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卷1 2.8 “稻草人”
西歷2006年8月30日16:22
地球 北美洲 美國 弗吉尼亞州 比奇城郊
這座灣岸城市的西北面就是諾福克和漢普頓軍港,本身的治安條件則是數一數二的,不過就算如此,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願意在郊外安置一套房子的人也不在少數。
一座白色外牆的二層小樓就靜靜地坐落在西面城郊的一條大路上,不算孤立也不算合群。典型的中產階級住宅,但要是有人有心而且夠膽,他們一定會發現所有窗子裝的都是防彈防砍的強化玻璃,這意味著要是有人試圖強行進入就一定會驚動鄰居,而要是專業人士試圖悄悄溜進去也很快會被暗處的安全裝置逮住。
這個房子絕大部分時間是無人的。業主按時交稅,而且保證環境整潔,所以沒人在乎房子是不是空著。它實際上就是一個備選項,在其主人需要用到的時候才會用到。
現在它就被用到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把兩人載到了這棟房子門前,從上面下來了一個亞裔面孔的男青年跟一個白人外觀但面孔像個少女的年輕女性
女孩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但沒有得到回應,才對著身邊的男青年開口。女性雖然有著一頭靚麗如陽光般的金發和健康的白種小麥色肌膚,但若是仔細看她的五官輪廓,依然能找出一些黃種人特有的圓滑特征——莉蒂婭•萊維爾•吉良是混血,已故的母親曾是為波音公司工作的日本雇員。
至於把行李從後備箱提出來的男子,吉良永澈,其外表無論怎麼看都是個年輕的純日本人,但他跟出租車司機道謝時的英語毫無亞洲口音,相反,在路上他和女伴在用細小聲音交流時所用的日語,卻帶有一股德克薩斯烤肉卷味。
“嘭!”
落在人行道上的行李箱貼著托運憑條,證明其來自諾福克國際機場——兩人搭乘早上的班機從歐洲出發,下午抵達美國,但實際上他們應該在兩周前就回日本去的。
一切都被銀座事件給攪了,緊跟著的華盛頓事件更是讓二人選擇留在歐洲一段時間。等全美空域都有空軍的偵察機巡邏,各州各市的警察都配上了他們所能配的最強武裝之後,國際航线才開始恢復。身為屋主的永澈也就在這個時候才選擇帶著莉蒂婭回來。
當莉蒂婭耳朵貼著手機等回話的時候,永澈正打開行李箱取東西。女孩聽見线路對面傳來嘟嘟嘟的忙音,擔憂地說:“肯尼迪他們不會有事兒吧?電話還是關機中……”
“他沒那麼容易死。”永澈取出了自己要的東西,“而且那里是白宮,他們會得到保護的。”
“可是白宮已經沒了啊……”
“沒了就重建。”永澈避開了之前的問題,“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從行李箱里取出的物品是他的隨身武器,一把M1911A1手槍。把這帶上飛機並不容易,但相應的證件和手續讓他能夠攜帶武器穿越國境。雖然理論上他可以在飛機上隨身攜帶這把手槍,但那意味著更多的手續和麻煩,而且他身邊的人不喜歡他這樣。
“進去吧。”
這棟房子不是他們的家,至少不是常住的那個,但兩人也不是沒來過。男青年進門之後隨手往牆上一摸就打開了電燈開關,女孩則把兩人脫下來的鞋子收進鞋櫃,然後將行李箱靠牆放好。
永澈繼續往屋子深處走:“我去把空調打開。”
莉蒂婭立即應道“那我去燒點熱水……”
玄關左側是餐廳和廚房,右側是客廳,兩人就在這里分道揚鑣,但永澈的手指剛摸到空調的旋鈕,就聽見餐廳那邊傳來女孩困惑的聲音。
“呃……吉良?”
“什麼事?”
