代號為“代理人:Ephnel(艾芙尼爾)”。
“代理人”,舊作“特工”,一般也被稱作“超級英雄”,是近幾年時間里隨著“白洞侵蝕”現象的公開化而一同出現在人們視野里的名詞之一。在這個時代,為了維持城市的穩定,為了抵抗“白洞侵蝕”帶來的災害,每個城市都配備有不下十人數量的“代理人”,她們統一受到名為“秩序者”組織的管理,是這個時代里接管了人類未來的明亮星光。
每個“代理人”代號唯一,且全都為女性,她們掌握著超脫科學解釋范疇的宛如魔法一般的力量,與“侵蝕災害”作戰從而保護城市不被侵蝕所吞噬是她們最重要且唯一的職責。
偶爾,她們也會出手打擊犯罪。
因為其行為的定義難以進行界定,也因為其工作性質特殊而無法以常理約束,所以她們同時也有“制裁者”、“義警”、“私刑者”等等不同的稱呼。
總之,因為這個世界受到“侵蝕”的威脅,所以人們需要“代理人”,這讓“代理人”們的地位變得特殊。
而“艾芙尼爾”就是最近兩年活躍在這個城市的“代理人”之一,官方代號為“Ephnel”,是這座城市被稱之為“首席”和“最強”的代理人。因為她的戰斗服風格別具一格而被冠以了“魔法少女”的別稱,她不僅僅是代理人偶像,更是市民眼中的英雄,只不過因為外表而更多被以“魔法少女”稱之。
柳瀨直人的妹妹汐見雪奈便是“艾芙尼爾”的忠實鐵粉,她收集了很多和“艾芙尼爾”有關的東西,諸如外套、鑰匙扣、杯子、書包、筆記……等等,大多是“艾芙尼爾”後援團里下發或是出售的周邊商品。
沒錯,雖然“艾芙尼爾”是“代理人”,但因為她本人還同時從事著“秩序者組織”在這個城市的代言和宣傳工作,因為她強大的實力以及活躍的表現而在民眾中取得了不低的人氣,結果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變成了有如偶像一樣的人設,不知不覺也就有人自發組織起來了“後援團”那樣的東西,汐見雪奈就是其中一員,甚至是其中的主要人員之一。
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但事實上,艾芙尼爾本人對此頗有微詞,因為無論是加入代理人而戰斗也好,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擔任“代理人偶像”也罷,最初都並非出於她的本意。
這算是不為人知的秘密。
至於柳瀨直人為什麼知道這些……
因為,她(他)就是艾芙尼爾。
雖然難以啟齒,但她的確是那個無數人都為之痴迷的艾芙尼爾本人,如假包換。
現在,是她為了維持自己作為哥哥的身份而女扮男裝的模樣。
這件事情要從一年多以前說起,那時候步入大學的柳瀨直人卷入大規模侵蝕導致的“白洞事件”,意外變成少女,成為女性的她成為了罕見的能與“秩序之力”共鳴的“適格者”,並通過這樣的體質初次與“秩序之力”共鳴並“變身”,成為“艾芙尼爾”。那次之後,“秩序者”組織主動與她接觸,招納她作為“代理人”活躍在這個城市,她自那時正式登入作為代理人的行動代號“Ephnel(艾芙尼爾)”。
於是她的另一重身份“Ephnel”誕生了。
……
————————————
柳瀨直人逐漸習慣了戰斗與訓練的生活,也慢慢接受了殘酷的現實。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她成為了這個城市獨當一面的最強“代理人”,日復一日地與侵入了這個城市區域的侵蝕體戰斗。
沒有被下達派遣任務的時候,她為了維持自己原來的身為兄長的身份女扮男裝繼續扮演著“柳瀨直人”,簡單來說就是在妹妹面前做戲。雖然作為女孩子的她面相看起來有些過分清秀,嗓音刻意壓低反而感覺怪異,她的偽裝說不上天衣無縫,但找找借口總歸是能搪塞過去,而且……代理人只可能是女性,拜此所賜只要“柳瀨直人是女孩子”這一層秘密不被揭穿,那麼她的身份就絕對不會出現什麼太大問題。
這就是她的生活,波瀾不驚地持續了近兩年時間,起初的時候連執行任務就已經竭盡了全力,更別說兼顧妹妹的感受了,一直到後來才終於能夠在任務中變得游刃有余。
至於作為“代理人偶像”活躍起來,則是最近幾個月的事情。終末的時代里人們需要信仰和精神支柱,組織也迫切需要一個被足夠多的人所接受的代言人,於是塑造英雄而制定的“企劃”就這樣確定下來了,那時候的艾芙尼爾已經愈漸有成為這座城市最強代理人的潛質,是代理人之中迅速拔起的新星,並且她擁有著出眾的外貌和令人感到舒適的親和力,於是就被組織推到了人前成為了那個“英雄”,而令企劃制定者中的大多數人都感覺到意外的是,艾芙尼爾在被以英雄的身份推到人前之後,卻立刻演變成了與“偶像”相似的模式。
於是,企劃制定者們順水推舟,干脆讓艾芙尼爾嘗試了一些线下的以偶像活動為藍本的宣傳企劃,大獲成功,到最後,艾芙尼爾被稱為“偶像”的次數已經與她被稱作“英雄”的次數差不多了,可以說,艾芙尼爾稱為代理人偶像完完全全只是一次意外,最終促成這個意外的過程和最終取得的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而對艾芙尼爾來說,作為偶像活動至今她並沒有太多實感,對她來說這一切都更多是類似於執行任務而已。
但,“奮身戰斗的偶像”,這樣的人設在這樣的時代真的頗受歡迎,可以說,其實是非常成功的“意外”。
“呼……”
看著口杯上印著的自己的Q版形象,柳瀨直人意味不明地嘆口氣,拿著杯子走到桌前。
昨日與“A級”災害“侵蝕體”的戰斗消耗了她不少體力,戰斗中為了救人還久違地負了傷,以至於到現在臉上都還貼著紗布,腰部也纏著厚厚的一圈繃帶,這些傷勢靠著“秩序”之力帶來的力量緩慢恢復著,以她的恢復力那樣的傷勢不出一周就能痊愈,但身體的疲累還是讓她很想好好睡一覺。
不過,睡覺這種事情稍微推遲幾分鍾也無所謂,現在是寶貴的和妹妹共進早餐的時間。
因為負傷,現在算是她的假期,雖說稱不上心情舒暢,但心情的確還算不錯,她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倒入燕麥牛奶,放在桌上。早餐准備完畢,香味肆意地在鼻頭亂竄,她將面包香腸和烤番茄擺成好看的一個圓,才滿意點頭。
做出一份令人垂涎的早點對她來說算是不可多得的樂趣。
只是妹妹已經很久不會對柳瀨直人的廚藝進行點評了,這讓柳瀨直人感到些許失落。
她揉了揉眉頭,深吸口氣,如果說是在總部那邊,現在的她大概會小聲地哼起歌,但在家里做這樣的事情大概會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她只能將雀躍藏在心底。她將杯子和勺子擺放好,取下圍裙走到妹妹的房間門前,抬起手,正准備敲門,門在這時候從內打開了。
眼前出現了身著雪白睡裙的少女的身影。
她的妹妹,汐見雪奈。
如鴉羽一般的烏發長至腰間,清澈的眼眸、稍有潤意的唇瓣,睫毛卷翹鼻梁高挺,身段雖還未長開,但也窈窕有致,秀麗可人。
在柳瀨直人眼中,雪奈就是無可挑剔的公主殿下,精致而尊貴。
但可惜,這位公主對他不甚感冒,至於原因……大概比較復雜。
“喲,早上好啊,雪奈。”
她收回准備敲門的手打了招呼,雖然心情還算不錯,但她並沒有因此而特意讓自己的臉上浮現過多的笑容,只是淡淡的微笑。
汐見雪奈站在門前,看不出早晨的慵懶。
“嗯……早上好。”
她回應道,聲音如初秋的細雨般溫和,卻平淡異常,不夾雜著柳瀨直人所期待的起伏。
汐見雪奈徑直向浴室走去。
早晨的簡單交流大抵就到此結束了——雖然說出來只會令柳瀨直人嘆息,但不得不承認,她們現在之間的相處模式根本不像是兄妹,反倒像是某種契約關系的合租室友一般,對於雪奈從兩年前和最近兩年間對待自己態度的變化,柳瀨直人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因為妹妹對她的態度並非一日而成,這都是因為她自己有意一手鑄成,她對此也沒有什麼話可辯解。
“早餐已經做好了,有你愛吃的烤番茄和燕麥牛奶,洗漱之後就過來吃吧。”
“嗯……”
雪奈進了浴室,傳來門框清脆的嗑噠聲。
柳瀨直人抿抿唇,來到餐桌旁坐下。
自一年多以前的那次意外之後,她開始刻意疏遠自己與妹妹之間的距離,漸漸的,她的妹妹不再黏著她變成了這副不冷不熱的模樣。
雪奈其實是遠方表親的女兒,在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死於“意外”,尚且年幼的雪奈被送來這座城市寄住在柳瀨直人的家里,她們二人之間以兄妹相稱。
前幾年時間,柳瀨直人的父母執意要前往國外,說是“有重要的事情”,干脆將她和雪奈丟在了國內。
