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關於變成魔法少女那件事》#21-30【覺醒】
“總部搜索到異常的共振信號源,疑似是上次逃走到‘堺外’的‘鯨’型侵蝕體再度來襲!總部下達指令,派遣……”
雪奈望著頭頂的陰霾,已經面無血色。
“那是……!”
“……那就是‘侵蝕體’,人類的敵人……今天的甜點看來是沒時間慢慢品嘗了。”
艾芙尼爾看了雪奈一眼,將嚇得動彈不得的雪奈扶起。
“不過不要怕,我在這里,附近也有執勤的特災科的士兵,接下來請跟隨四野見小姐從這里撤離。”
說話間,艾芙尼爾周身銀芒閃爍,身上已經替換成了戰斗服,手中的長槍反射著寒芒。
“奈美,雪奈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好好護送她去往避難點,這邊的‘侵蝕’就交給我!我要和那家伙……新賬舊賬一起算一算才行。”
四野見奈美立得筆挺,將雪奈攬進懷里。
“盡管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嗯,那麼,待會兒見。”
艾芙尼爾深吸口氣,又看了雪奈一眼,便轉身來到窗邊,推開窗戶。
窗外的風滾燙熾熱,混雜著嘈雜混亂的慘叫和爆炸聲向內倒灌而入,從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頭頂的無數“侵蝕體”。
艾芙尼爾登上窗沿。
這時,雪奈卻忽然渾身一顫,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哥哥,早晨的時候,她看見了哥哥。
現在哥哥說不定還在會場。
“請、請等一下!請等一下!!”
雪奈用盡渾身地力氣,像是泥鰍一般從四野見奈美的手臂下鑽過,大聲地喊著,跑到艾芙尼爾的身旁,心急如焚地抓住她的袖口。
“艾芙尼爾!請、請帶我也去會場吧!我……我的哥哥還在那里!!我必須要去找他!!”
“哥……哥哥?”
雪奈的話,讓艾芙尼爾和四野見奈美同時愣了一瞬,尤其是艾芙尼爾,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微妙。
艾芙尼爾並沒有說話,四野見奈美見狀,試探地問:
“你的哥哥……在會場?”
“是的!我……我親眼看見過他……”
雪奈用力地攥著艾芙尼爾的衣袖,眼角浮現淚花。
“就在早上的時候,在等候區旁邊……所以……”
艾芙尼爾沒有說話。
早上的時候,他的確出現在那里出現過,和四野見奈美一起。
“不行。現在會場很危險,不能讓你過去。”
艾芙尼爾立刻打斷雪奈的話。
“可、可是……正是因為危險,我才不得不去!我哥哥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就交給我吧,你的哥哥一定不會有事。”
四野見奈美也說道:
“而且,雪奈小姐,你現在過去也幫不上忙,只會徒增我們‘秩序者’的工作量,這樣只會讓更多的人無法得到更有效的救援。”
“但是哥哥他……”
“如果你出現什麼意外,你哥哥她也會傷心的。”
四野見奈美意有所指地看向艾芙尼爾,艾芙尼爾抿著唇,並不說話。
雪奈緊咬著下唇,垂著視线。
手在顫栗,一個個倒下的身影,“侵蝕體”那恐怖的陰霾,一幕幕回憶在眼前再現,恐懼襲上心頭。正如四野見奈美所說,她就算過去,也只會給艾芙尼爾添麻煩。
如果是艾芙尼爾的話……一定,誰都能拯救的吧?
她漸漸松開手,抬起頭,望著艾芙尼爾。
“那……您也一定要平安歸來……”
艾芙尼爾並未回答,只是伸出手,放在雪奈的頭頂。
輕輕地揉了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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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陽光灼燒得熾熱的鋼架上,迎著漆黑的風,艾芙尼爾站在會場的穹頂,面無表情。
天幕上,漆黑的“浮島”遮天蔽日,像是巨大的游輪懸浮在體育會場的正上方。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足有一人大小的飛行物體,密密麻麻,它們伸展著翅膀,像是沒有羽毛的烏鴉一般跟隨著“鯨”漂浮在空中,它們會像捕食獵物的鷹一般,俯衝下去,向獵物伸出獠牙。
這種“烏鴉”一樣的侵蝕體,艾芙尼爾此前一次都沒有遇到過。
“艾芙尼爾,能聽見嗎?”
耳麥里傳來清亮的女聲,四野見奈美傳來聯絡,她是艾芙尼爾的作戰員,雖然此刻的身份是艾芙尼爾的經紀人,但同時也擔任著艾芙尼爾後方的情報支持和反饋的任務。
“能聽到,你說。”
“我已經把雪奈帶出了危險區域,接下來,我會與她一同前往最近的避難點,將她安置好之後,我會再回到崗位。”
“辛苦你了,奈美,雪奈就拜托你了,請一定保護她的安全。”
艾芙尼爾頓了頓,說道。
“另外,請不要向她透露我的事情。”
“放心吧,這我明白,就算我死掉,我也不會讓她受傷。”
“倒也不必這麼夸張……嘛,算了,謝謝你。”
“我們之間不用這麼客氣,再說了,做好一切後勤保障工作,這也是我們‘秩序者’的任務……啊對了,艾芙尼爾,我收到總部的聯絡,因為‘調查’的原因司令現在沒法進行指揮,她命令你作為代理現場指揮官行動。”
“是嘛,這一次輪到我了啊……司令還真是喜歡使喚人。”
現場指揮官,以前青蘭還在的時候,這個位置從來都是她。
青蘭不在了,這個擔子落在了艾芙尼爾的肩上,不知不覺的時候,艾芙尼爾已經成了這個城市資歷最老的代理人了。
“要做的事情突然又多了一件,真是令人……笑不出來。算了,那麼我的作戰員四野見奈美小姐,你沒問題嗎?”
“完全沒有問題!”
“那就好,畢竟,我這邊的情況不怎麼樂觀呢,要是只有我一個人可完全扛不下來。”
“哎?連艾芙尼爾你都這麼說,難道形勢已經嚴峻到這個程度了嗎?”
“有點吧……”
艾芙尼爾抬起視线。
“總之,注意保持距離。”
那漆黑的掠影不斷地盤旋飛過,那壓倒性的數量帶來的壓迫力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
艾芙尼爾並不太擅長對空戰斗,上一次在總部大樓前與“鯨”對戰完全依托於周圍林立的高樓給了艾芙尼爾進攻的機會,但在現在,再體育會場這種腳下沒有多少落腳點的空曠場合下,艾芙尼爾的實力完全沒法很好地發揮出來。
就算是利用“秩序之力”在腳下凝結出“階梯”,想要一口氣登上那樣的高空也實在是一件相當強人所難的事情。除非借助飛行器將艾芙尼爾投送到“鯨”的上方,憑借著“階梯”,艾芙尼爾可以取得短暫地對空戰斗的機會。
但在絕對的數量面前,那種方法實在不能稱之為高效。
如果菲菲娜在的話,就好了。
比起艾芙尼爾,菲菲娜是少有的能夠進行遠距離支援戰斗的代理人,就算沒有辦法徹底扭轉戰局,也能更好地援護好人群的撤離,讓艾芙尼爾和其他代理人毫無顧忌地戰斗。
艾芙尼爾的眼前劃過那纖細又可愛的身影,但她清楚地知道,楓鈴詩音已經不可能會出現在這里。
“艾芙尼爾?”
四野見奈美的聲音在耳畔,艾芙尼爾深吸口氣,掃清思緒。
“抱歉……剛才走神了。”
“你……沒事吧?戰斗中會走神,真不像你的作風……”
“沒什麼問題,只是稍微想起一些事情罷了……我會打起精神來的。”
就算有什麼事,四野見奈美也不可能慫恿自己從戰場上退縮。
這種程度的關心,其實可有可無。
“艾芙尼爾,你……”
“總之,這些閒話到此為止了,奈美,你現在應該能收到這邊的畫面吧?”
“沒問題,能收到。”
“那麼我來說明一下現在的情況。我一直在對這一次突然出現的侵蝕體進行觀察,它們從出現之後,就一直集中在場館正上方,只是很奇怪的是……那些東西只進行了一波攻擊之後,就再也沒有發起任何攻勢。”
“鯨”和“烏鴉”,它們一直在空中漂浮著,像是醉酒的人一般漫無目的游蕩著,時不時會發出一陣陣刺耳的尖嘯,卻絲毫沒有降低飛行的高度,更沒有展露出一絲攻擊的態勢。
那樣子,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一般。
雖然這給滯留此地的人群留出了更多撤離的時間,同時也讓艾芙尼爾有更多的余裕等待支援到來。
但,“鯨”和“烏鴉”此刻的行為,令艾芙尼爾感到不安,像是蓄勢待發,又像是有什麼目的一般刻意地出現在這里,它們此刻的行為絕對與自己的出現無關。
侵蝕體不可能會有智慧,但這一切也沒法用“本能”來進行解釋。
“這樣的數量和規模,毫無疑問是‘特A’級災害,但比起這個,更令我在意的是:它們是如何越過‘堺碑’的觀測出現在這里的,連任何預警都沒有?如果說上一次總部遇襲只是萬中無一的巧合,那麼這一次……”
艾芙尼爾沉下聲,心底涌現的猜測,讓她不得不多想。
在“白洞事件”之後,所有的城市都依賴於“堺碑”而存在,那是一種集成了遺跡科技的產物,看起來就是一座座巨大的石碑,立於城市的邊緣,像是地脈一樣,堺碑通過互相的連結構成交錯的巨網,將城市完全籠罩其中。
這一張巨網,會將白洞引發的侵蝕抵擋在外,堺碑之內,就是城市,就是安全區,之外,是白茫茫的一片,那里是被稱為“堺外”的龐大的荒蕪區域,里面充斥著數之不盡的“侵蝕體”。
“堺外”,也被稱為“淪陷區”,幾乎沒有人類能在那里生存下來,只有少數“侵蝕體”,會在一次“坍縮”之時,鑽進“堺碑”的巨網中,入侵到人類的世界里來。
通過對不同位置堺碑的不同程度振動的觀測,“秩序者”會在侵蝕體出現之前就准確計算出它們將會出現的具體位置,這時候便需要代理人出擊,將侵蝕體“放逐”,避免城市受到威脅。
一直以來,這個世界都是這樣運轉著,可從五天前開始,一切都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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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五天前的危機是意外,還可以用“偶爾也會因為白洞的異常波動導致觀測數據異常故而讓數據計算失誤”來解釋,那這一次毫無征兆的侵蝕還能以“巧合”稱之嗎?
更何況,在“侵蝕”出現的消息傳達過來時,四野見奈美同時還帶來了另外一個消息。
“信標”被竊。
“如果攔截從‘堺碑’傳回的數據,那麼就能很容易知道這次‘侵蝕’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同時也能借此作為掩護來盜取‘信標’?”
耳麥里傳來四野見奈美的聲音,艾芙尼爾只是輕嗯一聲。
“我不會妄加臆斷……但無論如何,我認為值得重視。”
“信標”是遺跡技術的結晶,因為有了“信標”,才誕生了代理人。
那是幾乎超越了物質和能量的界限的技術,這種超脫常理的力量就算被誰盯上也是很容易就能想通的事情,組織從來對這方面的信息管控嚴格,一直以來除了那一段被人遺忘的往事之外都沒有出過什麼大問題,但這並不代表以後仍舊不會出現什麼紕漏,如果說上一次總部的遇襲也是被策劃的一環,那麼這件事情便遠遠沒有所能看見的一切這麼簡單。
“那,我會如實向組織匯報。”
“不用了,之後我會親自去和司令說,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萬無一失……嘛,總之,我們先解決現下的問題吧。”
“說的也是……”
“奈美,敵人的數量預想之外的龐大,僅靠我一個人恐怕無法處理干淨,為了不觸動那些東西,我還沒打算輕舉妄動,只是待機觀望……那些家伙看起來像是不會立刻動起來的樣子,趁此機會,你負責聯絡特災響應部隊,讓他們盡快完成人群疏散和避難工作。”
對面安靜了一瞬。
“好的,情況我已經收到。另外,剛才我接到司令聯絡,特別災害應急響應部隊已經趕到現場,與此同時,已經向中心體育館周邊地區發布緊急避難警報,對其他代理人的支援命令已經發出,支援很快就會趕到,會立刻與你匯合。”
“哦,我這邊也收到了,在支援到達之前,我會優先援護人群撤離。”
“好的,在此之前請務必謹慎小心。”
“了解,我會見機行事。”
艾芙尼爾深吸口氣。
調遣命令已經發出,支援的代理人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
就在這時,上空突然傳來尖嘯,艾芙尼爾警覺地抬頭,看到那巨大的浮島出現了一些異常。
果然,那些侵蝕體並不能一直安分,原本只是盤旋在上空的“烏鴉”像是突然發現了獵物一般,淒厲的巨嘴像是被撕裂開一般張大,向艾芙尼爾匯聚著飛來,像是水滴匯成小溪,最後變為江河,數量越來越龐大,忽然像是開閘的洪水,如瀑布一般衝著艾芙尼爾傾瀉而至。
那些烏鴉衝著艾芙尼爾……准確地說,是衝著艾芙尼爾腳下的會場,以及那滯留於此,還未來得及撤離的人群飛速而去。
早就有所准備,艾芙尼爾目光微凜,也在同一時刻從鋼架上跳起。
“階梯”在腳底凝結,為她提供借力點,她緊緊地盯著那些下墜的漆黑“烏鴉”,瞄准方向,快速地在會場頂棚鋼架上跳躍移動。
“代號艾芙尼爾,進入戰斗!”