他的手已經摸到了旋鈕,但沒有轉動它,整個人像是雕像一樣保持靜止——空氣中的一絲異味讓他的神經緊繃了起來。
“水在燒。”莉蒂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無關緊要,“大概是肯尼迪他們過來了吧。”
“嗯,我猜他們現在正忙著……”
永澈在說話的同時把空調一下子擰到最大功率,每個房間都充斥起了從通風口里噴出來的聲音——
“……萊維爾,如果水燒開了就倒碗里。我要渴死了。”
“哦。”
兩人嘴上進行著很日常的對話,身體卻做出著非日常的動作。
廚房里的女孩拉開櫥櫃,聽上去是在找喝水用的杯子,但實際上她從里面翻出的是一柄平底鍋和一把藏在麥片盒子里的泰瑟槍。
而客廳的永澈則輕輕取出進門之前就放回身上的手槍,慢慢拖拽套筒,把子彈推入槍膛。
“水好了,吉良!”
“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他沒有去廚房,而是遵循嗅覺的指引,順著那股異味走上樓梯。地毯和空調的運行聲隱去了他本來就放到最輕的腳步聲,讓他像一只貓一樣無聲無息地走上了二樓。
客廳的上一層就是書房。如果要在這棟房子里住,這里八成是給她用的地方,但同時也整個房子是最不重要的地方——威脅發生在這里讓他有些匪夷所思。
他越是接近那道古香古色的門,那股引起他警覺的氣味就越濃。他望著從門縫下面透出來的燈光,開始懷疑這股味道是不是就是自己所想的那樣,於是他在下一秒開始了一場賭博——
“嘭!”
永澈沒有身體靠牆慢慢把門鎖轉開,而是在手碰到門把手的那個瞬間就把門擰開往里推。緊隨其後猛地探進去的便是他的半個上身和幾乎貼在胸前的手槍,處於視线對面的“入侵者”的身份正如他所想,卻不是他所願。
“你好,孩子。”
正坐在辦公椅上抽著雪茄的“入侵者”是穿夏季薄西裝的勞倫斯•夏普。這身打扮比去戴維營時穿的那套更能讓他融入人群,但那個發型暴露了他的軍事背景,以及那張布滿皺紋的國字臉沒有與其年齡相符的慵懶,反而因為緊抿成一條縫的嘴和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睛而帶了些壓迫感。
只是永澈沒有被這種程度的壓迫感震懾到,他只是對這個老人不請自來的行動感到困惑和憤怒。
“你知道麼?”他把槍放下,但嘴里吐出和子彈一樣尖刻的話,“如果我在這里射殺你的話是不用負法律責任的……”
這時候樓梯那邊傳來了腳步聲,永澈後退兩步,看到提著平底鍋和泰瑟槍的莉蒂婭抬頭盯著自己。他用手勢表示“一切安好”,但他的表情沒有讓她安下心來。
所以她上來了,站在他身邊,看到了書房里的夏普。
“好久不見,莉迪。”夏普面無表情地和她打著招呼,“請原諒我不請自來。”
莉蒂婭的本名是“莉蒂婭•萊維爾•夏普”——兩人是不那麼像父女的父女關系。
“莉迪,”夏普伸手指了指莉蒂婭右手提著的泰瑟槍,“你可以把那玩意兒放下了,別傷著自己。”
“……”
女孩嘟起了嘴,仿佛在說“我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而在她身邊的永澈聳聳肩,直接把這話說了出來:“她知道怎麼照顧自己,將軍。”
“哼……”
夏普對其不置可否,他嘆了口氣說:“總之抱歉,吉良,下了飛機我就無處可去了。”
“諾福克沒有床位了麼?”
“別說笑了,年輕人,”夏普用毫無起伏的聲线說,“現在的我已經退休了。”
然而永澈從來不相信像他這種人會退休。正如十幾年前,當莉蒂婭的哥哥戰死在科威特之後,老人前腳從海軍陸戰隊退役,但後腳就加入了“U”,締造出了那個招募永澈進去的部隊。
在那之後發生了很多事,讓永澈和莉蒂婭相識並走到現在。夏普目睹著自己女兒身上發生的變化,為此感到塞翁失馬,焉知禍福……
一個看上去乖巧可愛的女孩能平靜地裝作家里一切正常,跟男伴對話,但手里卻在尋找防身用的武器……至少夏普感到慶幸,她右手提著的是一柄平底鍋而不是剔骨刀,右手抓著的是泰瑟槍而不是一把射速上千的MP7。
夏普知道,如果可能,自己女兒身邊的年輕人完全可以把她武裝起來,甚至教她怎麼在一分鍾內把一把衝鋒槍拆分成零部件再重新組裝好。諷刺的是夏普曾經試圖自己教會女兒這麼做,但現在他卻認為這本來自於兩個男人的殘酷世界的“工具”應該遠離平民之手。
“看上去你缺乏休息,將軍……”
永澈掃了一眼夏普眼眶周圍的陰霾,抬起大拇指指向樓下——
“……要點咖啡麼?”
