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視角】
當你看見眼前的少女的表情的時候,你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將她擁入懷中。
在半小時之前少女向你提出了很多問題,雖然還是略顯拘謹但是願意與你交談,已經說明你們之前已經建立了最基本的信任關系,不論是因為你的態度讓少女軟化,還是因為少女認為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沒有傷害她的能力,起碼她能夠放低警戒,這是個好的開端。
為了展現誠意,你對少女的問題有問必答,但是都隱瞞了一些與她無關的信息,比如“魔王“的真實身份,維多利亞新一任女王和你的關系等等。少女的問題並沒有超乎你的預料,在確認了自己的處境之後,就開始詢問她在意的倫蒂尼姆局勢和塔拉人的現狀,唯一讓你的意外的可能是少女並沒有對深池的下場很在意,只是在問完其他所有問題之後,猶豫了很久才向你詢問深池最後去了哪里。
你當然不可能只知道少女的名字,但是你需要將自己得到的信息和她自述的消息作對比,以此判斷她的態度,她畢竟曾經是個危險份子,你必須為羅德島的安全負責,一個在這種情況下仍然選擇謊報信息的人無疑是一個隱患。
在聽完你的回答之後,少女陷入沉思;顯然這些消息讓她一時間難以消化。
她在想些什麼?覺得自己所屬的組織破滅了所以無家可歸?還是慶幸自己的夙願以一種巧妙的方式得以實現?
你對少女為什麼會倒在那天的小巷離並不知情,但是從她昏迷時的表情中,你可以隱約看出她在最後的時刻是悲傷且迷茫的,甚至還有一種解脫——她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那麼事到如今,本以為死定了的自己活了下來,自己以外的世界又“天翻地覆“,你無法判斷雙重刺激下少女會不會有什麼過激舉動,於是你暗自繃緊了雙腿,確保少女如果突然發瘋攻擊你,起碼你能夠跑脫。
但是在維持了接近半個小時的沉默之後,少女突然發生了變化。
她的瞳孔劇烈的顫抖,淚水一點點聚集在眼眶里。喉頭抽動,牙關緊咬。
右手一直抓緊的被子被放開,轉而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身軀,身體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她身上滲出大量的冷汗,薄薄的病號服幾乎馬上被浸濕,貼合在她的身軀上,勾勒出身體的輪廓。這時你才發覺她的身體比你想象中更瘦小。
在少女的表情即將崩潰的一瞬間,你行動了。
但是,並不是遠離少女,而是將你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零。
你把她擁入懷中。
少女冰冷的身軀讓你打了個寒顫,但是你卻更加用力地將她抱的更緊。
你突然的反應讓少女愣住了一刹那,反應過來的她在你懷里扭動,試圖掙脫開來。
突然被陌生男人抱住肯定讓她又驚又氣,你在心里對她說了一聲抱歉,同時也慶幸她沒用法術攻擊你,只是用她比普通少女還弱上幾分的力氣推搡著你。
你的突然行動純屬於熱血上頭,她那即將哭出來的表情在那一瞬間讓你的大腦如遭雷擊,奪走了你本應理智的思考。
你在很多人臉上見過類似的表情。
在撤離切城,精英干員ACE斷後犧牲時,阿米婭的臉上。
在龍門戰役,自己的家人全部死去之後,與你們對峙的白色兔子臉上。
在切城奪還作戰,失去自己小隊的隊員的感應之後,精英干員迷迭香的臉上。
這是遭到了重大的打擊,極度悲傷的表情。
露出這種表情的人,有的在同伴的安慰和支撐之下艱難地站了起來,繼續前進;有的只剩下孤身一人,選擇將自己最後的生命如雪絨花般綻放,然後淒美的凋零。
而眼前的少女屬於後者,深池已經滅亡,她沒有了歸宿,失去了支柱,也再不會有能安慰她的人。
她孑然一身。
而這份接踵而來的絕望會將她的心靈撕碎,沒有任何依靠的她會被自己的過去吞沒,她會在黑色的海洋里不斷下陷,最後靈魂沉淀到地獄的底部。