……
————————————
柳瀨直人與妹妹並非是親兄妹。
所以柳瀨直人尚有所自覺,她從來都不會站在“哥哥”的立場上對雪奈指手畫腳。
很多時候柳瀨直人只是保持溫和的緘默,安靜本分地扮演好自己“哥哥”的形象,照顧妹妹,幫襯妹妹,陪著妹妹,相對的,雪奈也很懂事細心,對柳瀨直人更是黏到不行。
小時候,她們之間的關系是很好很令人羨慕的,這樣的關系一直維持到一年多以前。
柳瀨直人是“代理人”兼組織的代言人,一開始做代理人的時候自顧不暇,後來忙於任務和各種見面活動更是沒有什麼其他余裕,而雪奈是學生會干事,忙於學業和學校事務,也很難抽出太多閒暇的時間。她們的時間本就不多,還經常相互錯開,有時候一周下來都見不上幾次面,彼此生活的軌跡沒有交集,也就更沒了什麼共同話題。
她們都不是什麼善於交談的性格,一天下來本就說不了幾句話,結果在此之上,柳瀨直人還不止一次地讓妹妹需要她的時候卻因為工作原因而放任妹妹孤獨一人,被邀請了畢業典禮和學園祭結果也爽約了。
最嚴重的一次,柳瀨直人在作為代理人出戰對抗侵蝕體的時候妹妹獨自一人面對著侵蝕體的追趕,到最後也沒等到身為“哥哥”的柳瀨直人,而是時為“艾芙尼爾”的柳瀨直人。
如果“艾芙尼爾”遲一分鍾趕到,妹妹大概就會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時間就是那樣的緊急,所以在妹妹的心目中,一直以來依賴著的、可靠的“哥哥”的位置在某種程度上被當時救下她的“艾芙尼爾”所取代了。
這樣類似的事情像是堆積的雪花,凝成了二人間的冰層,原來形影不離的“兄妹”二人現在變成了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不再歡聲笑語的“同居人”。
其實這一切的事情有一些是柳瀨直人有意為止,但有一些卻是迫不得已。
在雪奈發生意外的那一天,柳瀨直人真的沒想到妹妹會突然獨自離家前往那種地方,最終遇上了侵蝕災害的襲擊,而至於其他的時候,柳瀨直人一方面是任務在身迫不得已,另一方面……柳瀨直人保守著一個關於雪奈的、連雪奈自己都不知情的秘密,她刻意地回避雪奈、遣退暗中保護自己和雪奈的人、讓雪奈轉校來到西城區的友澄女子學園,這一切都是為了讓雪奈與自己所在的“這邊的世界”絕對隔絕,一年多的時間以來,這樣的疏遠卓有成效,沒消太大功夫雪奈就已經不再跟在她身後,“哥哥、老哥”這樣嚷嚷了。
總而言之,雖然也有不少的客觀因素在內,但結果上來說一切的惡果都是自己親手、刻意造成的,所以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柳瀨直人對此頗有自覺。
但唯獨對自己的遭遇和選擇,她沒有什麼好多嘴的余地。
柳瀨直人從不後悔這樣去做,哪怕是破壞掉自己與心愛的妹妹之間的關系,這種事情早在一年多以前第一次拿起“Ephnel”的長槍時她就已經做好了覺悟。
不再做無用的思考,她慵懶地松了口氣,疲憊沿著背脊涌上頭頂。
腰部的傷口像是灑上了辣椒水一般作痛,那是昨日戰斗中留下的貫穿傷。
“嘖……”
她輕輕咋舌。
這種傷勢對代理人來說不算輕,但也不算嚴重,只是一周就能恢復的程度。
對於代理人來說藥物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輔助,在哪里修養其實區別不大,所以柳瀨直人也沒有選擇留在總部療傷,醫生也沒有強留她。
而且,更重要的是艾芙尼爾不喜歡總部醫療部的壓抑氣氛,比起在病房坐著發呆,還是回家更為舒適。至少家里還有妹妹在,只要是看到雪奈,柳瀨直人就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對於柳瀨直人來說,唯獨妹妹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千萬倍,妹妹對她來說就是如此不可或缺的存在。
雖然就結果而言,妹妹其實有沒有她都過得很好就是了。妹妹長大了,不再是離開她這個“哥哥”就沒法生活的小孩子,這很好,她很欣慰,但也無可避免地會感覺到一絲寂寞。
她只手撐著身子,緩慢地靠在椅背上,拿起遙控打開電視。
電視里播報著昨日發生在外郊小鎮上的“侵蝕災害”,畫面中是有序撤離的人們以及活躍在其中與“侵蝕”對抗的“魔法少女·艾芙尼爾”和“弓天座·菲菲娜”的身影。
對本地或其他地區“侵蝕”災害狀況的播報算是每日保留節目,她看了一會兒,換去了別的台。
桌上,燕麥牛奶流淌著絲絲熱氣,但她絲毫沒有食欲。
沒多久,雪奈來到桌旁坐下,表情依舊不咸不淡,並沒有對今天的早點發表什麼看法,安安靜靜地夾起面包小口小口地咀嚼起來。
柳瀨直人也拿起了勺子,不緊不慢地開始吃。
二人之間的相處總是很安靜。
“哥。”
如風鈴一般的嗓音打斷了柳瀨直人的思緒,她抬起頭,發現雪奈正直直地望著她,小小的手中捧著溫熱的燕麥牛奶,神色有些遲疑,似乎有話要說。
對柳瀨直人來說,在長時間的極少的交流中,被久違地喚作一聲“哥哥”實在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雖然現在是女生的她對此頗有些微妙的感覺。
“雪奈,怎麼了?”
她放下勺子,臉色沒有波動。
她看了雪奈一眼,走神了片刻的她沒有猜透雪奈眼底的躊躇,雪奈比起小時候要更難懂一些了,她瞧了雪奈手中的牛奶一眼,回憶起小時候的雪奈一直很愛吃甜食。
“糖不夠?”
她淡淡地問道。
雪奈搖頭,直視著柳瀨直人的臉,她的這位“哥哥”臉上有一塊補丁,白花花的紗布。
這塊“補丁”在昨天柳瀨直人回家的時候雪奈就已經注意到,比起昨晚來,紗布上的血跡已經消失,顯然是今早新換的。
雪奈已經在意這塊紗布很久。
“哥,你臉上怎麼了?”
柳瀨直人這才回過神來。
原來是臉上的紗布。
畢竟是醒目的東西,確實很難不引起人的注意,但事到如今雪奈竟然還會留有對自己的關心,令她頗感意外。
但這塊紗布是戰斗時留下的,柳瀨直人當然不能告訴雪奈事實,她的事情她還需要繼續隱瞞。
“這個啊……走路的時候沒注意,不小心蹭到電线杆了。”
柳瀨直人移開視线,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
……
————————————
“電线杆?”雪奈追問。
“是的……別管這些了,快吃吧,別遲到了。”
對於柳瀨直人的回避,雪奈蹙起刀刻的眉,她還想說什麼,可是才開了口最終卻把話咽了下去。
如果柳瀨直人如此咬定貌似也說得通,只要是人總會有不小心的時候,區區電线杆,她也撞過。但她知道她的哥哥一定在騙她,話不走心的時候她的哥哥總會下意識移開目光,正如現在這般。
她的這位哥哥一向不擅長說謊,從小時候獨自一個人去她的學校把那些欺負她的人走了一頓,到後來瞞著她給她買下了中意很久的生日禮物,一直到現在,她的哥哥一直是這樣。
她抿著唇,沒有繼續多問,心底卻有些難受。
她的哥哥偶爾會帶著一點傷回來,然後滿不在乎地擺出無所事事的樣子,雪奈也問過不止一次,但從來都被一臉無所謂地說著謊搪塞過去。
起初的時候,雪奈很焦慮,為這位哥哥擔心,擔心他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扯上關系,擔心他走上墮落的不歸路,她在空閒的周末跟在他腳後出門試圖發現什麼,可每次都非常巧合的一無所獲,回到家仍舊面對那副裝作無事發生的臉,有時候還會收到責問,久而久之,她發覺自己似乎有些過於自作多情了。
她也意識到,她在這段兄妹關系中,被哥哥單方面地推開了。
她只能得到閃爍其詞的回答,顯然柳瀨直人並不想告訴她實情,那副淡漠的臉,也再不會對她展露笑容。
自討沒趣的次數多了,她便不會再問,該有一點自知之明了。
雖然下定決心不去了解,但心情總會因此無法避免地變得很差,畢竟,再怎麼說柳瀨直人也是她的哥哥,自小時候開始,她就一直生活在柳瀨直人帶給她的溫暖之下,這一份記憶是無論如何不曾忘懷的,即便現在的柳瀨直人已經不再寵溺著她。
雪奈端著杯子一言不發,屋子里充斥著電視的低沉的音樂。
許久,直到手機鬧鈴響起。
到了雪奈上學的時間了。
“……我吃飽了。”
言不由衷,杯子在桌上不客氣地磕出清脆響聲,雪奈垂著視线,起身回到自己房間,砰地一聲關了門,震動的聲音讓杯子里都蕩起一圈圈水紋。
空氣變得安靜下來。
柳瀨直人望著被關上的房門。
最後,嘆了口氣。
妹妹生氣了,因為自己無法與妹妹告知的秘密,促成了這樣戲劇性的事實。
柳瀨直人不止一次想過,如果雪奈某天發現這個和自己度過了十度春秋的“哥哥”,其實是“姐姐”的話,會是個什麼表情?