“謝了。”
他沒說想讓誰把杯子遞給自己,但在永澈試圖邁步之前,莉蒂婭先朝他看了一眼,然後遷怒似地把平底鍋和泰瑟槍一把推進永澈懷里,去廚房給父親准備飲品。
這個動作已經表明了她的猜想,而且永澈認同她的猜想——
永澈走進書房,把兩樣東西放在桌上,然後抬頭盯著還坐著的夏普。
“我猜,你不是為了見萊維爾而來的。”
永澈一直用莉蒂婭的中間名“萊維爾”稱呼她,而莉蒂婭也一直叫永澈的姓“吉良”。
“確實不是。”夏普痛快地承認了,“我來是為了尋求你的幫助,孩子。”
“我先去檢查一下你有沒有破壞這里的警備裝置……”
“我認為沒有。”
“多留意一下沒壞處。”
兩分鍾後,永澈和莉蒂婭同時返回了書房,而夏普停止了抽他的雪茄,從女兒手中接過了咖啡。
“……!”
杯子非常燙,但夏普面無表情地把這個熱度忍受了下來,甚至還對莉蒂婭說了一聲“謝謝”。隨後莉蒂婭便帶著仿佛錯過了一場精彩電影的表情慢慢就走開了,但在她轉身之前,永澈知道她朝自己投以擔憂的目光。
“沒事的。”他用和她父親一樣冷淡的語氣對她說,“不管是什麼事,先談談再說。”
然後她苦笑了一下,去了樓下整理行李——接下來是男人們的公事時間。
幾乎在莉蒂婭把自己身後門關上的那一刻,永澈歪著頭對自己曾經的上司問道:“你知道她想對你說什麼吧?”
“我猜是‘別來煩我們’吧……畢竟你應該知道我是來請你‘回去’的。她認為我大概不會因為私事特地登門來找你們。”
“我其實一直搞不懂你們父女倆的關系……”
夏普不動聲色地反唇相譏:“我也搞不懂你們兩個年輕人之間的關系。”
永澈聽後冷笑道:“但至少你應該看到我們兩人現在正過著怎樣的生活吧?”
“沒錯。你東京的一家射擊場兼生存游戲游樂場工作。周末上班,每年有一個月的帶薪休假。莉迪則是兼職作家,在某個雜志上刊載她那對軍事一知半解的戰爭題材輕小說。你們現在的收入加上以前的足夠再買4套像現在這樣的房子並供養它們……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過上這樣的生活……”
永澈靜靜聽著夏普帶點挑釁意味的現狀描述。他明白自己曾經離這樣的生活有多遠。
從血統上說他是日本人,但他的童年不是在日本度過的,他清晰的記憶起始於哈薩克的一座雪山上、然後到了阿富汗的蘇軍軍營和地洞,接著是西德的幾個蘇聯安全屋、然後是波斯灣的蘑菇雲下面,再到非洲之角的美國承包商駐地……他明白自己還能活著就是個奇跡,能跟莉蒂婭認識也是。
永澈最後的人事檔案跟“U”部隊的文件一起歸檔,除非聯邦政府垮台,否則至少要等到半個世紀後才會解密。而若是早個幾年,有人告訴他他即將離開軍隊,洗手不干,他肯定會變得狂躁不安,但他現在找到了可以保持心情平靜的地方……或者說人。
世界的很多角落並不平——蘇聯解體後冒出來的各種亂象讓北約也始料未及,讓有些人覺得打一場世界大戰反而更簡單。美國出於戰略目的也繼續讓曾經的被保護國比如日本、韓國加強軍備……也許放任得有點過頭……但總體上,日本依然是個和平的國家。早年永澈堅持的低調作風也被證明完全正確,不然莉蒂婭簡直不敢想象自己該怎麼從一片腥風血雨的混亂中回歸正常的生活。
