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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背叛者-第四章:背叛者 (三)

  關於民用人形是什麼東西,游戲原作里一直閃爍其詞,因為模糊的概念里想象空間更大,能夠照顧到更多的性癖。但對於同人作者來說這就不太好,因為模糊的概念會導致許多劇情無法確認,例如戰術人形被摧毀後會怎樣?如果一個人能夠不斷地死而復生,那麼戰斗就成了三十條命的魂斗羅,犧牲也不再會讓人震動。以及,像是戰術人形到底有沒有感情、會不會性高潮、能不能生孩子?這樣的問題,一定也很讓人關注。所以我的個人設定中,二代民用人形是基於克隆技術的生化人,神經系統和人類幾乎完全一樣,身體強度要高於普通人類、擁有更快的恢復速度、記憶能夠通過專用設備來操作和移植、衰老速度很慢,但機體壽命要比人類短很多(約30年)。於是上面那些問題就有了答案:戰術少女實際上是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感情的,也擁有和人類一樣的身體反應,通過技術手段,也能夠實現和人類一樣的繁殖功能。但特別注意:這個故事里,二代民用人形的本質是最高機密,他們被刻意描述成了和一代人形一樣的機器,因為如果人們知道了二代人形是以真實的人類為藍本制造的克隆人,那毫無疑問會引發巨大的人道和倫理危機。

   本作就是在這樣的設定之上展開的。主角陸久一開始並不了解人形的本質,但他有著敏銳的直覺,感到了“民用人形”這東西其實和人類無異。身為人形同情主義者的陸久,漸漸無法忍受人類對於人形的剝削和奴役,最終選擇了向全世界揭露人形的本質(以及遭受的殘酷對待),對他的內心其實十分矛盾的朋友克魯格發起了華麗的“背叛”。

   這樣的設定,其實有著明顯經不起推敲的地方。首先二代人形已經如此普及、人形同情主義者也很多,但竟然只有陸久發現了二代人形是克隆人,這一點很難說得過去,其他幾十億人真有這麼蠢嗎?其次使用克隆人做奴仆存在許多隱患,他們會出現和人類一樣的毛病比如疾病之類的,只是為了真實的情感體驗,值得冒這樣的風險嗎?不過既然是故事,有些事不要深究就好。

   至於心智雲圖的設定,是原作里的無法改變的東西,我個人認為“意識可以隨時隨地存檔讀檔”是很蠢的設定,但是沒辦法。本作里只能稍稍改變一下,讓戰術人形的存檔不是那麼方便,所以有時候戰術人形也會真正地“死去”,這樣才顯得生命是有意義的。

   更多設定以後再談吧,還是說陸久和他的朋友們的故事。正文在下一頁。話說你們玩過魂斗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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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掛斷和陸久的通訊後,皮爾斯沒有馬上行動,而是先讓因菲爾德給他泡了杯茶。

   “加牛奶,還是加檸檬汁?”因菲爾德問道。

   “什麼都不要,只要茶。”

   “哦?那不是東方人的喝法嗎,我還以為您很鄙視這種品位呢。”因菲爾德開玩笑地說道。

   “你懂什麼。要說喝茶,東方人才是正宗。”皮爾斯說著,雙手撐著額頭伏在了辦公桌上。

   五分鍾後,茶水已經降溫了,但皮爾斯依然保持著那個動作。

   “茶要涼了哦。”因菲爾德提醒道。

   “涼了正好。”皮爾斯頭也不抬地說。

   “茶涼了可以再續,陸先生那邊要是涼了,可就暖不熱了。”

   “那就活該他死吧。”

   “你真的什麼都不做?”

   聽到因菲爾德的話,皮爾斯這才抬起頭。

   “准備一架運輸機,加兩個小時的燃料。”皮爾斯說,“要是他被困在那麼多鐵血中間,我估計他活不過一小時,所以我們只等他一小時就夠了。”

   “不過,如果地面很燙的話,下去撈陸司令恐怕沒那麼容易。” 因菲爾德說。

   “我們才不下去,我們在高高的地方等著。把‘八千八’裝機,送到那個坐標。”

   “……‘八千八’需要上級簽字才能用。” 

   “哪那麼多廢話,快裝。”

   因菲爾德嘆了口氣,模仿著上峰的筆體在文件上寫了個名字。

   “八千八”是一種雲爆彈的綽號,是皮爾斯手中最大的炸彈,因其彈體總重八千八百公斤而得名。不過殺傷力如此巨大的武器,自然不是靠一個人下令就能啟用的,但皮爾斯現在已經不在乎什麼“流程”、“紀律”之類的事情了。

   “謝謝,李。我欠你一個。”見因菲爾德執行了命令,皮爾斯低聲說。

   “你只欠我一個嗎?”因菲調侃地說。

   “是。我欠你的,一輩子都還不清。”

   “怎麼了,你這家伙。”

   因菲爾德笑了,皮爾斯卻愁容滿面。

   “李——”

   “別說。”因菲爾德伸出手指按在了皮爾斯的嘴唇上,“如果你要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那就別說。我不需要那樣的承諾。”

   這些天,皮爾斯心神不定的樣子,因菲爾德已經見了太多了。憑她和皮爾斯多年相處的經驗,她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但她不想問、甚至不想去知道,因為她知道自己一旦問了一定會讓皮爾斯為難。

   因為她知道,發生的事情很肯能和她有關。

   她不願意讓皮爾斯為難,原因只是為了關照自己。

   她也曾經是個戰術人形,就因為被皮爾斯青睞,才做了他的副官。她的命運本來就是在戰斗中不斷輪回、一直到灰飛煙滅,而她現在卻經歷了這樣絢麗的人生。所以她很知足。

   就算是現在就要她毀滅,她也義無反顧——但前提是為了皮爾斯。

   “沒什麼。”皮爾斯強顏歡笑地說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那時候我被調離了地面攻擊大隊,一時間還沒有合適的地方安排,所以在地勤中隊里無所事事……我那時感覺真是一段荒廢的時光。但很幸運我遇到了你。所以那段時光對我來說,才是真正寶貴的。”

   “是啊,我也一樣。”聽到皮爾斯的話,因菲爾德伸手從背後環抱住了皮爾斯。那時的情,景她依然記憶如初——當她在地勤中隊的哨站里值班時,恰逢漫無目的四處游蕩的皮爾斯走過來,出於禮貌因菲爾德詢問了皮爾斯是否需要幫助,而皮爾斯的回答是他需要一位溫柔美麗的大姐姐的安慰。但因菲爾德一直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皮爾斯這種權勢熏天又天賦過人的年輕軍官,會看上她這樣的一個戰術人形。

   “我一直都以為自己的生命就是一直戰斗、一直到最後一刻。我做夢都沒想到竟然會遇到你。話說你是怎麼想起讓我留在你身邊的?”

