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零”
這是一間毫不透風的艙室,呼嘯的海風與顛覆的海浪都碰不到的地方。此間雖狹小,卻分外的溫暖舒適
如果我沒有被拷在這里唯一的板凳上就更好了。
這里唯一的“家具”是一張焊死在地板上的凳子,銀色的鐐銬從凳子下方的地上固定,將我的雙手緊箍在背後,想必是貝法特意為我准備的“問候”。
———————————————————————————————————————
按理來說,月中和月底,司令部的通勤艦會從海港城送來港區的油料、物資和補給品,這是被全方位軟禁的我所掌握關於外界的唯一情報,便圍繞此制定了我的第三度逃脫。
“害蟲,該起床喂鳥兒咯”,聽到謝菲爾德的進門聲,我檢查了一下手里的細鐵絲——昨晚從混亂的床上偷偷掰床墊的彈簧所得——昨晚做的那麼賣力就是圖這個,我早知道這個床頂不住了。謝菲爾德走到床邊,逐漸將臉靠近,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輕撫我的面頰。
姨媽大!我憑著感覺迅速把嘴吻了上去,被子下早已解開鎖鏈的雙手將她的腦袋留在我的嘴前,同時咬開了嘴里藏著的強效安眠膠囊,將藥粉混合著我的唾液喂了過去。
驚訝中的謝菲還沒還沒來得及發動艦裝的力量強行擺脫,由舌下血管進入循環的藥物便開始生效,打斷了她的一切嘗試。“早安”,大功告成,甚是開心。“主人……”帶著驚訝與不解,謝菲爾德趴在我身上,沉沉睡去。
呼,看下次你們還敢不敢當著我的面下各種亂七八糟的藥,還是強喂的。
從櫃子里找到自己許久沒穿過的常服,繞過幾位巡邏、打掃衛生的艦娘,找一片僻靜的海岸躍入大海。沿著海岸游到港口以避開路上搬運物資的艦娘們,潛水游最後的幾十米抵達補給艦的靠海一面。
我沿著船上的坑坑窪窪爬到最矮的一排舷窗,用手肘敲碎玻璃攀進去。
中午,補給艦啟航,逃跑進度:50%
這條通勤艦一般在傍晚抵達海港城,港區里的她們應該在處理物資的問題,到晚上入寢之前應該不會發現我消失了,我上岸後有一個晚上的時間。
穿著我濕透的常服倚著艙壁,在順著破窗涌進的冰冷海風中瑟瑟發抖,祈禱萬事順利。
——————————————————————————————————————
行至傍晚,船停了
該死,忘了關注氣象!
近岸的海邊狂風呼嘯,天空下起了暴雨,港口阻塞,補給艦被命令在港外的水域下錨修整。
望著最後幾海里外的陸地,我心一橫,從這破碎的舷窗跳下,又一次開始了游泳泅渡。
游上海港城岸邊的我已是渾身酸痛,不得不說,暴雨中泅渡是一件太過危險的事情,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往內陸走了。
唉,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風雨吧……至少,進度75%已完成。
雨夜中的海港城燈火通明,台風預警下的街市空空蕩蕩,商場拉下了卷簾門,小吃攤的老板撤回了小車,澆築在地上的方桌整整齊齊不畏風雨,貨港吊車的標示燈在雨霧中紅光忽閃,冰涼的風將大廈上的霓虹燈吹起一片顏色。
曾幾何時,海港城只是一個破落的小漁村,幾座破落的房屋、幾條舢板便是人類存活過的唯一痕跡;如今的大廈只是一片荒蕪的平原,貧瘠的土地斷絕了農業開發的可能,或許豐富的漁業資源可以開辟不同的天地。
可惜塞壬會毀滅這一切,她們聞著油料的氣息而來,聽著螺旋槳的呼嘯聲追來,她們能摧毀一切,從船只到生命。
所幸,那個時代早已過去。
在家烹魚的大叔現在是連鎖店的老板,“萬民堂水煮魚”的名號從這里誕生。
沙灘上撿貝殼的小姑娘現在是海港城的金融大亨,霓虹燈上最頂層的落地窗旁便是她的寶座,點上煙斗,俯瞰眾生跌跌撞撞。
搬魚的大叔如今在港口開吊機,勇敢的船長指揮著更加強勁的遠洋漁船與她驕傲的船員一起乘風破浪。
這座城,是他們的家。
那我呢,我的家在哪里呢?