兩個年輕人平靜的平民化生活不會受打擾,除非——
“……我要提醒你,孩子,”夏普冷冷地做了總結,“那扇‘門’就開在距離你‘平靜的生活’不到10公里的地方。”
“……”
永澈沒有指出現在他們三個人距離“門”有數千公里,因為他也知道,華盛頓事件證明這個距離是一只“薛定諤的貓”——在那些“羅馬人”從地平线上冒出來之前,沒人能預測他們到底會離自己有多近。
當銀座事件發生的時候,永澈和莉蒂婭正在意大利的佛羅倫薩的百花教堂里照相,是從網絡視頻上得知了自己家附近遭到了異世界軍隊入侵的消息。
當然,因為那場入侵很快就被自衛隊粉碎掉,加上異族不怎麼攻占房子,永澈一家毫無財產損失。現在,美國疾控中心的人已經收拾完白宮門前的屍體,而日本人也已經在銀座開始建一個能罩住整個“門”的半球形建築了。
然而這並不能改變那座“門”的地理位置——它就靜靜地佇立在銀座,哪里也沒動。試探性的破壞實驗證明以地球人的技術似乎無法對其造成損傷。順著這條线索思考,這扇“門”甚至可能是不朽的存在。
實際上,盡管異界軍隊被打退,“門”的另一側也主要由日本人占領,但為了預防有什麼地球人無法處理的威脅突然從“門”的另一邊再衝過來……比如就算被打成兩截也能爬著咬人的喪屍大軍什麼的……加上華盛頓特區在‘門’開十小時後的遭遇,橫須賀基地的美國第7艦隊再度維持起和核戰爭前夕無疑的警戒狀態。艦隊里有三枚戰術核彈已把銀座設定為目標,只要白宮一聲令下就會發射。
同時,盡管毫不聲張,和日本隔海相望的兩個大國也都讓自己的戰略火箭軍部隊把“門”當成潛在目標,早早地讓部分單位把核彈落點切換到了東京。
換句話說,如果在異界駐扎的自衛隊與什麼可怕的土著事物發生接觸,而且該物被認為會越過門來,對地球造成無可彌補的損害的話,人類將不惜以東京為代價,嘗試著毀滅那扇門,解除威脅。
日本對其他國家的這種考慮心知肚明,但從首相到最基層的自衛隊員都裝作不知道:一來這是換了他們也會去做的准備,二來日本還沒有自己的戰略武器,萬一遇到不得不魚死網破的緊急情況,只能借助美國就算經歷了核裁軍後也能把地球一半廢土化的毀滅性力量。
“盡管自衛隊早就過去了,華府也抓了一千多人的俘虜,但我們還不知道‘門’的另一端到底有些什麼……”
夏普站了起來——
“……你不能指望那些很多還不會寫字的野蠻人提供的口供,也不能指望僅僅數架無人機和直升機能拍下的照片……”
“為什麼不把那扇門炸了?”
永澈說出的恰好類似夏普對洛根說過的話,但老人什麼都沒承認。他把自己進屋時燒的一杯水和莉蒂婭端來的滾燙咖啡放在一起。咖啡的量比水多三分之一左右。
他慢條斯理地取出一條手帕,把兩端分別擱進不同杯子的液面之下。
接著,由於虹吸效應,兩人能看到咖啡的黑褐色順著手帕蔓延過去,流向了另一個杯子。
“我們都知道事情遲早會變成這樣……”
夏普兩手撐著桌子,俯視著兩個以緩慢速度逐漸持平的水面——
“……但若是強行把那扇門炸掉,哪怕我們真能把它炸掉……”
夏普猛然伸手,將手帕拎起。下個瞬間,因為浸濕了的手帕粘附在了杯壁上,在它被抽走的同時,兩個杯子都發生了劇烈的抖動。
“……誰又保證這種事不會發生?”
