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臥室的大理石窗戶照在溫斯頓·威爾爵士堅毅的,胡須如同修剪過的灌木叢的臉上時,他麻利地睜開了眼睛,起床搖響了手邊的鈴鐺。沒過多久,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管家輕輕推開房門,後面跟著一排身著長裙的女仆,列隊進來為他更衣洗漱。威爾爵士面容剛毅,身材高大。管家給他換上一身專門定制的深棕色啞光呢毛大衣、緊身褲、尖頭皮鞋、再搭配上一頂高禮帽,瞬間整個人都變得文質彬彬,紳士非常。隨後管家深鞠一躬,帶著一干女仆轉身離開,關上了房門。
換好衣服的威爾爵士在房間里不停地踱步。時而看看窗外的風景,時而坐在辦公桌前檢查最近領地上交的賦稅情況。但每項活動都不能讓他老老實實地待上一分鍾,很明顯他有心事。就這樣在房間里來來回回地走了五六分鍾,直到聽見門外的管家說:
“公爵大人,早餐已經准備好了。夫人也在樓下等著您用餐。”
威爾爵士嘆了口氣,取下床邊掛著的十字架吊墜戴上,推門邁步走出了臥室。走廊里正在干活的女仆紛紛停下來向他行禮問候,他點了點頭,下樓到了餐廳。此時管家恭敬地站在樓梯口,手里端著一個紫紅色的銅盤,上面放著一張精美的信紙。
“公爵大人,這是今天您要處理的公務。”管家尖聲細語地說到。
威爾把清單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放回了盤子,吩咐道:
“交給拉爾夫去辦吧,我今天和夫人有事,你去准備下馬車,我們吃完早飯就走。”
“是,公爵大人。”
管家鞠了一躬退下了。威爾整理了一下襯衣上系的蝴蝶結領帶,快走到餐桌旁,准備用餐。
威爾爵士的早餐並不豐盛,這和他出身軍隊有關。雖然自己成為了貴族,但是在軍隊中服役時養成的習慣至今依舊約束著他的生活,同時他還是一名虔誠的教會信徒,每周舉行禮拜的當天都會進行嚴格的禁食。今天的早餐略顯寒酸:一碗奶油濃湯、烤香腸、培根煎蛋、還有幾片面包。但是威爾很滿意。他舉著胸前的十字架,閉上眼睛簡單進行了禱告,隨後拿起刀叉吃了起來。然而餐桌旁和他一起做完禱告的妻子卻一直在嘆氣。他喝著碗里的濃湯,對妻子說:
“阿格尼絲,吃一點吧。我倒覺得不必太相信那個女仆說的話,待會兒我們再去教會一趟,我相信只要我們虔誠地對著聖皇懺悔,一定會……”
“夠了!”
餐桌旁端坐著穿著華麗,豐滿的金發女人。她大叫著,站起來一揚手就把眼前的早餐掀到地上。她是威爾爵士的妻子——尼迪亞·阿格尼絲夫人。
“去教會,去教會!我們都去了三年了!孩子呢?孩子呢?!”
阿格尼絲的情緒很激動,一臉怒氣地看著威爾。威爾沒有看她,手中的湯匙也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仍然一勺接一勺地喝著湯。
威爾稍稍抬起盤子,把最後一口湯盛在勺里,送到嘴邊喝下。身邊的管家遞來手帕,威爾擦了擦嘴,擺擺手示意管家離開。自己站起身,拉住阿格尼絲的手,讓她坐下。
“阿格尼絲,你知道你壓力很大。我說過了,我不在乎有沒有孩子,那些流言蜚語就讓他們像秋天落下的梧桐樹葉子一樣隨風去吧。”
“可是,威爾……我真的想生個孩子。不為別的,我太想身邊有個小家伙圍著我轉來轉去了,我……”
此時阿格尼絲的臉上恢復了平靜,聲音顫抖地向自己的丈夫訴說著委屈。話還沒說一半,豆大的淚珠從她眼里滴落,她也不顧臉上的妝被淚水弄花,伸出手胡亂地抹著眼淚。
看著夫人悲傷的模樣,威爾嘆了口氣。湊過身去,用大拇指輕輕刮去了妻子眼角的淚水,看著妻子發紅的眼眶和早已哭花了的妝容,威爾心里不禁一陣抽搐。他伸出胳膊摟住了妻子。阿格尼絲順勢趴在丈夫的懷里,哭了好久。