   “你不知道男人在落魄失意的時候,是心理防线是最脆弱的嗎。”

   “這麼說,我只是恰好趁虛而入了。”

   “當然,還有個原因就是你長得漂亮、在床上的表現又好。”

   “呵呵,你啊。”因菲爾德笑著說,“別這麼消沉,皮爾斯。有什麼困難就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度過去。我們不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是,我最困難的時候你一直都陪在我身邊。所以我得謝謝你。”

   “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皮爾斯再次勉強地笑了笑,“看著點陸久。他一發出信號,馬上把那東西扔下去。我想去休息一下。”

   “……好吧。”

   皮爾斯獨自回到了房間,關上門、然後坐在了沙發上。陸久打來電話的時候他正心情煩躁,因為他剛剛收到了一封來自司令部的調度信。

   信件上的內容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批評,幾乎全篇都在數落皮爾斯的不是,那語氣一看就是出自他的父親之手。皮爾斯那地位顯赫的父親指責皮爾斯玩忽職守、泄漏軍事秘密,對公司和部隊極其不負責任,因此決定撤除他的副官李·因菲爾德的職務。

   滑天下之大稽不是嗎,皮爾斯多方履職不力,被撤除職務的竟然是他的副官。但皮爾斯明白他父親的意思。

   不宜臨陣換將、處理皮爾斯會損害自己的家族榮譽,這些情理之中的理由,皮爾斯知道只是幌子。拿走自己心愛的玩具,是自幼父親便慣用的懲罰手段,所以這次也不例外。

   喬納森·亞歷山德羅·皮爾斯將軍很清楚,自從被剝奪了駕駛飛機的許可之後,身邊那個跟隨多年的民用人形,已經成了自己兒子精神上的庇護所。看著小皮爾斯沉溺在女人的懷抱里無所建樹,是嚴厲的父親所不能容忍的。

   當然,和天下許多嚴於教子的父母一樣,他並不了解皮爾斯到底遭遇了什麼,更不要說皮爾斯的心情。

   調度信上還下令,因菲爾德必須在一周之內交接完各項工作,並返回總部重新接受派遣。至於“重新派遣”是怎樣的派遣,皮爾斯不用想也知道。像因菲爾德這樣已經服役多年的人形,心智的可靠性評估已經大為降低,她絕對不會再有任何適任的崗位了。等待她的只有銷毀——和私人所屬的民用人形不同,她掌握了過多的軍事機密,因此就連退役的資格都沒有。

   皮爾斯神色凝重地看了一陣手上的調度信,然後狠狠地把它揉成一團丟進字紙簍,接著又撿了回來、重新鋪平捋順。他把信紙疊好,放進了抽屜里,然後深深地嘆了口氣。

   之前因菲爾德說過有朝一日她不能繼續為皮爾斯服務的事情,皮爾斯不想聽,因為皮爾斯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但皮爾斯沒有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這麼快。

   正當皮爾斯坐在床上失神的時候,房間的門開了,因菲爾德走了進來。皮爾斯瞥了一眼房間里的時鍾,意識到自己已經發了四十分鍾的呆。

   “事情搞定了嗎。”皮爾斯說,“陸久怎麼樣了?”

   “總之炸彈是扔下去了,運輸機也已經返航。”因菲爾德在皮爾斯身邊坐了下來,笑了笑說,“至於陸久,誰知道呢。你不也說了嗎,‘當死則死’,反正我們也不會下去撈他。”

   皮爾斯看了因菲爾德一陣,然後也無奈地笑了笑。他知道既然自己的副官這麼說,那麼陸久八成是沒事,至少小命應該無虞。

   “那麼格里芬的賬戶余額,夠算這顆炸彈的賬吧。”

   “我想夠吧。這顆炸彈雖然重,但也就不到五萬刀的成本,比運費貴不了多少。”

   “那就好。”

   “您還是很關心陸司令啊,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問他。”

   “唉,沒辦法。誰讓那家伙沒什麼朋友呢。”皮爾斯半閃躲半敷衍地說。

   “是啊,一直關心和支持他的也只有您了。”

   “因為,其實我這個人也沒什麼朋友吧。”

   聽到皮爾斯的話,因菲爾德沉默了。

   她當然知道皮爾斯身邊總是環繞著各種各樣的朋友、也知道那些人只是因為皮爾斯和他老爸的地位才出現在他們身邊的。這些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大家只是心照不宣罷了。

   但這虛假的浮夸,卻是許多權力和經濟利益的載體,就像赤裸著身體的皇帝的新衣,其真相是不允許任何人去揭露的。

   “李,倒點酒。”片刻的相對無言後,皮爾斯開口說道。

   因菲爾德起身去皮爾斯的酒櫃里拿了兩個杯子,和一瓶威士忌。哈瓦那的雪茄和這種傳統工藝釀造的蘇格蘭烈酒是皮爾斯的最愛,這些都是他從倫敦偷偷帶過來的,不過已經喝得不剩幾瓶了。

   “你不喝嗎。”見因菲爾德只倒了一杯酒,另一個杯子里倒的是水,皮爾斯問道。

   “酒沒有多少了,省著點吧。”因菲爾德說,“酒精這東西對我來說沒什麼作用,喝水也是一樣的。”

   “話雖如此,但一個人喝的話,酒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皮爾斯微微搖了搖頭。

   因菲爾德聞言看了那顆皮爾斯,微微嘆了口氣,然後倒掉了自己杯子里的水換上了威士忌。

   “請。”皮爾斯拿起了玻璃杯,因菲爾德也拿起酒杯和他輕輕碰了一下,杯子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咚聲。