掐斷耳麥,銀色在手中浮現,凝成長槍。
渾身的力量,被“秩序之力”牽引著,凝結於一點,然後,化作刺目的銀光從艾芙尼爾的手中擲出,像是流星劃破夜空一般,銀光在巨大的黑影下筆直地向“浮島”指去。
先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掉那個大的,就像上一次一樣。
可是這一次沒有那麼順利——那些“烏鴉”扭曲而成的漆黑瀑布,忽然硬生生地扭轉方向,迎頭向長槍撞去,無數的星光在空中飛散,艾芙尼爾的一擊幾乎將這條漆黑瀑布洞穿。
但也就僅僅如此了。
流星被漆黑吞噬,最終消弭無形,而“瀑布”,卻再次凝聚起來。
銀芒閃爍,長槍再次出現在艾芙尼爾手中,這是代理人都會使用的“武器召回”的能力,艾芙尼爾緊緊地盯著頭頂的巨大黑影,目光如炬,肩膀微微下沉。
這種將武器投擲出去的攻擊方法需要消耗不俗的能量,除此之外在喚回武器之前還會令艾芙尼爾進入短暫的空窗期,在戰斗中,這樣的攻擊必需要謹慎地挑准時機以免讓自己陷入險境,還沒法多次使用。
“真是棘手……”
對空戰斗是艾芙尼爾的短板,並不是說沒有應對空中敵人的辦法,而是無法行之有效地一舉獲勝,戰斗拖得越長,力量消耗越多,對代理人來說越為不利。
而且,對於還未來得及撤離的人來說也是巨大的威脅。
艾芙尼爾不耐地咋舌。
如果像上回一樣,主要戰場在高樓之間,或是主要的敵人只有“鯨”倒還好,可現在,艾芙尼爾離“鯨”足有幾百米的垂直距離,周圍沒有足夠高的大樓,偏偏艾芙尼爾唯一的對空攻擊還會被那些擾人的“烏鴉”擋下。
她咬咬牙,高高躍起,腳下生成“階梯”,憑借著這樣的“踏板”快速地向空中竄去。
在飛行器就位之前沒有其他辦法。
那麼就只能硬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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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難所——
“請遵守秩序,遵循工作人員的安排,有序、快速避難……請不要擁擠,請為兒童、婦女……請……”
避難設施一般設置在至少十幾米深的地下,是架構非常結實、像是一個巨大的繭一般的浩大工程,據說避難所使用了與堺碑同樣的遺跡技術,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避免被侵蝕體所發現,防御力量也值得信賴。
總之,避難所還從未出過任何意外,可以說,這里是絕對安全的。
雪奈跟隨著四野見奈美來到這里,她安靜地靠牆蹲下,背後的牆壁像是混凝土的結構,又似乎是其他的什麼材料,涼意透過後背的布料侵入背脊。
這里的溫度比地面要低不少。
雪奈打了個冷戰,卻沒有從這里離開,因為從這里可以恰恰好地看到避難所的入口,進來的每一個人都會進入到雪奈的視线里。
但這麼久了,都沒有看到自己的哥哥。
這里是離會場最近的避難設施,一般來說,會場撤離的人員大多數都會被引導到這里來避難,這樣的話,哥哥或許也會來到這里才對,可是一直等到沒有人再進來,雪奈都沒有看到柳瀨直人的身影。
明晃晃的白色燈光從頭頂灑下,雪奈抱著雙腿,垂下視线,自己的影子在燈光下變成好幾個,重疊的部分一層層變黑。周圍的人一遍遍地撥打著電話,有的忽然就哭出了聲,有的愁眉苦臉卻笑起來,有的和雪奈一樣沉默著。
四野見奈美將她安頓好,便去了一邊,和耳麥那頭說著什麼。
雪奈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四野見奈美小姐並非只是一個經紀人那麼簡單。
代理人和“秩序者”組織,這是艾芙尼爾與四野見奈美的被忽略掉的一面——她們首先是守護這座城市的戰士,然後才是民眾偶像與經紀人……
雪奈不禁會想,自己是不是成為了累贅,為艾芙尼爾她們制造麻煩了呢?
進來的時候,雪奈遠遠地望見了天邊的噩夢一般的景色,那像是巨大的惡魔居住的島嶼,就那樣浮在空中。
她從未見過那樣駭人的侵蝕體。
這一次的災害……大概哪里有些不同吧?如果是麻煩的情況的話,哥哥會不會有事情?他為什麼沒有出現在這里?
附近並非只有一處避難點,所以如果恰巧錯開也是有可能的,而且艾芙尼爾小姐說了,她會保護哥哥的安全。
可是……
很多事情,很擔心,惹人意亂。
難以做到不去想。
雪奈不太明白,只覺得腦袋疼得厲害,她垂著眉,好看的眼眸閃著微光。
哥哥……
她打開手機,躊躇了片刻,也像那些人一樣撥出號碼。
那是哥哥的號碼。
雖然是地底,但避難設施里設置有民用的信號站,雖然因為一口氣接入太多的用戶而導致通訊狀態不算太好,但只要是沒有被侵蝕覆蓋的區域里姑且能用。
可是一直到忙音響起哥哥都沒有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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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一直沒有接聽電話。
雪奈抿抿唇,臉靠在膝上,埋在臂彎里。
“雪奈,哪里不舒服嗎?”
注意到的時候,四野見奈美來到了她的身邊。
雪奈抬起頭。
“沒有、並沒有哪里不舒服……”
但四野見奈美大概很容易看得出來,雪奈眼底泛著粘稠的憂慮,四野見奈美注意到雪奈的手機屏幕還亮著。
“還在……擔心你哥哥嗎?”
“嗯……”
“是嘛,你們真是關系要好的兄妹呢……哥哥一直掛在嘴邊什麼的,如果我也有這樣的妹妹就好了。”
“不、不是您所想的那樣,所以請不要取笑我了……”
有些難為情地搖搖頭,雪奈繼續埋著臉。
被擅自這樣評價令她感到一絲莫名的欣喜,但更多的是失落。
難道在其他人眼中,自己和哥哥很要好嗎?
雪奈也希望是這樣,可事實是,她與哥哥之間的相處雖算不上冰冷,但也不是能用“關系好”來形容的程度。
“你給你哥哥打電話了?”
四野見奈美問道。
“嗯……”
“她沒接?”
“沒有……”
理所當然不會接,四野見奈美意味不明地望著雪奈,忽然笑了笑,出聲安慰:
“是嘛,或許是信號不好,說不定手機不小心落下了,說不定只是沒有聽到……但是,無論如何小雪奈都不需要擔心哦。”
四野見奈美忽然捧起雪奈有些冰涼的手。
“因為艾芙尼爾在那里,所以你哥哥絕對不會有事的,我保證!艾芙尼爾很厲害,即便是至今為止最為強大的‘侵蝕體’都被她獨自一人消滅了,這一次也一定會沒事的,無論如何,小雪奈請多多相信艾芙尼爾吧!也……多多相信你的哥哥……”
“嗯……”
雪奈點點頭。
雪奈毫無保留地信任著艾芙尼爾。
艾芙尼爾很強,是這個城市最厲害的代理人,任何侵蝕體在她面前都會被像豆腐一般刺破,雪奈當然相信艾芙尼爾會保護所有人。
“既然這樣,稍微放寬心,好好等待你的哥哥回來吧。”
安慰不一定有用,但會令人感到溫暖。
四野見奈美小姐的手很好看,也很柔軟,這樣握著會讓人內心平靜。
“嗯……”
雪奈點點頭,沒有說話。
“說起來,小雪奈是什麼時候成為艾芙尼爾的粉絲的呢?”
四野見奈美看了一眼手表,拋出話題。
“這個……什麼時候呢……大概快一年了吧……去年十二月份的樣子。”
“咿?這不是很厲害嘛,是元老級的粉絲呢!真少見,你比我要更有資歷哦,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調派到她身邊呢。”
四野見奈美的笑容很溫和,像是鄰家的大姐姐一般,弄得雪奈有些難為情。
“沒有的事……”
“說起來,是怎麼注意到艾芙尼爾的呢?我記得那時候她其實還不算特別有名吧?”
“誒……?那、那個……”
沒由來地,雪奈臉頰微紅,說話忽然變得結巴起來。
雪奈不常提起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艾芙尼爾小姐相遇時的事情。
——因為不是什麼能若無其事地陳述的經歷。
那時候,艾芙尼爾將她從水底拉出,在侵蝕體的圍攻下牢牢地守住了她。因為溺水的緣故,那時的記憶已經不太清晰,模糊的片段里,雪奈只記得艾芙尼爾的手很軟很涼,那固執又決絕的眼神和自己的老哥有得一拼。
後來發生了什麼呢?
暈倒了,然後發現被艾芙尼爾救了,被堵著嘴,做了人工呼吸。
艾芙尼爾的唇瓣,觸感會讓人想起剛從冰箱里端出來的布丁,涼颼颼的,軟軟的,或許這也是因為那時剛從水下離開的緣故。
雪奈還記得艾芙尼爾的鼻息有著淡淡的香味,那時枕在艾芙尼爾的肩上,那溫暖又可靠的觸感讓她感到安心,陽光透過艾芙尼爾垂下的濕潤銀絲,會如同彩虹一般變得五彩斑斕。
回憶起那日的旖旎,雪奈輕輕抿著唇。
當然,雪奈知道艾芙尼爾的所作所為不會摻雜一絲其他的意圖,所以她也從來不會往其他方向去想。
她自己也從未在意過。
大概?
因為身為代理人的艾芙尼爾,是溫柔的,可是……沒由來地,心底忽然刺痛。
雪奈忽然意識到一直以來都感覺到有些“不對”的事情。
正因為艾芙尼爾是溫柔的,所以艾芙尼爾保護著這里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戰斗著……可是……這是理所當然的嗎?因為一心想著哥哥,所以“拜托你了”那樣請求了艾芙尼爾,艾芙尼爾也微笑著做出了回應。雪奈也和其他人一樣,將自己的祈願,自顧自地塞給艾芙尼爾。
這樣總感覺很卑鄙。
自己想要哥哥平安無事,所以厚著臉皮去拜托了艾芙尼爾小姐。可是如果……如果艾芙尼爾小姐受傷了,誰又去保護她呢?其實看起來,艾芙尼爾小姐比自己的年紀都還要小,那樣的肩膀到底承受著什麼東西呢?
因為艾芙尼爾小姐一直都在笑著,所以很多事實都被自己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代理人戰死是常有的事。
為什麼自己能坦然自若地去請求艾芙尼爾呢?明明知道前方就是生死未卜的戰場。
雪奈的心底很不是滋味。
這種難以名狀的心緒,就好像是自己在哥哥和艾芙尼爾之間做了選擇一樣,事實上,雪奈既不想要哥哥有事,也希望艾芙尼爾能永遠平安歸來,在雪奈的心中,哥哥是那個給予過自己溫暖的人,而艾芙尼爾小姐則是她愛慕的、正在給予她溫暖與希望的人。
結果自己卻龜縮在艾芙尼爾小姐的背後,站在安全的位置去拜托艾芙尼爾小姐步入危險之中,這是不是也未免太厚顏無恥了一點。
“那個……四野見奈美小姐……”
雪奈欲言又止。
她平時絕對不是這樣的性格的人,可是總有時候,會讓她心里無法平靜。
“小雪奈想說什麼的話,直接對我說就好哦,如果我能做到我會幫你,就當做是被毀掉的美妙午餐的賠禮。”
四野見奈美笑了笑,道。
“不、不是那樣的事情……只是……忽然想問問……”
雪奈抬起視线,望著四野見奈美。
“艾芙尼爾小姐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戰斗呢?”
“你為什麼問這個?”