威爾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說的那些“無所謂,不在乎”都是在逞強罷了。和妻子想的一樣,他也十分想要個孩子。雖然公國的法律允許夫婦收養,但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倆還是希望能自己生一個。威爾微微抬起頭,望著天花板。自己用了八年的時間從下士升到准將,因功受封爵士,再到接管這片領地已經過了整整十三年。他和阿格尼絲也已經結婚五年了,怎奈何膝下無兒無女。這些年他們找了無數的醫生,試過了無數的藥方,而且每周都要去教堂禮拜。祈求聖皇,期盼聖子的禱文也不知頌念了多少遍。他也知道領地中傳開了各種流言蜚語。卻毫無辦法。而最近流傳最廣的謠言,是關於自己的弟弟拉爾夫的。
拉爾夫和自己同母異父。和自己的身材樣貌不同,他皮膚白皙,四肢修長。五官猶如被神雕琢過的大理石雕塑一般,標致高貴,精美端莊。拉爾夫藝術天賦很高,尤其精通詩歌和油畫。他最喜歡干的事是去其他貴族的莊園里參加晚宴,自詡為“威爾公爵的外交官”,在席間盡情展示他的藝術造就。但這不代表他是個虛度光陰的紈絝子弟。拉爾夫對政治同樣敏感,自己管理領地十三年,拉爾夫就協助了自己十三年。雖然有時他處理事務的手段有些過激,按他的話說這是將“對藝術的熱烈追求融入到了枯燥的政治中”。但也無傷大雅。可是拉爾夫卻有一個讓威爾難以啟齒的癖好:他是個男同。聽說就在這附近有座房子,養了男寵。國王把聖教立為國本,這種行為絕對是異端,發現就要處死。要不是自己念在兄弟的份兒上,冒著被教會除名的風險一直包庇他,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不僅如此,最近領地里謠傳著說拉爾夫的行為頗為僭越,野心勃勃,有意要取代自己,繼承爵位接管領地。他了解弟弟的為人,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但是萬一自己真的沒有繼承人,讓弟弟悉數接手了爵位和領地。作為一個虔誠的教會信徒,自己決不會允許下一任領主本身就是個極大的汙點。一想到這兒,威爾心中不免得一陣憂慮。
“威爾,你就帶我去布萊爾鎮吧。我已經和你說了無數遍那個女仆的遭遇,真的是我親眼所見。我是個醫生,在這種事上我是絕不會說謊的。”
懷里的妻子停止了哭泣,抬起頭一臉真誠地望著他。
“阿格尼絲,我完全不懷疑你在醫學上的本領。可說句實在話,就算那個女仆真的生下了孩子,處女懷胎這種事我也只在教會里聽牧師講過。更何況布萊爾鎮這兩年才剛被公國接管統治,那里人並不完全臣服於我們,信仰和咱們這兒也有很大的不同,我怕你到那兒有危險。而且聽你的描述,我很確信她是通過巫術懷上孩子的。你知道我是個虔誠的教徒,女巫之類的我……”
“好了,威爾。你來。”
阿格尼絲打斷了威爾,她站起身,拉起威爾的手就往自己的小腹摸去。
“威爾,你摸摸看。”
威爾摸了摸妻子的小腹,有些發鼓,手感軟綿綿的。
“威爾,我今天特意沒穿束腰,就是想讓你摸摸看我這些日子特地養出來的肚子。我每天晚上摸著它,幻想自己已經懷孕,但我深知這里面沒有生命,只不過是一團肥肉罷了。”
“威爾,我知道你的難處。可你真的不想要個孩子嗎,不為別的,哪怕……”
“好了!我知道了。”
威爾打斷了妻子,他盯著妻子突出的腹部,手還在摸個不停。
“公爵大人,馬車已經准備好了。”
這時,管家走了過來,遠遠地向威爾報告:
“好。告訴車夫,我和夫人今天要去布萊爾鎮。還有,你待會兒帶人上來給我和夫人換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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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外,一輛兩匹花馬拉著的黑色馬車停在門口,車上的車夫因為早起不住地打著哈欠。他抬頭望了望天,心想明天才是公爵大人和夫人去三條街外的加德爾大教堂參加禮拜的日子。怎麼今天就准備馬車了,本來還想去酒館小酌一下的。他想的出神,忽然聽見管家在門口喊他,他急忙跳下馬車,快步走到管家面前。