   “陸久這個人呢,是個非常特別的家伙。他是我所認識的人里,唯一對功名利祿沒什麼興趣的人。”皮爾斯抿了一口酒說道,“所以現世的這套價值觀,對他來說可能沒什麼參考價值。換句話說,雖然他現在的位子不低,但很有可能是個不穩定的人。”

   “照您這麼說,和這樣的人做朋友豈不是有點危險。”因菲爾德也啜飲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沒錯。但從另一方面講,如果有朝一日我失去了現在的權力、金錢和地位,那麼還會把我當做朋友對待的,可能只有這種人。”

   “哦,那您可得多交點這種朋友才行,畢竟要未雨綢繆。”

   皮爾斯笑了,他知道因菲爾德是在調侃他。且不說自己何時會家道中落,陸久這種人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且說說實話,要是這種人太多的話,這世界就要亂套了。

   “那家伙和這世界格格不入,除了打仗大概沒什麼其他能干的事情了。不過他也有些優點……比如他和Vector的事情,你也知道一點吧。”

   “我不知道。您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能知道呢。”因菲爾德笑著說。

   “你在這里裝什麼像。”皮爾斯伸手朝因菲爾德的屁股摸去,卻被她躲開了。

   “話說,關於Vector的事情,陸久都知道嗎。”因菲爾德說。

   “我看他不知道,他就連自己的事情都沒去調查。不過現在看來,他知道不知道大概都一樣,反正他的心思不會變的。”

   “莫非陸司令也是個痴情的種子?”

   “呵呵。那天我和他喝酒時,聊了聊他那位前任副官的事情。他以前總是對此諱莫如深,不過現在已經不那麼遮遮掩掩的了。我問他怎麼忽然一夜之間就和匹諾曹一樣學會男歡女愛之情了,你猜他怎麼回答的?”

   “這我哪猜得出。”因菲爾德眉頭微躉,“以陸司令的性格,多半會先定一個理想主義的基調,然後說些什麼‘為了更好地開展革命事業’之類的冠冕堂皇的話吧。”

   噗嗤,皮爾斯笑得差點把酒噴出來。

   “你形容得很有畫面感,所以我腦海里馬上就浮現出陸久在那顧左右而言他地胡說八道的情景了。但你說得不對。”皮爾斯擦了擦嘴角說道。

   “難道比這個還夸張?”

   “對陸久來說……要說是夸張,倒不如說是反常。當時我問他這個問題,他先沒說話,而是掃了一眼辦公室門口放著的自動步槍,我還以為他要拿槍崩我呢。”

   “然後呢。”

   “然後啊,他說‘有時候我也在反思,為什麼人生過著過著就過得只剩下那個(指步槍)了。既然改變不了這種有今天沒明天的命運,還不如灑脫一點,該愛就愛該恨就恨,也不枉活過一次’。”

   “那可真是夠反常的。”因菲爾德點了點頭說,“這聽起來,不就和實話實說一樣嗎。”

   “哈哈,是吧。”皮爾斯笑了一聲,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可是這實話實說的話……從一個反常的人嘴里都說出來了,為什麼我卻說不出來呢。”

   因菲爾德站起身為皮爾斯重新倒上了酒,假裝沒有聽到他的小聲嘟囔。

   “李,我也想像那家伙一樣,做個坦率的人。”皮爾斯的胳膊撐在茶幾上,雙手掩面說道,“我也想像他一樣,不顧那些所以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人人如此。”因菲爾德輕輕撫摸著皮爾斯的後背,她能感到皮爾斯的肩膀在微微顫抖,“總有一天你也可以成為你向往的人,一定可以的。”

   皮爾斯沒有說話,只是把臉埋在雙手里無聲地抽泣著,一直過了很久才平靜下來。

   “不好意思。”當終於整理好情緒後,皮爾斯抹著臉說,“謝謝。也只有你會不厭其煩地安慰我這種神經質的人了。”

   “哪里。安慰不知所措的少年,就是大姐姐的責任啊。”因菲爾德笑著說,注視皮爾斯的目光充滿溫柔。

   “和你在皇家空軍基地說的話,一個字都不差呢。”皮爾斯也笑了,“就連語氣都一樣。”

   “那當然。別忘了我是民用人形,不會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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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陸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

   格里芬的戰區總指揮官,獨自向著被鐵血重重包圍、而且通訊信號已被屏蔽的坐標出擊,為了救一個甚至不計入成本的囚徒——

   不只是區區一個囚徒,而且還是殺死自己生死與共的戰友的敵人。

   自己要是完蛋了,將會有不少人感到苦惱吧:比如說佩瑞特、克魯格……還有V。自己到底在干什麼?這個問題在陸久的腦袋里反復轉來轉去,他卻給不出答案。但他也無法停下把摩托車的油門擰到底的手。

   半個小時之後,陸久來到了NT77的陣地附近。雖然陸久不能確定精確的坐標,但他通過交戰的槍炮聲判斷,他已經離得不遠了。陸久拉起能夠吸收電磁波和紅外线的光學迷彩外罩,然後朝著槍聲的方向緩緩駛去。

   “……這個叛徒……投降的話……給你一個不那麼痛苦的……”

   陸久的無线電通訊系統里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聲音。為了防止暴露,陸久關閉了通訊器的發射功能,但它依然能收到無线電信號。讓陸久有些吃驚的是,這里指揮作戰的鐵血人形竟然在用明碼放話,應該是對信號屏蔽非常自信吧,她大概沒有想到還會有其他聽眾。

   “我拒絕。我是陸久麾下的戰斗員,我接收的命令是守衛這片基站。在我倒下之前我不會離開我的陣地一步。”

   接著傳來一個清晰而平靜的聲音,說話的顯然是NT77。

   “哈,有趣……給你施了什麼咒語,讓你如此服服帖……比主腦的意志還要強?”

   隨著距離的縮短,陸久感覺那個模糊的聲音變得清楚了一點,但陸久能夠確定她依然在很遠的地方。

   “沒什麼,他只是教給了我什麼是生命、什麼是‘人’。”NT77回答,話語間伴隨著激烈的交火聲。

   “可笑!你也配稱……一個人?……不過是工廠里生產和組裝起來的東西,你……永遠不會有人承認!”那個聲音更清楚了。

   “正因為我是一個人,所以我的身份不需要你,或者任何人的承認。”

   “哈,別的沒有學會……學會了油嘴滑舌呢。”那個聲音里的嘲諷已經清晰了很多,“你不會是對……動心了吧?莫非已……睡過了?”