別人都說姐姐和妹妹之間很容易變得遠超朋友一般的親密。
可是那不是柳瀨直人要的結局。
再說了,她這個半路出家的“姐姐”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會不會適得其反?一直瞞著妹妹自己的身份的做法實在有些卑鄙,對妹妹來說是一種欺騙,或者說……
可是,暴露自己的身份只不過是對自己的方便而已,如果因為自己的原因而給妹妹帶去了危險,那麼她大概會後悔一輩子。
相比之下她寧可生活在與妹妹的這樣冷淡的關系中。
矛盾的心緒在心底糾纏,艾芙尼爾仰起頭,索性放棄了思考。
……
————————————
雪奈換好了校服,提著通勤背包,從房間里出來。
棕色和紺藍的衣裙,黑色的過膝襪,配上她烏黑的發絲,秋日的制服穿在雪奈的身上怎麼看都很美麗,雖然臉上總是掛著一副淡漠的表情,但仍舊頗有一番青春的躍動感。
“學校的事情別忘了。”
丟下這一句話,雪奈提著便當便匆匆出門了。
柳瀨直人和雪奈之間的關系已經不復當初,雪奈的語氣算不上冷淡,但也絕對稱不上熱情,比起兄妹大概更像是“只是住在一起的同居的室友”,這就是現在她們“兄妹”二人之間的相處模式。
“路上注意安全,有什麼事情電話聯系。”
公寓的門被關上,並沒有得到回答。
柳瀨直人嘆了口氣,潦草地將碗筷放進洗碗池里堆著,走進自己的房間。
這個房間平時都一直鎖著,從不讓妹妹進去。因為這里面有不少她的秘密,比如藏在櫃子里的衛生護墊之類的女生用品,又比如假發和裹胸布之類的身份偽裝物,還有來自“秩序者”組織的聯絡裝置和相關函件,還有只要看一眼絕對會暴露身份的筆記本電腦。
好在雪奈也不是那種好奇心大到非要一看究竟的性格,對柳瀨直人來說省去了一些解釋和隱藏的麻煩。
柳瀨直人脫下外套,解開裹胸布,胸口的壓抑感終於釋放開,她大大地舒了口氣,在床上躺下。
從胸部的解放而感到舒適同時,腰上的疼痛和積累的疲勞也如海浪一般洶涌而至。
她有些困了,只躺下一會兒意識就慢慢遠去。
她拿出手機設置一個下午的鬧鍾。
“學校的事情別忘了。”
雪奈這樣說,是因為今天是班級開家長會的日子,時間在下午四點。
父母沒有回國,身為研究人員的他們不知道在做什麼工作所以長期處於聯系不上的狀態,身為雪奈的哥哥,柳瀨直人便成為了雪奈唯一的監護人。
家長會理所當然成了他的職責,也是她能和妹妹多說上幾句話的時間。
……
————————————
柳瀨直人是被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驚醒的。
悠揚卻急促,還有碎砂刮過玻璃一般的難聽雜音,那是“侵蝕”來襲時,組織才會下達的警報。
這種通過手機和聯絡終端發出的聯絡警報,是利用特制裝置限制了頻率所發出的“提示”,過濾了普通人的聽覺,只有接受了“秩序之力”的人才能聽得到。
只要聽到這個警報,便意味著“侵蝕”降臨了。
柳瀨直人倏地從床上爬起,也不管腰部傳來的撕裂般的疼痛,匆忙摸起手機。
一個短號正在呼進,來自“秩序者”組織的司令部,她急忙接通,嗓音不再刻意壓抑,變回她身為女生的風鈴搖曳一般的聲音。
“這里是艾芙尼爾。”
“代號艾芙尼爾!緊急任務!”
對面傳來通信員焦急的聲音。
……
————————————
“本部遭遇大規模‘侵蝕’襲擊,評級為‘特A’級災害,請立刻出擊支援。重復,本部……”
才說到一半,對面的聲音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嘈雜的聲音。
——通訊斷開了。
“‘特A’級……?”
柳瀨直人微愣。
特A級是僅次於S級和特S級的災害,昨天的敵人一年難得一見,那個珍貴的糧食產地小鎮被它所襲擊,無數生命被吞噬一空,但即便這樣也只不過被評為A級。
而且,“侵蝕”出現的位置竟然是總部。
侵蝕災害會干擾通訊,通訊斷開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
很不尋常,柳瀨直人直覺到。
既然是連她這種傷員都進行了召集,那麼顯而易見的,總部方面判斷此次事件非同小可,必須讓所有的戰力全部出戰支援才行。
雖然通訊突然斷開的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難以知曉,但是總部很少會誤判。
沒再猶豫,她撐著手臂挪下床將衣服穿好,從抽屜里翻出幾粒藥片一股腦送進嘴里嚼碎吞下,抬頭望了一眼時鍾。
指針指向兩點一刻。
糟糕的苦味在舌尖洇開。
咬咬牙,她推開窗戶,確認四下無人,徑直跳了下去。
……
————————————
在這個被白洞侵蝕所威脅著的時代,人類不得已龜縮在被稱為“堺碑”而保護著的人類城市中。
人類聯合成為殘存的國家發展和生存的紐帶,以一座座巨大的都市為人類聚居和生活的中心,數個小鎮環繞其周圍,它們的職能被一步步分化,各司其職,成為城市的附屬品,為城市提供糧食、鋼鐵等等各類基礎需求,是生產加工基地的同時也受到城市的庇護,而城市則作為人類社會最後的根據地成為某一地區的中心。
代理人的任務,就是作為戰士為人類最後的生存空間而戰斗。
午後的陽光仍一如既往的毒辣,熱浪撲面而來。
街道總是塞滿了壓抑的熱流,嘈雜喧嚷,道路兩旁是高聳又密集的寫字樓,如灰色的山巒。
艾芙尼爾疾奔跳躍,從一個樓頂到另一個樓頂,時而腳下閃過月光般的掠影,那是代理人的專屬技能——“階梯”,供她借力跳躍。
她越過街區,小巧的身影像是月兔,向著總部的方向趕去。
作為柳瀨直人時,她靠著增高鞋墊勉強能達到接近一米七的身高,比雪奈要高一點點,而作為“艾芙尼爾”後身體縮水不少,像是初高中時的小女生一般,甚至比雪奈都還要矮一個頭,唯獨胸前沒有太大變化,此長彼消之下反倒顯得有些壯觀。
與“秩序之力”保持深度共鳴,代理人便能進入命名為“放逐姿態”的特殊狀態中,即所謂的“戰斗模式”或者說“變身”。通常來說,進入“放逐姿態”前後,代理人的身體能力顯著提高的同時外表也會發生不小的變化,偶爾也會有像艾芙尼爾這樣變身前後對比鮮明的代理人,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腳下速度很快。
街道上,車輛和人影變得如芝麻一般渺小,鮮少有人注意到從高高的樓頂上一躍而過的嬌小身影。
好在戰斗服並非是什麼容易走光的類型。
高腰四褶短裙下是安全底褲,大腿扣著扣帶,黑色連褲襪套上風格頗硬的系帶長靴。
上身是風格華麗的排扣短衫,胸前和肩部是碩大醒目的蝴蝶結裝飾,頭頂和左胸點綴著金色星星狀的裝飾,左耳是星星耳釘,沿著柔和的曲线從脖頸、肩部往下,便是袖帶半指手套和皮質腕帶。
腰後束起絲帶,和發帶如出一轍,隨著艾芙尼爾的跳躍,與銀發一同在風中晃動。
這就是艾芙尼爾的戰斗服,有一點過於跳脫的嫌疑,但這樣的裝束其實並非艾芙尼爾本人所願。
戰斗服,包括變身後的這具身體都是“秩序之力”心象實體化而成的東西,正如變身後這具銀發少女的身體一樣,戰斗服的樣式也不是會因為艾芙尼爾的意志而變幻的東西。
全身上下覆滿面料和絲帶,比起華麗,更多的是讓人感覺到可愛和元氣,每次加入戰斗有如當紅的少女偶像站上T台一般耀眼,這也是艾芙尼爾明明是以“首席代理人”和“代言人”而被宣傳,最終卻以“代理人偶像”的形象深入人心的直接原因,雖然事到如今艾芙尼爾也沒有感到什麼排斥就是了。
她的外表,更多人選擇以“魔法少女”那樣的稱號來稱呼她,這對於艾芙尼爾來說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認可和稱譽。
總而言之,艾芙尼爾對此沒有什麼抱怨的話。
她一邊疾奔,一邊將黑色耳機塞進耳窩,然後扣上聯絡用手環。
在她出發時,與總部的聯絡就已經斷线了,顯然,總部的通訊接收器已經被損壞。
她想了想,摁下一個按鈕,耳塞里傳來AI機械的聲音:
“切換作戰通訊列。”
“接通青蘭。”
“連接中……”
青蘭,代號“Qinran”,是此次行動的現場指揮,作為戰斗人員來說,青蘭是這個城市綜合戰斗實力僅次於艾芙尼爾的優秀代理人,青蘭早於艾芙尼爾兩年時間加入秩序者,在這個城市現存的“代理人”中是資歷最老的一個。
在艾芙尼爾的印象中,平時的青蘭是一位文靜又優雅的少女,像是兒時鄰家的姐姐一樣的人,而在戰斗中她也是經驗豐富的可靠前輩。
通常,有青蘭在的場合現場指揮都會交由經驗豐富的青蘭負責,艾芙尼爾則以她的強悍戰斗力擔任戰斗前鋒。
但通訊並沒有如期接通。
“滋——”
機械的載入提示音之後,耳機里忽然炸響嘈雜刺耳的電流聲,艾芙尼爾蹙起眉。
“錯誤:連接失敗。”
艾芙尼爾又嘗試了好幾次,最終沒能聯絡上任何一人。
顯然,這已經不僅僅是通訊被干擾,而是通訊徹底被癱瘓的局面。
情況似乎比預料之中還要嚴重。
“切換短波無线通信。”
“已切換。”
耳塞里立刻傳來滴——地提示音。
“這里是代理人艾芙尼爾!”