四野見奈美有些意外,雪奈連忙道歉。
“非、非常抱歉……只是一時口快就問出口了……如果我說錯了話、如果是僭越的提問,讓你感到困擾的話,請當做沒聽到……”
“不用在意。”
四野見奈美忽然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眨眨眼。
“其實……只是有些吃驚罷了,即便是粉絲,也很少會有人問這樣的問題。”
“是這樣嗎……”
“你是第一個啦。”
“第一個啊……”
雪奈輕輕垂下頭。
不爭氣地,莫名會覺得有些高興。
“嘛,總之成為代理人的她們大多會有這樣那樣的契機,大部分是因為仇恨吧,然後也有因為其他的原因的人在,至於艾芙尼爾她……”
四野見奈美看了雪奈一眼。
“雖然由我來說可能不夠恰當,但在我看來,艾芙尼爾是為了她所珍視的那個人才選擇了這條路,這樣說你會相信嗎?”
“誒?艾芙尼爾小姐她……?”
雪奈驚訝地眨眨眼。
“難道已經有結婚的對象了嗎?明明還那麼小……”
“不,她和那個人還不是那樣的關系……”
四野見奈美輕咳一聲,否定道。
“那就是說……已經快要……?”
“嘛,誰知道呢……如果好奇的話,下一次當面問清楚怎麼樣呢?”
四野見奈美手指抵住嘴唇,微微淺笑,賣了個關子。
“還會有下次嗎?明明今天我全都搞砸了……”
“安啦,艾芙尼爾小姐是非常溫柔的人,不會在意那些事情的,不知道你發現沒有,其實艾芙尼爾還蠻喜歡你的。”
四野見奈美別有用心地調侃,但聽在雪奈的耳朵里,立刻就變了味道。
雪奈和艾芙尼爾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故事,但對於雪奈來說,艾芙尼爾已經成為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而四野見奈美的話就像是在她的心窩里戳了一下,令她想起之前艾芙尼爾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
莫非……其實還記得那天的吻的,並非只有雪奈自己,艾芙尼爾也是?
只要這樣一想,雪奈就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燙。
“……真是可愛的反應,心情稍微好一點了吧?”
“嗯……”
雪奈還埋著臉,但和四野見奈美短暫地聊了天之後,比起剛才的沉郁,她的臉色已經稍微緩和了些。
“看來這邊沒什麼問題了呢。”
雪奈的臉色有所好轉,四野見奈美松開握著她的手,站起身來。
“雖然還想和小雪奈聊聊天,但是艾芙尼爾還等著我,看到你沒事我也就安心了,所以我也差不多也該回到崗位了。”
雪奈也站起身。
“那、那個……非、非常抱歉……四野見小姐,我給您添麻煩了……”
“不用在意,艾芙尼爾將你托付給我,你便是我的妹妹。”
四野見奈美溫和地笑了笑。
“所以對我就不用客氣了嘍。”
……
四野見奈美離開了。
雪奈則默默地捧著手機,安靜地等待著。她的心情舒適了很多,甚至還有些雀躍,這讓她倍感罪惡。
她放下手機,為哥哥祈禱。
這時候,不知道從哪里,隱隱約約傳來槍聲。
大概是特災行動部隊發起的攻擊。
但是槍械這種武器對“侵蝕”起不到絲毫作用,子彈像是落在一片虛影上一樣,完完整整地從“烏鴉”的翅膀穿透而過,這種徒勞的攻勢,比起“攻擊防守”,更傾向於混亂時期的“秩序維護”和侵蝕體來襲時的“警示”。
嘀嘀——
手機忽然收到一條短信,雪奈將手機翻開,可是看到亮起的屏幕時,卻愣住了。
寄信人:哥哥。
“哥哥!?”
雪奈慌忙地拿起手機,劃開。
(“救我”)
短信的內容非常簡單明了,卻令人窒息。
手機從僵住的手心滑落在地,屏幕開裂大片,雪奈呆愣地靠在牆邊。
身邊的人吵鬧喧嚷,沒有一個人看向她。
……
————————————
在汐見雪奈的記憶里,並沒有多少父母的身影。
很小的時候,她就寄住在這個家里,在為數不多珍藏的記憶里,哥哥的身影總是陪伴著她。
她的哥哥,一直是一個很溫柔很值得依靠的人,直到那天之後……一切都變了。
的確,或許因為年紀的增長,他們兄妹之間產生距離,漸行漸遠,這的的確確或許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但無論如何,那是她的哥哥,唯一的哥哥,雪奈無論如何都無法徹底放下對柳瀨直人的親情。
雪奈顫抖著,將手機拾起,她胡亂地在裂成幾塊的屏幕上劃動手指,屏幕有些壞掉,但好歹還能用。
明明是這種時候,手機卻差點摔壞,總是這麼笨手笨腳,難怪以前哥哥總是會笑話她了。
可是……
忍住沒有立刻哭出來就已經耗盡力氣,到底要怎麼才能冷靜以對呢?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立刻做到的事情吧……
突然明白了,自己和艾芙尼爾之間到底隔著多遠的距離,如果是艾芙尼爾的話……即便面臨令人絕望的敵人,她都能邁著步伐筆直向前吧。
和膽小又怯弱的自己果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而自己……只要是獨自一人的時候,都怕得不行。像是要被吞噬掉一般,冰冷又安靜,緊張得胃痛,幾乎想吐出來。
那個時候,是哥哥陪在自己的身邊。
可是哥哥現在已經不在身邊了,現在有誰來……
“快……快點……”
眼淚溢出的時候,什麼都看不清,發絲黏在臉頰,手指不聽使喚地顫抖著,號碼輸錯了好幾次才終於好好撥出。
快接啊!
唯獨這一次,請一定……可一片忙音後,根本沒有人接聽,如死掉一般的灰色的,被刷黑的冰天雪地……
心髒像是被死死捏著一樣,呼吸困難。
到底為什麼呢……在這個世界,不管是誰的生命,總是平等地消逝,每天早晨,都會慶幸……活下來的是自己真是太好了,可是,這種僥幸降臨的幸運,本來就是什麼時候會離開也不奇怪的東西。
“哥哥……”
“出入口即將關閉。重復,出入口即將關閉,請工作人員回到崗位,請……”
忽然,廣播的聲音灌進雪奈的耳膜。
她抬起視线,模糊的盡頭,人影攢動著,爆閃燈有些晃眼,機械的震動從腳底傳來。
出入口要關閉了。
附近的地面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嗎?還是說,這里已經無法承載更多的避難人群了呢?為了這里的人著想嗎?
這樣的話,哥哥豈不是……
緊咬著下唇,雪奈用力地擦拭著眼角,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她艱難地擠過人群,向出入口跑去。
“你好,這位小姐,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你的嗎?”
那是特災應急部隊的士兵,他將雪奈攔下。
“對、對不起……我、我想出去……請讓我出去!”
“出去?”
士兵面面相覷,又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
“非常抱歉,這位小姐,在危險警報解除之前,我們不能就這樣不負責任地任您離開。”
“可是!我的哥哥他……”
“請相信我們的工作,我們的戰士會保護所有人的安全,這位小姐,為了您的安全考慮請不要做出不理智的舉動。如果是與家人失散,請耐心等候名冊的最終確認。”
面無表情地,他冷漠地拒絕了。
“只放我一個人出去就可以了!我一定不會把那些東西引過來的,請你一定……”
“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
巨大厚重的液壓閥將門一寸寸推動著,馬上就要徹底關閉,雪奈絕望地望著那一寸寸變得狹窄的縫隙。
這個世界每一秒鍾都有無數的人死去,她好怕自己的哥哥也會是其中的一個。
外側的人提著槍械,謹慎地退回門內。
“外面情況怎麼樣?”
“沒有異常。”
“我來向上面匯報,工作辛苦了……”
那些士兵已經完全不再理會雪奈了。
難道真的……
“所以說,老老實實地循規蹈矩,是絕對無法向前邁步的。”
突兀地,身後近在咫尺的地方傳來女性的聲音。
雪奈肩膀嚇得一顫,回過頭,和一個半張臉都藏在兜帽下的少女對視了。她看不清少女的臉,但……對方似乎饒有趣味地看著自己。
而且,有些眼熟。
“請問你是……”
沒等雪奈做出反應,少女向雪奈伸出手。
“你是汐見雪奈對吧?看你的反應我沒有認錯人,寒暄的閒話我就免了,那麼我直說吧——我能帶你出去,你要來嗎?如果要來的話……”
兜帽少女用指腹輕輕壓在唇邊,露出半邊紅潤的唇。
“就不要引起注意地跟上來吧。”
……
像是害怕會跟丟一樣,雪奈緊緊跟著兜帽少女的腳步。
兜帽少女似乎對這里很熟悉,她們在人群中穿梭,很快,來到一處隔間。
“就是這里。”
少女停下腳步,視线游移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雪奈左右打量。
這里明明是一處很明顯的隔間,卻奇怪地沒有人。到底是沒有人,還是……
“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稱呼?啊……這個啊……你沒必要知道。”
少女頭也不回。
“這里真的能出去嗎?”
“能。”
“為什麼……要幫我……”
“嘛,算是因為我欣賞你吧。”
“哎?……”
“請保持安靜喲,引來麻煩的家伙的話,可就走不掉了。”
少女回望了一眼,雪奈立刻閉上嘴。
這時,兜帽少女徑直走向牆邊,那里有一個嵌入牆內的接线口,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到。
兜帽少女拿出一塊操作板,插线接入接口,在板子上快速地敲擊了幾下,隨著腳底的一陣晃動,牆壁忽然向兩側移動,露出漆黑的空間。
那是一條漆黑的通道,只有隱約泛著晦暗的燈光。
幽冷的微風涌來,雪奈打了個哆嗦。
“避難所建設時,除了出入口之外還會額外留出一條通往地面的備用通道,當然,這條通道沒那麼容易找到,一般人也沒法將它打開。”
兜帽少女自顧自地解釋著。
“從這里一直走,就能去到地面,我看看……這條通道應該正好會連通到中心體育會場里面,怎麼樣,如果是非常時期體育會場也是個不錯的地方吧?”
“體育會場……”
雪奈眼底閃爍,又看了少女一眼。
少女忽然笑了笑。
“我會留下來關閉這扇門,你如果要走的話就盡快了,對了,這個給你。”
那是一張卡片。
“那邊的門,用這個就可以打開了。”
“謝、謝謝你……雖然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但如果有機會的話,請一定讓我好好報答你……”
雪奈鞠躬道謝。
對方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有緣的話,下次會再見的。”
“那麼,再次感謝!”
雪奈抿抿唇,再次向她鞠躬道謝,然後踏進漆黑的通道里。
冷意襲來。
“對了。”
身後傳來機械的摩擦聲,還有少女的嗓音。
“那個蝴蝶發卡,請……好好使用,試著相信你的本能……如果是你的話,就……”
“啊?”
雪奈回過頭來,巨大的鐵門已經徹底關上,連同亮光也一同奪去。
最後說了什麼?
蝴蝶發卡?
蝴蝶……雪奈下意識地摸向口袋,她身上,只有唯一一個蝴蝶發卡……
這枚發卡,只是觸摸到,便會由心底涌現熾熱的衝動,所以鬼使神差地,雪奈沒有將發卡扔掉,像是有什麼魔力一般,她想要留著。
那個人說的蝴蝶發卡……難道……是這個嗎?
這枚刻著“Fifina”的發卡……難道,是故意被放進自己的口袋的嗎?那麼那個少女到底……
如果是平時,雪奈一定還有很多疑慮,但現在她只能將這一切掃到腦後。
雪奈抿著唇,深吸口氣,為自己壯膽,她猶豫了一瞬,將發卡拿在手里,打開手機的燈光,抱著手臂轉身向著漆黑冰冷中走去。
……
空氣的涼意稍微淡了一些,身後的微光越來越遠,雪奈打著手機的燈光,沿著通道一直往前走。
她來到一個足有兩人高的巨大鐵門前,旁邊的牆壁上有一個突出的操作槽,看起來是認證終端,雪奈拿出少女給她的卡片,輕輕在認證器上劃過,鐵門陡然發出刺耳的噪音,然後緩緩開啟。
眼前是一層層階梯,登上階梯,視野豁然開朗。
這里是……體育館的內部,靠近中央館的外側,同時,也是侵蝕災害的正中央。
雪奈的心跳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一陣刺耳的尖嘯,裹挾著熾熱從頭頂席卷而過,那狂烈的風浪將雪奈刮倒。
所幸,侵蝕體的目標並不是雪奈,雪奈趴在地上,肩膀微顫,她目視著那巨大黑影的遠去,忍著擦傷的痛,雪奈拾起脫手弄掉的蝴蝶發卡,從地上爬起。
不知道為什麼,握著這枚發卡仿佛便有了勇氣。
她抬起頭。
天際的盡頭,遮天蔽日的巨大浮空島,數之不盡的蒼鷹一般的黑影,那是如海底一般令人窒息的景色,視野中間出現了和這絕對壓倒性的力量對抗的三個人——代理人。
雪奈一眼就看到了那三人中,在空中騰挪飛奔像是起舞一般的美麗嬌小的身姿。
魔法少女·艾芙尼爾。
艾芙尼爾看起來並沒有注意到雪奈這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那些侵蝕體上,縱騰飛躍,像是璀璨的流星,所到之處盡皆被她的星光穿透,化為飛散的星屑。遠處,還有兩個人,使用著各自的武器,執拗地抵擋著那些黑影的進攻。
她們保護著會場盡頭還未來得及撤離的人群,和這漫天的侵蝕對抗。
這就是代理人的工作嗎……
因為是賭上性命的戰斗,不可能不會感到害怕,雪奈自問如果是自己的話,大概是無法做到的……
“艾芙尼爾小姐……”
雪奈回憶起四野見奈美小姐的話。
如果是“為了什麼重要的事物”,那麼她也是一樣。迄今為止,如果說什麼東西能為她帶來勇氣的話……哥哥,一定是無可或缺的。
雖然在那之後,自己和哥哥之間的距離已經變得遙遠,但對雪奈來說,哥哥是唯一的存在,是她絕對無法放下的親人。
現在輪到她來向哥哥伸出手了。
頭頂有巨大的黑影飛過,雪奈要緊牙,屏住呼吸,她辨別了方向,貼著牆壁,小心地向前走去。
從這邊能通往東側會館,那里與員工通道是相通的,那里的上層是員工休息和工作的地方,雖然不知道哥哥為什麼會進入員工通道,也很在意,但拜此所賜為雪奈提供了哥哥可能會在的位置。
她沿著樓梯上了樓,一間間地尋找,同時也撥打著哥哥的手機。
哪里傳來隱約的熟悉鈴聲。
“哥哥!?”
