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和阿爾聯手的當天晚上。

　　 布拉姆住在分給他的客房里。

　　 （……費了不少力，不過姑且還是找到落腳點了啊……）

　　 布拉姆疲憊地喃喃道，環視著室內。

　　 屋子里很寬敞，住下三個人也綽綽有余。和剛剛阿爾的私房不同，沒有什麼家具。地上鋪著灰色的絨毯，天花板上是幾盞用魔法點亮的燈。

　　 因為是地下所以沒有窗戶，不過可以用魔法通風換氣，溫度和濕度都保持在舒適的程度。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大床和一套能用來寫字的桌椅。雖然目前只放了這些東西，但就住宿來說已經足夠了。

　　 （嘛，這就算是高級房間了吧，比之前漏風的小屋要強多了）

　　 自言自語道，布拉姆咚的一聲倒在床上，然後茫然地思考著。

　　 接下來的事——布拉姆在迷宮中擔任的角色，明天就會確定下來了。

　　 至於今天，他攻略了五層的迷宮，已經很累了。

　　 ……不，說起來布拉姆這半年一直警戒著殺手，那種疲勞比他自己認為的還要嚴重。

　　 （……想著想著，眼皮就變重了。——！）

　　 幾乎要被睡意吞噬的瞬間，布拉姆坐起身來，同時將手伸向聖劍。

　　 （……冷靜點，這里沒有敵人）

　　 布拉姆確認似的喃喃道。這完全是無意識的行動，本來就這麼睡著了也沒有關系，但身體還記得一直以來的習慣，先確認周圍沒有敵人再睡。

　　 （……睡覺的時候隨時會被人削掉腦袋，這樣的生活讓身體變得奇怪了啊。

　　 這麼一來，距離能真正毫無顧慮地睡個好覺，還遠著呢）

　　 布拉姆苦笑著，就在這時。

　　 門被敲響了，一個聲音傳來。

　　 “抱歉這麼晚來打擾，我是伊蕾奈。”

　　 “？ 啊，門沒有鎖，請進。”

　　 雖然有些驚訝，但布拉姆還是如此回答道。門悄悄地打開，進入房間的正是伊蕾奈。

　　 而且，布拉姆注意到，她的打扮和剛剛大相徑庭。現在她穿著的不是女仆裝，而是用極其輕薄的布料做成的睡裙。

　　 火一樣的紅色，和伊蕾奈白皙的皮膚十分相稱。坦白說還蠻適合她，但問題不在這里。

　　 “怎麼了？這麼晚了，還打扮成這樣。”

　　 布拉姆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一副色情打扮的她慢慢地走了過來。

　　 她走到布拉姆面前，依舊淡淡地說道：

　　 “我是受主人之命來的，他說您一定累了，讓您做個‘好夢’。”

　　 “…………那個混蛋。”

　　 布拉姆按著太陽穴呻吟出聲。

　　 讓一個打扮成這樣的女人來告訴自己“做個好夢”，——那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回去告訴他，‘別多管閒事’。”

　　 布拉姆說著嘆了口氣。伊蕾奈皺了皺眉。

　　 “真意外呢。”

　　 “你指什麼？”

　　 “男人們不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嗎，至少目前為止我見到的都是這樣。”

　　 伊蕾奈淡淡地說著。與她所說的內容不同，並沒有帶著不快或者厭惡的情感，她似乎對男人的性欲有一種微妙的理解和區分。

　　 布拉姆盯著她，聳了聳肩。

　　 “大體上是這樣，我也不例外，說實話我也沒有抗拒本能的打算。

　　 只是……迄今為止，我對女人沒有什麼好印象，就好像在枕頭下面藏著把刀一樣。”

　　 在追殺布拉姆的殺手中，也有很多是女人——而且是偽裝成毫無戰斗力的樣子接近他。說實話，最讓人膽寒的也是那種情況。

　　 “我被那樣的女人暗殺過好多次了。不管鍛煉得多強大，只要和對方來上幾發，男人還是會立馬繳槍。

　　 而且……不得不殺掉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是很難受的。”

