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上林立著無數的異蟲建築群。
龐大的母巢,沸騰的分裂池,聳立著的飛龍塔……種種活著的異蟲建築構成了異蟲社會的中樞。
跳蟲來回巡邏,飛龍翱翔天際,工蜂來回采集運輸著蟲群所需要的物資,女皇哺育著新生兒…………這里儼然是一個條理分明的異種社會,在這看不見邊際的菌毯上蓬勃發展。
對一般人來說,這是一幅異端、邪惡、令人恐懼到極點的陰森場面,光是看到就能讓人陷入深沉的陰郁之中。
對於愛麗絲,這她平時感到歡快活躍,生機勃勃的蟲群世界,現在似乎也陰沉灰蒙,令她疲困無趣,毫無工作動力,無論眼里還是自己都死氣沉沉了。
這是她該有的情感嗎?身為蟲群中的一個相對大點的零部件,一座為蟲群部隊繁衍壯大而運作著的孵化蟲巢?
她不知道,自從自己在掌管榨取和研究人類女性的地下區間失控後,薇汀莉婭主母大發慈悲,沒有將蟲群的不安定因素剔除,僅僅是將她經營已久的地下區間轉移到另一位孵化蟲巢的嚴密管控下,讓她單單做遠比想盡方法刺激人類生理分泌物加以研究利用更簡單的本職工作——孵化蟲群。
但是她這麼多天狀態一直不好,完全稱不上是一個有理由繼續保存在蟲群的孵化蟲巢,前天孵化的一批飛龍因為疏忽導致營養供給不足,翅膀發育畸形而不得不銷毀,除了最簡單的跳蟲和工蜂,她幾乎什麼事都做不好。
主母沒管她,她也不在意,反正她回不到過去了,那個除了冰冷的邏輯分析與幽能指令便無需考慮其他,全力以赴的時候——她到底為何而生?為何而活?又將為何而死?
她的價值又是什麼,僅僅是來浪費幾百單位的礦物儲量的嗎?
愛麗絲不知道,小女孩的生冷容顏僵硬無變化,如貧血蒼白的肌膚下似乎能看到虛弱的脈絡,連接外部本體與核心的觸手皆數斷開,煢煢孑垂在腔室的半空中,好似凋零了最後一片葉子的垂柳。
她大概是世界上最淒涼的孵化巢了吧……哈,如果蟲族有“淒涼”這個概念的話。
在宇宙中同殺戮旅行的蟲族究竟有沒有這個悲慘而人性化的“概念”,一個人光看這里不大可能知道。
但那個人一定知道,那個坐在腔室角落,環抱雙膝,病虛的蒼白體態布滿傷痕般的生物連接口,橙黃的蟲瞳如死亡般寂靜的女孩,是淒涼的。
“咯咯咯,我挺喜歡你呢。”碎片般的殘留信息里,一抹嫩粉的發影,一道軟糯好聽的聲音,不斷回響在她本應投入到為蟲群義無顧反獻身思考的生理大腦,甚至是那虛空冥冥的幽能鏈接之中。
喜歡……我呢。
她擴散的蟲瞳下,單薄的嘴巴微微張合。
我是誰?
不重要了……
好冷啊。
愛麗絲第一次有這種討厭的感覺。
就這樣了吧……
她累了,疲倦了,於是她緩緩地合攏了曾經能透析世間一切生理結構,卻無法分析那比神秘的幽能還要冥冥事物的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
“愛麗絲?”
一個軟糯動聽,包含關切,卻隱隱不乏那堅毅本性的聲音,喚醒了沉睡的愛麗絲。
“誰……”她微微開啟幾乎要干涸的聲帶。
“沒事啦,快醒過來吧。”
虛弱的蒼白少女睜開她的眼眸,她膝枕在一個人的大腿上,讓人想永遠枕藉在其上安眠,然而投入她橙黃眼簾的卻是一副相對人類更加巨大的紅白盔甲,穿著這種盔甲的人類是會治愈敵人,戰斗中需要的優先解決的目標。
“唔?”愛麗絲疑惑地眨眨眼,半晌,才反應過來,那不過是一具從巢穴七拼八湊出來的空殼罷了。
而即將穿戴盔甲出征的主人,正溫雅跪地,讓她的腦袋枕在隔了層構造她再熟悉不過的擬態蟲的大腿上,溫柔撫摩她的腦袋,慈祥母性的微笑平撫不安。
好,好……暖和……
愛麗絲第一次有這種復燃的歡喜。
“嗚嗚……”她嚶嚶哭泣,連忙閉上了眼睛。
她不敢看她。
粉發的少女微微頷首,安撫的眼里帶上一絲憐憫。
我,我真的好喜歡你……
她顫抖地不敢說,尤其是在自己對她做了那些過分的事情後。
我知道。
少女安慰地將摟緊女孩的腦袋。
我不要你離開……不要……
“嗚嗚……嗚嗚……”緊緊抱住少女胳膊的女孩哭得更大聲,更是張開尖口要住,淚水順著蒼白無助的臉頰,淌在利齒溫肉的血水里。
我知道。
也許是為痛苦,她合攏皺緊的眉目,同樣緊緊抱住了對方。
她們都知道對方在表達的事物。
那是什麼?
