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視角】

　　 少女對你的最後一個問題作了回答，奇妙的沉默隨著她最後一個音符的吐出重新降臨到你們二人之間。

　　 你仔細回憶了你對她的提問，從一開始要求少女將她的經歷簡述一遍，再到詢問深池內部具體的人員編排，關於“領袖”的一些細節，和倫蒂尼姆事件中深池的安排和行動；對這些問題，少女不僅沒有隱瞞事實或者轉移話題，相反，她很努力的回憶每一個細節，即使她可能並不知道深池更深層次的計劃，但是她將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毫無保留的告訴了你。

　　 將少女說出的其中一些情報與從一些投降的深池俘虜身上問出來的情報做了對比，確認了情報的准確性。結合少女自述的經歷，你也大概猜出來為什麼少女會如此坦誠地將這些信息全部告訴你——她很茫然，而你是目前她唯一能小小依靠的對象，她不想失去這來之不易的信任，所以她對你毫無保留。

　　 全身心效忠的人背叛了自己，真心關心自己的人死在眼前，投身多年的組織覆滅，只剩下自己背負眾多罪惡的事實。絕望的處境差一點點就能擊碎少女的意志，你向這樣的她張開了懷抱，就結果而言，少女雖然還是處於茫然失措的狀態，但是你的援手讓她暫時能夠維持自我——墜崖之人抓住了唯一一根繩索，在這根繩索斷裂之前，當然會為它付出所有都在所不惜。

　　 你突然想到，當年的深池領袖也就是用這種方法得到了她的忠誠。在她最絕望的瞬間，對她伸出援手，向她描繪了宏大的願景，給她指明了一條道路——雖然道路的盡頭是背叛和死亡。被恨火蒙蔽雙眼的少女，確確實實地被這種伎倆俘獲了身心，將領袖當成心靈支柱，放棄思考，一心一意地走在別人用隱瞞編制的不歸路上。

　　 眼前的少女微微低著頭，是不是悄悄抬起眼睛看你一眼，又怕被發現似的趕緊收回視线。

　　 原來如此，她很害怕眼前最後的光芒熄滅，她在等待你的提問，她不希望你覺得她被認為沒有價值，進而被拋棄——再一次被拋棄。

　　 “蔓德拉小姐”，你叫了她的名字。

　　 “啊，是，還有什麼是我能回答的嗎？”少女馬上正直了身子，等待你的提問。

　　 “下面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在這個問題之前，我希望先對你說明一下關於你的現狀”

　　 “……”聽到“最後一個”的字眼，少女明顯有些緊張，雙手緊緊捏住被子的一角。

　　 “深池已經覆滅，但是不知道是否還有殘黨在游蕩，你雖然以自己的意志決定了離開這個組織，但是在官方說明上，你還是以深池干部的身份被認定為失蹤——因為沒有任何人能夠證明你已經跟深池無關。而你在作為深池干部戰斗的這些年，無疑招惹了很多仇敵——雖然在戰爭中每個士兵都是無辜的，但是你也確確實實背負了很多血債。”

　　 “在這個前提下，你的存在不能公開，至少在新的維多利亞女王徹底掌控國力，對塔拉人的處境做出有效改善，並且對深池事件徹底定性之前，你如果露面，會帶來很多風險，不僅是對收容你的我們，也是對你自己。”

　　 “退出組織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失去了組織帶來的庇護，以前血債的延續，對深池深惡痛絕的維多利亞軍隊，甚至深池的殘黨都會成為你危險。”

　　 “對現在的你來說，最好的選擇是暫時隱藏自身，等待風聲過去；在對深池的審判完全結束，最大的惡人受到處罰之後，再決定以什麼方式活下去；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向維多利亞皇室高層公開你的身份，只要能證明你已經與深池無關，並且幫助他們追捕深池殘黨，戴罪立功之下，或許也只需要服刑幾年就能重見天日——順便一提，只要你想，我們能提供給你跟維多利亞‘皇室高層‘對話的機會。”

　　 只不過這個皇室高層就是維多利亞女王本人，你在心里笑著搖了搖頭。

　　 你每說一句話，少女的頭就垂下去一點，耳朵也慢慢耷拉了下來。

　　 她相比也是隨著你的話語才理清楚自己的處境，她是罪人，是前深池干部，她犯下的罪不會因為深池的覆滅就消散，現在的她處於一個十分尷尬的地位，深池的敵人會把她當敵人，深池也會把她當敵人。她在戰場上殺了很多人，如果那些人的親人朋友一定恨透了她，如果知道了她還活著，一定會來審判她，批判她，殺死她。一想到如果要面對那一雙雙飽含著悲憤和仇恨的眼神，她就感到心髒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