雪奈緊張地捂著胸口,快速來到三樓,隱約的鈴聲忽然變得清晰。
她向著聲音的方向狂奔而去,很快,循著聲音她來到一個房間門外,那間房間掛著“演出准備室”的牌子。
她沒多想,便去推門。
門沒鎖,一下就被推開,可是映入眼簾的,卻並不是心心念念的身影,而是——幾乎充斥了整個房間的,漆黑的如泥潭中爬出來一般的怪物。
“侵蝕體”。
雪奈愣住了。
……
————————————
雪奈臉色慘白,張著嘴,用力地擠壓胸腔,卻無法進行呼吸。
侵蝕體——
心中閃過這個令人恐懼的名詞,無數令人恐懼的回憶一瞬間塞滿胸腔,雪奈站在房間前,全身在這一刻僵住了。
空氣中,手機的鈴聲盤旋著,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刺耳,同時也喚起了游蕩在房間里的漆黑怪物,它面向著鈴聲的方向移動腳步,然後如被捏碎的朽木一般僵硬地轉動著腦袋,然後那毫無生機的可怖眼眸機械地轉向了雪奈的方向。
來自本能的心悸令雪奈的呼吸幾乎在這一刻停滯,可是比起逃跑,她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的哥哥。
哥哥的手機在這里,在這個侵蝕體存在的房間里……
十多分鍾前哥哥還在這里,可現在……
雪奈用力地壓著心口,想要拔腿拋開,可是才稍稍挪動僵硬的腳步,她就向後跌倒跪坐在地上。
眼淚不爭氣的流淌而下。
那泥潭的怪物緩緩轉過身來,雪奈用力地呼吸著,不斷地念叨著那個曾帶給自己溫暖的可靠的身影。
“哥哥……”
她流著淚呼喚著,聲嘶力竭地大聲哭著。
“哥……”
已經有多久沒有那樣哭泣過了……上一次還是在艾芙尼爾的肩膀上。
泥潭的怪物拖著肮髒的痕跡。
哥哥……
雪奈大口地喘息著,面色潮紅。
注意到的時候,手中的發卡早已經變得異常燙手,幾乎將她的手心都灼穿一般。
渾身的血流像是被抽干,又像是被燃盡。
好熱。
沒由來的衝動漸漸填滿,從手心傳來的熾熱蒸干了她的眼淚,狂躁噴涌的痛感與鼓脹的衝擊感幾乎將心髒撐破。
這一刻,意識在遠離。
毫無自覺地,雪奈緩慢地抬起視线,瞳孔變成血紅色。
灼熱的光在手心燃起,頃刻間將全身包裹,耀眼的銀芒在頃刻間充斥視野,狂烈的破空聲在者一刹那降臨。
“呃啊啊啊啊啊——!!”
……
那耀眼的銀色光柱是在一瞬之間毫無征兆地降臨的。
會場之外,所有人都看到了幾乎將整個天幕都完全刺穿的耀眼的銀色光柱,銀色光柱幾乎貫通天際,刺破雲層,像是天上的星河泄下,璀璨而炫目。
“覺醒同調?”
艾芙尼爾將長槍收回,一擊洞穿“烏鴉”的頭顱,星屑飛散之中,艾芙尼爾翻身避開迎面而至的攻擊,退回到鋼架上。
她微微喘著氣,手中緊握著長槍,望著那銀色光柱出現的位置。
那光柱,艾芙尼爾再熟悉不過了,那正是代理人初次同調,進入“放逐姿態”時引發的異變。
可是……為什麼會在這里……?
又會是誰呢?
如果說一枚流星的墜落便是一個願望的沉寂,那麼代理人,便是伴隨著無數人的祈願而誕生的。
“艾芙尼爾!”
然而,此時耳麥里卻突然傳來四野見奈美焦急的聲音。
“艾芙尼爾!總部已經對能量反應類型和信號波長核對完成……對應的‘信標’……”
“正是失竊的……”
“‘菲菲娜’。”
……
————————————
初次“同調”時,適格者會經歷一段痛苦又漫長的時間,這是初次接受“秩序之力”時,身體被徹底改造,的過程。
那銀色的光柱,就是來自於秩序力量暴走與同調初解時外溢的能量流。
簡單來說,就是秩序之力最原初的形式,也是在被同調之前,無法為代理人所利用的、最狂暴的形式,這樣的光柱會持續接近一分鍾之久,龐大的秩序力量會對身邊的任何生命無差別地產生影響,貿然靠近並非明智之舉。
“菲菲……娜?”
艾芙尼爾望著那璀璨的銀色光柱,目光由驚愕變為凜然。
“原來……是這樣嗎?看來……是敵人啊……”
新的適格者並非是組織這邊的人。
每一個“信標”,都是唯一的,都對應著具有唯一波長的適格者,就像是大小不一不同規格的齒輪,適格者只有取得與自己互相匹配的信標,才能與秩序之力取得“同調”,只有這樣,“齒輪”才能運轉,傳遞動能。
代理人與信標之間是一個雙向選擇的過程。
適格者非常稀少,秩序者組織對城市里的每一個人都進行過篩查,只要判定為潛在適格者的人群便會被置於觀察之下。
總之,如果說“菲菲娜”還有其他的適格者的話,艾芙尼爾應該早就知道了才對。
“現在這個時候還真是不想惹些麻煩事,但我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會退縮的人,是敵人的話處理掉就好——奈美,你之前所說的被竊的遺失的信標,能告訴我詳細情況嗎?”
“啊?是、是的……我們的資料庫在五天前的襲擊中被毀,保存於其中的密鑰信息也一並泄露……‘信標’的遺失初步估算為四十三分鍾前,也就是您與雪奈見面時,緊接著就是觀測到‘鯨’型侵蝕體突然出現的緊急聯絡……”
耳麥里,四野見奈美快速地說道。
“非常抱歉!這件事情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艾芙尼爾你……因為……因為事關菲菲娜,所以……猶豫了……”
“沒關系,不用在意,總之確定為敵人的話,那麼就簡單了。”
艾芙尼爾頓了頓。
“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現在的‘Fifina’是誰,屬於什麼勢力,有著什麼目的……如果說對方出現在這里是有備而來,那麼我們的處境或許就不是那麼令人愉快了。”
“是、是的……總部這邊應該也會盡快進行調查……如果是‘Fifina’的適格者的話,說不定在資料庫中會有什麼线索……”
“不會有的。”
艾芙尼爾搖頭,打斷四野見奈美的話。
“‘Fifina’還有其他的適格者,這種事情我可從沒有聽說過,‘Fifina’——即便是整個西京市,勉勉強強的適格者也不過只找到楓鈴詩音一個人而已,所以這個人大概是從‘外面’進來的吧,並且……”
忽然,艾芙尼爾眼前浮現一個人的身影,說到一半的話也硬生生噎在喉嚨里。
自己的妹妹……汐見雪奈。
她是罕見的“絕對適格者”,按照“那個人”的說法,如果是汐見雪奈,應該擁有與任何一個信標取得同調的能力。
如果是她的話……
“不……不可能……”
艾芙尼爾喃喃自語著,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雪奈已經被護送到避難處了才對,災害警報沒有停止之前避難處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出去,更不可能出現在這里,而且,雪奈絕對不可能、也沒有能力拿到信標“Fifina”。
“艾芙尼爾……你剛才……有說什麼嗎?”
“奈美……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向你確認。”
“啊?如果是我知道的事情,那麼您盡管說。”
“是關於雪奈的……雪奈她,你是親自將她護送,親眼看見她進入避難點的吧?一直到你離開,她都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吧?”
“啊?是、是的,我將雪奈送到避難點,還和她說了幾句話之後才離開,當時雪奈還向我提起過您,她很擔心您。”
“是嘛……”
聽到四野見奈美的回答,艾芙尼爾松了口氣,稍稍安下心來了。
“忽然提起雪奈,是有什麼事嗎?”
“只是有些事情有點在意……”
“艾芙尼爾發現什麼了?”
“一點小事……比起這個,奈美,我們之間的交談請在戰斗之後清除掉,這件事情我會親自向司令去說。”
“是。”
艾芙尼爾面無表情地望著那銀色光柱,此時,銀色光柱已經逐漸黯淡。
這意味著這個神秘的偷竊者已經快要完成初次“同調”,艾芙尼爾的目光也變得越發凜冽。
“雖然有些在意……但在此之前,我還不會隨隨便便就打退堂鼓。”
偏偏是“Fifina”。
明明楓鈴詩音還躺在病床上,不知不覺,艾芙尼爾捏緊了手中的長槍。
“我需要去確認敵人。”
“請等一下,艾芙尼爾,總部還沒有下達指令,如果對方是敵人,這樣貿然過去也太危險了……”
“我知道,但放任不管反倒更容易引發問題吧?既然是敵人,就趁她最虛弱的時候解決掉,這才是最簡單可行的方法。無論如何,詩音作為菲菲娜而戰斗到了最後,名為Fifina的稱號可不是誰都能拿的,這種事情我絕不會對此視作不見。”
艾芙尼爾深吸口氣,望向漆黑的天幕。
因為她們的活躍,頭頂的巨大浮島和無數的“烏鴉”稍稍收斂了攻勢。
人群也已經完全從這邊撤出。
頭頂的巨大黑影發出詭異的嚎叫。
艾芙尼爾抿著唇,凝視著那緩慢消弭的銀光。
“好了,剩下的事情待會兒再說,現在我也差不多要行動起來了。”
……
————————————
“……愛夏,白燕!這邊能暫時交給你們嗎?”
艾芙尼爾向著耳麥里大聲說道。
愛夏(Ayse),白燕(Canary),是此次被派遣來支援艾芙尼爾的後輩們,作為西京市的現任代理人來說,她們的資歷僅次於艾芙尼爾,她們和艾芙尼爾是現在“秩序者”所能派出的最高戰斗力量。
此時,她們一人時刻緊盯著“鯨”的動向,一人與“烏鴉”對峙。
“只是十分鍾的話,沒有問題……”
愛夏的聲音從耳麥里傳來,緊接著,是一片刺耳的震鳴。
空中爆散出一片星光。
白燕從頭頂躍下,落在艾芙尼爾身邊,她氣喘吁吁,柳葉一般的刀握在手中。
“呼……別說十分鍾了,如果前輩不早點回來的話,這邊的功勞可就全部被我搶走了喲!”
雖然那些“烏鴉”數量很多,但在艾芙尼爾和愛夏、白燕的合圍攻擊之下也被擊潰了大半。
她衝著艾芙尼爾,大咧咧地一笑。
“嘛,開玩笑的啦,哈哈。總之,前輩請將那個冒牌貨‘Fifina’好好教訓一頓吧,我可不能贊同戰友的東西被別人拿走。”
“謝謝你們祝我一臂之力……那麼,這邊就拜托你和愛夏了,我去會會那邊的冒牌貨。”
“唔,我們不太擅長對人戰,所以前輩你就算叫我們過去我們也可能派不上用場。”
白燕攤攤手,嘴角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艾芙尼爾轉過身。
“嘛……另外,就算人群已經完全撤離也不要做得太過火了,消滅‘烏鴉’之後,只要看住‘鯨’就行,請務必別讓這家伙逃跑。最後……千萬,不要勉強。”
“嗯,那麼前輩也一樣,如果有危險就請撤退吧,祝您武運昌隆。”
和白燕擦肩而過,艾芙尼爾面向與白燕相反的方向,從鋼架上躍下。
濃煙、灼熱的風在臉頰劃過。
“艾芙尼爾……你這是打算找到那家伙嗎……可是,我們完全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這樣過去,是不是有些冒進了……”
“嗯,或許吧……我也有很多地方都想不明白,既然這樣,只要親眼確認一遍就行了。”
“請務必小心,艾芙尼爾。”
“我會的,至於白燕和愛夏那邊,就請你幫我多多留心一下了。”
“交給我吧!”