   “很可惜,還沒有——我已經被大概上百個男人睡過了,但這里面唯獨沒有陸久。所以今天不得不在這里結束一切,我還有點遺憾呢。”NT77的聲音冰冷,卻又略帶一絲譏諷,“不過就算如此,我至少強過你這種到死也不會知道感情是何物的機器。”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你這只不知所謂的蛆蟲!”那個聲音勃然大怒,“你不過是我曾經隨用隨丟的東西,現在也敢來嘲笑我?!你那具沒有繁育功能的簡陋軀體就連性征都看不清,竟然來與我相比?你像只小母狗一樣圍著陸久轉,他可曾正眼看過你一眼嗎?你永遠不會得到一個男人真正的青睞,無論對於誰來說你都說一件用完就扔的玩具,只是使用方式不同罷了,你竟然還樂在其中!”

   “呵呵,我是一件用完就扔的玩具,我知道。但我要更正一下,不是我對陸久動心,而是陸久對我來說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男人、以及唯一的男人。”NT77冷笑著說,“就算他不肯正眼看我,為他而死我也心甘情願。我不會像你一樣,活上一千年卻依然空乏其內、不知愛和生命為何。你活著的時間,和死了沒有區別。好了,我不想和死人浪費唇舌了。”

   嘟地一聲,NT77切斷了通信,陸久能聽到的只剩下狂怒的咒罵聲。

   ……互不相讓地斗嘴,也是鐵血的戰斗風格的一部分呢,陸久悻悻地想著。NT77在陸久面前一向表現得沉默寡言,這讓陸久幾乎忘了“播音員”本尊,其實也有嘴上很刻薄的一面。

   雖然是無意間聽到的,但因為是些涉及私人情感的對話,讓陸久莫名地有種偷聽的感覺。不過這些對話姑且也算和自己有點關系,所以聽聽應該也不算過分吧。

   陸久繼續往前,悄悄鑽出了茂密的樹林。他看到己方的陣地就在眼前,NT77坐鎮的簡陋工事就在不遠處。軍用作戰人形和支援戰車被放置在半人深的戰壕里,正在和鐵血的戰斗人形交火,每個戰壕外面都堆滿了鐵血的屍骸。軍用武器的火力和射程本來是優於鐵血的,但因為鐵血的進攻源源不斷,軍用人形已經無法在敵人接近之前消滅它們,所以只能頂著敵人的火力對射。雖然軍用人形擁有一定的防御裝甲,但在越來越多的鐵血人形面前還是被打得千瘡百孔、有些甚至已經被擊毀了。

   看這局勢,陣地的失守只是時間問題,陸久心里想著。NT77和鐵血那邊的唇槍舌戰,大概不過是為了多拖延一會兒。軍方這邊的發射器注定是保不住了,也不知道南部軍團那邊情況怎樣。

   就這樣衝進敵陣,能把NT77救出來嗎,陸久問自己。簡直是飛蛾撲火。他也不知道皮爾斯給他准備了多大的炸彈——太小的話不足以遲滯敵軍、太大則會連自己一起卷進去。但他知道皮爾斯是不可能派人來接自己的,這次行動就連他陸久本人也認為是找不出任何理由的,皮爾斯這種深諳明哲保身的人,絕對不會在此處露面。

   要去嗎,陸久再次自問。要冒這九死一生之險,去救一個無關緊要的消耗品嗎。

   明明在分別的時候,還和V相互叮囑了“小心點”的。明明是NT77自己請纓,並說“願與陣地共存亡”的。該怎麼辦?

   說到底,自己為什麼會關心NT77的安危呢,是因為NT77對他來說還有點利用價值、還是只是單純地因為他不想讓好人枉死的婦人之仁?都不是。NT77一直以來都是一件用完既棄的工具,無論對鐵血還是對16LAB來說都是這樣,正因為如此陸久才會同情她。

   她才剛剛明白生命的意義和可貴之處,還沒有來得及去把握自己的人生、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這璀璨的俗世。她和V,和自己麾下那些戰術人形是一樣的。自己這樣滿手血汙的人還在掙扎求生,那些純潔而懵懂的靈魂,為何卻不得不毀滅呢。

   去就去吧,陸久笑了笑,心中有了些許的豁然。自己從沉眠之中被喚醒的意義,大概盡在於此。

   陸久仔細觀察了片刻,確定了通往NT77工事的路线,然後猛然一擰油門。全地形摩托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排氣筒吹起一大片雪花,速度轉眼就達到了極限。十幾秒的時間,在鐵血的人形做出反應之前,陸久就衝到了NT77的工事前。

   “什麼人……!”NT77從工事內看到風馳電掣一般的摩托車,驚叫道。

   “是我。”陸久坐在摩托車上平靜地說,“指揮人形NT77,出列。”

   “陸司令!您……怎麼來這里了?”見是陸久,NT77大驚失色地說,急忙走出了廢舊鋼板和機甲殘骸搭建的簡陋掩體。

   “我來向你下達撤退命令,因為無线電傳達不到,所以只好親自前來了。”陸久說,“現在我下令棄守此處陣地,你立即和我一起返回指揮部。”

   “不行。我如果離開的話,基站……”

   “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還是說你聽不懂命令!?”陸久厲聲喝道,“馬上上車!”

   “是。”NT77猶豫了一下,跳上了陸久的摩托車。

   “羅密歐,雪原已達預定位置,收到請回答。”陸久對著手腕上的麥克風說道。

   陸久知道他的這次出擊必須絕對保密,所以和皮爾斯約定了暗語,“羅密歐”指的是皮爾斯的指揮部,而“雪原”指的就是NT77陣地的坐標。另外,為了對抗電磁干擾,他在摩托車上特意裝了一台激光通訊器。

   “羅密歐收到。”通訊器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行動代號?”