　　 “所以，接下來我想問的是，蔓德拉小姐，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少女猛地抬起頭看著你。

　　 “我們救治了你並且暫時收容了你，這並不意味著我們能左右你的一切，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你可以決定自己的未來。”

　　 少女的嘴唇囁嚅著，瞳孔微微顫抖。

　　 她咬住嘴唇，低下頭，發出細微的聲音。

　　 “你們救了我的命……還在這種危險的局勢里收留了我……我虧欠了你們這麼多……就算你們將我交給維多利亞貴族換取賞賜，我都覺得無可厚非……”

　　 “現在,你們居然說……我可以選擇自己的未來……”

　　 少女仰起臉看著你,臉上是仿佛快要哭出來的笑容.

　　 “我真的很感激你們……如果當年遇到的是你們……今天的我肯定會完全不一樣吧……”

　　 “但是……現在已經晚了呀……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不知道我該去做什麼，也不知道我能去做什麼……”

　　 “我連一個能回去的地方都沒有了……我甚至連夢想都沒有了……”

　　 “我只剩下背負著的罪孽了，那些我傷害的人，我殺死的人，都是我的罪孽……我以為我把所有都拋下了，但是它們還在我身上，也許會永遠在我身上……”

　　 少女將雙腳縮在身前，用雙臂環抱住，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我不知道啊……我沒辦法決定自己未來……”

　　 “我甚至不能舍棄這條被你們救下來的生命，就算那樣或許會讓我輕松很多。”

　　 “我該怎麼辦啊……我找不到自己的道路啊……我還能去哪啊……”

　　 少女把頭埋在膝蓋之間，或許是不久之前已經將眼淚流干了，她並沒有哭泣，只是一言不發，保持安靜。

　　 讓人心碎的安靜。

　　 遭到背叛，失去一切的末路，就是這樣嗎？

　　 眼前的少女沒法找到前進的方向，內外雙重的壓力讓她保持在一個臨界的平衡點，她急需一個外力。

　　 只要有人用外力輕輕一推，她應該就會義無反顧地順著力的方向走下去，直到死亡吧。

　　 這跟6歲時她的經歷相同——或許更甚於那時，現在的她嘗到了背叛的滋味，她的心靈更加脆弱，意識更好操控，或許只要一點點洗腦技巧就能讓她徹底墮落，得到她更甚於“領袖”的忠誠，她會真正成為一柄好用的刀刃，為她的主人浴血直到自己破碎殆盡。

　　 而你知道，如果發動外力的人是你，會產生最好的效果，現在的你或許只需要一句話，就能為她指明道路，同時獲得一只永遠忠心的貓——畢竟，被拋棄過一次的貓會更加忠誠於下一個主人，因為拋棄的滋味過於刻骨銘心，實在是讓人不想體驗第二次。

　　 看著越發渺小的少女，你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將手掌放到她的頭上溫柔的摩挲。

　　 她茫然地抬起頭，頭頂上手掌的撫摸似乎讓她有些癢，但她卻微微地催動腦袋迎合你的手。

　　 她很不安，她覺得自己無法承受這一切，既然如此，不如將一切交給你——反正自己的心靈已經破損不堪，如果有人能接受這樣的自己，那何不獻上自己的全部？

　　 反正，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死亡，自己已經經歷過一次，如果由你——這個挽救了她即將破碎的心靈的人——主導她的結局，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少女的眼眸蒙上了一層迷離，你知道，現在的她就處在那個臨界點——她最迷茫和最不安的時候，她的思維混亂，意識模糊，你只需要動動嘴皮子，一切就能順理成章的發展。

　　 在她琥珀色瞳孔的倒映中，你緩緩開口————

　　 【病房監控室】

　　 在看到監控畫面中的博士一把抱住病床上的前深池干部的時候，凱爾希幾乎反射性地起身抓住了遙控器——這個遙控器連接著蔓德拉脖子上的抑制器，只需要輕輕一按就能讓她失去傷害人的能力。

　　 看到黑色菲林少女只是放肆地大哭，凱爾希微微松了一口氣，然後重新坐回座位上。同時在心里暗罵博士的不謹慎——就算對方看起來是個柔弱少女，但是她也同時是在戰場上殘忍殺害敵人的戰士，毫無防備的身體接觸可能帶來無法意料的後果。