你無法接受這種事情,你不會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在你的眼前。
於是你行動了,在少女的內心即將碎裂的前一秒,你抓住了不斷下墜的少女的手。
在你溫柔的撫摸之下,少女停下了些微的反抗,然後,終於放聲大哭了起來。
剛剛蘇醒時流下的眼淚,可能是少女一時還無法接受自己沒能解脫的現實。
現如今,在這撕心裂肺的哭泣中,少女終於正視了自己,正視了自己的過去。
她雖然還是很迷茫,還是很手足無措,但是,這些在你的懷中流下的眼淚,一定留住了少女內心的最後一絲光明。
黑暗沒能吞沒她,從此以後也再也不會追上她。
狹小房間內不斷回蕩著的慟哭,在你聽來,也恰似初生嬰兒的第一聲啼哭。
………
…………
……………
這一次少女的哭泣持續了接近20分鍾才慢慢停下來。抽抽嗒嗒的她似乎現在才真正發覺被你抱著的事實,興許是覺得再怎麼說這樣也過於害臊了,少女又開始小力地扭動身子,試圖掙脫開來。
意識到少女已經慢慢平靜下來,你也很果斷地松開雙臂退回椅子上,只不過,在你即將和少女的身體分離的時候,少女的手指卻突然在你的手臂上收緊,順著你的衣袖一路滑下,最後輕輕揪住你的衣角,仿佛有點舍不得你的果斷抽身。
察覺到少女的舉動,你認為她可能是因為剛剛出了一身冷汗,加上剛剛大哭之後,有點冷;於是你幫她把被子裹緊了一點,又從口袋里掏出手帕遞給她。
少女見狀,有點不舍的松開抓住你衣服的手,接過手帕,側過臉清理著哭泣之後臉上的一團糟;你很有風度的轉身,去稍遠處的櫃子里拿了幾塊巧克力——因為甜食能夠讓人的心情舒緩,所以羅德島的病房里都存儲著一些糖果——你覺得這個時候給少女補充一點糖分或許可以讓她舒適一點。
在少女整理好自己的儀容,吃下平復心情的甜食之後,她清了清嗓子,端正了坐姿正視著你。
“剛才讓您見到難堪的一面了,感謝您到剛才為止對我的照顧,“意外的,少女很正式的向你道謝,或許她骨子里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所以對他人的好意始終會認真的回報,”我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接下來您有什麼問題,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會如實相告“
少女態度的突然轉變讓你略微有些驚訝,你自認為並沒有做出什麼能夠讓她對你的態度180度轉彎的行為;但是這樣起碼對你們接下來的交流有很大的幫助,所以你暫時按下心中的疑慮,開始詢問起少女的經歷。
【她的過去】
少女出生在維多利亞北部一個普通小城的貧民窟里,出生時的她就被父母拋棄,然後被一群同樣沒有父母的孤兒撿到,幾個7,8歲的孩子想在貧民窟里保證自己溫飽的同時,拉扯大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們四處跟其他大人乞討,不斷地碰壁,每天擠出最干淨的一些食物,居然奇跡般的讓少女活了下來。
雖然由於營養不良而遠比正常的同齡人瘦弱,但是少女依然安安穩穩的成長到了5歲,從她的青梅竹馬玩伴的口中,她得知了自己跟幾個街區之外的貴族孩子的不同的根源——血統。身為塔拉人的他們只能生活在貧民窟里苟延殘喘,而那些貴族卻每天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年幼的她不知道種族之間的仇恨,只是感覺上天有些不公平,讓她的生活這麼艱苦。
在她6歲那年,當地的貴族和塔拉人之間的矛盾逐漸加劇,火藥味越來越足,而這也反映在了孩子們身上,貴族小孩對他們這些貧民孤兒的霸凌愈演愈烈,貧民窟的孩子們也常常跑去貴族區進行一些惡作劇式的破壞行動加以報復。
而也是在這一年,她第一次遇見了那個纏繞著青色火焰的德拉克少女——日後的深池“領袖“,德拉克救下了被貴族小孩毆打的奄奄一息的她和她的青梅竹馬,隨後就消失不見。
