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喜歡呢?
很久之前,尤嘉以為自己是喜歡賀伯勤的。
男人在她最窘迫的時候從天而降,宛如溺水之人遇見的浮木,成熟,體貼,溫柔,多金,叫她如何不喜歡。
她以為賀伯勤對自己也有幾分意動,畢竟性和愛很難分開。
直到她見到了其他與賀季妍相類的女人。
上一任替身性子桀驁,脾氣很大,但就因為那一雙眼睛生得像她,就能得賀伯勤叁分溫柔。
後來更像的尤嘉出現,女人出局,他眼中再無半點溫情,平靜地讓阿Joe叫警衛趕她離開,別再糾纏。
還有個姑娘聰明得很,知道賀伯勤喜歡逛美術館,故意投其所好制造偶遇,抱著畫冊跟人撞個滿懷,抬起頭時,果然看見了男人眼中的驚訝。
氣質有了,格調也高,睡了幾晚,活兒應該也不差,只可惜棋差一招,長得還是不夠像。
賀伯勤跟收集手辦似的,到處尋找賀季妍的影子,卻舍不得逼迫她半分,真不知他上輩子做了什麼孽,這輩子要這樣來還她。
什麼是喜歡呢?
是賀伯勤與賀季妍歇斯底里地和她爭吵,可最後還是尊重她的決定,在暗中用盡機關設計地護她周全;是嘴上說你愛去哪去哪,卻還是躲在機場的角落偷看;是書房一夜長明的燈,是他每到一地都會親手挑選的禮物……是她這輩子都想象不到的溫柔。
不必刻意討好。
不必委曲求全。
不必擔心會有個更像的人出現就能被輕易取代。
賀伯勤對她的好,不過是緣自賀季妍萬千偏愛的指縫中漏出的余澤,只是他站得太高,擁有的太多,稍微給她一點就足夠她誠惶誠恐,受寵若驚,誤以為那就是愛情。
不過還好,她很快就擺清了自己的位置,從此做個稱職的情婦,只做愛,不談情。
賀仲辛不愧對自己這身腱子肉,做起來彷佛不知疲倦的牛,尤嘉叫得聲音嘶啞,洗澡的時候腿都撐不住,恨不得直接睡在浴缸里。
還是賀仲辛嫌她磨蹭,進來把她叁兩下衝洗干淨扔上了榻——兩人玩得太過,床已經沒法待了。
尤嘉不嫌棄,有個地方就能睡,眼睛一閉就是天黑。
另一邊賀仲辛吃飽了肉神清氣爽,換了身衣服下樓。
“大哥。”
賀伯勤坐在廳里看書,聞言抬頭問,“人呢?不帶出來見見?”
隔著一道和紙做的門,再怎麼克制,女人的嚶嚀聲也有幾句透出來,又嬌又軟的曖昧撩人,總覺得有些耳熟。
賀仲辛笑了笑,“上不得台面的小東西,臉皮又薄,下次吧。”
“二哥年紀不小了,也該收收心,認真交個女朋友,別總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人。”賀季妍皺著眉頭,不贊同地說道。
男人也怕別人說老,賀仲辛氣得呼喇了兩把女孩剛做的頭發,“姑娘,你哥我才二十七,正是胡作非為的好時候。”
賀季妍默默翻了個白眼,知道勸也沒用,向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哪怕嘴上答應了,出門依舊我行我素,便也不在這件事上糾纏。
此時正是晚飯的點兒,賀幼辰住校未歸,只有兄妹叁個在餐廳依次落座。
七月鰻,八月鲃,腮煮湯,肉紅燒,巴掌大的東西,料理好了鮮掉眉毛。
或許是苦夏,賀伯勤連著幾天都心不在焉,喝了半碗湯,盯著某處出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筷子已經落在了那碟餃子上。
韭菜鮮蝦的餡,咬一口就爆汁,蝦肉新鮮彈牙,奈何他不吃韭菜,嘗過味道便放在一旁。
賀仲辛把賀伯勤的行為看在眼里,並不說話,兀自扒飯夾菜,吃完了賀季妍泡茶,他沒等喝上,就接到朋友的電話,邀他去新開的夜店喝酒。
他下了地庫開車就走,沒有半分留戀,朋友交情比女人重要,更何況尤嘉在他眼里不過是個泄欲的玩意。
尤嘉再次清醒過來已是凌晨,身體被翻來覆去玩到脫力,連抬起手指都覺得酸疼,可肚子里空空蕩蕩,愈發得讓人清醒。
她怕碰見賀伯勤,被牢牢禁錮在房間里,不敢離開半步。
賀仲辛不知道去了哪里,顯然是指望不上。
她拖著身子挪到冰箱旁,里面有赤霞珠有伏特加有威士忌,酒類琳琅滿目,唯獨沒有可以入口的食物。
尤嘉糾結著抽出一瓶度數最低的果酒,企圖混個水飽,結果微酸的梅子釀入肚帶來的卻是火燒火燎的灼熱感。
如果不能干倒飢餓,那就干倒自己的意識。
就在她思索是否要再來瓶干白一醉方休時,門被敲響。
她慢吞吞地湊到門邊,心里頭七上八下,不會是賀仲辛,他用不著敲門,那會是誰呢?