   怎麼是一位女“羅密歐”,陸久皺起了眉頭,皮爾斯那邊什麼情況。不過不用細想,陸久也猜出是誰在說話了。

   “‘霞飛’。”陸久按照約定的暗語說道。

   “霞飛確認。包裹已派出,預計十分鍾後送達,祝行動順利。”

   陸久抬頭看了看,天空中什麼都沒有,投彈的飛行器應該在視界之外的高空。但陸久也知道不能再等了,等到能看見的時候就晚了。於是他把通訊器丟在了地上作為引導“包裹”的信號,然後再次猛地擰下了摩托車的油門。

   也許是鐵血沒有發現、也許是它們的首要目標是NT77的陣地,鐵血的部隊沒有馬上追上來。在陸久和NT77乘著摩托車走出去一段距離後,他們身後才亮起了刺眼的白光——當陸久回頭看的時候,那片白光已經衰弱成了一些,但爆炸產生的明亮火球依然十分刺眼。當強烈的衝擊波抵達時,陸久和NT77已經逃進了樹林,所以他們感到的只是一陣強烈的狂風。

   “抱歉,行動失敗了。我請求處罰。”

   回到指揮部,NT77的第一句話就是向陸久請罪。

   “那樣規模的敵人,你是不可能抵擋住的。”陸久搖了搖頭,“我們已經給對方造成了相當規模的傷亡,也算盡力而為,能交代過去了。不過有件事我依然要向你問責,你知道是什麼嗎。”

   “……不是陣地失守的責任嗎。”

   “我說了在最壞的情況下要有限保證自身安全,但你顯然沒有按照我的命令去做。為什麼?”

   “我——”NT77低頭說道,“我只是想……”

   “你是想向你的敵人證明,你比她更優秀?”陸久嚴厲地說道。

   “是的。”

   “由於你的抗命,我不得不親自去救援。這種事可能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你想過嗎。你說你該當何罪?”

   “……任您處罰。”

   陸久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看向窗外。他一時不能確定現在到底是上午還是下午,因為這睜眼就開始忙碌的一天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自己坐鎮的總指揮部,距離最近的前线只有不足一小時的路程,就連一百公里都不到。

   “我不會處罰你的,因為你本身就不是格里芬的士兵。格里芬的條例和准則,都不適用於你。”陸久說,“你走吧,我現在宣布解除你在格里芬的服役。現在你可以離開這里了。”

   “我是格里芬的俘虜和囚犯,您私自將我放走是不合法的。”聽到陸久的話,NT77急切地說道,“如果被總部知道了,您會……”

   “無所謂,我也是個囚犯。再說我犯下的事情還少嗎。不差這一件了,你走吧。我不想讓你死在我這里。”

   陸久說完,繼續把目光投向窗外。身後的NT77,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聲。當陸久再次轉過身的時候,他看到NT77依然筆直地站在原地,沒有表情的臉卻已經被淚水浸濕。

   “請不要這樣。”NT77用顫抖的聲音小聲說著,“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唯獨請您不要驅逐我。”

   “為什麼呢。”

   “因為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世界如此之大,何言無處可去?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就算是亡命天涯,也總要比這個戰火紛飛的前线安全。”

   “但只有您的身邊,才有我的安身之所。”

   陸久嘆了口氣,他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和NT77相見的情景、以及和她在16LAB相處時的種種。那時如果自己沒有生擒這位“播音員”,現在他們兩個人又會是怎樣的呢?恐怕一定是不共戴天的仇敵。陸久不知道事情何以會變成如此,但他想不出NT77堅持留在自己身邊的理由。不管他們如何相處,到了清算時刻,NT77絕對不會被赦免。

   不管怎麼想,對NT77來說,能夠逃離格里芬已經足夠幸運了。她不該將陸久的“驅逐”當做懲罰,除非是——

   陸久凝視了NT77一陣,然後他終於問出了他一直都在疑惑的問題:

   “NT77,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NT77愣住了。

   “你是‘播音員’,但不只是播音員,對嗎。”

   “我……”仿佛被道出心事一般,NT77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慌亂表情。

   “不知為何,你總讓我感到莫名的熟悉。為什麼你排兵布陣的思路和我如出一轍?為什麼你用匕首刺殺敵人的動作和我完全一樣?難道我教過你嗎?沒有,我沒有收過任何學員。而且,為什麼你會把Vector稱作‘V副官’?我在格里芬兩年多的時間里,她只做過我三個多月的副官,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你對我如此的了解,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是因為我還在為鐵血服務的時候,曾經特別注意過您吧。”NT77的表情恢復了平靜,“‘知己知彼’,對於鐵血來說,了解敵方的將領的情報也是很重要的。”

   “你知道的事情,已經遠超情報范疇,就算是我戰區的士兵也不可能對我如此了解。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

   “……我只是個記憶模糊、忘記了名字的非法人形。”

   陸久盯著NT77看了一陣。

   她肯定在隱瞞什麼,陸久心想,但她卻不肯說。這很可疑,但陸久卻不知道該懷疑她哪里。NT77沒有任何不忠誠的表現,今天如果他沒有出手,那麼現在NT77應該已經和鐵血同歸於盡了。

   為什麼呢,陸久不明白。他們這種今日生、明日死的人,到底有什麼值得隱瞞的。既然NT77沒有背叛的意圖,她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愛也好、恨也罷,他們之間應該已經超越那些恩怨了,要不然陸久一定不會冒著巨大的危險去救NT77、而NT77也沒有理由為了陸久而獻出她好不容易得來的生命。

   但陸久卻在NT77眼里看到了堅定的目光,那是無論如何也要保守自己的秘密的眼神。

   所以陸久只好無奈地笑了一聲。

   “哈。聽起來,我們也有些相似之處呢。”陸久說,“那麼總有一天,我們會想起自己是誰的,對吧。”

   “也許吧。”NT77避開了陸久的目光,輕聲說道。

   “我能相信你嗎?”

   “如果您願意的話。”

   “我會仔細考察的。現在,回到你的崗位上去吧。但是記清楚,以後我的命令再也不許有一個字的差池。我不需要對命令無法正確理解的手下。”

   “謹遵您的指示。”

   “對了,還有一件事。”NT77剛要離開,陸久忽然說道,“那時候在16LAB的時候,你將一個素體派到了我的房間讓我‘測試’。你說在那個素體的記憶體中拷貝了某個人的人格,現在想想,那個人格其實就是你自己吧?”