在那次邂逅過了三年之後,在一個塔拉人的孩子因為唐突了一個貴族,而被貴族士兵在大街上用棍棒活活打死之後,小城里貴族和塔拉人之間的衝突徹底爆發,貧民窟的塔拉人拿起簡陋的武器,驅動著瘦弱的身軀向貴族城區發起反抗,然而平時忍飢挨餓的貧民根本無法與貴族的軍隊抗衡,孱弱的攻勢馬上被瓦解,找到了借口的貴族下令“清洗“貧民窟,一夜之間,平時居住的街區化為火海,而少女的家人們都也死在了那場一邊倒的屠殺之中。
在那場幾乎奪走少女一切的大火中,少女親眼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被連帶著頭顱一起割下,平日里平淡溫暖的對話被施暴者的獰笑和受害者的悲鳴淹沒。火焰吞噬了矮小卻包含著回憶的小屋,也連帶著吞噬了小屋里家人們殘缺的屍體。
肉體燒焦的氣味充滿了整個空氣,鮮血把土地染的漆黑。青梅竹馬的少年和她躲在一堆碎瓦片之間,少年死死的捂住她的嘴巴,防止她尖叫出聲。少女只能流下無聲的血淚,死死地盯著那些貴族士兵們一次次揮起屠刀奪走生命,宛如收割麥穗的農夫。
在那個瞬間,少女內心燃起了名為仇恨的火焰,將她內心的迷茫和弱小燒的一點不剩,同時也將她的心燒的千瘡百孔。她發誓一定要獲得力量,獲得凌駕於這些貴族士兵,凌駕於所有敵人的力量,她要奪走這些人的生命,就像這些人奪走她家人的生命一樣。
大火燃燒了一整夜,在天明之時,貧民窟的房子幾乎全部倒塌,街區上到處是堆在一起燒的焦黑的屍體堆。少年找准機會帶著少女逃出了貧民窟,他們東躲西藏,試圖逃離這個已經化為地獄的小城,即使逃到荒原上也很難活下來,但是在見到了貴族對那些從大火中幸存下來的塔拉人的殘忍虐殺之後,他們深知落到貴族手里的下場甚至不如化為荒地野獸的食糧。
他們在城鎮的夾縫里努力逃生,為了活命甚至不惜鑽進貴族街區的下水道,忍著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和油脂味爬行著。但是兩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如何能躲過城內眾多巡邏士兵的眼睛,他們沒跑出幾個街區就被抓住;士兵們大笑著將他們綁在電线杆上,打算用他們當丟石頭的靶子以供娛樂。
就在少女覺得自己這次真的無力回天的時候,青色的火焰從她的身旁席卷而過,將前一秒還舉著石頭的士兵燒成了灰燼。那是少女第二次見到青色的德拉克,也是第二次被她救了命。
跟著德拉克一同前來的,是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他們冷靜,嚴酷,精准地與貴族士兵交戰。同時也救下了很多還沒死去的塔拉人同胞,在這場戰役之中,少女得知了這支部隊的名稱——深池,一支大多由塔拉人組成的,打著為塔拉人爭取權益的部隊。在得知了這支部隊的意圖之後,少女沒有一絲猶豫地申請加入深池,隨後立馬參與了小城的戰斗,平時瘦弱的她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殘暴,瘋狂地揮舞著幾乎跟她一樣高的棍棒,並且親手敲碎了那個燒掉她的家的貴族士兵長官的頭顱。
時間匆匆流逝,自從少女加入深池部隊已經過了6年,6年的戰場生涯讓她的性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自小而來的怯懦與溫柔被她撕碎丟進了內心的深處,代替它們的是瘋狂,憤怒與暴虐。在剛剛加入深池的那段時間,少女拼命地鍛煉身體,為了能拿起更好的武器,穿上更好的裝備,這樣才能在戰場上活得更久,殺掉更多敵人。在這段時間,青梅竹馬的少年也一直陪伴著她,在戰場上不斷的照應著她,一次次幫她處理傷口,保養武器。
少女的體能很快迎來了極限,幼年時期的營養不足讓她再難以提高身體素質,正當她為自己的瓶頸感到焦躁的時候,她在一次任務中偶然跌入一個古墓,在墓穴中她見到了古老的石像鬼的傳承,拜次所賜,少女覺醒了控制岩石的源石技藝,在逃出古墓的同時,她也為自己新的可能而欣喜若狂。
獲得了新的方向的少女不斷在戰場上創下戰績,她的岩槍精准致命,她的石牆能夠阻擋一波波的弩箭,她制造出的石像造物更讓她一人成軍。很快,少女就從一個小兵爬升到了深池干部的位置,那也是她第三次直面深池的領袖。