　　 “Misery，”凱爾希對著身後的陰影叫出了一個代號，話音剛落，陰影一陣波動，一個高個子，戴著奇異面罩的男人走了出來，手里的短刀反射著監控里的畫面。

　　 “根據博士的報告，這名前深池干部是由你撿回來的，救治她的人是華法林醫生，考慮到你的行事風格，我可以認為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我們4個嗎？”

　　 “是的，醫生，在見博士之前我也確認過博士身邊沒有他人，就連倫蒂尼姆的同行者也沒有得知蔓德拉的存在。”精英干員冷靜的回答到。

　　 “你應該知道，outcast的死跟深池脫不了干系，而且與羅德島合作的幾個干員也跟深池有過節，在倫蒂尼姆內部執行任務的時間點，還花費力氣救一個與任務無關的目標，甚至為此背負風險，我想，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綠色的菲林醫生沒有回頭，眼睛緊盯著監控上的畫面，畫面上的男人溫柔地拍著少女的後背，少女哭的撕心裂肺。

　　 “我判斷，於整體情況而言，救下一個深池的干部級別人物——加上這名干部有著遠超一般干員的作戰能力——對我們的行動是有價值的，如果我們能夠救下她並且以此為條件得到情報甚至助力，會讓我們在倫蒂尼姆的行動少很多阻礙，得到更多轉圜的機會。”

　　 “對我個人而言，我的宗旨是不為死者復仇，但是為生者提供活下去的機會”

　　 “如果她在那個小巷里選擇以深池干部的身份逃進下水道苟且偷生，我會毫不猶豫的結束她的痛苦；但是她選擇作為一個普通人跟她的友人一起死去，在我看來，這是她的‘新生‘，她明知前路只有死亡，卻毅然前往，所以我願意給她活下去的機會，或者更准確的說，給她重生的機會。”

　　 “我確實發過誓要追尋害死outcast的東西是什麼，但是這顯然不能歸咎於她，outcast為了自己的正義選擇跟深池的六名高級干部一起被審判，我要追尋的，只能是更高處的事物——深池的領袖，或者更甚之的，拉特蘭的律法。”

　　 凱爾希沉默了一會，似乎在審視薩卡茲精英干員的回答。

　　 畫面上的少女停止了哭泣，博士給她遞上了手帕和甜品；看著熟悉的男人的紳士的舉動，凱爾希挑了挑眉毛，嘴角扯出一個微小的向下的弧度。

　　 “我已經知道了你的答案，在當時的局面下你判斷她帶來的風險高於她可能帶有的價值，於是救下了她，在接受博士的首肯之後將此化作了事實。”

　　 “雖然事後證明她並沒能在合適的時間點為我們帶來價值，但是既然已經成為了既成事實，我也不會再過多糾結你救下她的事情。”

　　 “但是現在她的處境會很微妙，你認為如果羅德島上的那幾位干員與她見面，會有多大的風險隱患？”

　　 Misery腦海里浮現出四張熟悉的面孔。

　　 “從客觀角度上來看，她們之間的過節是情有可原的。”

　　 “關於小丘郡的毀滅，深池只能算是客觀原因，當地駐軍長官在瘋狂之下發射的髒彈才是導致城鎮分崩離析的罪魁禍首；再加上後來從深池俘虜身上搜集到的情報，蔓德拉在這次事件中幾乎是作為棋子被操縱的，如果將一切前因後果梳理清楚，琴柳干員家鄉的毀滅並不能怪罪到她的身上。”

　　 “至於那個作為深池領袖‘傀儡‘的德拉克少女，我們並不清楚有關她的情報，也無法預測她見到了蔓德拉會有什麼反應，但是根據博士與那名德拉克少女之間的信賴關系，我認為她們見面之後的風險是可以被壓制到可控程度的。”

　　 “最為艱難的應該就是風笛干員和號角干員，她們可以說跟蔓德拉發生過直接衝突；雖然號角小隊的一半隊員實際上是死在當地維多利亞軍隊手上，但是在跟蔓德拉的戰斗中，其余隊員中也有死在蔓德拉手下的犧牲者，況且號角本人也被蔓德拉囚禁過一段時間。就戰爭角度上來說，雙方是敵人，互相的殺戮不可避免，錯誤的是戰爭本身，而不是戰場上的每個士兵；只是雖然從道理上來說她們都沒有做錯，但是對當事人來說這依然是很難邁過去的一道坎，我的建議是短時間內不能讓蔓德拉和那兩位干員產生交集，最起碼在她們互相理解戰爭的本質並且做好准備面對仇恨之前，都不能讓她們見面。”