艾芙尼爾一路疾奔,來到東部場館前,那銀色的光柱幾乎已經完全消弭,近在眼前。
三樓的那里……是准備室。
但是……
空氣似乎比想象中要安靜。
……
————————————
雪奈沉浸在一片虛無的記憶之中。
無數的片段從眼前劃過,雪白的冰冷的牆、哥哥令人安心的笑、徹骨的金屬制的鎖、柔軟的某個人的手心……那到底是什麼感覺呢?銀色的光一寸寸將那漆黑的泥潭吞噬、溶解……化作星光。
身體動彈不得。
被熾熱和劇痛所包圍,滿斥胸膛的憤恨與絕望在發酵,像是心髒里被塞進了什麼東西,不知名的悸動在胸腔里躍動著。
雪奈不知道在這片迷茫中徘徊了多久,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愣愣地站在空無一人的准備室前,那銀色的光和那漆黑的侵蝕體仿佛幻覺泡沫,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剛才的那一幕漸漸地回歸意識。
手心傳來冰涼又沉重的觸感,手腕像是被什麼鎖住,頭發也似是被風吹散一般披散在腦後,垂至腰間。
視野從未有過的清晰。
空氣中殘留的芒果和青檸的香味,和微風流竄過耳畔的細膩聲響。
這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變得明亮而透徹,即便不去刻意地感受,身邊的一切一響一動也都一點不漏地被自己感知到。
雪奈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況,就好像……
變得不是自己了一般。
雪奈茫然地低下頭,望著自己手中緊緊攥著的長弓。
腳下不自覺地向後挪動。
這到底是……
“你准備在那里傻站到什麼時候?”
“哎?”
細膩又輕柔的聲音突兀地打破沉靜,雪奈回過頭來,和出現在視野中的少女對視了。
少女提著銀色的長槍,就這樣站在門外,發帶在微風中飄拂,少女散發著與這片破碎的風景格格不入的,令人心顫的美麗與高潔。
雪奈甚至能看清她左耳的星星耳釘。
“在戰場發呆可是真的會死的哦,即便是初次同調,也差不多該從‘那里面’清醒過來了吧?”
少女的發絲被細風卷起,發隙間的緋色眸光冰冷地注視著她,如果說少女像是雨後的艷陽一般給人溫暖,那麼少女的目光則像是冬夜的月光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艾芙尼爾……小姐……?”
雪奈有些發愣。
一瞬間,她全都想起來了,自己來到這里的理由,和剛才發生的一切……
她是為了找到哥哥來到這里的,可是……那孤獨呼喚著主人的手機、那凌亂一片的地面、那漆黑泥潭一般的侵蝕體……
哥哥……已經死了。
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
心底空落落的,弓從手中滑落,視野變得模糊,溫熱的淚從眼角滑下,雪奈木訥地跪坐在地下,回憶里的一幕幕都涌上心頭,然後化作悲傷的心跳,拍打著胸膛。
她木然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機試圖再次撥號,卻發現手機已經徹底壞掉,沒法再使用了。
這是她哥哥給她買的手機,是她那年的生日禮物。
視线被淚水染得模糊,咸味在嘴角肆虐開來。
如果壞掉的不是手機,而是心髒就好了。
“哥……哥哥……”
雪奈死死地咬著唇,哽咽溢出喉嚨,哭聲再也壓抑不住,潰然決堤。
安靜的空氣里,哭泣聲顯得尤為刺耳。
而另一旁——
“……”
艾芙尼爾一言不發地緊盯著跪地哭泣的少女,微微蹙起眉頭。
“怎麼回事……?”
四野見奈美也有著同樣的疑問。
艾芙尼爾來到這里時,預想中的埋伏和其他的敵人沒有看到,出現在這里的生命體只有眼前跪坐在地上的少女一人,少女的手中拿著冰藍色的弓,那是“Fifina”的專屬秩序武器,毫無疑問,引發了秩序風暴的冒牌貨就是眼前這個哭泣的少女。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不進行更多地觀察而武斷地進行判斷的話,作為代理人來說毫無疑問是相當不合格的。
但也正因為如此,艾芙尼爾並沒有立刻出手,也沒有放松警惕。
少女的那一聲“艾芙尼爾小姐”,艾芙尼爾聽得清清楚楚,顯然對方是認識自己的,作為代理人偶像,被人認識並非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可是仍舊在什麼地方,產生了強烈的違和感。
艾芙尼爾提起長槍,腳下傳來玻璃渣破裂的嗑嚓聲,她向少女走近。
少女跪在原地,掩著臉哭泣,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艾芙尼爾的舉動。
“艾芙尼爾,請小心一點……”
耳麥傳來四野見奈美擔憂的聲音。
艾芙尼爾沒有說話,單手抬起長槍,銀芒一瞬間刺破空氣,槍尖精准地從少女的肘間穿過,抵住少女的喉嚨。
哭聲戛然而止。
艾芙尼爾微眯著眼,槍尖將少女的下巴抬起,露出少女滿是淚痕的臉。
被淚水沾濕的水藍色秀發下,少女呆呆地看著艾芙尼爾。
眼底的愕然毫不掩飾。
艾芙尼爾冷然地和少女對視著。
“竟然真的就這樣露出破綻,連掙扎都不嘗試一下……你是專程來送死的嗎?你知道你已經命懸一线了嗎?”
“艾……艾芙尼爾小姐……您在說什麼……”
少女的聲音顫抖,艾芙尼爾分辨不出那是因為哭泣,還是因為害怕。
亦或是其他。
“把東西交出來。”
“什、什麼東西……”
少女戰栗地仰著頭,眸光黯淡,慌亂地擺頭。
“我、我不知道您在說什……”
艾芙尼爾目光瞬時轉冷。
嘶——
冷冽的槍尖筆直地向前一寸,在少女的脖頸上落下一點猩紅,不深不淺,恰恰好刺破皮膚,但槍尖那徹骨的寒冷卻已經深深地鑽機了少女的心底。
啪嗒——
一滴血沿著雪白的脖頸滴落,在少女的衣襟前洇出艷紅的花。
“交出來,不然殺了你。”
雪奈愣愣地仰著頭,絕望地望著眼前自己所仰慕的少女,脖頸間的刺痛和冰冷像是從她的血液侵入,扎在她的心口。
胸口痛得快要裂開。
幾乎無法呼吸。
現在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她完全沒有搞明白……今天,她已經失去了哥哥。又要失去艾芙尼爾嗎?
空氣中還縈繞著淡淡的芒果香味。
為什麼會這樣呢……
爸爸也好媽媽也好……都扔下她走了,明明她沒有做錯什麼,現在,哥哥走了,就連艾芙尼爾也徹底拋開了她。
明明還沒有好好道歉過,明明也一直以來都努力了。
好不容易看到一點點希望,卻被捏得粉碎。
景仰的人,愛慕的人,都走了。
明明她什麼都還不知道、什麼都沒有嘗試過、什麼都沒有做錯、什麼都沒有留下,但是一切就都背離她而去了。
啪——
手機從手心滑落在地,雪奈的哭泣從哽咽到失聲,她的眼淚還在艾芙尼爾冰冷的目光中徘徊,肩膀顫抖著,一下又一下地。
艾芙尼爾注意到了那個淺藍色的手機。
很眼熟。
“把手機撿起來,給我。”
雪奈死死地咬著唇,照做,將手機遞給艾芙尼爾。
艾芙尼爾將手機拿在手心。
屏幕雖然已經破碎,但是仍然殘留著少女手心的體溫,上面覆著淡淡的灰塵和使用的痕跡,底下掛著“魔法少女·艾芙尼爾”的手機鏈,充電口的右側因為摔過一次而有一處明顯的劃痕。
這……分明是雪奈的手機。
可是,妹妹的手機,為什麼在這里?在准備室里?
強烈的莫名的心悸籠罩著艾芙尼爾,她緊緊攥著手機,冰冷地目光橫向少女。
“這個手機,從哪里來的?”
雪奈淚眼婆娑,聽到艾芙尼爾的提問抬起頭。
艾芙尼爾冰冷的目光幾乎將她刺穿。
她在艾芙尼爾的眼底看到了焦躁和不安,還有恐懼。
“我問你,這個手機哪里來的!”
雪奈被艾芙尼爾的質問和幾乎要刺破她喉嚨的長槍嚇得渾身一顫。
她多想艾芙尼爾也能如初次見面時那樣,俯下身來給自己一個擁抱。
什麼都沒有了……
哥哥也是,艾芙尼爾也是,現在的她甚至連一個依靠的肩膀都沒有。
雪奈怎麼都想不明白那個溫柔的艾芙尼爾為什麼對她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也不明白艾芙尼爾為什麼要問這些事情。
面對艾芙尼爾的質問,她只能選擇回答。
“我哥哥……給我買的……”
艾芙尼爾並非是問這個,但……聽到雪奈的回答,一切都已經沒區別了——少女就是雪奈,這就是艾芙尼爾得到的答案。
二人對視著,都一言不發,但雪奈看到了艾芙尼爾的眼眸,那一層層的冰冷盡數剝落,留下的,只有蔓延而出的無數悲戚與決絕,還有溫柔和疼惜。
籠罩著雪奈的殺意忽然如潮水一般褪去,也將雪奈的淚帶了出來,她哽咽著,試圖去擦眼淚,可越是擦拭,越是洶涌。
空氣中只有她的哭聲。
二人就這樣沉默了良久,艾芙尼爾忽然收回手中的長槍。
“你……”
似乎很是艱難的,她好不容易咬出了那個詞。
“是……雪奈?”
雪奈望著艾芙尼爾,緩緩點頭。
緊接著,令她愕然的,眼前的艾芙尼爾忽然俯下身來。
給了她一個久違的擁抱。
“對不起……”
雪奈愣愣地睜大著眼睛,不知所措。
……
————————————
“艾芙尼爾!請冷靜一點……現在還沒法確認她的的確確就是雪奈本人,而且,雪奈並不是適格者吧?僅這一點就尤為可疑了……”
耳麥里傳來四野見奈美的聲音。
艾芙尼爾緊緊地抱著抽泣的雪奈,只覺得心髒像是被無數的尖刀刺穿一般,撕裂一般的窒息感堵在胸口。
思緒變得亂七八糟,呼吸也困難異常。
雪奈……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但反過來想想,如果說這個城市還有誰能夠與“Fifina”同調,作為“菲菲娜”而出現的話,那麼這個人只可能是雪奈。
因為雪奈是“絕對適格者”。
這是艾芙尼爾的秘密,就算是四野見奈美都不了解的,屬於艾芙尼爾保管的秘密。
艾芙尼爾松開雪奈,雪奈已經停下了哭泣,只是抽噎著,垂著頭,像是枯葉一般跪坐著,臉色慘白,寂靜沉默。
看著這樣的雪奈,艾芙尼爾的心底仿佛被什麼擰成了一團。
剛才,她差點親手將雪奈殺掉……
那差點促成的悲劇的未來令艾芙尼爾不寒而栗,明明自己發誓一定要保護好雪奈,結果,還是因為自己的疏忽讓雪奈身臨險境。
艾芙尼爾深深地呼吸,強壓下內心的動搖,她蹲在雪奈的身前,深深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少女的臉上鋪滿淚痕,水藍色的長發被淚沾濕,黏在臉頰。
像是將要沉入深海一般。
艾芙尼爾抬起手,輕輕為她擦拭掉眼角的眼淚,和脖頸上的血痕。
“雪奈……”
艾芙尼爾緩緩開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
“雪奈,請你冷靜聽我說。”
“……”
雪奈沒有答話,只是黯然地垂著視线。
艾芙尼爾攥緊了拳頭,又松開。
“你的哥哥沒事。”
雪奈的肩猛地一顫,抬起視线,不可置信地望著艾芙尼爾。
她蒼白的唇動了動。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
艾芙尼爾伸出手指,抵住雪奈的唇瓣。
“同樣的,我也有很多疑問要問你。”
雪奈愣愣地望著艾芙尼爾。
“不過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向你確認,之後,我再告訴你其他事情。”
艾芙尼爾也看著她,目光望不見底。
“你……應該有一個信標。”
“信……標……?”