“公爵大人和夫人今天要去布萊爾鎮,這些是公爵大人額外付給你的。”
管家把一小袋錢遞給了車夫,轉身說:
“公爵大人和夫人馬上就來了,做好准備。”說完管家轉身就走。
“布萊爾鎮?我說管家,公爵大人怎麼想起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車夫趕忙攔住了管家,好奇地問。
“這我不太清楚,但我看他換的衣服,估計是要親自去收稅款吧。唉,帕托勒斯這家伙可真不讓人省心……”
早上九點,威爾夫婦坐上馬車,前往布萊爾鎮。車夫一甩鞭子,兩匹花馬跑得飛快。 威爾坐在車里,看著眼前穿著家鄉服飾的夫人激動的像個孩子,一臉地寵溺。他掀開馬車的窗簾,望著窗外的風景,想起了自己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八年前,他二十七歲,在嘉德里亞——如今龐納斯公國的嘉德瑞爾地區服役。因為托關系入隊的貴族長官胡亂指揮,軍隊被敵人打了伏擊,傷亡慘重。經過兩天的輾轉躲藏,最後駐扎在斯拉河整頓休息。卻又偏逢雨季,大雨一連下了三天,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和腐臭。他坐在隨軍帳篷中,望著外面連綿的大雨,聽著帳篷里傷殘病員的哀嚎呻吟,失落,煩悶,無助占據了他的內心。自己十八歲應召服役,原本兩年的兵役卻因為如今的戰爭爆發變得遙遙無期。自己在這次伏擊中被射傷了手臂,看樣子自己應該會被派到後方。這樣也好,起碼沒有了性命之憂。將近十年的前线作戰讓他身心俱疲,他只想戰爭快點結束,無所謂哪方輸贏。他從身上摸出來一根伊路德,塞在嘴里用力地嚼著。甘甜的汁水充滿了他的口腔,眼前逐漸浮現出各種奇異詭譎的色彩。沒過多久他就覺得頭腦發昏,靠著椅子睡了過去。
又過了一天,雨停了。威爾醒來覺得自己有些頭暈,估計是軍帳里空氣不流通,有些發悶。他走出帳篷,四處環顧著風景。突然看見那個廢物貴族長官站在一輛馬車前,恭恭敬敬地從馬車上迎下來幾個衣著華麗的貴族。他晃醒旁邊熟睡的戰友,問道:
“喂,波利!那個廢物干嘛呢?”
“好像是公國那里派人過來慰問了,媽的!看見那個廢物我就生氣。他把這次的失誤全推到萊希爾中尉的身上,害得中尉被扣了半年的工資,自己倒裝的像個人……呼——,不說了,不說了,睡覺!睡覺!”
波利把頭轉向一邊,嘴里罵了幾句,倒頭又睡了過去。威爾聽完也沒當回事,找了塊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微閉著眼,感受著雨後泥土清新的氣息和微風的吹拂。
不一會兒,威爾聞到了一股香水的味道。沒有廢物長官噴的古龍水那樣刺鼻,是淡淡的甜甜的,柑橘的味道。
“你,你要吃塊馬卡龍嗎?”
一聲女孩子青澀稚嫩的詢問喚回了思緒游離發呆的威爾。威爾睜開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女孩。十六七的模樣,穿著亮藍色長裙的她和背後灰暗的樹林顯得格格不入。淡金色的卷發,墨綠的眼睛還有白嫩的,有些嬰兒肥的臉龐讓威爾看的有些出神。她帶著白色手套,懷里還抱著一個精美的盒子,再一次輕聲細語地問道:
“你吃馬卡龍嗎?”
“馬卡龍?那是什麼?”威爾沒聽過這個東西,一臉茫然地問道。
“哈哈,就是這個。”女孩笑著打開了盒子,里面整齊地擺放著各種鮮艷顏色的夾心餅干。
威爾看著眼前盒子里的艷麗色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女孩又開口問道:
“想吃什麼口味的?”