　　 和這樣的敵人相比，布拉姆更希望對方直接來殺自己。畢竟暴力是布拉姆唯一也是最強大的武器。

　　 布拉姆聳聳肩，接著說：

　　 “男人啊，就像你說得那麼單純。只要能說服他的下半身，就能輕易讓他移情別戀。

　　 這麼一來，無論多頑強的戰士，也會被輕易地殺死。

　　 並不是覺得你沒有魅力……我性格如此，希望你能理解。”

　　 “……這樣啊。”

　　 伊蕾奈似乎理解了，點了點頭，但在那之後——

　　 “不過，這就傷腦筋了。我可是奉主人之命來的。”

　　 這麼說著，又走近了一步。真是頑固，布拉姆眯起眼睛。

　　 “那就這樣吧，用床單什麼的把你綁起來。

　　 與其讓你作為女人，不如說要把你當成道具來使用。這樣就不用擔心被你偷襲了。當然，只要感受到魔法的氣息，我馬上就殺了你。”

　　 與其說是提議，不如說是威脅。這樣的激將法，就算她膽子再大也會猶豫吧。

　　 同時，也能讓她面對阿爾時能有個借口，這樣一來就這麼回去也沒有關系。

　　 但是。

　　 “好的，那樣也沒關系。如果可以的話，需要我拿手銬來嗎？”

　　 她一本正經地說著，布拉姆露出愁眉苦臉的表情。

　　 “……我不明白，在迷宮里，你能直接移動到我身後，也就是說，你是有那種力量的魔族。

　　 但是你卻立馬接受了這種白痴提案，我有點不能理解，即使你說這是主人的命令。”

　　 布拉姆頓了頓，觀察著伊蕾奈的反應。但她依舊毫無表情，只是盯著自己。

　　 布拉姆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嘆氣，繼續說道：

　　 “……說起來，我剛才被阿爾吸引了注意力所以完全忘了，關於你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你到底是什麼人？”

　　 “沒什麼存在感的無名小卒。硬要說的話，是被您殺死的魔王的原部下。”

　　 “啥？”

　　 布拉姆皺起眉頭，立刻升起了警戒心。但在作出具體的行動之前，就被伊蕾奈不耐煩地制止了。

　　 “啊啊，請不要那麼武斷，會給我惹麻煩。我並沒有想為原上司報仇，倒不如說，我原本就討厭魔王。”

　　 伊蕾奈毫不避諱地說出了毫無道理的話，布拉姆眉間的皺紋更深了。

　　 討厭魔王的原部下，現在不知為何在阿爾手下干活，這無論如何都聯系不到一起去。

　　 “……不好意思，我腦子不太好，請盡量解釋得傻瓜也能聽懂。”

　　 “……誒—，很麻煩啊……”

　　 伊蕾奈一副懶得開口的樣子，但布拉姆執著地盯著她。

　　 “……我明白了，我只說一次唷。”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開始講述。

　　 “首先，我要訂正一點，剛才您說我是‘有那種力量的魔族’，其實並不是。

　　 別說魔界，就算是和人類相比，我也不過是個弱小的魔族。我之所以能夠繞到你身後，也只不過是擅長轉移魔法，僅此而已。”

　　 “…………”

　　 擅長轉移魔法這種高級技術本身就有夠犯規了——雖然這麼想著，布拉姆還是決定先聽下去，於是用動作催促伊蕾奈繼續。

　　 伊蕾奈微微點頭，繼續道：

　　 “嘛，我就是這麼弱小。一直以來，我都是依附著其他強者才能活到現在的。”