艾芙尼爾捏下按鈕,大聲喊道。
“有誰能聽到嗎?聽到請回答!重復!這里是代理人艾芙尼爾……”
“師父?”
沒多久,耳塞那頭傳來一位少女詫異的聲音。
……
————————————
這個聲音和稱呼艾芙尼爾很熟悉。
楓鈴詩音,代號Fifina(菲菲娜),別稱“弓天座”。
與使用長槍、擅長正面強攻的艾芙尼爾不同,菲菲娜的“秩序武器”是弓,負責遠程支援和偵查,出其不意的先發攻擊與強大的支援截擊是她的拿手好戲。
菲菲娜與艾芙尼爾的關系比較類似於初學者與引導人之間的模式,她是艾芙尼爾的直系後輩,算是資歷尚淺的“代理人”。
她加入“秩序者”的原因便是“憧憬艾芙尼爾”這種單純得有些傻乎乎的理由,她一直以來都以艾芙尼爾為目標而努力訓練著,艾芙尼爾也經常帶著她一同出勤任務以此磨煉她的戰斗經驗和技巧,所以艾芙尼爾總被菲菲娜稱作“師父”。
順帶一提,每個“代理人”所使用的武器與她們變身後的戰斗服及身體一樣,都是唯一且固定的,本質上是“秩序之力”所具象化而成的物品,脫離使用者之後便無法長時間保持實體,在不同使用者手中也只會展現全然不同的模樣。
此時,菲菲娜顯然正處於戰斗中,耳塞里傳來一陣陣烈風呼嘯和爆炸的雜音。
“菲菲娜?”
能聯絡上人,尚且還沒走到最糟糕的地步,艾芙尼爾稍微松了口氣。
她急忙問道:
“你還好嗎?”
“誒、是、是的!我很好!就是有點……”
菲菲娜的聲音裹著一絲慌亂。
“通訊癱瘓了,不得已啟用短波無线……”
她們在戰斗中會配備特制的通訊器,這種通訊器里設置了數個不同類型的頻段,以應對不同的場合使用。
因為短波通信是上一代的內置通信系統,其很容易被干擾和監聽,且需要事先確定頻段,因此幾乎被組織徹底棄用。能靠此聯系上菲菲娜的確可以說是意料外的驚喜。
“能聯系上你真是太好了,菲菲娜,你應該正在總部吧?能告訴我現場的情況嗎?還有其他人呢?”
在侵蝕災害中通訊會被侵蝕阻斷,大部分時間里,代理人甚至無法與戰場外的指揮官取得聯系,所以代理人之間才會有“戰場指揮”這一個職位,場外調度由總指揮官進行指揮,而災害內的戰斗則全權由戰場指揮代理。
只是這一次的戰場指揮官“青蘭”不知為何沒有應答,艾芙尼爾不是沒有猜測,但她不希望真的是如自己猜測那般。
“誒?師、師父,難道您就在附近嗎……?”
“嗯,我正在趕往總部。”
“誒?……不是、等等……師父……您怎麼來了?師父您的傷……”
“不過是一點小傷罷了,不必在意。”
觸目驚心的血跡和可怖的傷口,艾芙尼爾受傷時菲菲娜就在一旁,那樣的傷她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心有余悸。
怎麼可能是小傷。
“可是那種傷不好好修養的話……”
“現在最要緊的是‘侵蝕’災害的情況吧?”
菲菲娜想要反駁,立刻就被艾芙尼爾打住了。
艾芙尼爾知道菲菲娜的性格,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其他的不用再說。我五分鍾內趕到,菲菲娜,總部通訊故障,我也沒法和青蘭取得聯絡,你告訴我現在現場的情況怎麼樣了?”
自己的身體情況艾芙尼爾自然清楚,她的腰部是慘烈的貫穿傷,但服用了“藥片”的現在已經感覺不到明顯的痛感,她堅信暫且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可是,師父您……啊!?”
就在此時,耳塞里傳來一聲劇烈炸響,而後是少女短促的驚呼,緊接著是急促的咳嗽和喘息。
“菲菲娜!!”
“咳咳……師父……”
少女的聲音一口氣虛弱下去,艾芙尼爾心底忽地攥緊。
“菲菲娜,你沒事吧!?”
頓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傳來菲菲娜有些沙啞的聲音。
“沒事……”
“剛才是怎麼回事!?”
“師父……總部這邊,似乎有些應付不過來了……”
“具體情況呢?”
“抱歉……師父……我……我也不知道……”
耳塞那邊的噪音忽然低了下去,菲菲娜喘息著,話音幾乎連不成句的顫抖,說話聲低低的,像是貼在耳畔一般。
“總部的通訊很早就斷開了……‘侵蝕體’到處都是,青蘭姐和其他前輩也失去了聯系,我和其他人是後來加入的,現在只能各自為戰,可是‘侵蝕體’太多,范圍又太大,我們分散太開,甚至已經超出了通訊連接距離,現在我能看到的好幾個防守點都已經快擋不住了……”
也就是說,戰況不明,指揮完全癱瘓,寥寥幾個中堅戰力現況不明,僅靠著幾個經驗不足的新人後輩苦苦支撐。如果說現在還有誰可以站出來,恐怕就只有自己這個前輩了。
這可不是好消息。
但即便如此,自己也是可靠的前輩。
在這個城市,她的個人實力和對“侵蝕體”實戰經驗可謂是獨一檔,這並非自夸。
只是現在她負了嚴重的傷,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尚未可知。
但她已經沒有猶豫的余地了。
艾芙尼爾咬緊牙關,腳下不停,快速地在樓宇間移動,視线的遠方已經能看到街道盡頭塞滿街道的車龍和涌出滾滾黑煙的總部大樓。
隱約可見數個巨大的紅黑色飛行物正在總部的上空盤桓,像是鯨魚,又像是浮島,發出刺耳的呼嘯。
“敵人是那個飛在空中的大家伙嗎?”
“地上也有很多……‘殘渣’……”
菲菲娜的聲音小了下去。
“殘渣”即為人類被“侵蝕”所完全吞噬後,化作的“完全異化體”。“殘渣”還保留著人類的身體和樣貌,但其行為模式卻已經和“侵蝕體”沒什麼兩樣了,它們充滿了對人類的攻擊性和破壞欲望,變為“殘渣”的人目前為止還沒有拯救回來的先例。
“這樣嗎……”
艾芙尼爾緊咬下唇,眼底的晦暗染滿瞳孔。
還是出現了犧牲者。
她仍舊晚來一步。
“附近其他居民疏散情況如何?”
“很早就已經開始疏散,但現在有些危急……我們人手嚴重不足,也沒有指揮,已經有好幾個路口被突破了……這樣下去的話……”
“嘖……”
艾芙尼爾咋舌,頓了頓。
“菲菲娜,你還能戰斗嗎?”
“我……我沒問題……”
“那好,你現在離開和我保持聯絡,按照我的指示行動。”
“是的!師父!”
“現在,召集你那邊所有人進入短波通信,聽我指揮。”
艾芙尼爾說道。
“你離開總部大樓,前往西京高塔,以你的視力,擔任我的戰場作戰員沒問題吧?”