漫長的泅渡之後,又被風雨帶走了最後的力氣。我靠在濱海公園的亭子里,疲憊睡去。
——————————————————————————————————————
夕陽從我背後的窗下照入,在我的桌子和桌前留下長長的身影,在作戰報告上落完最後一筆“啊————”伸了個舒服的懶腰。
“主人,您辛苦了,貝爾法斯特給您新泡好的紅茶~”女仆長出現在我身後,端著熱氣騰騰的茶杯“喏,謝謝。”
我接過茶杯放在桌上,輕酌一口,沁人心脾的醇香。
腦袋連著脖子向後一仰,落入佳人寬敞的胸懷,軟軟的,很舒服。閉上雙眼,伴隨著節奏起伏的腦墊波,女仆長的雙手在肩頭游移發力,案牘之勞形悄然遠去。
“貝法?”
“怎麼啦親愛的?”
“你說,假如有一天,你和我,帶著她們,一起將塞壬趕回了遙遠的深海,司令部會一紙調令讓咱們天各一方嗎?”
“不會的指揮官,要將我們拆散的,都是敵人。”
“如果有一天,我不存於世呢。”
“不會的,”貝法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俯下身來,雙臂環過我的頸側,從背後將我抱住。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我會一直站在你的身旁”,脖子上的臂彎漸漸收緊,按住我右肩的左手與挽住下顎骨的右臂一同發力,不到半秒,我的腦袋就在脖子上被擰過了180度。
眼前的黑暗還有面頰的柔軟,伴隨淡淡的香氣說明了我的位置,可惜我已經失去賴以維持的軀體,在整個身體被碾碎的疼痛與無底的漆黑到來之前,上方是貝爾法斯特溫暖的聲音:
“直至……死亡的盡頭。”
———————————————————————————————————————
於渾身冷汗之中睜開雙眼。
“原來是夢啊……”輕舒一口氣
“我英俊的主人?您醒了,是我驚醒了您嗎,我很抱歉。”
是天狼星的聲音!被噩夢嚇飛的意識正快速重拾對身體的掌控。
我依然躺在亭子下的長椅上,只是多了只天狼星。我的頭枕在天狼星的白絲大腿上,目光越過女仆裝壓不住的山巒直視天狼星紅色的雙眸,“是我無禮的舉動驚擾了主人的休息嗎?對不起,主人。”
剛剛的噩夢又在腦海中浮現,我趕緊一模脖子確認腦袋是否老老實實的呆好,摸到了一個奇怪的觸感……一截紅繩?
看到我的動作“嘿嘿,我怕襪子的綁帶硌到主人,先把它摘了下來,但您的睡臉實在是太過可愛,便忍不住給您做了個小小的蝴蝶結,怎麼樣?”
是熟悉的天狼星呐
唉,我又一次被抓住了
“天狼星,扶我起來”
台風已然煙消雲散,日輪高懸,已然正午;攤上貝殼早已被拾的一干二淨,出海的漁船逐漸歸航,港城中奔走的人們如往常一樣虛度他們平淡而又平凡的又一天。
天狼星挽住我的手臂,“主人,跟天狼星一起回家,好不好?”
到了這個地步,反抗還有什麼用呢?
一條船從海平面緩緩升起,分外熟悉。
-HMS Belfast
“——歸零”
———————————————————————————————————————
至少貝法還是在乎我的,特意調整了這個艙室的溫度,被拴在椅子上的我如是想。她們可以看到、控制自己艦裝組成的艦船上任何的細節,但特意在冰冷的船體內維持一個艙室的溫度還是很困難的——特別是從吃水线就能看出來,她甚至沒有加夠油。
我又讓她們傷心了,這次等待我的結局是什麼?
艙室的門在一片令人壓顫的咯吱聲中打開了,愛丁堡拿著張椅子顛顛的走進來,放在我面前半米不到的位置,轉身離開,走的時候還在不斷對我推著眼鏡擠眼色。
不可計數的時間十分漫長,寂靜無聲,直至背後輕微的呼吸與熟悉的窸窣
“為什麼又要不辭而別呢,指揮官?”