永澈聽他說到這里,看著那兩個杯子很快恢復靜止。
若是這抖動起來的兩個物體不是便宜的紙杯和玻璃杯,而是被“門”連接著的兩個世界……事情會怎樣?
永澈抬起頭:“但後果可能沒那麼嚴重。”
“所以我們就需要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夏普把手帕丟進了垃圾桶,重新坐下來,“我們需要可靠的人到另一邊去活動。”
“日本人不是已經過去了麼?‘公司’的人沒干活麼?”
永澈猜得出美國人為什麼把大部分工作讓給了日本人去做。這樣不光美軍,CIA也可以省不少力氣——日本人的情報搜集和整理能力向來不弱,他們不擅長的是分析和判斷。
“僅僅是窩在日本和自衛隊構築的營地里收集二手情報是不夠的……”
夏普在桌面上點著手指——
“……其實就算是一支軍隊也不夠。很快一個營的游騎兵將會過去,但他們必然和日本人相互牽制,無法自如行動。我們要能神不知鬼不覺跨出封鎖區的人,不是一支大軍,而是一小隊人馬……”
“找別人吧。”
“我找了。有些人已經在美國開始接受訓練了。但那不夠。”
“我對那種隨時可能把我關在另一個世界回不來的‘門’一點好感都沒有。”
夏普點著手指說:“入侵銀座和華盛頓的只是數萬被刀劍鐵甲武裝的人……如果下次是數萬發射死光的‘終結者’,情況會如何?”
“……”
永澈想象了一下那科幻電影里的情景……但既然第一座“門”已經開了,沒有理由認為不會有第二座“門”,何況華盛頓事件似乎證明入侵者來到地球根本不需要走“門”。
“為什麼是我?”
話說到這里,夏普認為總算有真正的進展了。
“首先你看上去是個日本人,在日本人居多的那邊會比較方便……我還需要值得信任的人帶領這個隊伍……至於你的能力,你比我更清楚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
“就算我是個日本人,就算我很年輕而且在絕大多數國家沒有案底,我該怎麼以一介平民的身份帶著一堆裝備越過那道‘門’去?”
“那不是你要操心的問題。”夏普哼了一聲,“你就告訴我你的答復就好了。”
“在你詳細說明之前我什麼答復都不會給你。”
“還是和以前一樣固執……”
“起碼這讓我活到了現在。你得告訴我,我到底要去干什麼?”
永澈感覺到了,擺在眼前的似乎並不只是一個大略的方案,而是有一件非常具體的事情等著自己去做。
夏普也沒再賣關子,他從衣服里抽出一個小冊子,將其翻開後轉了180度,推向永澈那邊。
“嚴格來說這是不該給你看的東西,因為有人認為你不會答應……但我認為你會。”
永澈首先看到的是雅婷跟布萊特在戴維營看到的總體介紹,但這個夏普親自手寫的版本融入了他個人的修改意見,因此永澈的反應沒有雅婷那麼大。
兩個版本最大的區別不在於方案本身,而在於最後的部分,夏普的版本附帶了一份CIA的情報資料。
“……你正看著的照片上的女人的名字叫‘瑟琳娜•諾曼’。不用我說你就該知道,她是美國國籍。”
永澈看到的是一張黑珍珠膚色的女人照片。照片下面是她的個人信息,例如出生在洛杉磯,身高167厘米,瞳孔為藍色……
“嗯哼。”
“銀座事件發生的時候,她正在那里為她的男友選購禮物。日本人打掃戰場的時候宣稱找到了她的屍體……”
夏普說到這里的時候,盯著那女孩的幾張照片看的永澈嘟噥了一句:“這不是她。”
“哼,”老人發出諷刺般的笑聲,“我還以為,你會在我說完之後才發現呢。”
永澈已經翻到了夾著屍體照片的那一頁。他所注意到的是,那具無頭女屍在街邊被發現時,其左手手腕上戴著手表。
而在第一頁瑟琳娜•諾曼的資料中,她被提到是個左撇子——左撇子一般不會把手表戴在左手上。
“日本人說這是一個錯誤,說他們的鑒識人員把一個和諾曼小姐體貌特征接近的的白人屍體辨認成了她……不過當天光是被目擊到被飛龍吞噬的死難者的數量就有兩位數,弄錯了死者身份的事情也是難免的。”
“問題不在這里。”永澈抬起眼睛,“問題在於——你們憑什麼認為真正的她沒死在入侵里?”