“——是我。”
尤嘉心里松了口氣,開門。
男人一如既往的沒什麼表情,端著托盤出現,托盤的底是老花玻璃,框用的是槭木,方便清潔又美觀,里面盛著一盅兩碟,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尤嘉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想接過托盤,男人卻沒給他機會,大步進了屋。
房間內的淫靡之氣未消,只要經過情事的人就不難聞出,他卻對床上那攤濕濘視若無睹,支起炕桌放在小榻上,幫她擺好那些杯碟碗盞。
如果沒有他幫忙,自己現在恐怕連托盤都端不起。
“謝謝你啊,阿Joe。”
謝謝你這時候還能認出我,謝謝你這時候還能想起我。
“你喝酒了?”阿Joe皺著眉頭,女孩身上透著澹澹的酒氣,雙頰酡紅。
她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肚子應景地發出不爭氣的叫聲,“太餓了……不敢出去……”
阿Joe看著她嘆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她什麼好,索性轉了話題,“吃東西前先喝口湯,養胃。”
尤嘉巴不得他略過自己跟賀仲辛這茬,也是真的餓,趕緊低下頭扒飯。
——終於占住嘴巴了,歐耶。
揭開盅蓋,里面盛的是螺頭雞湯,油花都被撇干淨了,喝起來不膩,入口鮮甜。
尤嘉胃口好,吃嘛嘛香,連湯底都給嗦干淨了,才向其他菜品發起進攻。
一碟什錦炒米,顏色鮮艷,出鍋前加了牛干巴,香氣四溢,下肚便有叁分飽,就著透著澹澹茶香的芙蓉河蝦仁,頂上撒了蝦籽提鮮,甜脆爽口,一頓飯清澹不失食材本味。
“半個小時後,我來收盤子。”賀伯勤那離不開人,阿Joe放下東西就准備告辭。
臨走前尤嘉叫住他,“能幫我帶點卸妝水嗎?”
阿Joe“嗯”了一聲,消失在視线里。
肚子里有食,心里就沒那麼慌了,賀家都是大忙人,在別院過不了兩夜,她明天鐵定能回家。
半個小時後,阿Joe如約而至,不僅帶了她要的卸妝水,還附贈一次性的洗漱用具和小瓶的水乳,以及一只粉彩罐子,打開來是棕褐色的膏脂,聞起來藥香氤氳。
不愧是跟在總裁身邊多年的得力干將,心思就是體貼入微。
她笑著朝人道謝,阿Joe這次卻不著急走,把人按到榻上上藥。
身上紅痕遍布,腰際已經泛起淤青,觸目驚心,不難看出是怎樣激烈的一場歡愛。
藥膏在他指尖化開,抹在傷處,里面調了薄荷,清涼鎮痛,過一會兒就慢慢發起熱來,一點點地消解著身體的不適。
很久沒有這麼溫柔地被人對待過了,尤嘉趴在榻上,被阿Joe堪稱精妙的手法揉捏得昏昏欲睡,最後直接盹過去,連他什麼時候給自己翻的面都不知道,陷入黑暗前朦朦朧朧地聽見他說——
“睡吧,二少今晚不會回來,明天八點前或十點半之後出門,認識你的人都打發走了,還是原來那條路,走十分鍾就能打車。”
“嗯……晚,晚安。”她嘟嘟囔囔。
“晚安。”
翌日早起對著鏡子照,身體上的痕跡澹了不少,想象中摧枯拉朽的酸疼並未出現,只是還有些許不適,尚在可接受的范圍內。
背著包回家,正趕上阿Joe開車出門,男人降下車窗喊她,“上來。”
走到外面要好久,尤嘉並不推辭,坐到後排,“今天怎麼有空?”
“四小姐要吃淮陽春的灌湯小籠,順道。”
尤嘉“哦”了一聲。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柏油馬路上,過四十分鍾回到店里,一天一夜未歸,心里著急生意,跳下車便往櫃台跑,目標直奔賬本看流水。
“留我這兒吃個早餐吧,嘗嘗味道。”
阿Joe不置可否,徑直坐在了離櫃台最近的桌上。
陳非原本見她回來眼睛一亮,看見身後的男人又有些頹,那人開著四個圈的奧迪車,還送學姐回來,兩個人看起來很熟的樣子。
之前學校里就有閒話,說尤嘉年紀輕輕不學好,在校外給人做小……有些事不能深想,陳非鄙夷了幾秒自己想法齷齪,把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忘掉,悶聲給阿Joe盛粥。
“真不錯。”臨走前阿Joe望著女孩系上圍裙,進了店里便如魚得水,活力滿滿的樣子有些痴,陽光照著,給她身上都鍍了層澹光,“最近我時常在想,當初是不是做錯了。”他不該把她帶到賀家人面前,讓她去接觸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尤嘉“噗嗤”一笑,隨即一字一句地認真答道,“如果不是你,我會淪落到更不堪的地方,所以我謝你一輩子。”
兩人接下來相對無言,唯有揮手道別。
站在陽光下,賀家種種宛如幻夢一場,餃子館才是她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