“在漫長的風雨中跋涉如此之久,你就這麼急於擺脫我們嗎?”
“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你一個都沒拿上,連指揮官的身份,你都要選擇拋棄嗎?”
我看不見她的臉,但我隱約感覺有淚水滴落
千言萬語只能匯聚成一句無力的對不起
“指揮官”她的雙臂環過我的脖頸,如那個夢里一般,聲音冰冷,“我的戒指呢?”
右手的無名指上,金色的克拉達瑩瑩閃爍——HMS-Belfast
這是一對戒指的其中之一,一只刻著她的名字,而另一只——
“我走之前放在軍禮服的胸前口袋里了,它不應和我一起在海上漂搖。”
“……親愛的,你還是這麼會說話”冰冷的語氣化為熟悉的溫暖,她繞到我面前,挑起我的下顎,堵住了我的嘴……用她的雙唇,我們的舌糾纏在一起,彼此感受對方,享受對方,擁有對方,良久唇分。貝爾法斯特的臉頰嫣紅泛起,半蹲的她開始打量我的雙腿:“親愛的,你就在昨晚的風浪中游過了岸邊的幾海里?”,將我的雙腿抬起,搭在我身前的椅子上。“我忘了,你的體魄非一般貧弱的人類可以企及”,說罷,貝法摟住我的身體,開始摩挲我的後背,銀白色的秀發輕拂我的面頰,嘴唇抵到我的耳旁輕聲到:“記得我們曾經約定過的嗎?任何試圖拆散我們的,都是敵人,”
“當然,也包括你自己!”
毛骨悚然,殺意忽起
透過因劇烈動作而短暫飄起的頭發,我看見貝爾法斯特的左臂揚起,重重的砸在我的雙膝,伴隨著腳踝和膝蓋關節的劇痛,貝法的巨力順著我的腳踝將那張椅子整個壓碎
她竟是要廢掉我的雙腿!
“愛丁堡!!!”看著這完美的一擊因愛丁堡的掉鏈子而功虧一簣,貝爾法斯特暴跳如雷,美麗的銀發炸毛起來看著像獅子的鬃毛。
“貝法……求求你……別這樣……”疼痛之下我艱難的發聲,不敢相信我深愛的貝法竟然想要將我致殘的現狀。
“指揮官…不,親愛的,閉上眼睛,很快就會過去的”她開始在我身前重構一個台子,一個堅固的金屬台
她是認真的!我仍然難以接受,但雙手被縛的我只能扭扭身子或撲騰一下腿腳做無意義的抵抗,而每一次亂動都會加重腿部的疼痛
“黛朵,天狼星,進來幫忙”
二位女仆從門口閃過,黛朵拉起我的雙腳往“處刑台”上放,微裂的踝骨在她手下嘎吱作響,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天狼星已經趕了過來,把我後續的叫聲憋在了她的手心里,另一只手捂住我的雙眼,把我的頭環入她的胸脯中。
“幫我抓緊他。”貝法的聲音微微顫抖,天狼星與黛朵的手緊緊握住,兩位艦娘的千萬馬力限制了我的任何掙扎與叫喊。
過了幾秒鍾,想象的疼痛仍然沒有到來。
我以為貝法終於還是心軟了,放下一口氣
破空聲,錘擊聲,還有髕骨鑽心的疼痛一齊爆發
好疼…………好想叫出來……
全身能動的肌肉好像都在顫抖,天狼星放開了我,我想嘗試活動,但抽搐的軀體不停使喚
人腦在疼痛過載時會分泌內啡肽-內源性麻醉劑來緩解因過量疼痛引起的身體反應,代價是會感到疲倦與意識模糊。
因抽搐而緊繃的肌肉逐漸脫力,我想看看自己的腿,雙眼卻只能看見眼前的一片黑白
無法自行坐直的腰部帶著上半身向前傾下,頭部又被抱進了一個柔軟的胸懷之中,我能感受到那個沉甸甸的戒指與後腦的觸感,溫溫的水滴落在頭頂。
“沒事了指揮官,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雙眼逐漸沉重,我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