   “這……”NT77再次變得慌亂了起來,“您還記得這件事呢。”

   “回答我,到底是不是。”

   “……是的。”

   “那麼不管你在隱瞞著什麼,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該知道我不喜歡別人為了我而死。我喜歡別人為了我而活下去。”

   “是。”NT77的臉紅了,因為她知道陸久剛才一定聽到了她和某個“前任同僚”的對話,“我記住了。” 

   [newpage]

   -

   隨著反干擾系統的建立失敗,軍方也停下了推進,但陸久並不能確定這兩件事有沒有直接聯系。然後沒過多久,就傳來了軍方的通訊。

   “北部軍團的指揮官先生,您好。”屏幕里出現的依然是那位傲慢的葉戈爾,“據我所知,我們建立反干擾雷達的計劃失敗了,因為您和您的武裝力量沒能守住陣地。”

   “的確如此,我們遭到了鐵血大規模的進攻,以我手中現有的力量根本無法對抗。”

   “您是叫陸久,是吧。我曾聽聞您不僅是個眼光獨到的指揮官,還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兵。沒想到您也會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

   “我沒有找任何借口,只是陳述事實。我們盡最大的努力拖延了鐵血的攻勢,但局勢注定無法挽回,我們只能選擇在陣地失守前盡量給它們造成傷亡。”

   “唔,您的戰績我聽說了,鐵血傷亡數千但您卻未損一卒——這是足以寫進戰史中的奇跡。但我相信您也知道,對於鐵血來說,所謂的傷亡數字其實意義不大。我們之所以把反干擾設備放置在離您很近的地方,就是為了在緊急情況下能夠優先保證您的通信。但現在看來,您和您的部隊的未來也許就不那麼樂觀了。”

   “確實非常遺憾,但現在木已成舟。我們還是重新規劃一下下一步的作戰方案吧。”

   “好吧,您說得對。既然木已成舟,追究責任也沒有意義,因為這責任不是您能夠承擔的。您可以規劃一下自己的方案,但我們的腳步不會受到這些細節的影響。”葉戈爾說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就這樣吧,老兵同志。祝你一切順利,希望我們能在戰場上見。”

   說著,葉戈爾結束了通訊。通訊器關閉的一瞬間,陸久看到了葉戈爾身後的畫面:無數的支援火力平台正在發射遠程炮火,而炮火所去的方向樹立著巨大的雷達,和陸久那失守的反干擾雷達站里的設備非常相似。

   那是在……另一側的雷達站?陸久心想。看起來,葉戈爾的部隊是在南部軍團的火线上,似乎是在支援AR小隊被困的位置。這麼說,至少那邊的反干擾系統保住了。

   不過,因為那些設備掌握在軍方手里,就算是保住了大概也對格里芬的部隊有可預見的好處。經過幾次簡單地談話,陸久就已經明顯地感到軍方是根本不在乎格里芬的情況的,在他們眼中格里芬就是一顆隨用隨棄的棋子,就像是……

   就像是人類士兵眼中的戰術人形一樣。

   “您對軍方的懷疑是對的。他們不能相信。”

   通訊器里忽然傳來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但卻沒有出現圖像。一個加密的波段入侵了進來,未經允許強行建立了鏈接。

   “什麼人?”陸久對著通訊器漠然說道。

   “名字的話就暫且不表了,我們本來也是一群沒有名字的人。只是有些事情想和您談談。”那個聲音說道。

   “我拒絕,我對連臉都不敢露出來的人沒有興趣。”說著,陸久切斷了鏈接。

   NT77對忽然發生的狀況非常驚訝,立即走過來向陸久詢問,但卻被陸久制止了。

   “安靜。”陸久淡淡地說。過了沒有一分鍾,加密的信號再次接了進來。

   “陸司令的脾氣還真是大呢。難道您就不聽一聽,我到底——”

   咔噠。陸久再次切斷了通訊。片刻後,通訊再次接了進來。

   “您想怎樣?”這次,那個聲音直截了當地說道。

   “名字、身份,”陸久說,“還有臉。”

   “……”

   那邊沉默了片刻,然後通訊器的屏幕亮了起來,一個灰色頭發、皮膚蒼白,眼睛上有一道傷疤的女孩出現在里面。

   “404小隊,特殊用途人形UMP45向您參上。”女孩笑嘻嘻地說著,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這樣可以嗎,陸司令?”

   “唔。”陸久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我是格里芬軍事服務供應公司,北部軍團的總指揮官陸久。你隸屬於哪個組織?”

   “我們為許多組織服務,但不屬於任何組織。我想您應該聽說過404小隊,我們是一群自由人。我們這種人對您來說,一定不算陌生吧?”

   “的確,你們這些老鼠總是在四處打洞,但我沒想到你們居然敢公開和我的指揮部建立鏈接。”

   “別那麼說,無論哪個軍事組織都有自己的特別行動小組,格里芬不是也有嗎,我聽說您的熟人也在里面呢?我們也不過是收錢辦事而已,這是對大家都有利的事情不是嗎。”說著女孩對著陸久眨了眨眼睛,這讓陸久感覺她的話明顯意有所指。

   “你想干什麼,趕緊說。”

   “只是想和您認識一下,作為日後合作的基礎。以後我們將會有不少的情報交換甚至聯合作戰行動。”

   “在得到和無法辨明身份的組織的合作許可之外,我不會和你們有任何交流的。坦白說就連這次聯系,也是非法行為。我建議你們去找郝麗安女士,通過官方途徑展開合作。”

   “嘻嘻,沒想到陸司令也會滿口官腔地說話,這和傳聞中的可不符呢。”女孩笑了,“作為誠意的表示,就向您透露一點機密情報吧——戰局很快就要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今天的朋友,也許明天就會成為敵人。希望您對一切都做好了萬全的打算,不然的話,您可能就真的得靠我們了。那就這樣吧,期待我們下次的聯系。拜拜~”

   屏幕上的圖像消失了,只剩下陸久在屏幕前沉思。

   “這個404小隊是什麼來頭?”NT77問。

   “我僅僅聽說過幾次這些人,據說是一群只要給錢,就連自己親媽都肯賣掉的家伙。只是不知道她們的老媽到底是誰,呵。”陸久冷笑了一聲說,“你聽到她的預言了吧,‘天翻地覆’呢。你怎麼看?”