“你接著往後看。”
永澈沒急著往後翻,而是繼續一行一行地讀著資料,直到讀到“特區”那部分,看到了幾張照片為止。
那是對寫滿了條形碼般怪異文字的紙質文件所拍下的照片。顯然,這些文件是“羅馬人”的手筆。永澈子在翻到第三張照片的時候注意到了那些有些泛黃的紙上寫著歪歪扭扭的日文,全是日本式的男名女名,以及一個更為突兀的英文,也就是瑟琳娜的名字。
“你應該知道在21日由美日聯合發起的攻擊行動。”夏普說著,“我們就是在那一天在‘門’的另一端站穩了腳跟,然後日本人就開始收集情報,接著他們就在‘羅馬人’的軍大營里找到了這個。”
“然後他們告訴美國人諾曼小姐的事兒只是個‘無心的錯誤’?”
“是的。他們的情報分析人員和CIA的分析官都認為,這可能是一份俘虜名單。上面記載著的每一個名字都是活人,而且都已經不在‘門’的兩側了,而是在更遠的地方。”
“日本人沒承認他們握有這份名單?”
“他們不能承認。”夏普並沒有使用譏諷的語氣,“我們都知道肯定有人被拖到‘門’的另一邊去了,但沒人有確鑿的證據說明到底有多少人被‘羅馬人’抓走了……可一旦日本人承認他們找到了這份名單,很快社會各界都會向這一屆政府施壓要求救人。”
夏普沒說下去,但永澈明白,這意味著要麼派大軍橫掃另一邊的星球全境,要麼便停止戰爭開始跟“羅馬人”談判,用他們的上萬人換地球這邊的可能幾十個人……可不論那一項都為時太早。
日本自衛隊沒有足夠的進攻能力——永澈猜得到那架罩著黑布的無人機在第二波進攻里擔當了怎樣的角色。至於談判?別說對面的語言還沒破譯,在不知道對方的經濟總量、殘余軍隊總數、自然資源持有量、勢力劃分等情報的情況下談判,談出的結果不會比讓小孩子當國家總統的下場更好。
可日本的政治格局是很微妙的。只干幾個月甚至幾周就走人的首相遠比完成了自己任期的多。現在的北條重則是個有能力和責任心的人,但恰恰就是這樣的人很清楚在自己手里捏著的是個大到不能再大的炸彈,幸好計時器還沒被打開,但要是把它給別人,計時器就一定會開始走秒。
諷刺的是,CIA已經得到了這份情報,但他們反而比北條的同胞更守口如瓶。問題是永澈覺得自己牽扯進這種事里還是太突兀了。
“你要我帶人去找她?”
“是的。這是洛根總統親自對我說的。”
永澈本來打算因為此事過於荒唐而打算立即拒絕,但他突然對這個行動的真實動機產生了一絲懷疑。
只是,他盯著夏普的眼神看了幾秒,最終選擇不把這個懷疑說出來,而是靜靜地問:“我的裝備?”
“那些資料我不能帶出來給你看,但我可以說給你聽……”
“詳細的免了,直接告訴我什麼級別。”
“每人能干掉一個排。”
“陸軍的排?還是海軍陸戰隊?……”
“‘海豹’。”
“你說的是1995年就被裁撤掉的‘海豹’還是現在已經改了名的‘海軍特戰隊’?”
“別跟我開這種玩笑。你當著那些‘海豹’的面兒說這種話,會被他們用拳頭暴揍的。”
但夏普知道這對於永澈來說不算什麼——當年那場天大的誤會發生後,恰好就是一個排的“海豹”在舊金山執行對他的追殺令,但在被他擊傷了13人之後,還讓他跳進聖巴布羅灣逃掉了……當然,夏普還得慶幸當時永澈成功逃掉了,不然在幾個小時之後,他怕是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了。
而永澈就算回憶起了那段不太愉快的往事,也顯得不在意。他一聳肩問:“那你打算讓我帶多少人過去?”