“誒……?可是總部這邊……”
“這邊就交給我。”
說話間,爆炸聲慢慢接近,嘈雜的人流聲和鳴笛聲充斥在滿是濃煙的空氣中,高空的巨大浮島近在眼前,艾芙尼爾眼睛微眯,目光凜冽。
“由我來接管這里!”
她用力踏出,腳下的混凝土倏地崩碎,裂紋如蛛網般擴散。
艾芙尼爾如出膛的炮彈,又如劃破天幕的流星,筆直地指向高空中的巨大鯨魚。
手中銀芒浮現,如星光般閃爍,化作長槍。
“去死吧——!!”
一聲尖銳的嬌喝,艾芙尼爾猛地踏碎“階梯”,回旋一步,長槍爆開火雲,脫手擲出。
破空聲劃破天際,銀芒直貫長空,筆直地沒入那巨大怪物的身體里,天空中的三座浮島之一,在這一擊之下發出徹耳的悲鳴,然後緩緩下墜,在落地前邊化作淡淡的星光散溢開來。
大樓的頂上,菲菲娜呆呆地望著這一幕。
她蒼白的小臉上,血汙黏著灰塵被胡亂地抹開,她的右手臂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血淋淋的殘破袖管和簡陋包扎——她失去了一條手臂,僅靠著單手已經沒法做好完備的應急處理了,現在的每一刻她的血液都在緩慢流逝。
“師父……”
她望著那流星一般皎潔的身影,眼底的向往和戀慕不曾掩飾。
那就是她的師父,魔法少女·艾芙尼爾,這個城市最耀眼的流星,也是她最尊敬和崇拜的人。
她深深地換口氣,咬緊牙關,轉過身向著西京高塔奔去。
————————————
友澄女子學園。
在西京市一共十來所高中里,友澄女子學園算得上是佼佼者。
這便是汐見雪奈就讀的學校,此時,下午三點四十,學園里一片冷清,校門口擁堵了整整一個小時的車流,在半個小時里就完全疏散開了。
“市區突發特A級‘侵蝕’災害,現情況失控,故今日一切課務內容取消,請學生、家長和老師們有序離開校園,前往避難設施避難。”
廣播里一遍遍地播送著疏散警報。
原本還有學生和老師們覺得奇怪,為什麼其他城區發生的災害會讓距離相隔甚遠的她們進行避難,然後才知道,據說秩序者組織總部大樓被“侵蝕”襲擊了,本來只是一次平常的局部范圍的“侵蝕”災害,但現在似乎發展為不可控事件,為了避難有可能會到來的災難所以才組織了避難。
因為這個原因,高一年級的家長會理所當然也取消了。
原本計劃好的家長會,變成了家長們來到學校接學生們去地下避難所的緊急疏散行動。
視线的盡頭,陽光灼熱耀眼,空氣中飄著難聞的汗味和刺鼻的濃煙。
汐見雪奈緊緊拽著自己的通勤包,漫無目的地隨著人流移動。
她垂著視线,通勤包側面掛著“魔法少女·艾芙尼爾”的Q版布偶。
身旁都是和家人們同行的同齡人,和老師、家長們。
喧鬧的人流。
驚呼,吵鬧,慌亂和緊張擠得她喘不過氣。
“別怕,爸爸媽媽就在這里呢。”
別人的父母會對他們這樣說,安慰他們,只有雪奈永遠都是孤單一人。
她在這個城市唯一的“親人”,她的哥哥沒來。
和畢業典禮一樣,和學園祭、體育會、開學典禮時一樣,和生日時、生病時一樣。
她卷入“侵蝕”的災害時,她的哥哥甚至電話都不會打來,平日里也一樣,即便是她再怎麼不想去承認,也慢慢地發覺了一個事實:她的哥哥在刻意地疏遠著她,甚至這一份疏遠已經到了徹底又決絕的程度。
那一次卷入災害中,若不是艾芙尼爾及時出現,近乎拼命地將她救下,那麼她一定早就死了吧?
她的哥哥已經不再會出現在她身邊了,哥哥變了,離開了,她嘗試過挽留卻失敗了,現在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像是陌生人一般。
她心心念念企盼,無數次期待的身影,從來不會在出現在她身前,和記憶中那個溫和的人影全然不同,現在的哥哥已經離她太遠了。
無論她在學校里多麼優秀,她卻連一個分享喜悅的人都沒有。
小時候她總是追著哥哥跑。
她多想哥哥也能追著她,來到她面前一次。
哪怕向小時候一樣摸摸她的頭也好。
可惜沒有。
就算到了最後入會的時間,她仍舊沒有看到哥哥的身影。
她捏著手機,因為“侵蝕”的襲擊,網絡和通訊信號已經徹底斷開,她慢吞吞地在鍵盤上撥下號碼,又刪掉。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不知不覺,視线變得模糊。
她咬著下唇,執拗地抬起袖口擦了擦眼淚。
越是期待,越是落差。這種事情,她早該習慣了才對。
可是……
她的哥哥,到底又在哪里,干什麼呢?
————————————
“來自西京市特別災害對應機動部的通知。”
“西北城區,以‘秩序者總部’大樓、廣場為中心,正爆發特別事件。”
“災害擴散中。”
“請附近非戰斗人員火速撤離。”
“請現場滯留人員遵循指揮,有序避難。”
“重復……”
避難廣播在空曠的街區回蕩。
損壞的消防栓,四散的水華過濾著陽光。
四周是嘈雜的警報聲和車輛、商戶的防盜警鳴。
少女慌張地在瓦礫中奔跑著,她呼吸急促,時不時向著身後望去。
幾個“殘渣”,以及一只似蜘蛛又似螳螂的碩大“侵蝕體”對她窮追不舍。
她是中午的時候跟隨興趣社團來到附近商業廣場進行參觀的學生,在災害發生的第一時間與眾人走散,因為通道坍塌而被封鎖在樓梯間,等到她找到工具破開鋼化窗出來時,街道已經被“侵蝕體”和“殘渣”占領。
不得已,她只能繼續躲藏,等待救援到來。
但很不幸,她還是被“侵蝕體”發現了。
她竭盡全力地逃跑,但“侵蝕體”比她更快,漸漸的,她的體力越發不支,缺氧讓她腦袋發脹,酸痛如鉛塊一般死死拽著她的雙腿。
“侵蝕體”從樓宇間攀爬騰挪,巨大卻靈活的漆黑陰影追趕著她的腳步,一寸寸將她籠罩。
她絕望的垂著視线,看著地面的巨大黑影慢慢凝實、膨脹,將自己的影子吞沒。
就在這時,沉重的轟鳴在頭頂炸響。
她下意識抬頭望去。
頭頂是巨大的怪物,攀著樓宇以詭異的姿勢爬來,但這時,它身下的建築物忽地炸開,無數的玻璃碎渣和瓦礫中,一抹月光般的亮銀色在她的瞳孔中一閃而逝。
她睜大眼睛。
那是一個拿著銀色長槍的嬌小身影,穿著一身與這惡劣濃煙的災害中格格不入的華麗裝束。
魔法少女·艾芙尼爾。
……
人手嚴重不足,僅僅只是分出截擊侵蝕體的戰斗力就已經捉襟見肘,更何況還要將這片區域里的侵蝕體全部掃清,每個代理人都被上空巨大的黑影壓得喘不過氣來,不間斷地戰斗著,頹勢一度差點壓垮代理人的防线,全靠艾芙尼爾一人作為機動戰斗力的支援才勉強撐住,現在終於將戰斗拉扯到了尾聲。
代理人中“Lily(莉莉)”受了傷,如果繼續戰斗下去會有危險,於是艾芙尼爾代替她接管這片區域的清掃工作。
恰好此時接到菲菲娜傳來“正對面的街道那邊有人正在被‘侵蝕體’追趕,需要救援”的消息,這是艾芙尼爾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塵屑和瓦礫在空中飛舞。
艾芙尼爾的目光掃過下方落單的少女,大致確認少女並沒有變為“殘渣”後,她松了口氣,收回視线。
腳下光華閃爍,凝成如水一般的光鏡,艾芙尼爾身在空中,扭身翻轉,一腳踩上鏡面借力,手中的銀色長槍在下一瞬間倏地脫手擲出,如炮彈出膛,銀色的流光徹底將巨大的怪物連同整塊地面洞穿粉碎。
“侵蝕體”應聲碎散,化作星屑飄落。
艾芙尼爾踩著星光落下。
她出現在少女身前,將少女橫腰攬住迅速離開原地,下一秒碎磚瓦礫傾瀉而下,砸在她方才所站的位置。
千鈞一發,又游刃有余。
“呼……”
艾芙尼爾將少女放下,她微微喘息著,手中銀芒閃爍,方才擲出的長槍又出現在手中。
她轉過身,看著少女上下細細打量一番。
沒有明顯的傷口,身上的校服也沒有明顯損壞,看起來並沒有受到“侵蝕體”的直接攻擊。
情況有些緊急,所以艾芙尼爾直接采取了強硬地從樓宇間橫穿突破的胡來做法。
總而言之,趕上了。
“……你還好吧?”