   “不知所雲,感覺是在故弄玄虛。不過她要是說軍方不可信任,我倒有同感。”

   “是啊,雖不足為信,但姑且一聽吧。我們掌握的消息,實在是太少了。”

   “從終端上可以調閱的數據,還是很全面……”

   “終端上只有實時的戰場情報。這背後的一切我們幾乎一無所知:鐵血的目的、格里芬的目的、軍方的目的,還有這些形形色色不明來歷的組織的目的,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我本來一直不明白為何格里芬對我如此信任,但現在才知道我根本沒有得到任何信任,深層次的情報我一點都沒有。”

   “您也從來沒有去探聽過吧。我聽說您就連自己過去的身份都沒去弄清楚。”

   “那也是……確實是我懈怠了。”陸久無奈地說,“那麼,你知道點什麼嗎。任何事情?”

   “如果您說的是情報,很抱歉,我一無所知。”NT77抱歉地說道,“鐵血是一個金字塔形的管理體系,自下而上地傳遞情報、自上而下地傳遞命令,下級將收集到的情報傳送給上級,但上級的的命令只包含可執行的信息,具體意圖是從不對下級解釋的。”

   “這我知道。其實我也一樣,接受的都是作戰指令,至於上邊的意思……”陸久說著,忽然想起了些什麼,“對了,說起來我想問你一件事。在16LAB的時候的實驗數據,你有嗎。”

   聽到陸久的提問,NT77沉默了一陣。

   “有。”NT77說道,“我把實驗的計劃、流程和數據,以及我所見聞的一切,都完整地記錄了下來。”

   “……帕斯卡竟然就這樣讓你堂而皇之地把那些數據帶走了嗎。”

   “她檢查了我的記憶體,但我把這些數據藏在了……一個秘密的地方。”

   “那些記錄,我想要一份。”

   “好的,馬上為您拷貝。”

   說著,NT77打開了一台沒有外部數據鏈接的電腦。

   “NT77。”陸久說。

   “是,陸司令。”

   “你為什麼要留下這些數據?”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覺這些東西也許會有用 。”

   “只是‘也許會有用’嗎。我想你其實也知道,這些東西如果泄露出去,會在人類社會中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這些數據,恐怕是你打算在關鍵時刻用來救你的小命的吧?”

   “也許吧。那又怎麼樣呢。”

   “所以你就這麼輕輕松松地把這些東西給我了,理由是什麼?”

   “如果是您想要的話,不需要什麼特別的理由。”NT77說,“不過一定要問的話,也許是因為我認為您能把它們用在更好的地方。”

   陸久和NT77對視了一陣。

   “……我保證會小心使用的。”陸久點了點頭說。

   滴滴。通訊器再次傳來了提示,有人正在呼叫——或者應該說是第一次傳來提示,因為前兩次都是直接接進來的。

   陸久看了一眼,是皮爾斯的高空支援指揮部在呼叫。今天好熱鬧啊,陸久心里想著,接通了通訊。

   “您好,皮爾斯准將。”陸久說。

   “你好,陸司令。別來無恙?”皮爾斯說。陸久見他的眼圈有些發紅,不知道是哭了一場還是喝了兩杯。

   “多虧上午的關照,目前還是完整的一塊。”陸久說,“有何貴干?”

   “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有時間嗎?”

   “這話應該我問才對,您總比我忙,不是嗎。”

   “我這會兒倒不忙。”

   “那真可惜。我這會兒挺忙的。”

   皮爾斯眯起眼睛看了陸久一陣。

   “喲,臉變得真快啊。上午要空中支援的時候,你不是這幅嘴臉吧?”

   “我記得我就是這幅嘴臉,而且你的出場費又一分都沒少收。到底有什麼事?”

   “出來,見面說。”

   “皮爾斯。我剛剛接到消息,戰局可能會有變化。我必須時刻留意戰場上的通訊……”

   “來是不來?”

   陸久看著畫面中的皮爾斯。這個高大的英國軍官平時總是充滿戲謔笑容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表情。這讓陸久感到非常奇怪,因為如果皮爾斯老是這樣嚴肅的話,陸久就很難找他的茬了。

   “好吧,”陸久說,“什麼地方?”

   “我這邊,五號機庫。”

   [newpage]

   陸久命令NT77時刻注意自己部隊和軍方的動向,然後穿好大衣走了出去。當他感到皮爾斯的基地五號機庫的時候,卻發現機庫空空如也。

   “這邊。”

   機庫的角落里傳來一個聲音,陸久一看,正是皮爾斯在堆放器材的小屋門前說話。

   “你怎麼在這兒?”陸久走過去,奇怪地問道。

   “機庫里太冷了啊,只有這里有暖氣。”

   “我是說你為什麼不在自己的指揮部。”

   “哎,那地方到處都是監控,怎麼喝酒啊。”皮爾斯笑著揚了揚手,陸久看見他手里的是一整瓶的威士忌,“東方有詩曰,‘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我可沒工夫陪你喝酒吟詩!”見皮爾斯只是為了這種事情叫他,陸久生氣地說道。

   “是嗎。那你有功夫干什麼?”皮爾斯嘲諷地說道,“莫非你想告訴我,你一門心思都在戰場上?”

   “……至少眼前我得管戰場的事兒。”

   “那你心里呢。”皮爾斯盯著陸久說道,“讓你睡不著覺的,也是戰場上的事兒嗎。”

   “怎麼了,你這家伙?”陸久感覺今天的皮爾斯有點奇怪。

   “進屋。”皮爾斯沒搭理陸久,伸手指了指器材室然後自顧地走了進去。

   外面的溫度很低,器材室薄薄的玻璃窗上結了一層冰花,看來皮爾斯過來已經有一陣了。不過暖氣很熱,所以器材室里並不冷,於是陸久脫下了大衣掛在門上、又把通訊器扔在了桌子上。

   “話說,我們這到底是在什麼地方?”陸久問。

   “東歐。”皮爾斯也脫下大衣隨手扔在了一邊。

   “東歐哪個位置?”

   “哪個位置重要嗎?”