雪奈微愣。
信標。
艾芙尼爾從剛才開始,就不斷地念著這個詞。
“你可能還沒有完全理解狀況……這不怪你,初次‘同調’會對精神產生一定影響,有時候的確會變得思維混亂……所以我就簡單說了——你現在的身份是‘Fifina’,你身上應該有一枚發卡,蝴蝶發卡。”
蝴蝶發卡。
這已經是雪奈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接觸到或是被提及到這枚發卡。
雪奈下意識地張開手心。
空無一物……
“不用找了,它潛藏在你的身體里,你這樣是不可能找到它的,你要從你的身體里將它拿出來。”
艾芙尼爾直視著雪奈。
“那是……要怎麼做……”
“集中你的注意力,將精神放空,你會很容易看到它。”
雪奈輕輕閉上眼。
“深呼吸。”
深呼吸。
“拋開雜念,想象一片星海……你會看到流星……”
艾芙尼爾的話語漸漸變得空靈,眼前變得漆黑一片。
像是御風飛行一般,緊接著,視野被光明充斥,雪奈出現在一片無人的深藍星空。
水色的蝴蝶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翩翩飛舞,帶起星光飄落,那蝴蝶像是刺向海底的微光,搖曳,冰涼,惹人意動神往。
“向它伸出手,嘗試呼喚它。”
蝴蝶——
雪奈下意識地抬起手,蝴蝶像是被香甜的蜜所吸引,落在她的指尖,翅膀微微抖動,便緩緩收攏。
像是一滴水滴一般輕盈,透著絲絲潤意,雪奈注視著蝴蝶,眸底微芒流動。
她被蝴蝶所吸引,仿佛陷入了深海的漩渦……往下墜落。
“不要一直盯著它看。”
忽然,艾芙尼爾的聲音闖進腦海。
“睜開眼吧……”
“……?!”
雪奈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維持著半抬起手的姿勢,跪坐在原地,視野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色的紗,五感都像是被打上了馬賽克一般變得遲鈍起來。
手中安靜地躺著那一枚蝴蝶發卡。
她微微喘息著,回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幕景色,也終於稍稍注意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有些愣神。
艾芙尼爾跪坐在她的面前,呆呆地望著她。
“那到底是……”
雪奈抬起視线,正要詢問,卻忽然迎面襲來柔和的淡香,反應過來時,便已經被艾芙尼爾摟在了懷里。
“雪奈……”
“艾芙尼爾小姐……你哭了?”
“沒有。”
即便急切地矢口否認,這個姿勢雪奈也看不到艾芙尼爾的臉,但肩膀傳來的溫熱濕潤的觸感,和細聲的哽咽卻騙不了人。
“你的事情已經完成了……已經……足夠了……”
“那……我哥哥他……”
“她沒事……”
雪奈微微愣神,有什麼像是堵在了喉嚨。
真好……真是太好了。
像是冬日里遇見了夏日的風鈴草,將幸運攬在懷里。
“雪奈……”
艾芙尼爾將雪奈摟緊在懷里。
緩緩地、輕輕地,艾芙尼爾的聲音像是羽毛一般落下。
“你為什麼……總是哥哥、哥哥地說個沒完呢……”
雪奈還沒消化艾芙尼爾的話語,突然地,艾芙尼爾抱緊了她,執拗又用力,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艾芙尼爾小姐……?”
“你就不能稍微多考慮一下你自己嗎?”
懷里的女孩忽然開口,咽著輕微的抽泣聲。
雪奈愣了愣。
“你的哥哥很安全,非常非常安全……”
艾芙尼爾將頭埋在雪奈的懷里,大聲地繼續說著。聲音像是雨滴一般落在雪奈的心底,溫潤的風輕拂著她。
“一個人不顧妹妹的安危,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她啊……甚至完全沒有想過你的感受……”
“不是這樣的……我哥哥他……”
“她這樣的家伙簡直糟糕透了……根本不配做你的哥哥……”
雪奈想要反駁,但立刻就被艾芙尼爾大聲打斷。
“但即便如此……她的確很擔心你……比誰都要放心不下你……如果說你遇上了危險,她也會不顧一切地去救你,如果說這個世界誰最希望你幸福又快樂,那麼一定是你哥哥……所以……”
像是夏夜優柔悲戚的風,耳畔的抽泣聲隱晦又透明。
“所以……請你不要責怪她……”
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呢……雪奈仍舊不太明白。
突然要殺她。
突然又來擁抱她。
可是,雪奈無法拒絕艾芙尼爾的溫暖,她猶豫地伸出手,從艾芙尼爾的腰肢滑過,將懷里的女孩摟住。
艾芙尼爾比她矮一個頭,明明是被艾芙尼爾抱著,卻像是被依靠著一般。
……
————————————
代理人都走在一條絕對無法得到救贖的路上,無休止的戰斗像是看不到盡頭的夢魘。
日復一日。
代理人的死傷率是相當可怖的數字,如果說在“普通人”與“代理人”之間選擇,艾芙尼爾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代理人的位置上,然後將雪奈推往另一邊。
這就是艾芙尼爾保護雪奈的方式。
她的方式。
但在這一刻,雪奈來到了她的世界里。
“艾芙尼爾……”
耳麥里傳來四野見奈美的聲音,猶猶豫豫地,這種時候,大概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對不起……如果我一直陪在雪奈身邊的話……”
大概什麼也不會發生吧。
對四野見奈美來說,實在有太多無法理解、感到奇怪的地方,雪奈為什麼能夠進行“同調”?明明潛在適格者的資料庫里沒有相關記錄。
匪夷所思。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令人無法不去在意的地方。
“這不關你的事情,所以不用太過在意了。”
艾芙尼爾輕聲道,喉嚨像是吞了沙一般沙啞。
“但這件事情請替我保密。”
“啊?可是……如果總部問起雪奈的話……”
“總部那邊就由我去處理,他們不會對你詢問什麼,你大可以放心。所以剛才的一切就請你當做沒有看到吧,現在……請你立刻把記錄刪掉。”
艾芙尼爾的語氣意味不明,耳麥對面,四野見奈美沉默了。
良久,才傳來四野見奈美的聲音。
“已經……刪掉了……”
“謝謝。”
四野見奈美沒有再回答。
艾芙尼爾微微側過臉龐,望著雪奈牛奶般的頸間。
“抱歉,雪奈,有些事情我還無法好好地向你說明,你只需要知道,我……絕對會保護你,這樣就行了。”
“我、我當然會相信您……”
“那就好……那麼這個發卡,我就先拿走了。”
“誒?”
雪奈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的發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不見。
“它不適合你,至少現在不行。”
艾芙尼爾輕聲呢喃著,埋在雪奈的肩上,讓雪奈看不見自己的淚痕。
雪奈摟著艾芙尼爾,感受著懷里的女孩慢慢變得平靜,聽著艾芙尼爾的話,一時間完全無法理解,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什麼。
冷靜下來之後,她也隱約察覺到了自己身體發生的微妙變化,以及自己剛剛清醒過來時,手中握著的那張如藍水晶一般的弓。
她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雪奈想起艾芙尼爾一次次提及的“Fifina”和“信標”,想起艾芙尼爾那時嚴肅的表情。
她不禁會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觸碰到了什麼嚴重的機密?
為何要保密?
你的身份是‘Fifina’——艾芙尼爾那時的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Fifina”……
是指她所知道的,那個“菲菲娜”嗎?
可是雪奈聽不到艾芙尼爾和四野見奈美的完整對話,她無從判斷,只能沉默。
艾芙尼爾也沒有主動說話,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香味,緊緊擁抱的實感令她感到安心。
不想要離開雪奈。
不能讓雪奈走上代理人的道路。
所以她不知道該如何向一無所知的雪奈做出解釋。
如果是為了雪奈,艾芙尼爾什麼都願意去做,什麼都無所謂,但後來她也漸漸發現了,僅僅只是逃避總有一天會迎來懸崖之邊,再也沒有了退路。
“……真是卑劣啊,我。”
利用妹妹最喜歡的偶像的身份,用這種卑鄙的方式依靠她。
明明受到傷害的人是雪奈,自己卻恬不知恥地向她尋求慰藉和溫暖。
戰斗還沒有結束,她卻盡想著如何去逃避。
艾芙尼爾忽然想起詩音和凜。
對一直對自己抱有期待的她們來說,這樣的自己大概是一種背叛吧……
“艾芙尼爾小姐……?”
耳畔傳來雪奈纖細的聲音。
“沒什麼……”
艾芙尼爾緊閉著眼,摟住雪奈的手臂又加了一份力。
沉默一旦被打破,這片刻的溫暖就進入了倒計時,也奪走了艾芙尼爾繼續逃避的理由。
艾芙尼爾深吸口氣,擦干眼角的淚珠,從雪奈的肩上離開。
“謝謝你,雪奈……一直以來都讓你一個人做出選擇,對不起,今後不會了。”
她站起身來,微微垂目。
雪奈只是木訥地仰著頭望著她,聽著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的話。
一個呼吸的功夫,艾芙尼爾再次抬起視线時,眼底的陰霾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如星光一般璀璨的微笑。
雪奈看得呆住。
哪怕眼角泛著淚痕,眼眶染著紅霞,喉嚨是哭過之後的嘶啞,但雪奈知道,現在的艾芙尼爾也已經回到了平時那個所向無敵的“魔法少女·艾芙尼爾”,即便嬌小的身體比雪奈還要矮上一個頭,她的存在感也足以壓倒任何人。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如果令你感到難為情,我向你道歉。”
“沒、沒有的事!”
雪奈受寵若驚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
“那種事情請千萬不要在意!我沒有感到難為情!艾芙尼爾小姐能依靠我……我……感到很開心!”
雪奈下意識地大聲否定道,忽然又覺得這樣激烈的反應有些令人誤會,慌張地移開視线。
她還無法很好地理解這短暫的時間里的所有事情,但她知道,那個自己所愛慕的、溫柔的艾芙尼爾,回來了。
“抱、抱歉!我、我這樣說沒、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艾芙尼爾小姐很溫柔……溫柔又努力的您是絕對不會被討厭的……而且,我才是,我才應該謝謝您才對!因為您我才知道哥哥的消息,要不是您,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為艾芙尼爾所說的話而不解和困惑,為艾芙尼爾的哭泣和脆弱而愧疚和擔憂,又因為艾芙尼爾的擁抱在心底竊喜和雀躍。
還有,那若有若無的濕熱呼吸打在脖頸上的,直刺心底的瘙癢。
心跳不已。
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的相遇,那日斑斕的陽光,溫熱好聞的呼吸,柔軟的唇瓣。
自己的初吻,初次的心動。
這一份悸動異常陌生,卻無比洶涌,讓雪奈無所適從。
“那……那個……”
臉頰變得滾燙。
雪奈深深地呼吸,注意到的時候,心底的話已經脫口而出。
“艾芙尼爾小姐還記得半年多以前……您曾救過我一次嗎?”
方才的擁抱,像是只有兩分鍾,又像是無比漫長,那淡淡的發香令人流連。
心跳聲忽然變得放肆。
雪奈垂著頭,緊緊地盯著自己被弄得髒兮兮的小白鞋,手指不自覺地攥緊衣角。
“那時候……如果不是您,我早已經死了。是您向我伸出手,救下了我……對、對我來說……或許您可能已經不記得我了……但一直以來我都想好好向您道謝……所以……不論是哪方面,請接受我的道謝——艾芙尼爾小姐!非常感謝您!”
終於說出來了。
雪奈膽怯又緊張地抬起視线,小心翼翼地偷瞄著艾芙尼爾。
艾芙尼爾抿著唇,忽然轉過身去,背影小小的,銀色的發流淌而下。
雪奈看不到她的表情。
沒有回答。
大概……
果然是不記得了吧?
艾芙尼爾救下的人那麼多,自己對她來說大概只是隨手蔭蔽的野花,在漫長的風景中微不足道。
自己的初吻,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記得。
心像是松了口氣一般沉寂下去。
但不知為何,失落卻在這一刻塞滿了胸膛。
雪奈垂下頭去。
“抱……抱歉……有些唐突,自顧自地就說了這些話……如果造成了困擾請不要在意!”
“是嘛……”
艾芙尼爾的聲音很輕,像是羽毛般飄落。
“總之,看到你還這麼有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啊……是……是的!非常抱歉……為您和四野見小姐添麻煩了……”
“沒關系,我們也有責任。”
艾芙尼爾轉過身來,頓了頓。
“關於你哥哥的事……等這邊的事情結束之後,我帶你去見她吧,我也有話要對你說。”
“其實不必要麻煩艾芙尼爾小姐您……”
“沒關系的……不過,這些事情待會兒再說也不遲。”
艾芙尼爾望向外面的天際,那巨大的浮島宛如深沉的烏雲一般將陽光掩蓋。
雪奈恍然。
是了,和只需要擔憂自身安危的自己不同,艾芙尼爾還有必須要戰斗的使命。
“繼續待在這里會很危險,那個黑色‘鯨魚’不好對付,僅靠我的伙伴沒法把它搞定,我還得回去。在此之前我會先送你離開。過來這里。”
“好、好的!”