領袖和善地接待了她,並且認出了這個有過兩次一面之緣的少女,領袖正式任命她為深池的干部,並且在她面前表示了深池部隊的野心——扭轉維多利亞的局勢,不僅僅要拯救塔拉人,更要完全顛覆這個現狀,讓塔拉人踩在那些貴族的頭上。
少女被領袖炙熱的野心震撼了,她當即決定永遠追隨這個藍色的德拉克,因為她覺得跟著這名流著最高貴的血液,卻願意為了塔拉人而奮斗的領袖,自己的夙願一定能達成;自己不僅可以為家人報仇,還能保護更多塔拉人同胞,讓他們不再經歷自己的傷痛。
兩次救命之恩和對光明未來的遐想徹底麻醉了少女,她成為干部之後,對待自己的塔拉人同胞親如手足,對待敵人心狠手辣,手上的血債越來越多,內心的孔洞也被欲望的火灼燒的越來越大。不知不覺之間,她甚至跟青梅竹馬的少年漸行漸遠——沒有什麼特殊能力的他只能去做一些間諜的工作,不能也不再需要保護她了。
少女恩怨分明,別人善待她,她就會回報善意;別人對她圖謀不軌,她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種直率的性格讓她在下屬之間有著很高的評價,但是在深池爾虞我詐的上層干部之間,她就如同一輛橫衝直撞的馬車,直來直往不知委婉,很多人暗地里都記了她一筆。而她依然保有對領袖狂熱的忠誠,全然不覺陰謀的漩渦已經漸漸將她卷入其中。
領袖一次突然的命令讓她前往小丘郡執行任務,拉攏當地平民並且在某個時機一舉發起暴亂,奪得城鎮的控制權,兩天前被派往倫蒂尼姆執行間諜任務的青梅竹馬沒能來給她送行,她跟隨著被委任給她的搭檔一同進入了小丘郡。
小丘郡的任務最終因為當地駐軍長官的瘋狂行為和多方因素的干擾而宣告失敗,城鎮被髒彈轟炸的支離破碎,代替領袖出面的傀儡也逃脫了深池的掌控,負責追殺傀儡的六個深池高級干部甚至一同失蹤,少女發現這些事情好像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發生了,一切都突然脫離了她的掌控。害怕讓領袖失望的心情和被人妨礙的憤怒讓少女對最後一刻還在騷擾她的敵方士兵射出凌厲的岩槍,貫穿了那個想要奪取信號塔的士兵的後背。
在小丘郡事件結束之後,領袖果然表達了不滿,並且表示為了將功補過,要讓少女前往倫蒂尼姆,跟實際上已經完全掌控倫蒂尼姆的薩卡茲攝政王談判,爭取合作的機會。少女宛如溺水者抓住最後的稻草一般,押送著俘虜的敵方士官,前往了薩卡茲的巢穴。
再往後,當少女意識到一切已經為時已晚的時候,她已經被刺穿心髒,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原來領袖在下達命令的那一刻就已經把自己當作了棄子,她的死活從來都只是領袖腦海里的一步棋。自己的滿腔熱血被隨手丟進肮髒的下水道,跟貴族桌子上的殘羹冷炙混雜在一起。最後一個在意自己的人先自己一步前往了那個世界,自己只能倒在地上,努力抬起頭看向他已經冰冷的身體。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少女突然釋懷了,自己努力了這麼久最終卻落得這麼一個淒慘的下場,怨天尤人已經太遲,但是起碼,自己可以決定用什麼身份迎接死亡。
領袖,上一次,是你不需要我,所以你把我當棄子,讓我進入必死無疑的魔窟。
“領袖,這一次,是我不需要你了……”
少女甩開了纏繞在心頭的青色幻影。
頭腦里炙熱的欲望慢慢消退。
她似乎能夠慢慢回憶起什麼。
看見了自己的過去。
看見了那曾經熟悉卻又一度陌生的笑臉。
看見了從小女孩一步步變得陌生的自己。
看見了死亡。
我已經不再是深池。
我會作為蔓德拉死去,只是作為蔓德拉。
雖然自己沒能完成夢想,但是努力過了,也戰斗過了。
少女終於解脫了。
她閉上眼,任由意識隨著身體里的血液一起慢慢消逝。
這一刻,深池干部蔓德拉死去了。
但是在稍遠處的未來,少女蔓德拉即將從一個多星期的昏迷中蘇醒,身旁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黑發黑瞳的男人,男人靜靜地凝視著少女皺起的眉頭,在心里醞釀著第一次見面的開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