   皮爾斯說著,拿了兩個杯子倒滿了酒,酒杯口氤氳出一絲熱氣。

   “今天這是怎麼了,一臉要借酒澆愁的表情。”陸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有些燙,竟然真的是熱過的。

   “酒不澆愁還要酒干嘛?”皮爾斯反問。

   “哈,你也有發愁的時候?”

   “我是替你發愁。”

   “這實在太讓人惶恐了。”

   “Vector怎麼樣了?”

   “……這個。”

   陸久被問住了。他和V之間的事情,皮爾斯給搭了不少次橋,但這是皮爾斯第一次直接詢問關於V的事情。

   而陸久,卻無法回答他的提問。

   “我不知道。”陸久只好如實回答。

   “我猜你也不知道。”皮爾斯說,“你說什麼事情重要由你決定,但你的決定是什麼?”

   “……總之先打完這場仗再說,之類的吧。”

   “真是自信啊,明明今天上午差點就送命了。你覺得自己能活過這一仗?”

   “應該差不多吧?”陸久有點惱火地說,他覺得自己已經有所收斂了,“憑良心說,我可是小心了很多。”

   “那Vector呢,她也能嗎。”

   “你那里有V的消息?”

   “我沒有,我為什麼要有?”皮爾斯怒視著陸久,生氣地說道,“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沒空一直跟在你後面給你擦屁股。你以為我是干什麼的?”

   “抱歉,我只是開個玩笑。”陸久說,“我知道, V那邊是我的事情,不是你的事情。你幫了我好幾次,我非常感謝。你那里是出什麼事了嗎。”

   聽到陸久的話,皮爾斯並沒有收回目光,而是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李要退役了。”皮爾斯垂下頭,低聲說。

   “李副官……已經到時間了嗎?”陸久非常詫異,因為他恍惚記得因菲爾德以前說過,自己還有十年左右才退役。

   “沒有。但是因為我的履職不力,她被撤除職務了。”

   “不至於吧。履職不力就要被撤職,那我這種的豈不是早就……等等,你履職不力,為什麼被撤職的是因菲爾德?”陸久不太明白皮爾斯的話。

   “你說呢。”皮爾斯慘然一笑。

   陸久說不出來。他隱約覺得這件事肯定是和皮爾斯的父親有關,因為能讓皮爾斯愁眉不展的,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老人家一個人做得到。這里邊大概有非常復雜的原因,但因菲爾德被撤職這一事實,恐怕是無法避免的了。

   “就算是退役,至少還可以作為民用人形留下吧?”陸久說。

   “你知道李掌握了多少軍事機密嗎。”皮爾斯無力地搖了搖頭,“而且她的退役本身就不合流程。既然如此,你覺得他們還會讓李留下?”

   戰術人形在退役後,多數都會拆除火控核心,走向民用市場為個人服務、或者留在保全公司的非戰斗崗位上。但因菲爾德顯然不是這樣,她的“退役”,相當於被銷毀。陸久這才明白了為何皮爾斯會如此消沉。雖然陸久不太了解皮爾斯和因菲爾德的關系,但他知道因菲爾德自從皮爾斯被“禁飛”開始就一直在皮爾斯身邊,算是皮爾斯的親密戰友了。

   “她還有多少時間?”

   “差不多也就是,打完這場仗吧。”皮爾斯說,“確切地說李已經被勒令停職了,但我以戰斗需要為由暫時拒絕了司令部的指令。等到這里的事情搞完,那時候就算是我也無能為力了。”

   “怎麼會這樣。”陸久喃喃地說,“不能再斡旋一下了嗎。”

   “算了吧。”皮爾斯笑了笑,“從這件事的決定方式來看,顯然是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的,這是對我的警告。不過,李跟隨我這麼多年,能在最後時刻體面地告別,也算有所交代了。總比你某些只能在追悼會上懷念的戰友強。”

   “聽你這麼說,我是不是其實不該安慰你?”陸久知道皮爾斯不想讓他跟著難過,但皮爾斯的話確實讓他哭笑不得,而且也不怎麼同情皮爾斯了。

   “唉,人都有自己的歸宿,你這種自稱朝生暮死的人,一定比我看得更開。”皮爾斯說,“不過,還是想假設一下。如果換了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你都這麼說了,我恐怕也是無能為力吧。”

   “那要是你有能為力呢。”

   “你有能為力嗎?”

   “我是在問你。”皮爾斯看著陸久的眼睛說道,“你,陸久,和我不一樣,你知道的。如果你有能力改變這件事,但是會付出很大的代價,你會去做嗎?”

   “恕我直言,皮爾斯,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陸久說,“我知道你的壓力來自何處。別說是我,不管換了誰,都無法對抗嚴密的軍事體系下的強權和戰爭機器。掙扎的時間長一點或者短一點,恐怕到最後還是不得不認命。”

   皮爾斯看著陸久,眼睛里流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他也許是沒想到陸久會說出“認命”這個詞。

   “是啊。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皮爾斯疲憊地笑了笑,“就算是有能力,也要考慮考慮後果。能屈能伸不算懦弱、衝動行事才是魯莽,嗯,我明白……一貫明白。”

   說完,皮爾斯又倒了一杯酒。

   “對了,陸久。你會釣魚嗎?”

   “釣魚?”皮爾斯的話題換得太快,陸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野外作戰時,偶爾會通過釣魚來收集食物,所以會一點。不過你說的不是這種吧。”

   “我是說垂釣。就是那種……該歸類為室外運動吧。”皮爾斯說,“別看你帶兵打仗是一流的,但釣魚你一定不如我。因為對這種活動我還是有點鑽研的。”

   “我知道你說的那個了。但我根本不懂釣魚的樂趣何在。”陸久聳了聳肩。

   “試一試你就知道了。我釣魚的功夫也是我家老爺子教的,他從小就很喜歡帶我去釣魚,那個人才是高手。”皮爾斯說著舉起了杯子,“我們站在小溪邊,溪水很清,魚能夠看到岸上的人,所以很難釣。但我釣不上來的時候,他卻總是能釣上來,我問他是怎樣做到的,你知道他怎麼說的嗎?”

   “我不知道。”陸久搖了搖頭。

   “他說,‘把水攪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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