艾芙尼爾問道。
“沒、沒事……”
“看來應該沒有受到‘感染’……真是萬幸……能及時趕到真是太好了。”
如果被“侵蝕體”所“感染”,輕則身體功能衰竭,重則淪落為“殘渣”,失去作為人的感情變為充滿嗜血和破壞欲望的怪物,對一個人類來說,這樣的結局太過於悲慘,所以人們傾盡了全力而抗爭著。
“那、那個……謝、謝謝你……”
少女心有余悸,說話都不利索。
“不用在意,你現在安全了,我送你離開這里。”
少女怯怯地點頭,沒有說話。
她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見艾芙尼爾。
艾芙尼爾本人果然比想象中還要好看,比想象中也要年幼不少……但是……艾芙尼爾的腰部內襯之下令人心悸的傷口滲出血色,將衣角染得鮮紅,血液沿著手肘和裙角滴落。
自己的偶像、英雄,受了不輕的傷勢。
明白了這件事,她不禁有些發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時,身後跑來一個少女。
少女的身上也是戰斗服,顯然她也是代理人,但她此刻的臉上泛著血跡,左肩的衣料破損,露出溫潤好看的肩,但她的手臂像是斷线的木偶玩具一般,泠泠地掛在她的肩上,袖管被鮮血染滿。
她捂著肩膀,將後方幾個追來的殘渣解決,然後來到艾芙尼爾面前。
“艾、艾芙尼爾前輩!非常感謝您能過來……”
“莉莉。”
艾芙尼爾衝著趕來的莉莉打招呼,視线落在她滿是血跡的手臂上。
“很重的傷啊……真是辛苦你了,接下來這邊就交給我吧。”
艾芙尼爾又看了一眼制服少女,繼續說道。
“順便,你帶著這孩子回到總部大樓與艾琳西婭匯合,等待下一步指示。”
莉莉望了有些發愣的少女一眼,點點頭,又露出一絲擔憂的神情。
“她就交給我吧,可是艾芙尼爾前輩……您不和我一起過去嗎……您的傷……”
“別擔心,沒事。比起我,身為傷員的你能護送她回去總部嗎?”
“護送的話,沒有問題。”
莉莉抬起左手拍拍胸脯,認真地擔保。
“那就好好完成任務給我看吧。”
艾芙尼爾溫和地笑笑。
……
————————————
艾芙尼爾目送著莉莉帶著少女離開視线盡頭。
“注意安全啊,你們兩個。”
喃喃自語著,艾芙尼爾抿著唇,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她單手拄著長槍,身體滑下,跪坐在半邊傾塌的廢墟里。
雖然還不想被後輩們看到她現在有些狼狽的一面,但靠著“藥片”抑止疼痛也有一個極限,這種東西並不可靠,過多或是過少都會產生麻煩的影響。
經歷過高強度的持續戰斗,艾芙尼爾腰部的傷口再次撕裂開來,血從衣角滴落。
身邊沒有後勤醫護人員。也沒有應急處理藥品,傷口的劇痛被緊緊地裹住,如巨石做的擺錘一般狠狠撞擊著腦海。
冷汗滲滿了額頭。
“真疼啊……”
艾芙尼爾低聲抱怨,按壓著傷口,將紗布死死綁緊。
戰斗已經持續了兩個小時。
最初加入戰斗的青蘭以及其它前輩全都杳無音訊,現在由艾芙尼爾帶領剩下的代理人支持著戰斗。
果然很累。沒有後援的戰斗就像是孤舟撞擊大海,四面皆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深邃和虎視眈眈想要將她吞沒的海浪。
視野中狼藉一片,混雜著濃煙和紅光。
艾芙尼爾另一只手緊緊捂著腰部,身體輕微顫抖,搖搖欲墜,她竭力地深呼吸,好讓傷勢透出的劇痛稍微平緩一點。
但她沒有太多休息的余裕,她的活躍對這場戰斗的走向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艾芙尼爾被稱作“首席”,可不僅僅只是說說那麼簡單,以她一人的戰斗力就能達成“局面扭轉”的態勢,反之,如果沒有她的話總部早就失守了。
她不僅僅是現在出現在戰場上的最有資歷的代理人,也是勝利的支柱,現在的她必須要拿出可靠的前輩該有的模樣來才行。
如果……是妹妹的話……會期待這樣的哥哥嗎?
艾芙尼爾垂著視线,回憶中雪奈的身影交錯著出現在她的腦海。
“師父……師父您沒事嗎……?”
耳塞里傳來菲菲娜焦急又孱弱的聲音,打斷艾芙尼爾的思緒。
她握緊長槍,頓了頓,才回答道。
“沒什麼事,菲菲娜在擔心我嗎……?”
“當、當然的吧……師父也差不多該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狀況了,如果太勉強自己,因為精神過於疲憊在戰斗中失去‘同調’的話,會很糟糕的吧……”
“嗯……”
艾芙尼爾垂著視线,木然地望著地面裂開的縫隙,不置可否。
如果連續長時間的戰斗,導致精神力和體力跟不上高強度的消耗,最終的結局就是會斷開與“秩序之力”的“共鳴”,失去“同調”,變回原來的身體。
這種事情艾芙尼爾當然知道。
她親眼見過。
艾芙尼爾此前的前輩,是一個平日里非常善解人意的開朗的少女……在一年前的一次大型災害任務中因為日夜不休的戰斗在某一刻疲憊不支,失去了“同調”而被迫解除“放逐姿態”從而無法使用“秩序之力”,理所當然也無法抵抗“侵蝕體”的“感染”,身為代理人最後卻在戰斗中落敗變成了“殘渣”,向著本該保護的人們襲擊過去。
艾芙尼爾親眼目睹了那樣的結局,然後,親手“放逐”了她。
那種事情,偶爾也會有發生,只是身為代理人那樣的死法未免太諷刺了一點。
但很合理。
“那個……師父……現在差不多已經清掃完成了,要不您就稍微休息下,接下來的事情我們這些後輩也能完成……”
“菲菲娜。”
菲菲娜繼續勸說著,但很快被艾芙尼爾打斷。
想到自己這個優秀的後輩,艾芙尼爾揚起嘴角,但嘴里卻與此相反的嚴肅。
“越是戰斗收尾的時候,越不能掉以輕心……我教過你的吧……”
“可是師父您……”
艾芙尼爾深吸口氣,強壓下急促的呼吸。
“我真的沒事,雖說的確很累,但目前為止‘同調’仍舊很穩固,所以不用擔心。比起這個,告訴我現況如何吧……不能拖太久了,還有很多傷員等待救助,而且大家的體力也漸漸開始出現缺口了吧?”
菲菲娜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大致也理解了艾芙尼爾的想法,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
“直接說說現在的情況吧。”
“是的……師父。”
耳塞對面的聲音頓了頓,才繼續說道:
“多虧了您……將上空的‘鯨’型‘侵蝕體’打敗,現在沒有更多‘侵蝕體’涌出……”
“防御網內已經基本清掃完畢……”
“但防御網外的區域,東D區交叉點、東A區和西環道突然出現‘侵蝕體’和‘殘渣’,它們正快速向居民撤離點前進……”
“我已經聯絡就近的卡特里娜前輩和薇薇安、切莉絲三人,分別趕往東D區、西環道,負責阻擊援護……”
“除此之外,芙嵐也負了傷,我讓她跟隨莉莉一同撤回總部大樓,與艾琳西婭匯合了……”
“……”
菲菲娜的聲音有些微弱,到最後甚至有些微不可聞,艾芙尼爾一言不發,認真地聽著。
許久,她開口道。
“就按你的安排來,另外,通知特災行動部隊的人,注意‘侵蝕’襲擊,加快疏散速度,盡快完成撤離。”
“我立刻傳達……”
“我這邊,稍微休息一下也會繼續行動,稍微幫我監視一下這邊的情況吧……如果還有漏網的‘侵蝕體’出現,請立刻告訴我。”
“是的,師父……”
艾芙尼爾仰起頭,向後靠著,讓身體稍微放松一點。
青蘭失蹤,理所當然的,資歷、戰斗力和實戰經驗都遠超其他人的艾芙尼爾便接手了指揮權。
但這次行動中參戰的“代理人”太少,且多為資歷尚淺的後輩,戰力嚴重不足,相比之下“侵蝕體”數量又極多,艾芙尼爾身為代理人側最高戰斗力,一邊要擊退“侵蝕體”一邊又要負責指揮,外加身體狀態越來越差,即便是她也有些疲於應付,戰況非常緊張,代理人這邊為了應付侵蝕體便已經竭盡了全力,也曾一度差點全线潰敗,但終究是堅持下來了。
好在特別災害行動部隊的支援及時趕到為她們分擔了不少壓力。
至少能將部分戰力從掩護居民撤離中解放出來加入戰斗。
情況有所好轉,但仍不容樂觀。
三座“浮島”之一被她擊落並淨化,另外兩座“浮島”分別向東、西兩側逃竄,艾芙尼爾西只來得及追上並擊殺往人群密集的東面而去的那只。
艾芙尼爾因為腰部的重創無力去追。
也就是說,放跑了一個。
除此之外,總部大樓內遭到過“侵蝕體”侵入,總指揮部傷亡不輕,不少傷員都急需救治,司令也昏厥不醒,現在靠著艾琳西婭一個人抵抗著殘渣和侵蝕體並保護傷者,而包括青蘭在內的數名代理人先遣人員目前也行蹤不明,急切需要派遣人手去尋找和確認她們的狀況。
唯一的好消息是,艾芙尼爾擊落的“鯨”型“侵蝕體”似乎是這次災害的源頭,它們消失之後便沒有更多“侵蝕體”出現,拜此所賜,“清理”順利走到了收尾階段。
……
————————————
“那個……師父……”
“嗯?”