“算上你,4個。”
“你說其他人已經在訓練了……”
“據我所知有8個。但他們基本在CIA的指揮下。”
“嗯,我另外3個搭檔的人選定了沒有?”
“一個已經預定。還有一個我們還在考慮,但應該沒問題。也就是說,目前只有一個完全的空缺……對此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此時永澈正好翻到CIA從日本人的收獲中整理出來的二手情報——有關異世界的種族檔案。他在仔細端詳了一張異世界類人種族的照片之後,眼睛眯了起來。
“呃,我想我知道我該去找誰了……”
當夏普聽到永澈說出那個名字時,夏普的反應就和聽見布萊特說出永澈的名字一樣惱火,但等永澈解釋了他這麼想的理由之後,夏普也不得不認同他說的有些道理。
“問題是,你能說服她麼?”
永澈輕描淡寫地回答:“不能說服就用強迫的。”
<你小子比我還狠啊……>
但夏普知道這並非是對別人不負責任——從目前俘虜的口供來分析,那扇“門”還不至於在下個小時就關閉,而且異界人既然能不走“門”就把一萬多人傳送到白宮門口,那在“門”突然關閉後把四五個人傳回地球也應該不是不可能的。
“我推薦自願原則。”
“我對此沒意見。”
夏普看了一眼時間:“你需要我給你私人時間打電話麼?”
永澈卻說:“我覺得還是親自登門拜訪比較好。”
夏普盯著永澈的臉看了兩秒:“你想現在就去?”
“我以為你擔心我會改主意?”
“你這麼果斷讓我很懷疑……你打算把她交給誰?”
夏普想問的是永澈走了誰來負責莉蒂婭的安全,當然老人其實有自己的一套准備。
永澈面無表情地反問:“如果我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呢?”
“一個班的‘黑影’會來這里。我跟凱文說好了。他們會在我們走之前抵達。”
凱文•史密斯是美國最大的私人軍企“黑影”的總裁,永澈在脫離蘇聯後和被招募“U”之前的那幾年里受雇於他們。史密斯和夏普從越戰就認識了,但史密斯選擇在入侵巴拿馬後退役,另一個則很不幸地,必須親眼目睹那場核爆帶走他的三萬同胞。
讓史密斯抽一點人來確保自己女兒的安全,既便宜又可靠,而且夏普能從永澈剛剛不負責任的回答中得到一絲滿足感。
然而,他沒想到永澈在聽見這個回答後,帶著嘲弄的表情朝他晃了晃頭。
“將軍,我敢說你知道我們飛機的行程,,所以故意來這里等我們……”
永澈攤開手——
“……但你沒有,也無法監聽我的全部通訊內容——我跟露西說好了,她晚上就到。”
夏普安下心來,但實際上感到深深的無奈和悲哀。
他的三個孩子,排行第二的唯一男丁路易斯死了,最小的莉蒂婭跟自己關系別別扭扭的,而最早出生而且跟自己一樣加入海軍陸戰隊的露西也是波斯灣核爆的親歷者和幸存者,是她俘虜了當時還是蘇聯特勤隊員(Spetsnaz)的永澈,並把他推向了……不,他根本是自己主動“跳”過來這邊的……兩個年輕人在“黑影”里成了不那麼情願的搭檔,幾年後先後加入了“U”。
和莉蒂婭不一樣,露西原本和父親相處起來十分輕松,可對夏普來說,露西的表現與其像個女兒,不如說更接近於可靠的部下,問題是,這層關系無法在她退役後繼續維持。
露西是少數能和永澈互相直呼其名的人,如果和莉蒂婭有關,她能答應永澈的任何要求,但夏普根本沒想過要去像勸永澈這樣勸露西也參與自己這個有關“門”的項目,因為他知道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的——二弟路易斯死在波斯灣的慘狀是她永恒的心理陰影,她為了找出始作俑者消耗了自己的青春,完成了復仇的她不會再主動拿起武器了。
而永澈會。諷刺的是,這反而是夏普依然有點不願讓他跟自己的小女兒相處的原因。當然,意識到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夏普還是感到有些欣慰的。