“我,我沒吃過……不知道有什麼口味……”
“那我推薦你吃這個薄荷堅果的,我最喜歡吃這個了!”女孩從盒子里輕輕拿出一塊青色的馬卡龍,看見威爾的手臂打著繃帶,女孩伸手把馬卡龍遞到了滿臉淤泥的威爾嘴邊。
“啊——”
女孩示意威爾張嘴,威爾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馬卡龍,木訥地張開嘴咬住了它。一仰脖,馬卡龍整個掉進了威爾嘴里。
他在嘴里小心地咬了一口,薄荷的清涼瞬間在他的嘴里如同炸彈般爆裂開,接著是咀嚼堅果顆粒“嘎嘣,嘎嘣”的脆感。
威爾不停地咀嚼著嘴里的馬卡龍,舍不得咽下,讓這股甜蜜的感覺充滿整個口腔。雖然有些膩,但這已經是他在這段時間得到的最好的慰藉了。女孩看著他吃東西的樣子忍不住“噗嗤”樂了,威爾嘴里嚼著馬卡龍,也一臉笑意地看著女孩。
“打仗很辛苦吧。”女孩問道。
“辛苦?為什麼說辛苦呢?”威爾咽下嘴里的馬卡龍,看著眼前這個一臉天真的女孩反問道。
“感覺有點壓抑。”
“你還小,不懂。”
“我才不小呢!我已經有醫生執照了!”
“哦?真的嗎?”威爾不信。
“哼!等我當上軍醫,到時候我看你信不信!”女孩撅起嘴,把頭轉了過去。
威爾看著眼前這個稚嫩不問世事的小姑娘,突然感覺手臂處一陣刺痛,不由得讓他咧起了嘴。他趕忙從上衣兜里掏出一根伊路德,剛要放到嘴里,女孩的手冷不丁地一拍,伊路德從手中滑落,掉在了泥里。
“你干嘛!”威爾借著手臂的劇痛向女孩吼道。
“這個是有毒的!不能吃!”
“我當然知道它有毒!但是我的手臂要痛死了!我要止痛!”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軍醫?”
“哼,軍醫?我告訴你,我們部隊唯一的醫生之前是給牲畜看病的!軍隊里根本沒有藥!只有讓人麻痹上癮的伊路德!”
威爾吼完,撿起泥里的伊路德,在身上蹭了蹭,胡亂地塞進了嘴里。閉上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女孩看著威爾,手里捧著馬卡龍呆呆地站在那兒。過了兩三分鍾,威爾睜開了眼,女孩小心地開口問道:
“還痛嗎?”
“手嗎?好多了,抱歉,我剛才有些激動了。”
“……我看你脖子上掛著十字架,你是教會的信徒嗎?”
“這個嗎?這是我服兵役前我姐姐給我的。很遺憾,我不是信徒,而且我姐姐也不在了。”
沉默。
“……再吃一塊吧。不要再吃那個伊路德了。”
女孩又拿出了一塊馬卡龍,遞到了威爾手里。
“你叫什麼名字?”
“龐納斯野牛步兵團下士溫斯頓·威爾。”
“我叫尼迪亞·阿格尼絲,叫我阿格尼絲就好。”
“阿格尼絲,謝謝你的馬卡龍。”
女孩沒說話。抱著盒子,另一只手拎著裙子,藍色的高跟鞋踩著淤泥,慢慢地走回了馬車。
幾天後威爾在森林里散步,在軋滿車轍的路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盒子。打開一看,里面竟是碎掉了的馬卡龍……
“威爾,威爾!醒醒!我們到啦!”
阿格尼絲輕輕地晃了晃睡著的威爾,威爾一抖身子緩緩睜開了惺忪的睡眼。肚子卻“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威爾,今天不是禁食的日子。你早上不要吃那麼少。還好我帶了點心。”
說著話阿格尼絲拿出了一個包裹。包裹打開,里面裝的是馬卡龍。威爾拿起一個青色的整個放進了嘴里。
“你還是只喜歡吃這一個口味。”阿格尼絲笑了,也拿了一塊放在嘴里。
夫妻二人對坐著,一塊接著一塊地吃著馬卡龍,滿眼都是對方。當年那個吃著致幻植物止痛的下士如今已經位列公爵,成為了虔誠的教徒。那個勵志成為軍醫的小姑娘也放棄了那天真的理想,轉而投身家族里擅長的婦產領域。和威爾結婚,成為了高貴的公爵夫人。
“老爺,夫人。我們馬上就要到了。”窗外傳來了車夫沙啞的聲音。
“好了,阿格尼絲。我們再確認一下。到了布萊爾鎮,我就不是公爵大人了。而是新上任的先鋒官威爾頓。而你是先鋒官的夫人卡爾琳。”
大概過了兩三分鍾,威爾聽到了車夫嘴里命令牲畜停下的口令,馬車也站定了。
“威爾,我們到了,下車吧。”阿格尼絲說。
“好。”