　　 在魔界被凱隆塞維烏斯——啊，那是前魔王的本名——抓來做奴隸的時候，也是被逼無奈才那麼做的。

　　 魔王征服地上的時候，被一起帶過來也是一樣，那不是我這種雜魚能夠反抗的對象。

　　 出乎意料的悲慘身世，讓布拉姆有些感同身受。但看到伊蕾奈平靜的表情，還是決定先不插嘴比較好。

　　 “正因如此，你們殺掉魔王的時候，老實說我都要拍手稱快了。

　　 當然，如果一時疏忽也會被一起殺掉，所以先在迷宮里找了個角落避難。”

　　 “還真是不得民心啊，魔王那家伙……”

　　 布拉姆甚至開始可憐起魔王來。被人類憎恨是理所當然的，但沒想到連自己的部下都在開香檳。

　　 “但是……興奮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很久。”

　　 伊蕾奈稍微降低了聲調，本來就毫無感情的聲音變得更難聽清了。

　　 “從魔王的支配中解放的我在那時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啊咧？沒有魔王的混蛋魔力我好像回不去魔界了吧？這不是完蛋了嗎？’”

　　 “不要突然轉換成軟妹的說話方式，差點給我干懵逼了。”

　　 忍不住吐槽道，但伊蕾奈堅定地無視了布拉姆，繼續淡淡地說道：

　　 “而且，本來迷宮就是依靠魔王壓倒性的魔力控制的，他一消失，所有機能馬上極速地停滯了。

　　 陷阱有一半報廢了，來抱魔王大腿的魔物也四散奔逃，隨之就有盜墓賊肆無忌憚地闖了進來。

　　 ……真是糟糕的事態。老實說以我的戰斗力，連那些人都打不過。我只能躲在唯一保持堅固的地方……王座之間。”

　　 “……人生像倒計時一樣下墜呢。”

　　 “不關您的事。……嘛不管怎麼說，一開始躲在那里沒什麼問題，不過不久之後，迷宮的最深處也暴露了。

　　 那就是現在的主人——阿爾卡儂•羅伊德稱霸迷宮的時候。當然，對我來說是最致命的情況。連盜墓賊都打不過的我，面對原勇者一行的魔導師根本毫無勝算。”

　　 “……但是，阿爾應該沒打算殺你吧。”

　　 她既然還站在這里，這一點就很明顯了。伊蕾奈微微點頭。

　　 “是啊，算是吧。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真可愛’。”

　　 “確實是那家伙的作風。所以你和阿爾在某些利害關系上保持一致，才能走到現在——是這樣嗎？”

　　 將伊蕾奈的話和現實聯系在一起，布拉姆接過了話頭。似乎是講累了，伊蕾奈點了點頭。

　　 “是的，剛剛您看到的魔力爐……地牢的核心，我掌握著那些儲藏魔力的加工術式。

　　 作為教給他的代價，我拜托他把迷宮建成一個安全的住所，還有就是作為女仆干些雜活。

　　 簡單來說，這就是我和主人現在的關系，也就是我們維持這種利害關系的形式。”

　　 伊蕾奈頓了頓，突然合上了雙目。雖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她在布拉姆考慮這個問題之前就睜開了眼睛。

　　 然後她說道：

　　 “而且，主人為了慰勞老朋友的拜訪——或者說是作為重逢的禮物，才讓我來侍寢的。同時也是為了更加明確您和主人的利害關系。”

　　 伊蕾奈提起睡裙的下擺，白皙的大腿一覽無余。

　　 趁布拉姆的注意力被吸引的時候，伊蕾奈坐在了床上，像是邀請似的拉過布拉姆的胳膊，把胸口貼在他身上。

　　 “——那麼，您同意了嗎？”

　　 “啊啊，還真是面面俱到，那家伙還真是慎重啊。”

　　 布拉姆苦笑著，慢慢站了起來。他恍惚地望著仰面看向自己的伊蕾奈，對她說：

　　 “我剛剛也說了，男人很單純，只要將思考能力拱手讓給下半身，就會變成簡單的生物。尤其是你這樣的美人，效果更是拔群。這一點，阿爾那家伙應該也很清楚。”

　　 “…………”