　　 “你考慮的很全面”，凱爾希點點頭，“這確實是回避風險的最好安排，而且我相信博士會跟你有一樣的甚至更好的安排。”

　　 “博士很善於處理人際關系，我相信如果他願意介入，事情總會得到妥善的解決。”精英干員附和著菲林醫生的話語。

　　 ………………

　　 監控畫面上，少女回答了博士關於深池任務安排的問題，二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她說的這些信息，跟從深池俘虜那里得到的消息相同，也能從我們的任務記錄中找到映射，我認為可以排除她撒謊或者隱瞞的可能。”聽完了對話的精英干員做出發言。

　　 “看來，遭受的背叛確實讓這個前深池干部感到絕望了，甚至會對一個見面不足一個小時的陌生男人敞開心扉。可惜她所說的情報在當下的作用已經很小了，現在她能為我們帶來的價值也基本上沒有了。”凱爾希看著畫面里迷茫又帶著一絲害怕的蔓德拉，眼神玩味。

　　 “…………”Misery沉默不語, 他也明白到了這個階段, 收容這名前深池干部帶給他們的風險已經遠遠超出可能的價值, 她有可能因此迎來淒慘的處理.

　　 “你認為,博士會怎麼做?”凱爾希的話語讓精英干員的注意力回到監控畫面上,博士正在撫摸著黑色菲林少女的頭發,少女眼神迷離,迫切地想要從博士口中得到一個答案,”現在的她, 用一句話就能徹底掌控她的思維和心靈,再加上博士的能言善辯,只要他想,羅德島就能多出一個影子護衛,這個護衛將誓死保護博士的人身安全,也能作為一顆好用的棋子,發揮出余熱.”

　　 “博士不會這麼做的,”薩卡茲精英干員毫不猶豫地反駁了菲林醫生的話語,臉上露出了進入這個房間之後的第一縷笑容,”如果是博士的話,他一定會——————”

　　 【蔓德拉視角】

　　 少女眨了眨眼睛，似乎沒能從剛剛聽到的話語里回過神來。

　　 “蔓德拉，我不會為你指明任何道路。”

　　 “我不會告訴你應該做什麼，也不會剝奪你的思考，讓你走在我決定的道路上。”

　　 “你已經舍棄了從前的身份，那麼也不再需要按照以前的方式活著了。”

　　 “你需要自己思考，自己學習，自己決定自己的道路。”

　　 “如果現在你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能力，那麼我會在你身邊幫助你，也有很多人將會幫助你。”

　　 “我們會幫你開闊自己的眼界，助你學會更多知識，帶你見識這片大地。”

　　 “我們會在你背後推著你，讓你不斷成長，不斷完善。”

　　 “直到你能夠大聲說出自己的夢想。”

　　 “直到你能夠找到自己的道路，自己的未來”

　　 男人和話語和他的微笑回蕩在自己的腦海里，仿佛黑暗雨夜之中的一聲炸雷。

　　 少女本已經下定決心，再一次成為棋子。

　　 少女本已經打算，只要面前的男人開口，她就會獻上此生最後忠誠，為這個同時拯救了她的身體和心靈的男人戰斗到最後一刻。

　　 她本以為這就是對她而言最好的，也是最輕松的結局，她可以不再理會那些將自己壓的喘不過氣的靈魂，可以將他當作唯一的依靠，可以不用費勁思考就能知道前進的方向。

　　 但是面前的男人偏偏不遂她願，他不會站在高處為她指點道路，他要站在她身後推著她往前走；他要她努力思考，努力學習，努力奮斗之後，自己得出答案。

　　 但是，意外的，好高興。

　　 能得到這麼一個不符合自己期待的答案，卻好高興。

　　 明明知道自己以後的道路不會輕松，反而會充滿很多新的艱難險阻，但是好高興。

　　 這個男人真笨啊，明明只要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能把自己的心抽走讓，自己化為人偶。

　　 但是這個男人也真是狡猾，居然在不知不覺間悄悄鑽進了她的心里，穩穩占據了最深處的一個角落。

　　 少女貧瘠的語言讓她無法描述這從內心滿溢而出的感情是什麼，她只能用力記住這種感覺，一次又一次地將其印刻在腦海里。

　　 少女用抓住男人覆在她頭頂的手，輕柔地用兩只手包住，然後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臉上露出的，是自她出生以來，最美的笑顏。

　　 這一天。

　　 她作為深池蔓德拉的過去正式終結。

　　 她作為少女蔓德拉的未來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