夫妻倆一下車,一陣牲畜糞便的味道直衝他們的鼻腔,阿格尼絲被熏得不住地嘔吐。威爾忍著臭味,從懷里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
“一點四十。”
接著威爾收起懷表,轉頭對車夫說:
“你先回去,明天這個時間再來接我們。”
看著車夫駕車離去的身影。他和妻子轉過身,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禁皺起了眉頭。到鎮子還有段距離,但是沒有修路。而且來的時候剛剛下過雨,現在滿地的泥濘。威爾挽起褲腿試探著蹚出一條道,再讓阿格尼絲沿著自己的足跡走過來。二人站在鎮子門口,威爾抬頭看見大門前掛著碩大的木頭牌匾,赫然寫著“布萊爾鎮”。
“走吧,卡爾琳。讓我們看看這個布萊爾鎮到底有什麼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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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爾鎮。一個位於溫斯頓·威爾治下法羅希斯州的邊陲小鎮。坐落於切爾希米德平原的正中。位處平原,四通八達,氣候宜人,是重要的糧食產區。三年前龐納斯公國將其占領,作為主要糧食作物小麥的主產區,每年向首都運輸的小麥以萬記。
作為典型的農業鎮,布萊爾鎮所經營的產業只有農業一項。鎮子發達程度不高,受教育程度也低,而且居民不服從法律改信,導致此地奇詭巫術非常盛行,據說還有專門的女巫集會培養女巫,威爾來之前雖然了解過情況,但心里還是很抗拒。
“威爾,我們進去吧!”阿格尼絲一臉興奮。
“好。”
二人手挽著手,邁步進了布萊爾鎮的大門。
威爾提前看過鎮子的平面圖,這個布萊爾鎮面積不大,一條甬路貫徹南北。道路兩側前半段是店鋪,後半段是居住區。他不想讓自己的妻子深入居住區,就剛才鎮子門外的環境,鬼知道會不會有什麼疾病或是令人作嘔的女巫。
剛進鎮子里沒走幾步,遠遠地看見一個穿著樣貌類稍有考究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來。
“這位老爺,不知道您來此有何貴干。”
“嗯?”
“哦,恕在下冒昧,我是布萊爾鎮的鎮長。”
男人聽到威爾哼了一聲,趕緊彎下腰,畢恭畢敬地答話。言語中盡是卑微。
威爾聽完,清了清嗓子,抬高了幾分調門,大聲說道:
“我是接替帕托勒斯先鋒官的威爾頓。今年的糧食征收就由我負責了。現在雖不是收糧的時候,但是我新官上任,決定來此親自看看。這位是我的妻子卡爾琳。”說著威爾把“偽造”的上任文件交給了鎮長。
男人一看是收糧的來了,嘴里一邊向威爾解釋著“太突然了,太突然了。”一邊趕忙把二人邀請到了自己家里。鎮長的家不在居民區,而是建在鎮子門口。他將威爾夫婦倆讓到了客廳坐下,說了句“失陪”,接著一溜煙地鑽進了廚房,讓妻子趕緊出來招待貴客。過了一會兒,鎮長妻子從廚房里慢悠悠地走了出來,系著圍裙,碩大渾圓的肚子懸在身前,手里還端著茶具,一步一晃地走到威爾夫婦面前,給他們倒茶。
“鎮長好福氣啊,看樣子您妻子快要生了吧。”
“哎喲!老爺!你可折殺我了!”
“你不必害怕,喝完這杯茶,我們先去對對今年你們鎮子要上交的糧食數目吧。”
威爾喝完了茶,鎮長帶著威爾去了尋常和帕托瑞斯交接糧食的辦公地。屋子里只剩下了鎮長妻子和阿格尼絲。阿格尼絲規規矩矩地走在椅子上,手里捧著茶杯,低頭看著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她有些尷尬。她知道自己面前還坐著一個人,卻不知道平民之間該聊些什麼,始終不敢抬頭看她。
“哎呦,累死我了。您別介意,我家丈夫就這樣。干什麼事都大驚小怪的。”
坐在桌子對面的女主人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摸著肚子,率先開口道。
“我……我家……丈夫,也,也是……”
阿格尼絲說話有些結巴,手里的茶杯也不住的顫抖。
“不要緊張嘛,現在屋里就我們兩個。哦,不對!是三個。”女主人說著話,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快生了吧?幾個月了?”