艾芙尼爾向她招手,雪奈急急忙跑到桌邊,拿起了哥哥掉落在這里的手機,然後跑到艾芙尼爾身前。
“非常抱歉,這是艾芙尼爾小姐您的休息室吧?我……我也不知道哥哥的手機為什麼會落在這里,可以允許我帶著嗎?”
“沒關系,你拿著吧……還有這個,也是你的。”
艾芙尼爾將雪奈的手機遞給她。
“非常感謝!”
“那麼,接下來可能會稍微有點不適應,失禮了。”
還沒等雪奈反應過來,艾芙尼爾微微屈身,雙手攬住雪奈的腰後和大腿,就這樣將她抱了起來。
“誒??”
“我要跳了。”
“咿!?等、等等!”
雪奈向外面望去,因為全景玻璃已經完全碎裂,從這里可以看到幾乎整個會場。
會場的設計獨特而大氣,從這里向下望,比站在十樓的公寓陽台上還要令人生畏。
“要、要從這里跳下去?”
雪奈臉色微微發白。
“抱緊我。”
艾芙尼爾命令的口吻雪奈完全升不起反抗心,她只猶豫了一瞬,顫顫巍巍地抬起手臂環過艾芙尼爾的脖子,緊緊摟住。
這個姿勢,臉貼得好近好近。
她下意識地閉上眼。
但眼前一片漆黑之時,艾芙尼爾的聲音,她的發香,她的呼吸,反倒越發清晰。
幾乎能聽到艾芙尼爾的心跳聲。
雖然不合時宜,但雪奈唰地臉紅了。
“艾芙尼爾前輩,這里有突發情況!”
艾芙尼爾的耳麥里忽然傳來白燕急促的聲音,同時四野見奈美的聲音也出現在耳麥里。
“艾芙尼爾!觀測到匹配信息不明的信號源出現在‘侵蝕體’的後方!能量波長解析結果……‘代理人’。”
……
————————————
“‘代理人’?”
艾芙尼爾微愣,停下腳步,她並沒有收到“秩序者”調派其他戰力援助的指令。
難道是莉莉?
可莉莉因為傷勢未愈,現在應該是非活動期間,而且匹配信息不明又是怎麼回事……
“不,不是……至少不是我們所知道的任何一個代理人。”
四野見奈美立刻說道。
“信號源完全無法與數據庫進行匹配,不屬於所知任何一個‘信標’。”
“難道是……”
“我這邊已經能看到她了。”
白燕的聲音帶著輕微的喘息,她快速地說道。
“目標確認,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年輕女孩,沒有看到明顯的進攻類武器,也沒有‘戰斗服’……四野見小姐,我將畫面傳給你。”
“收到,總部同步開始進行分析。”
“目標正在向我們靠近,奇怪的是她沒有受到‘侵蝕體’的攻擊。艾芙尼爾前輩,我請求前往進一步確認。”
愛夏也補充道。
“請等一下,愛夏,白燕,你們不要冒進。”
艾芙尼爾駁回了愛夏的行動請求。
不會被“侵蝕體”襲擊的“代理人”?不知為何,艾芙尼爾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五天內兩次憑空出現的巨型侵蝕體,被擊毀大半的總部,被竊而又出現在雪奈身上的信標。這其中,就好像哪里漏掉了什麼。如果這一切都是有所聯系的,那麼串接一切的线索又是什麼?
還有,為什麼……是雪奈?艾芙尼爾絕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
“艾芙尼爾小姐……又出現了……新的侵蝕體了嗎?”
懷里,雪奈擔憂地看著艾芙尼爾。
“您要去戰斗了嗎?”
“還不確定。”
艾芙尼爾將雪奈緊緊摟著。
“我現在就送你離開這里,抱緊我。”
艾芙尼爾徑直躍下,雪奈嚇得一聲驚呼,強烈的失重感令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然後,失重感戛然而止,艾芙尼爾柔軟的觸感從背後傳來,借助著利用秩序之力作成的“階梯”,艾芙尼爾抱著雪奈向會場外的方向離去。
同時,艾芙尼爾大聲地下達指令。
“愛夏!白燕!保持通話,看住‘鯨’,同時觀察目標的下一步動作,我很快就趕過來!”
艾芙尼爾話音才落下,耳麥里忽然傳來急促的高喝。
“艾芙尼爾!恐怕來不及了!”
“目標快速向愛夏(Ayse)接近!”
四野見奈美快速地說道。
“速度太快了!……”
“前輩!愛夏遭到攻擊!!”
“可惡……果然來著不善啊,代號白燕(Canary)!准備迎戰!”
“目標能量反應發生變化……檢測到強能量反應,是能量攻擊!!愛夏!白燕!請注意規避!”
“滋——”
耳麥的連线一瞬間被刺耳的電流聲中斷,艾芙尼爾回頭望去,視野的盡頭,銀白色的光斑如烈焰般衝天而起。
緊接著,是如浪一般席卷而至的巨大轟鳴。
“愛夏!白燕!!”
艾芙尼爾大聲地呼叫著,但耳麥里一片寂靜,大約過了兩息的時間,才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
“這里是愛夏……咳……這里是……能聽到嗎……”
“愛夏?”
“艾芙尼爾前輩……”
愛夏的呼吸不穩,像是若即若離的枯葉。
“你們沒事吧!?情況如何?”
“我不要緊,只是受了一點輕傷,白燕也沒有大礙,可是……目標從視野中消失了,我們找不到她……”
“消失?”
“是的,從爆炸中消失了……我們這邊捕捉不到她的蹤跡……”
艾芙尼爾微微蹙眉,還沒等她繼續追問,一抹銀白色的流光出現在視野中。
像是一條銀色的飄帶,從爆炸發生地點筆直而快速地向艾芙尼爾所在的方向飛來,僅僅一個呼吸的時間便已經跨越了近三分之一個體育會場。
艾芙尼爾眼角微眯。
“愛夏……不用找了,目標已經向我這邊過來了。”
“向前輩……?”
“這里是四野見奈美!艾芙尼爾!能聽到嗎?”
耳麥里傳來四野見奈美焦急的聲音,打斷了艾芙尼爾和愛夏的通話。
“這里是艾芙尼爾,我能聽到。”
“艾芙尼爾!偵測到目標正以非常快的速度向你接近!總部已經下達支援命令,請對目標實施攔截。”
艾芙尼爾望著快速接近的目標,沒有說話。
“艾芙尼爾前輩,我們來幫你!”
耳麥里,白燕和愛夏同時發出請求。
“不用了,在這里聽我的指揮,目標既然沒有選擇和你們糾纏,恐怕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邊。所以……愛夏,白燕,我有其他任務交給你們。”
“艾芙尼爾前輩……”
艾芙尼爾垂下視线,看著雪奈,懷里的雪奈緊緊地摟著她,不安地看著遠處的黑色“浮島”,屏住了呼吸。
“指揮部那邊派遣來的人交由愛夏指揮!你們負責攔截‘鯨’。”
“收到!”
“白燕,你速度更快,所以另一件任務就交給你了。現在,立刻向我標記的位置趕去,那里有一個女孩,你負責保護她安全撤離危險區域。”
“是!”
“時間刻不容緩!開始行動!”
艾芙尼爾掐斷耳麥,同時快速地掃視腳下的會場建築,然後向下跳去。
她來到空曠的會場邊緣。
會場的主要基礎建築為鋼筋混凝土結構,另外輔以粗重的鋼架穿插連接組成,非常堅固結實。
艾芙尼爾將雪奈放下。
“雪奈,我也有任務要交給你。”
“艾芙尼爾小姐……”
雪奈並不笨,艾芙尼爾接下來將要做什麼她也差不多猜到了一點,她望著眼前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少女,眼底溢著擔憂。
但即便如此,她也什麼都做不了。
艾芙尼爾抿著唇,深吸口氣,她摸出一個鈕扣大小的金屬物件,在雪奈的衣領處輕輕拂過,便貼在了雪奈的衣領上。
視线落在雪奈的脖頸上,牛奶一般的脖頸,中間有一點鮮紅的血痕。
艾芙尼爾移開視线。
“這是定位器,在我允許之前不准取下。”
“嗯……”
“我會派人來保護你,在此之前,你不要遠離這里。”
雪奈點頭,望著艾芙尼爾,斟酌著開口:
“艾芙尼爾小姐……又要去戰斗了嗎?”
“嗯。”
“是這樣啊……”
雪奈了然地垂下視线,忽然欺身,輕輕地摟住艾芙尼爾。
“請平安回來……”
“會的。”
說完,艾芙尼爾退後一步,又深深地看了雪奈一眼,便離開了。
……
————————————
銀芒閃爍,長槍在手中凝結。
艾芙尼爾目光凜冽,和眼前相距不過二十米的少女對峙。
少女穿著很平常的衣著,有著栗色的發,單單只是這樣看上去和一個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喲,是你呀。”
對方不慌不忙地開口,向著艾芙尼爾露出狡黠的笑。
“我們又見面了,好心的,小,姑,娘。”
艾芙尼爾沒有說話。
只是緊緊地盯著少女,目光泛著冷意——她認識眼前的人。六天前,也就是總部遇襲的前一天,艾芙尼爾收到出擊指令,前往“堺外”區域援助一個正在被A級侵蝕襲擊的近郊小鎮。
艾芙尼爾與菲菲娜一同前往。
那個小鎮不大,人口也不多,靠著一座堺碑和西京市的庇護在“堺外”區域留存著,是西京市非常重要的糧食種植地之一,向這個城市輸送著大量的糧食作物,因為面積和人口非常有限,組織只派遣了一名代理人鎮守。
艾芙尼爾和菲菲娜趕到時,小鎮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那名代理人也已經戰死。
那時,艾芙尼爾遇到了一對被逼至絕境的姐妹,千鈞一發地救下她們,艾芙尼爾的腰部也在那時候被攻擊洞穿,之後,艾芙尼爾將她們帶回西京市,由特災科安置下來。
艾芙尼爾對那對姐妹留有印象,她們的相處令艾芙尼爾羨慕。
但艾芙尼爾沒有想到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見面,眼前的“目標”,竟然是那對姐妹中的姐姐。
艾芙尼爾忽然明白了——那個人口稀少的小鎮明明具有一定規模,為什麼會在那樣短的時間里被A級的侵蝕災害吞噬殆盡,如果結合自己在這五天內所遭遇的災害來看,一個非常令人心底發寒的猜測便立刻浮現在腦海——小鎮災害發生的時間很可能比總部得到預警的時間要早得多。
那個小鎮,應該遇到了和五天前總部遇襲以及今天侵蝕災害發生時一模一樣的局面,沒有預警的侵蝕襲擊,突如其來降臨的敵人,令人措手不及的巨大災害。
也就是說,從六天前的那個小鎮開始,這三次大規模的侵蝕襲擊都有著一個令人背脊發涼的相似點,如果說艾芙尼爾在小鎮遇到的這對姐妹就是幕後的人,那麼,從六天前小鎮的遇襲開始,一直到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一定全都是對方所設計好的。
一切都拼接起來了。
小鎮遇襲,自己千鈞一發地救下這對姐妹,卻忽然受到來自隱蔽的角落的攻擊,艾芙尼爾中了侵蝕體的埋伏。那時候艾芙尼爾就感覺到了微妙的違和感——沒有智慧的侵蝕體是如何做出“埋伏襲擊”這樣的戰術的,還是說,自己的受傷只是巧合?
而第二天,艾芙尼爾因為受傷修養而沒有第一時間趕到總部遇襲的現場,自己不在所以青蘭等人失利,所以楓鈴詩音被重創,數枚信標被總部回收管理,而總部也因為這一次災害而損失了大量的資料,並且預警系統損壞,為後來潛入盜取信標的人創造了趁虛而入的機會。
這一切,環環相扣,顯然都是被設計好的。
包括眼前的這個少女被艾芙尼爾救下,然後借此進入西京市也是,那個小鎮一開始就是被利用的工具,艾芙尼爾也是。
想到這里,艾芙尼爾深吸口氣,心中的怒意反倒讓她的心越發沉靜。
她提起槍筆直地指著少女,質問。
“你到底是誰?來到這里該不會只是為了和我打個招呼吧?”
“不,你千萬別誤會了,我只是來修正計劃的失誤而已,可從來就沒打算和你打招呼。知道嗎?你那惺惺作態的樣子,實在是令我惡心得雞皮疙瘩都快要落了一地了。”
少女惡劣地笑著。
“不過,我還是可以大發慈悲地告訴你……”
少女抬起手,手指微屈。
視野幾乎在瞬間變得晦暗,光斑在少女的手中匯聚,化作一拳大的閃耀的光球。
少女高聲地笑著。
“我,乃‘使徒’,是殺死你的人!”