　　 伊蕾奈無言地仰視著布拉姆，沒有回答。不知為何，布拉姆有了那種感覺。

　　 “你不是單純的禮物，更是控制我這個暴力裝置的鎖鏈……或者說是保險吧。僅僅依靠三年戰友關系的信賴，那家伙是不會滿足的。

　　 因為他已經暴露了自己的要害——迷宮核心。所以他想要更加明確的根據……值得他信用的東西——所以派來了你。”

　　 “信賴和信用，有什麼不一樣嗎？”

　　 伊蕾奈指出了話語中有區別的部分，好像覺得很有趣。雖然沒有笑，但臉上的表情多少緩和了一些。

　　 布拉姆笑了，雖然有點諷刺。

　　 “信賴是沒有保險的，因為只是‘依賴’著‘信任’，所以被背叛的話就會很生氣。

　　 相對的，信用是有保險的。以這種保險為基礎‘利用’著‘信任’，所以被背叛的話也沒關系。

　　 倒不如說，如果理解了這種差異，就不會采取那樣的行為。所以雖然說背叛也沒關系，但嚴格來說並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這就是所謂的預定調和，如果出了什麼差錯，其中一方就會作為必然的結果而出局。”

　　 聽到布拉姆的話，伊蕾奈笑了起來，這次不是好像，而是真的笑了。

　　 “確實是這個道理。我在來之前聽主人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你和主人果然是同伴。

　　 而且……這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

　　 伊蕾奈低聲說著，站了起來。然後走進一步，伸手摟住了布拉姆的脖子。布拉姆沒有拒絕，只是一直注視著她的眼睛，並慢慢地把她拉了過來。

　　 口唇相交。只是嘴唇輕觸程度的接吻。在迷宮時握著的伊蕾奈的手冰涼，她的嘴唇卻是火熱的。

　　 沒過幾秒鍾，嘴唇便離開了彼此。伊蕾奈竊笑著，說道：

　　 “想要買到您的信用……想得到您的保險的不只是主人，我也如此。

　　 而且我認為，您的所謂暴力的力量，遠不止那點價值。我想要的，是勇者布拉姆的壓倒性的暴力。

　　 所以我要賣掉我唯一的財產——我的身體。

　　 今天來這里確實是主人的意思……但即使沒有他，我也遲早會來的。”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武器嗎。”

　　 在能夠聽到彼此呼吸的距離，布拉姆輕聲說道。伊蕾奈微微頷首。

　　 “是的，只會依附著別人，死纏爛打就是我的生存方式。您覺得我很卑劣嗎？”

　　 伊蕾奈微微歪著頭，有一種卑怯的可愛。或許是因為平時面無表情的反差吧。這種想法浮現在布拉姆心中，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沒有的事，誰都是依靠著什麼生存的。農夫依靠田地、士兵依靠劍、就算國王也是依靠著血脈這種無形的財產。

　　 ……對你來說，‘身為女人’不就是這回事嗎？那也不過是一種生存方式。”

　　 說完，布拉姆又吻了上去，伊蕾奈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分開。

　　 布拉姆伸手抬起伊蕾奈的下巴，感受著緊緊交織的視线，對她說道：

　　 “我收回前言，你的一晚，我姑且買下了。

　　 如果你能徹底纏上我……那麼在和阿爾共事之外，我和你的共存也就成立了。

　　 聖劍的持有者也是你的守護者，雖然這麼說有點狂妄，但我應該稱得上是當今最強的護衛吧。”

　　 “最強，聽上去很厲害，我這種人和這詞沾不上邊，所以更覺得如此。”

　　 說著，伊蕾奈笑了起來，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笑容，但正因為平時面無表情，這時才顯得格外開朗。

　　 雖然有些算計的成分，但正因如此才值得信任。這還真是許久未見的，令人安心的表情。

　　 （……看穿了她的小算盤才能安心嗎，我也變得不正常了啊）

　　 原勇者帶著諷刺的心情暗暗想著。

　　 隨後他慢慢地，脫下伊蕾奈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