“五個月了!估摸著這兩天就要生了。”
“您可別開玩笑了!哪有五個月就生的?不都是十個月生嗎?”
“要不你過來摸摸看?”
女主人一聽阿格尼絲不信,放下了茶杯,把肚子往前一腆,讓阿格尼絲來摸一摸。
阿格尼絲也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一臉懷疑地伸手摸了上去。可是她卻清楚地摸到女主人肚子里的孩子已經發育完全,而且肚子隱隱約約有要發動的跡象。
“你的手法可真專業呢。”女主人稱贊道。
“我在嫁給我丈夫之前學過醫,學的是婦產。”
阿格尼絲縮回手,和女主人聊了起來。聊到盡興處,女主人突然問道:
“你來這兒不只是為了陪你丈夫辦公吧。”
“……對,主要是為了……”
阿格尼絲沒再繼續說,眼睛緊緊盯著女主人的肚子。
“哦!我明白了!可是你剛才說你住在帕佩爾瓦,你怎麼知道布萊爾這里有你想要的東西?”
阿格尼絲想了一會兒,在腦海里稍作加工,把那個女仆的遭遇變了模樣地講了出來。
“那是我上門去給領主夫人接生時發生的事……”
……
“我跟你們說,昨天我扒門縫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瑪琳娜竟然懷孕了!看樣子都快五個月了!”
“胡說!她才來兩個月,咋能突然就懷孕了?還五個月?她來的時候老女仆都給她檢查過了,處女膜都沒破。”
“不能是聖主顯靈了吧?”
花園里,午休時間女仆們七嘴八舌地聊著八卦。阿格尼絲剛吃完午飯,想著來花園散散步,剛到花園,就看見一幫女仆圍在一起,好像是在說什麼。
“怎麼了?”阿格尼絲走到跟前,清了清嗓子說道。
“啊,沒……沒什麼。”一看是夫人來了,女仆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邦妮,你來說。你們剛才在聊什麼呢?”阿格尼絲用手指著這個胖胖的女仆問道。
“夫,夫人。您還記得兩個月前新來的女仆瑪琳娜嗎?”
“哦,好像是有這麼個人,但是最近兩天沒看到她。”
“她好像懷孕了,最近一直躲在房間里不出來,敲門也不開。”
“懷孕了?”
卡爾琳娜有點疑惑。威爾弟弟什麼德行她知道,莊園里平常就威爾和管家兩個男人。威爾整天處理公務,活動范圍只有餐廳、辦公室和臥室。管家原來是唱詩班的,為了完美的嗓音小時候就把睾丸摘了。那她是怎麼懷孕的,難道說她外面有男人,經常偷偷私會?
“好了,我知道了,我一會兒親自去找她,你們散了吧。”
遣散了女仆,阿格尼絲直奔女仆們的住所。問了幾個正在干活的女仆,得知那個瑪琳娜住在負一層的最靠里面的房間。下樓梯的途中,她忽然聽見“轟隆”一聲巨響。她抬頭望了望,也沒在意,繼續朝地下一層走去。到了地下一層,這里的環境潮濕不堪,空氣中還有股發霉的味道。阿格尼絲捏住鼻子,朝著走廊深處走去,停在了一扇門前。她敲了敲門,里面傳出來女人虛弱的聲音。
“邦妮,別管我了,快走,走!”
“我是阿格尼絲。是瑪琳娜嗎?”
屋里的女人沒了動靜,過了幾分鍾,竟然傳出了哭泣的聲音。
“開門瑪琳娜。”阿格尼絲又敲了幾下門。
“夫,夫人……”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一條縫兒。里面的女人扒著門縫兒,探出頭來,冒著虛汗,嘴唇發白地看著阿格尼絲。
“瑪琳娜,事情我都知道了。讓我進去。”
女人聽完,又哭了起來。把頭縮了回去,推開了房門。阿格尼絲走了進去,轉身關了門。屋里的裝潢十分簡陋,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一個衣櫃,地上還散落著幾個木頭箱子。瑪琳娜沒穿女仆裝,穿了件白色的長袍睡衣,弓著腰,背對著卡爾琳娜。
“轉過來。”阿格尼絲坐在椅子上,對瑪琳娜說。
瑪琳娜乖乖轉身,依然弓著腰,好像還捂著肚子。
“把腰直起來。”
“是,夫人。”
瑪琳娜虛弱地回答道,費力地直起腰。寬松的睡衣卻被頂起了一個不小的幅度,隱隱約約地還能看到有東西在動,瑪琳娜雙手扶著腰,低下了頭。
阿格尼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起身走到了瑪琳娜面前,蹲下身子,伸出手試探著摸了摸她睡衣的凸起。好巧不巧,手剛放上去就被瑪琳娜肚子里的東西狠狠地踢了一下,嚇得她張大了嘴,慌忙起身,連連後退。
“說……說!誰的孩子!是不是和外面的男人搞在一起了!”