耳塞里忽然傳來菲菲娜的聲音。
不知道怎麼的,艾芙尼爾感覺今天菲菲娜的語氣有些不自然的委頓。
“師父之前說過的,關於您故鄉的故事……還能繼續說來給我聽聽嗎……”
“哈?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就是……忽然想和師父說說話,最近師父都好忙……除了任務,已經好久沒和師父好好聊過天了……這樣的……可以嗎?”
“有什麼可不可以的。”
艾芙尼爾笑了一聲,輕輕閉著眼睛。
最近很忙嗎?雖然菲菲娜這樣說了,但其實艾芙尼爾自己對此並沒有什麼自覺。
作為代理人來說,艾芙尼爾一直是一個快速行動派,平時的任務一半以上都是由她一人包攬,就算稱她為工作狂也不過分,但對她來說,這些事情只不過是遲早都要去做、無法逃避的事情,比起被動地接受,她更願意站在在主動的一方。
而且……只要她能將危險排除掉,那麼就不會有更多人因此受傷,這是一直以來支撐著她行動的力量。
“是嘛……”
她垂下頭,拄著長槍,讓額頭靠在手背上。
“嘛,總之,我的故鄉是個很無趣的地方,沒什麼故事好說……比起我,菲菲娜呢,我聽說你在比賽中拿到了不錯的名次,有這回事吧?”
“咿……原來師父知道那件事嗎?”
“怎麼樣,終於拿到獎杯,有告訴爸爸媽媽嗎?”
菲菲娜的父母在鄰城工作,她跟隨祖母在西京市生活,祖母去世後她並沒有選擇跨越危險的城市外地區回去父母身邊,而是准備待在這里繼續讀完高中一年級。
這些都是菲菲娜和艾芙尼爾說的。
“那種事情,很難說出口啦……”
“有什麼關系嘛,既然是你喜歡的小提琴,也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稍微有底氣一點也沒關系。”
“話是這麼說……但是……只要是非常喜歡的東西,如果某一天終於能如願以償地捧在手心的話,多少會不知所措的吧……好像會溜走一般,總感覺有些不太真實……”
“那有什麼嘛。”
艾芙尼爾笑了笑。
“快樂與幸福都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理所當然地享受就好。”
“唔……”
菲菲娜忽然沒聲了。
大概是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好吧?菲菲娜就是這樣有些不太直率的性格,艾芙尼爾早有體會。
不知道過了多久,菲菲娜纖細的聲音傳來。
“師父……有過嗎……”
“什麼?”
“夢想得到的禮物,想要接近的人……忽然某一天降臨在自己面前……祈願終於實現……什麼的……”
“這個嘛……不太記得了。”
禮物這種東西暫且不提,“想要接近的人”艾芙尼爾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妹妹,但很可惜,因為一系列的事情,現在自己和妹妹之間關系已經遠不如從前,細細想來都是平淡相處的回憶,大概已經不是足以能被稱之為“夢想”的時光了。
她們雖是“兄妹”,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但二人之間的距離卻愈漸遙遠了。
“是這樣啊,是師父會說的話呢……”
菲菲娜的聲音忽遠忽近,然後不再說話,空氣回歸安靜。
“話說,菲菲娜。”
艾芙尼爾頓了頓,忽然問道:
“剛才就有些在意了,所以姑且確認一下,你……還好吧?”
“啊?”
耳塞那邊似乎吃了一驚,沉默稍許,然後傳來意味不明的笑聲。
“我很好呀,師父。您是指什麼?”
“是嘛……我聽你說話的聲音有些不太對勁……”
“可能……是信號干擾吧?師父,您是不是有些神經緊張了?”
“開始感覺到疲勞了嗎?”
如果疲勞不斷積累,精力無法集中,最後說不定會斷開與“秩序”的共鳴,結果就是被迫解除“放逐姿態”,失去“秩序之力”的加持。
“有倒是有一點……畢竟保持著‘同調’,在所難免嘛……不過!這點程度完全沒問題!”
菲菲娜回答道,聽起來的確不像是在撒謊的樣子,艾芙尼爾暗暗松了口氣。
代理人的身體機能會被秩序之力強化,獲得遠超一般人的各項能力,其中視覺的提升也是一方面,但代理人身體強化的程度會因人而異,其中只有菲菲娜擁有令視力特化增幅到極致的超遠距離偵查類能力,靠著菲菲娜的幫助,艾芙尼爾才能順利在這樣龐大的作戰區域里順利掌握對於戰局的主動權。
老實說,萬一菲菲娜真的有什麼事,艾芙尼爾還真會陷入被動的處境中去。
以青蘭為首的代理人最中堅的力量都不在,在場的代理人都是和菲菲娜一樣的資歷較淺的代理人,讓這些後輩來應對一次特A級侵蝕災害過於勉強,她們所能組織起來的戰斗力實在太過於吃緊,一直以來高強度的戰斗更是令她們的身心都到了極限,若是在這個時候出現意外的話即便是收尾階段說不定也會出現傷亡,那是艾芙尼爾所不希望看到的結局。
“是嘛,那就好……辛苦你了,再堅持一下,接下來的時間也拜托你了。”
“榮幸之至,師父!詩音無論如何也定將完成任務!”
楓鈴詩音,那是菲菲娜的本名。
“和你聊天真是輕松愉快……不過差不多要開始工作了。”
“我也……很喜歡……和師父聊天……”
耳塞里傳來菲菲娜斷斷續續的聲音。
咧嘴笑了笑,沒有多想,艾芙尼爾拄著長槍勉力站起身來。
“休息到這里也差不多了,告訴剩下的人,再堅持一下,我們開始反攻。另外,讓艾琳西婭集合人手,准備撤出大樓,與我們匯合。”
艾芙尼爾深吸口氣,下達命令。
……
西京高塔上。
高空寒風凌冽,從這里可以看見大半個西京市的風景。
此時,高塔頂端,菲菲娜無力地斜靠著,她半邊身體都染滿了鮮血,右手的袖管從肩部消失,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斷裂傷口和大片血跡和簡陋的包扎。
紅色的血在她的身下匯聚成血泊。
她無力地放下左手中的通訊器,顫抖地呼吸著,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蒼白。
如果說在這場戰斗中誰的處境最為糟糕,那毫無疑問是菲菲娜——她所擅長的是支援與偵查,她的戰斗方式從來都是游擊與迂回,但在這一次人手緊缺的侵蝕災害中,她不得不站在防线的最前方,頂著大量侵蝕體的衝擊戰斗。
早在艾芙尼爾聯系到她之前,她就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右手,差點落入侵蝕體的包圍中。如果不是艾芙尼爾來到這里並解決了天空中的巨大侵蝕體,那麼她毫無疑問會在這里戰死。
無法戰斗的她,唯一還能做的事情就是成為艾芙尼爾戰略中所需要的人。
所以她來到了這里。
但她沒有將自己的情況告訴艾芙尼爾。
因為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允許她做出更多選擇,四處都是一團糟,艾芙尼爾需要一個能為她的指揮充當“眼睛”的人,這個人只可能是具有視力強化到極致特性的菲菲娜。
如果她不去做,一旦防线潰敗,數千人的生命就會被侵蝕體吞噬殆盡。
在自己的生命和數千人的生命之間,她已然失去了選擇的余地。
失去了一只手的現在,她連給自己包扎都尤為艱難,身邊既沒有應急裝備也沒有醫護人員,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簡陋的應急止血措施,可這種潦草的處理方式根本無法組織她體溫的流逝。
即便是代理人,也無法無視這樣的重傷。
“師父……”
視线已經漸漸開始模糊起來,她望著彼方,呢喃自語。
……
————————————
收尾行動很順利。
“鯨”消失後,街道上便沒有了源源不絕出現的“侵蝕體”,一直到傍晚,“侵蝕體”和“殘渣”都被代理人清掃干淨。
至此,這一次災害,算是結束了。
艾芙尼爾站在一片倒塌的廢墟上,看著不遠處傾塌了一半的“秩序者”總部大樓。
她拄著長槍,喘著氣,身體不聽使喚地發出悲鳴。
雖然很累,體力幾乎耗盡,因為失血的原因身體處在危險的邊緣,同樣的,參與了最後的圍剿作戰的代理人們也都氣喘吁吁地坐在原地休息著。