是建立於同卵共生,相互感應的心靈之犀嗎?
是那冥冥之中,足以呼風喚雨的奧秘幽靈能嗎?
還是那更偉大的,那追求生物進化極致的強大時遺棄,如今失而復得的珍貴!?
“更強健的肌肉,更鋒利的爪牙,更堅固的盔甲,更具腐蝕性的酸液。這次我們究竟需要多少單位的資源和研發時間,來達到更強大的下一階段呢?”
薇汀莉婭這樣回答過。
“要很多,很久,以後更多更久,在帕特絲主宰的帶領下,我們通過【卡拉之石】一下跳躍了數個階段。
可我們不知道,我們究竟要投入幾百萬、幾千億單位的資源,以及久遠到得不償失的時間,才能獲得你們人類和星靈所謂的‘感情’。【卡拉之石】也一並讓我們跳躍到了那個階段。‘感情’這種事物的價值,以我們目前的姿態無權評判,也許對於整個蟲群的生存繁衍、強大壯大來說,那並非多麼重要,甚至是該被摒棄的弱點……
但我們已經擁有了它。
我們已經沒法回到過去了。”
“我已經……沒法回到過去了啊……”愛麗絲嗚咽,“我沒救地喜歡上你了……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
蘇低落地嘆了一口氣,撫摩愛麗絲的腦袋,在安撫下如所有蟲族般凶狠地咬著她胳膊的愛麗絲悔恨地送開口。
蘇如對小動物似的揉揉她的頭發,站起來,看著哭泣的女孩,良思片刻,轉回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嗚嗚,不要捏我鼻子……難受啦。”
“還喜不喜歡我啊?”少女輕笑。
女孩梨花帶雨地扒拉著捏住自己鼻子的手,泛淚花的眼眶里是帶哭腔的喜悅:“討厭……討厭,松開啦!蘇最討厭了!”
“咯咯咯。”
“哈哈哈。”喜極而泣的女孩在歡笑中被解放了捏紅了的鼻子,“不要啦,哈哈……哈,哈……”
然而少女轉身帶著流血的手臂,走向動力裝甲的舉動,讓女孩的笑聲又逐漸低落了。
愛麗絲幽幽地問:“蘇,你……還是要走嗎?”
她離去的背影停了下來,沉默片刻:“很抱歉。”
這時愛麗絲忽然抬頭說:“那麼蘇,我能最後再看你一眼嗎?”
“沒問題啊。”
少女轉過身來,愛麗絲再次看到了那讓她心靈怦然笑容,第一次為一個人敞開心扉。
“你能再近一點嗎?”
“還要再近嗎?”蘇溺愛地滿足女孩咬著下唇說出的最後一些小要求。
“再近點,再近點!”她睜大猙獰的橙黃蟲瞳,拼命要將少女的模樣深深記住。
再近就不能近了,蘇開玩笑地說道:“還要更近些嗎?再近就要親上……唔!”
蘇不可思議地瞪大了水靈的眼睛,為嘴唇與口舌中那冰涼的觸感而震驚,感到不可理喻!
“呣滋……”第一次獲得這種觸感的愛麗絲大腦已經為突如其來的溫暖完全空白了。
可即使她的大腦已經停止思考,而她生物的本能與強烈的執念,仍驅使她緊緊纏繞對方的丁香,展現真正蟲群對一切事物的凶暴與貪婪本性,大肆攫取一切包含著對方氣息的液體。
“唔嗚……哈!”蘇終於掙脫開對方的突然襲擊,嬌怒道,“愛麗絲你干什麼!”
“咯咯咯……”愛麗絲模仿蘇的樣子,橙黃的蟲瞳里是狡黠與得逞的快樂與喜悅,“這樣我就能永遠記住蘇啦。”
“什麼?”
“我已經把蘇的基因都刻錄了下來,並融入到我所有的孵化單位基因模板里,以後從我這里誕生的所有孩子,都將是……是……”愛麗絲狡詐得逞的目光頓時軟了下來,浮現緋紅的害羞,“是愛麗絲與蘇共同的孩子。”
嬌小蒼白的女孩緩緩步入腔室的中央,下半身沒入地面,凋零垂柳般的觸手重新插入她全身上下的生物連接口中,死氣沉沉的孵化蟲巢頓時重獲新生,發出歡愉與生機勃勃的鳴響。
重獲新生的,同樣有愛麗絲。
“她們都是蘇的孩子,蘇的孩子們在何時何地,都能感受到來自她們母親基因的呼喚,並奮力趕來為蘇的意志而戰……
這是愛麗絲的愛意,無論如何,請蘇收下吧!”
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蘇羞憤交加,咬牙切齒,最後嘆了口氣,整理稍微凌亂的衣衫,沒好氣地對愛麗絲說:“真是討嫌的家伙,下次別再這樣啦!”
算是接受了這份結果,愛麗絲喜笑顏開。
轟隆!
這時,愛麗絲的孵化蟲巢本體忽然重重地晃動了一下。
“吼!”外面隱約傳來巨獸不滿的吼叫,又包含一份嫉妒與無可奈何的情緒。
兩人一愣,反應過來後相視一笑,銀鈴的笑聲響徹在陰森可怖的蟲巢內。
“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