阿格尼絲扶著椅子坐下,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質問瑪琳娜,顯然是還沒從震驚中冷靜下來。
瑪琳娜一聽,立馬抱著肚子跪了下來,帶著哭腔地說:
“夫人!我真的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誰的,甚至我連肚子里懷的是不是孩子我都不知道啊夫人!”
“夫人!我的肚子是最近兩天突然長出來的,我真的沒有和外面的男人亂搞啊夫人!”
瑪琳娜哭的撕心裂肺,身前的肚子也隨著她的哭泣哽咽一抖一抖的。
“哼,別廢話。過來!把衣服都脫了!”
阿格尼絲學的是婦產,她要親自檢查一下,如果這種事傳出去的話威爾的名聲一定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瑪琳娜聽到夫人這麼說,也只能乖乖照做。解下睡裙的肩帶,睡裙自然滑落,露出了她緊繃渾圓的肚子,肚臍偏下還有一塊不小的青紫色淤青。瑪琳娜全身赤裸地站在了阿格尼絲面前,她沒穿內褲,大腿內側依稀能看見不知道是什麼液體的水漬,阿格尼絲讓她躺下,最大限度地張開雙腿,自己端著屋里的燭台,走到跟前,伸手就扒開了她的小穴,接著燭光看著她小穴里的情況。
“處女膜竟然還在?!”
阿格尼絲覺得不可思議。難不成處女懷胎真的存在?她查完了之後,讓瑪琳娜穿好衣服,她還有話要問。
“你處女膜沒破,說明你的確還是處子之身。可這個肚子你怎麼解釋?”
聽到夫人這麼說,瑪琳娜“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後終於有人相信她似的。
“夫人,你聽我說。”
瑪琳娜抽泣著,和阿格尼絲講了一件事。
“前天,我照例出門去街上買做飯的食材,等到采購完了以後,我感覺有些餓了,一摸口袋,身上還有攢下來的十個馬爾斯,就想去買一個面包吃。可是那會兒臨近傍晚,集市快要散了,大部分的攤主都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本想就餓著肚子等著回來吃晚飯吧,結果就在集市末尾,竟然還有一個賣面包的。我興奮極了。趕忙走到跟前,卻發現她賣的面包都太貴了,比市場的價格高了十倍!我有些失望,轉身剛想走,卻看見了‘布萊爾面包 10馬爾斯一個’的牌子,而且剛好就剩一個了。我趕緊叫來攤主,說我想買這個面包。攤主是個小姑娘,一聽我要買那個布萊爾面包。竟然激動地把它送給我了。還說“可算是賣完了。”轉身就開始收拾東西拉起板車就走了。
“夫人,我可以向您保證。那個布萊爾面包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面包。我在回來的路上幾口就吃完了。而且吃完感覺很飽,那天我連晚飯都沒吃。可沒想到,我的惡夢卻開始了。”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覺得渾身無力,還直犯惡心,持續了一整天。我本以為是感冒了,就和女仆長告假回房間休息。又過了一天,身體有些好轉,我照舊起床穿制服准備干活,卻發現自己的肚子有點發脹,女仆裝竟然有點穿不進去了,我也沒在意,以為是胃脹氣也就沒有在意。可到了中午,我明顯感覺肚子被勒的難受,喘不上來氣。一直撐到了晚上,我回來脫了衣服,肚子卻一下子彈了出來,我有些害怕地摸了摸,結果肚子里竟然有東西在動!我嚇壞了,發了瘋似的捶自己的肚子。捶得太重我竟然疼暈了過去。到了今天早上,我從床上醒來,一睜眼看到的卻還是這個渾圓凸起的肚子,而且比昨天大了不止一圈。我絕望了,覺得自己一定是中了詛咒!我不信邪,艱難地站起身,把房間里的木頭箱子摞在一起,自己費力地站了上去,面朝地板倒了下去。“啊!”突出的肚子從這麼高的地方直愣愣地摔在地上,我當時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又昏了過去。直到剛才夫人你來敲門我才醒過來……夫人!面包!一定是那個布萊爾面包!一定是它才讓我受到如此詛咒!夫人,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啊夫人!”