雖然戰斗力嚴重緊缺,但無論如何這一次終於算是挺過來了。
只是……
菲菲娜在幾分鍾前就再也未發一言,無論艾芙尼爾怎麼呼叫。
這令她心神不寧,不安在心底快速滋長。最後的圍剿作戰順利完成的現在,艾芙尼爾最擔心的事情從侵蝕災害轉移到了自己這個直系後輩的身上。艾芙尼爾看向附近的其他代理人,這些後輩因為最後的戰斗而疲累不堪,好幾個人甚至無法抑止地解除了“放逐姿態”癱倒在地,還保有完全的行動能力的人寥寥無幾,在這樣的高壓戰斗中,沒有人員陣亡已經是奇跡,但相對的,幾乎人人都負了傷。
艾芙尼爾看向不遠處的一位代理人少女。
“莉莉,我去確認一下菲菲娜的狀態,有什麼事情你通過通訊告訴我。”
“誒?好、好的……”
將工作隨便塞給一個後輩,艾芙尼爾抬頭望了遠處的天空一眼,咬咬牙,拽著長槍便向西京高塔的方向奔去。
……
從西京高塔上可以看清大半個西京市的風景,高空的冷風如刀,在臉頰劃拉著。
風在呼嘯。
艾芙尼爾壓抑著心底的不安,向上攀登。
她登上塔頂。
不安成了現實。
女孩兒的身影就這樣躺在她的眼前。
正是菲菲娜。
或者說,楓鈴詩音。
整只右臂已經完全消失,“同調”已經解除,身上的學生制服髒兮兮的,血汙將半邊身體染得鮮紅,一滴滴地從邊緣滴落,飄散在風中。
斷掉的右肩處只綁著潦草甚至簡陋的布條。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趴在冰冷的高台上,左手中還捏著通訊器。
艾芙尼爾愣住。
————————————
夜晚來臨,天空下了雨。
喧鬧了一整天的西京市在夜幕下慢慢沉寂。特別災害應對部門將包括“秩序者”總部大樓在內的大片區域隔離開。消防車的爆閃燈充斥黑夜,直升機在上空呼嘯,照明燈光下,無數救援和醫護人員投入到災後工作中去。
此時,臨時搭建的醫療棚內——
燈光明亮晃眼,空氣中混雜著難聞刺鼻的藥水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布簾掀動,護士拿著染血的紗布匆匆離開。
艾芙尼爾抿著唇,坐在手術室外。
她的腰部纏著厚厚的紗布,沉默地坐在監護室外,垂著頭。
空氣濕熱,到處是惹人心煩意亂的噪音,沒多久,布簾掀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走出。
那是一名有著漂亮的藍色瞳孔的年輕女性,是上級組織從國外調來專門對代理人負責的醫生。她的名字叫西琦友紀,早在加入組織之前她便是在醫學領域取得了不少名譽。
她是艾芙尼爾關系不錯的友人。
西琦友紀面露些許倦色,她沒有注意到坐在角落的艾芙尼爾的身影,一邊和身後的護士說著什麼,一邊取下手套和口罩,從兜里抽出一根細煙,點上火,叼在嘴里。
她很喜歡抽煙,但從來都只會選擇這一種比較便宜的、很細的有著獨特香草味道的煙。
“友紀!”
見到她,艾芙尼爾立即起身迎上前去。
“艾芙尼爾……?”
見到艾芙尼爾,西琦友紀有些驚訝。
“抱歉,我沒看到你也在這里……”
“不用在意……我也不是為了要被誰注意到才來到這里的……”
艾芙尼爾扯著嘴角笑了笑,仍舊難言眼角的疲憊之色,西琦友紀看著腰部和裙子都被鮮血染滿的艾芙尼爾,目光微微跳動。
她輕嘆了口氣,吐出一口淡淡的煙霧,移開視线。
“今天的侵蝕災害還是我來到這個城市見過的頭一次,要不是你們的努力,恐怕最後會出現非常嚴重的傷亡吧,真是辛苦你們了,我為那些幸存的人們向你們道謝……另外,你的傷好點了嗎?”
“多謝關心,我不要緊的……”
艾芙尼爾抿著唇,視线越過西琦友紀,投向她身後。
“比起這個,菲菲娜她是在里面吧?她……現在怎麼樣了……?”
“菲菲娜……你是為她而來的呀。”
西琦友紀輕輕念著艾芙尼爾牽掛的少女的名字,有些遲疑地咬住煙,深吸一口。
“她是你的後輩啊……倒也難怪。嘛……這一次入院的代理人中,就數她的傷勢最重,我們已經做了應急救援,並派人時刻觀察著她,總之,她姑且算是保住了一命。”
“那就是沒事吧?”
艾芙尼爾執拗地揪著最後一絲期望,但立刻也被粉碎掉了。
“也不能這麼說……”
西琦友紀搖搖頭輕輕嘆口氣,看著艾芙尼爾憔悴蒼白的臉,斟酌著表情。
她咬著煙,從兜里抽出報告單。
“你也知道菲菲娜她的傷勢有多重……雖然看樣子她已經做了最大程度的應急止血,但她畢竟只剩下了一只手,傷口又太過於嚴重,你送她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因為失血過多導致腦部細胞受損,現仍處在昏迷中,我們現階段還無法准確預估其腦部功能受損程度和造成的後果……”
“腦細胞受損……?如果嚴重的話……會怎樣呢……”
“深度昏迷……也就是變成植物人吧。除此之外,喪失記憶或者認知功能障礙……之類的……”
西琦友紀掰著指甲。
“總之……在情況徹底穩定下來之前一定要靜養,還不是能掉以輕心的狀況……這里的臨時醫療病房設施不全,而且太吵了,我准備去申請將菲菲娜從這里轉移離開。”
“萬一……萬一成那樣了,就沒救了嗎……”
“很難恢復。”
“這樣啊……”
艾芙尼爾有些發愣。
西琦友紀望了艾芙尼爾一眼。
在西琦友紀的印象中艾芙尼爾從來不會表現出現在這副落魄的模樣。
或許菲菲娜對她來說是重要的人吧。可偏偏是這樣的人,卻不得不親手將她送上戰斗中去。
但“適格者”極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即便是菲菲娜這樣的適應性並不高的少女也必須為了人類的未來而戰斗。
該說什麼……諷刺嗎?
嘆了口氣,西琦友紀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轉過身去望著遠處。
雨幕下,救援人員和代理人的身影忙碌地穿梭而過。
艾芙尼爾默然地站在原地。
二人之間忽然陷入詭異的安靜中,直到西琦友紀將幾乎燃盡的煙頭扔掉。
艾芙尼爾打破沉默。
“我可以看看她嗎?”
“可是可以,不過……嘛,算了,沒什麼……她就在里面,去唄。”
“多謝。”
艾芙尼爾挪著步子向內走去。
西琦友紀望著艾芙尼爾的背影,在兜里摸了摸,准備拿煙,手指卻碰到了一個冰涼的硬物。
她忽然想起什麼,立刻叫住艾芙尼爾。
“艾芙尼爾!抱歉,稍等一下……”
艾芙尼爾停下腳步,回頭望過來。
西琦友紀在兜里摸了摸,拿出兩個塑封袋,遞到艾芙尼爾眼前。
“我還有這東西要交給你,差點忘了……”
塑封袋里裝著兩個小物件,一個黑色通信器,以及一枚染了血的蝴蝶結樣式的發卡。
艾芙尼爾愣了愣,接過塑封袋。
“這是菲菲娜的……”
這枚發卡是菲菲娜的“信標”,艾芙尼爾當然認得。
所謂“信標”,其實就是“代理人”與“秩序之力”取得共鳴的“媒介物”,是對“白洞”和遺跡研究之下誕生的產物,一種橫跨物質和能量界的特殊結晶。
“信標”是“代理人”與“秩序”取得共鳴的必需品,如果失去“信標”,無法與“秩序”取得共鳴,就無法進入“放逐姿態”。簡而言之,“信標”就是“代理人”最根本的憑依。
而因為不同的“信標”對不同波長的“適合度”有所區別,每一個代理人都有其獨特的“信標”。
比如與菲菲娜不同,艾芙尼爾的“信標”就是一枚星型耳釘,戴在左耳上。
“這是菲菲娜的東西,我覺得應該交給你。”
西琦友紀說道,又從兜里抽出一根煙來。
艾芙尼爾沒有說話,她愣了半晌,才將發卡拿出,小心地捏起衣角擦掉血跡,攥在手心。
冰冷的。
艾芙尼爾緊抿著唇,頓了頓,她拿起塑封袋里的黑色通信器。
“這個也是?”
“嗯,對。”
西琦友紀拿出打火機。
那是她珍愛的煤油火機,艾芙尼爾聽她說起過一大堆這個東西的來歷,可不論她說得多麼多麼厲害和離奇,不愛吸煙的艾芙尼爾總是轉頭就忘。
西琦捧著煙,打了打火,火星子亂跳,卻愣是沒點著。
“嘖……”
有些煩悶地咋舌,西琦友紀干脆將煙摘下,捏在手指間。
“嘛,這里面有些記錄……我覺得你應該聽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