“那麼我會打電話給史密斯取消那一班的‘黑影’……”
可永澈反而說:“不,留著他們。我跟露西通知一聲。現在人多沒壞處。”
永澈還沒遇到夏普就叫露西一起過來,就是出於對華盛頓事件的警覺——沒人能保證那些“羅馬人” 不會接二連三地出現在各個國家各大城市,更不用說他們肯定對地球人先進的軍備有所窺伺了。
夏普放心了,問:“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給我20分鍾。”
永澈說完就推開椅子站起來,出了門,走到莉蒂婭的臥室。
夏普不知道他和女兒在里面談了什麼,但在兩人推門重現的時候,女孩臉上還是帶著發現夏普在場時那副說不上是憂郁還是迷茫的表情。只不過她沒有阻止永澈換上外出用的帶兜帽的黑外套。
“別把自己餓著,”永澈一邊拉上衣服拉鏈一邊說,“我知道露西做菜水平很糟糕,所以她要下廚的話你可以攔著……”
永澈說到這里,莉蒂婭一言不發地拉住他的左手,一邊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條項鏈解下來。
項鏈墜子是一個銀制的十字架,實際上這是永澈當初送給她的東西,而她現在把它塞進他的左手心,也並不是宣布這段關系的解除。
“在那邊,”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別太過火了。”
女孩輕柔的聲音在夏普聽來有些不真實——他幾乎從來沒見莉蒂婭用這樣的語氣對自己說話,但他也明白這本來就是自己造成的結果,於是也只能聽之任之。
永澈則淡淡地向她問道:“還有什麼麼?”
“把頭低下來。”
莉蒂婭命令道,隨後那在夏普記憶里從來不會真心向別人低頭的男青年,如同騎士向領主致敬一樣俯下了自己的頭顱。
“主啊,請保佑他平安回來……”
她給他戴上那條項鏈,然後低頭虔誠祈禱的樣子,足以讓旁觀者懷疑男方是否是要駕駛飛彈發射架故障的戰機舍命撞向敵艦……但至少面無表情的永澈臉上看不出任何要自殺的意味。
“我會回來的……”
他用與對方態度不相稱的冷淡語調說完後,轉向已經站到了門前的夏普——
“……那麼,走吧?”
“莉迪,”夏普在為永澈開門的時候對女兒留下最後一句,“我發誓他會回來。你可以信我這次(You can count on me this time)。”
但女孩只是用復雜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父親,不置一言。
老人知道她為何如此——海灣戰爭之前,她的父親和哥哥都曾經鄭重其事地對她許下同樣的諾言,但路易斯•夏普再也沒回家,而是長眠於阿靈頓國家公墓。
“她不信你,將軍。”
永澈在門關上後毫無必要地指出。讓夏普嘴角不自覺地一抽——這是他進門以來第一次非常想要把拳頭砸到這個年輕人光潔的臉上……但是他忍住了。
“那,”他平靜地問道,“你自己信你自己剛才的話麼?你認為你能平安回來?”
“我不知道。”
“那你為何答應我?”
“因為我信你,將軍。”
永澈的話讓夏普真正地忘記了如何言語,而男青年就這麼邁步朝樓下走去了。
兩個男性在屋子外面重新會合。永澈看著太陽逐漸西沉的地平线問了一句:“我不建議在徹底入夜之後再拜訪那家人,所以我們最好快點動身……你有辦法從諾福克搞到一架去夏威夷的海軍飛機麼,將軍?”
目前的交通狀況有些滑稽——進出美國的國際航线基本都恢復了,但國內航线,包括到阿拉斯加或者夏威夷,卻還是大受限制。永澈不想去等民航機的空位,訂票後飛去加拿大再從加拿大轉機到夏威夷,所以盯上了夏普理論上可以“借用”的軍機。
然而夏普的回答讓他始料未及:“我有更快的辦法,但那樣的話你就得把你的手槍交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