阿格尼絲聽著瑪琳娜帶著哭腔,動情地講述,心里犯了難。她摸著瑪琳娜的肚子,明顯地感受到她肚子里的胎動,憑著她的醫學知識,她很確定瑪琳娜肚子里懷的是真正的孩子。而且她發現,從剛才瑪琳娜講話開始,她的雙腿就一直在夾緊,同時很不自然地在扭動。
“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夫人,感覺下面好憋。有種想尿卻尿不出來的感覺。”
“我看看。”
阿格尼絲讓瑪琳娜拎起裙子岔開腿,自己俯身向她的小穴看去。瑪琳娜的兩腿之間里夾著一個透明的,有些發白的鼓包。她伸出指甲“呲兒——”的一劃。那東西一下子就被劃開了,接著“嘩啦——”一聲,瑪琳娜的下身瞬間水流如注!噴了阿格尼絲一臉。
“是羊水!”
阿格尼絲喊了一聲,還沒等她起身,瑪琳娜感覺肚子突然開始劇烈地疼痛,腿一軟,後仰躺在了地上……
“那個女仆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沒活下來。可我想起她最後一直在和我說“布萊爾面包”,於是我就把這件事講給了我的丈夫。他不信,覺得我可能是想要孩子想瘋了。但他又說的確有個叫‘布萊爾’的鎮子。正好,他剛被領主委派來收今年的糧食,所以我就求著他帶我一起過來了。”
阿格尼絲面前的鎮長妻子聽著她講的故事聽入了神,端起茶杯的手都忘記放到嘴邊,任由茶水灑了一身。
這會兒,威爾和鎮長也回來了。威爾看了看懷表。五點半。村長一聽趕忙讓妻子去買面包吃飯。
“鎮長,你妻子都要生了還讓她干活?你好大的面子啊。”威爾有些不快。”
“老爺,我,我……”
鎮長和威爾查對了一下午的賬目,還去田里走了一圈。他本來就緊張地不行,這次被威爾一責難,更是直接說不出來話了。
“老爺,沒事。這種事就得我去做。鎮長,哦不,男人去做這事不合適。”
說完鎮長妻子挎著筐,扶著腰出了門。
十分鍾後,鎮長妻子帶著滿滿的一筐面包回來了,隨後麻利地准備好了晚飯。
“粗茶淡飯,還請您見諒。”
威爾並不在意,他出身軍隊,在飲食上並不挑剔。簡單的飯前禱告之後,他拿起了一塊面包放進了嘴里。一瞬間,他的眼睛瞪大了一圈,不可思議地看著手里的面包。他轉頭看向阿格尼絲,阿格尼絲試探地咬了一口,同樣瞪大了眼睛,接著兩三口就把面包吃完了。
“這個面包誰做的?”
“尊敬的威爾頓先生。這是我們鎮子的特產,布萊爾面包。”
聽到“布萊爾面包”,阿格尼絲差點兒興奮地跳起來。
“卡爾琳夫人,這好像就是你在找的面包吧?”鎮長妻子說道。
阿格尼絲突然想到了什麼,也不吃別的菜了。拿過來四五片面包悶頭吃了起來。
“既然是特產,為何我沒在其他地方吃過?”威爾問道。
“威爾頓先生,那是因為布萊爾面包的最佳食用時間只有一天,一天之後,面包就會變得和石頭一樣硬。”
“你們的面包都是自己家做的嗎?”
“不不不,在鎮子正中間的位置開著一家面包坊,供給著我們全鎮的面包。還有……”鎮長好像是想到了什麼,話說了一半就趕緊閉上了嘴。
“還有什麼?”
“還有這個面包能讓女人懷孕生子。威爾頓先生。”鎮長妻子輕描淡寫地說。
威爾聽到這話感覺不可思議。他本想反駁,可看到妻子埋頭吃面包的模樣,沒再繼續問。
“瓦尼娜,這個面包真的有效果嗎?”阿格尼絲一邊塞著面包一邊問著鎮長妻子。
“當然有效果,但不是你吃的這個。”
“每天能讓婦女懷孕的面包是有限的,我剛才去面包坊的時候好像還剩一個,你現在去的話應該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