說完,她猛地揮出手,光球化作可怖的風壓,向艾芙尼爾砸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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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刺目的光球像是一個小型太陽一般壓下,帶著非同尋常的風壓。
“艾芙尼爾!請小心!那是目標的能量攻擊,請小心規避,在目標……”
滋——
耳麥斷线了,和愛夏受到攻擊時一樣。
緊接著,白光壓下,艾芙尼爾在同時向後跳起,險之又險地躲避開。
下一個光球緊隨而至。
艾芙尼爾微微凝目,橫起手中的長槍,猛地橫挑刺出,刺目灼熱的光爆在眼前膨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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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的建築在劇烈的爆炸聲中輕微地顫動,玻璃爆碎成粉末。
雪奈跟在白燕身後,緊張地望著數百米外的白芒,手心浸滿了汗液,五指緊緊攢住。
會場的中央,便是戰場。
白光一瞬間將艾芙尼爾所在的位置吞噬,刺耳的爆裂在空氣中呼嘯。
灼目的光幾乎令人睜不開眼睛。
無差別的范圍轟炸已經持續了近半分鍾之久,從始至終,艾芙尼爾都在單方面地防守,不論前進還是後撤都被堵得死死的。
明明只是兩個人的戰場,卻仿佛有萬千炮火投擲席卷一般,場地被龐大的能量砸得粉碎,那熾熱的風浪壓迫得令人感到窒息。
那就是“使徒”的力量。
那就是艾芙尼爾的戰斗。
那樣的場景,像是地獄在咆哮,令人恐懼,幾乎喪失投去目光的勇氣。
“艾芙尼爾小姐……請千萬不要有事……”
雪奈合起手心,緊閉著眼,為艾芙尼爾祈願。
白燕也停下腳步,看向場中的戰斗,聽著耳麥里混亂的電流聲,表情意味不明。
……
場中。
白光的爆炸之後便是刺鼻的塵煙。
“使徒”的少女,保持著單手下壓的姿勢,被轟炸的區域像是被熾焰所炙烤過一般,冒著白色的霧氣。
少女漠然地收回手,凝視著白煙之中。
對她來說,這樣的工作千遍一律,沒有什麼挑戰可言,但如果非要說今天有什麼特別的話,大概就是“期待”吧。
(——如果迫不得已對上艾芙尼爾,那麼千萬要謹慎小心。)
因為被這樣說了,所以從一上來開始就幾乎拿出了最強的攻擊手段,絲毫沒有給艾芙尼爾留下喘息余地的想法。
如果能將艾芙尼爾擊倒,那麼也能證明她的價值,並且,這樣的話她需要的那個東西大概就能得到著落了,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
但是……
很奇怪。
少女微微蹙眉。
這樣的攻擊已經持續了數次,但從始至終,都沒有攻擊成功的實感。
艾芙尼爾雖然一直被她所壓制,但她很清楚,艾芙尼爾並沒有受傷,而是一直伺機尋找反攻的機會。
她的攻擊竟然毫無作用,那詭異的不適感令她咋舌。
明明她的“力量”對於代理人來說是壓倒性的,但卻沒有起到預想中的效果,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的攻擊全部是白費力氣。
少女不耐煩地再次揮出手,白光飄搖落下,然後炸響。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艾芙尼爾的確比其他代理人要厲害一點。
但也僅此而已了。
“難道所謂最強的代理人就只有這個水平嗎?想要消磨我的能量來取得勝利?……開什麼玩笑,用這種小聰明,你在瞧不起我嗎?”
她干脆收回手,停下攻擊,放開嗓音大聲地挑釁。
“就這樣的半吊子,卻以‘英雄’自居嗎?真是恬不知恥!”
少女轉過身朝向場外。
那邊是這一次的目標汐見雪奈所離開的方向。
少女咧嘴笑著。
如果攻擊無法奏效,那麼守株待兔也不失為一種高效的做法。
“那,你要試試嗎?”
正當她邁開腳步時,空靈的聲音忽然響起,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般。
近在耳畔,又似乎遠在彼岸。
“嗯?”
少女皺起眉頭,心底警兆陡升,警惕地望向身側,卻並沒有看到人影。
她回過頭,在她面前二十米處,艾芙尼爾的身影從白霧之中浮現。
與此同時,還有一抹隱晦的浮光在視线的角落出現。
席卷而至的危機感令少女將目光移向那抹異光。
“剛才那是……”
空氣的停頓僅僅持續了一秒不到,破空聲陡起,音爆如龍卷一般將煙塵絞成碎片,長槍銀芒一閃而過,一瞬間便刺到少女的身前。
少女反應迅速,手中揮動,周身白光涌起,宛如飛花落葉,在她的體表貼合,眨眼間呈現出靛藍色的裙鎧。
這才是她的完整狀態。
她幾乎在同一時間抬起手,碩大的白色光球推出。
白光和銀色流星猛烈碰撞,可怖的氣浪將鋪滿青色草皮的地面完全掀開,硬生生擠出一個足有一輛汽車大的窟窿。
爆炸點發生太近,少女被反衝力倏地拋飛,她在空中翻轉身體,堪堪穩住身形。
與此同時,草屑漫天飛舞,艾芙尼爾的身影突兀地從中刺出,來自於和長槍完全相左的另一個方向。
“堂堂‘英雄’……卻玩這種小把戲嗎!”
“這種廢話還是少說為妙,靠火力壓制才能取得優勢的你,在停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
“混蛋家伙,只會狂妄了嗎!嘖……”
少女咋舌,干脆閉上嘴巴。
一刹那的攻防逆轉令她顧之不暇,她緊緊皺著眉,手中兩個光球快速推出,封住艾芙尼爾前進的路线。
艾芙尼爾不閃不避,腳下銀芒暴漲,在“階梯”上借力,艾芙尼爾一個果斷地轉身規避動作便有驚無險地將光球躲開。
看起來千鈞一發,實則游刃有余。
“!?”
轉眼前,艾芙尼爾已經欺近少女的身前,少女也根本沒有辦法立刻積蓄出下一次攻擊。
少女的臉色終於起了變化。
“你這家伙!不要太得意了!”
彎刀出現在右手中,她只來得倉促地一刀劈出。
艾芙尼爾側步前傾,輕飄飄地躲過刀刃的攻擊,同時沉身屈拳,含於腰間。
一切發生在一瞬間。
“——好快!和剛才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少女睜大眼睛,驚愕在內心蔓延,和那緋色的瞳孔一瞬間對視,便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沒辦法做出更多規避動作了。
現在,攻防逆轉。
砰——
沉重的炸響在腳底迸發,星屑像是颶風一般被吹散,艾芙尼爾腳下的地面倏地凹陷,裂縫像是蛛網一般擴散開。
一拳抽空空氣,猛地砸向少女的腹部。
風浪像是海嘯一般席卷著這片會場,無數的飛屑被強烈的衝擊推出。
少女的身體像是被巨浪折斷的木漿一般倒飛出,筆直地砸向觀禮台,高台轟然倒塌,揚起大片煙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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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斗後的會場一片狼藉,因為被轟炸波及,綠蔭場和塑膠道變得坑窪不平。
這個偌大的體育場館像是被什麼東西搗碎了一般,結實的鋼架也發出搖搖欲墜的悲鳴。
艾芙尼爾站在碎裂的廢墟中心,手中提著槍。
“艾芙尼爾前輩!贏了嗎?”
耳麥里傳來白燕的聲音。
在“使徒”少女停止進行轟炸時,耳麥便重新連上了线。
“贏了吧,大概。那個家伙不是那麼簡單,那種操控能量發出攻擊的方式聞所未聞,如果是她的話我也不能妄下定論。愛夏,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沒有問題!我能看住‘鯨’,前輩請不要擔心!”
“是嘛……那麼就拜托你了。”
“那個……前輩……沒有受傷吧?”
“沒有。”
“好厲害……果然前輩和我們是不一樣的……說起來,那種白色的光團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也很好奇。”
艾芙尼爾說道。
“恐怕是一種我們至今未知的,對‘秩序之力’的運用方式……那個目標,按照總部對她能量波長的分析結果,也是‘代理人’。”
耳麥里傳來四野見奈美嚴肅的聲音。
“她也是‘代理人’?”
“理論上來說,她的確是‘代理人’,但和你們不屬於一系……你們也知道,‘信標’是人類聯合對遺跡科技進行長久的解析之後誕生的技術結晶,但即便如此,我們對‘秩序之力’的剖析也一直只處在一個非常初級而淺顯的階段。理論上來說,‘秩序之力’存在著能將物質能量轉化與壓縮,甚至產生和泯滅的可能,這便是‘秩序’之名的由來。”
四野見奈美繼續說道。
“至於那個自稱‘使徒’的少女所使用的光團……如果總部的勘測和分析結果沒有發生誤差,那麼可以肯定那種白色的光球也是‘秩序之力’的一種,終其言,‘代理人’作成‘武器’和‘戰斗服’本就是能量物質化的方式,你們與介於能量和物質之間的虛空衍生生物‘侵蝕體’戰斗,以及‘侵蝕體’被‘放逐’後化作浮游能量消散,本質上來說也是一種物質和能量形態互相轉化的表現。”
“這樣說起來……豈不是我們也可以像她一樣……用能量來……”
“大概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吧……”
艾芙尼爾開口道。
“在和目標戰斗中,我能明顯感受到她對‘秩序之力’的運用方式和我們的區別,而且……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如果她是和我們一樣的存在,那麼那個‘秩序之力’的總量也未免太過於龐大了。”
“的確值得在意……艾芙尼爾,如果情況允許,請把目標活捉,這是總部下達的指令。”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艾芙尼爾看著倒塌的觀禮台。
“總之,現在還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我先去看看情況。”
……
倒塌的觀禮台下,少女艱難地推開身前的混凝土塊,拉扯著自己幾乎快要斷掉的身子從倒塌的廢墟里爬出來。
滿身的灰塵,血漬從嘴角溢出,在前襟洇開。
狼狽而虛弱。
因為有裙鎧的保護,她身體其他的地方並沒有受到多少擦傷,全身上下唯一的劇痛來自於腹部。
“咳咳……”
她咳嗽著,血沫帶著腥味塞滿口腔,舌頭變得黏糊滑膩。
眼淚抑制不住地滑下,牙齒都痛得打顫。
腹部的劇痛,那像是內髒被擰成一團,然後狠狠拍碎一般的苦楚,幾乎奪走她全部的行動能力,令她幾近暈厥。
背後早已經被冷汗染滿。
她無力地垂著頭,安靜地數著自己滴落洇開的灰色淚滴。
她沒有想過自己會在艾芙尼爾手中落敗,而且還這麼的迅速。
她從沒有小看艾芙尼爾,只要是親眼見過艾芙尼爾戰斗過的人便絕對不會認為艾芙尼爾的稱號徒有虛名,但果然……僅靠著利用與侵蝕體戰斗時記錄的數據來武斷地評斷艾芙尼爾的實際戰斗力還是有些牽強。
總而言之,她非常干脆地敗北了,即便是現在的她,也還是敗北了。
挫敗感在心底蔓延。
咔噠——
少女眼前的碎石塊被什麼東西撥開,黯淡的光线在揚起的灰塵中變得渾濁。
塵屑慢慢散去,艾芙尼爾纖細的身姿擠進她的視野。
“艾芙尼爾……”
少女勉力地抬起頭,喘著氣,艱難地和艾芙尼爾對視。
“還沒死?你是蟑螂嗎?”
“你這家伙……別拿那種東西來惡心我……”
少女胸口起伏著,執拗地瞪著艾芙尼爾。
眼角的淚痕映著微光。
艾芙尼爾面無表情地看著少女,沉默片刻,抿抿唇。
“這里可沒你說話的份,你敗了。”
手中的長槍倏地刺出,抵住少女脖頸。
“我再問你一遍之前的問題。你,是誰?目的是什麼?”
“哈……”
少女咬著牙,仰視著艾芙尼爾,臉色僵硬。
“好不容易取得了勝利,卻還在在意這種無聊的問題嗎……你果然和那些家伙沒什麼兩樣呢……這也難怪,你這種矮個子的家伙也只能看到這種程度的東西罷……呃啊!?”
話還沒說完,少女倏地痛呼一聲,睜大了眼睛。
劇痛從右肩傳來。
銀色的長槍透過她的肩膀,將她死死地釘在倒塌的牆體上。
“可惡……這樣很痛的啊!!”
少女蜷曲著身子,大口地呼吸著,眼角的淚和顫抖的哽咽控制不住地溢出。
艾芙尼爾冷冷地睥睨著她,蹲下身來。
伸出手,單手掐住少女的脖子。
手指微微用力,少女便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我若想殺你,你根本沒有抵抗之力。我勸你還是搞清楚狀況,在我的耐心用完之前老老實實地交代我的問話,第一個問題,你是誰。”
“你……放開我……這樣沒法……說話啊……”
艾芙尼爾松開手。
少女如獲大赦地向後癱倒,大口喘著粗氣。
艾芙尼爾開口。
“第一問,你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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