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回 群奸設謀傾寡婦
朝來酒,困悠悠,怕梳頭。
殘紅剩綠,撩動一腔愁。
簾外景,鏡里影,去如流。
到底思量,何計把春留。
右調《相見歡》
且說王嵩回到家里見了母親,只說安可宗同他娘子往岳丈家去了,故此回來看看母親。李氏道:“這一向讀得些書麼?”王嵩道:“園上清淨,極好讀書。”李氏不勝之喜。這一夜,王嵩才到家里,不敢出門。夜間獨自在房中睡,忽想:“這兩夜,兩個女人陪宿,那順姑娘只在燈下影了一影,也算標致了。鮑二娘竟不知面龐如何?好似做夢一般。劉寡婦沒了丈夫,和我通情,還是沒奈何,這安家幾個女人,個個有丈夫的,為何這等沒廉恥?安兄待我甚厚,他的繼母不比父妾,也不好去好他。況且年紀大我一半,怎好同睡?論來不該在這館了。只為家中淡泊,不舍得這束修,將就過去,再作區處。那劉寡婦待我不同,明後日該去看看他了。”三言四語回想了一會,忽然睡去,夢見一群惡狗趕來咬他,手持木棍打去,那狗越咬上來,陡然驚醒。細思這夢必有緣故,不在話下。
到了第二日,存兒來請,王嵩只說館里請我。辭了母親,前赴巫山雲雨,依舊打從後門進去。卜氏這番再不比前番了,說出要嫁的話。王嵩道:“你的標致不消說是第一了,蒙你這般恩愛,也願娶你。只是秀才家,娶個寡婦做正室,怕有是非。提學道不是好惹的。”卜氏道:“再嫁的對贈也對贈不著的,我雖是女人也曉得幾分,難道要你娶我做正室,我情願做你的偏房,待你娶過了正室,慢慢娶我做小,是我心里情願的,不消疑慮得。”王嵩道:“既如此,自然從命。”卜氏扯王嵩大家跪在月光之下,雙雙賭了個誓,一個必嫁,一個必娶。再不許負心,一連住了五夜,才別了回家。
正走到門首,剛剛安家小廝來請,道:“大爺回來了,請王大爺過去。”王嵩也不進自己門,竟一直往館里去。安可宗在家,那班不長進的女人,只付些東西傳消息,不敢十分放肆。坐了十來日,王嵩回家一兩日,倏忽兩個月過了。鮑二娘忍不住,叫自己房里婆子做了腳,半夜打從屋里爬過園里來,只一個夭桃在園相伴。安可宗又進去了,大著膽跑到王嵩房里來。王嵩實實未曾識面,退縮不前。鮑二娘道:“我是鮑二娘,不消慌得。”王嵩才放膽看他,卻也生得俊俏。一雙俏眼,滿臉的笑,好不有興。王嵩作了個揖,問道:“門關了,打從那里來的?”鮑二娘說:“是爬牆來的。”王嵩道:“萬一有人知覺了,怎麼好?”鮑二娘道:“咱爺五日一輪,在媚娘房里五夜,我房里五夜,再不亂走的。家里事是我管,不消愁得。”王嵩道:“是便是,天氣冷了,切不可披霜冒露,有傷玉體。此後須慎重些,左右我明年還在府上讀書,有日子親近哩。”
鮑二娘妖聲妖氣逼近身來,只管要弄。王嵩見他騷發,十分火動了。況經過卜氏的手,不怕婦人的了,與鮑二娘到自己床邊,替他脫了裙褲,自己也把褲子脫了。提起他的兩腿,在燈光之下,把陽物插進。回頭看那出進,興高力猛,任意大殺,不像個十六歲的小官了。弄得鮑二娘快活難當,親親乖乖,哥哥爹爹,沒一樣不叫喚出來。弄到二更,雲收雨散,王嵩勸他爬牆進去,鮑二娘不覺籟籟掉下淚來。王嵩問他緣故。鮑二娘道:“我主人為富不仁,專要放債盤人,加一起利,沒有銀子送他,就要將田房准折。憑你賣老婆、賣兒女,他也不饒分毫。兒子是前妻抱養的,比爹略略好處,女兒是他親生的,你前番受用他一夜了。不喜歡家主公,偏好尋趁別人,卻也不得其便。鎮日長吁短嘆,尋死覓活。他和我卻合得來,他繼母余五娘,自從娶來,我主人就不喜歡。你在此只怕逃不脫,但若上了他的手,咱們就不能親近了。”王嵩道:“前日他叫婆子送東西來,約我夜間說話,我只推家母喚我,竟回去了。如今你家大爺在館,料不來纏我,就是二娘美情,我豈不知,也要慎重些。倘或敗露,我就安身不牢了。”鮑二娘道:“我也在此不久,三房四戶的,了不得我的終身。大爺若做了官,救撥了出去,也是無量功德。”兩人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又弄了一次。約有四更了,鮑二娘才爬牆過去。臨別說:“再隔半月,我來會你,若你要用什麼,可叫夭桃進來取。”
王嵩送他過牆去了,才解衣安寢。心上想道:“有家主公的,尚然如此,怪不得劉寡婦偷我。”從此把婦人看得冷淡些了,只是勤謹讀書,思量做了舉人進士,娶了桂姐為妻,卜氏為妾,也夠快活過日子了。有詩為證:
文字自己好,色是別人姣。
男女喜氵㸒奔,總之互相嬲。
你道我便宜,濃曰便宜少。
風流一瞬空,快活從何討。
聰明冰雪人,閒情一筆掃。
且說王嵩雖然好色,因見安家婦人氵㸒蕩,倒把偷情的念頭冷了一半,只念念不忘卜氏,想去與他會會。別了安可宗,回家見了母親。次日尋著了存兒,走腳通風,又進去住了兩夜,才到安家園上來,索性讀了半月書,已是十二月了。雖然披鋪蓋在炕上睡,到底園上寒冷。安可宗要搬他前面屋里去,王嵩怕那些婦人,越發來纏個不了,未免生出是非,推辭道:、不消搬移了,再過幾日大家收拾過年,小弟也告辭回去。正月立了春,就不十分冷了。“
又過了六七日,王嵩收拾了書籍,把房鎖好。請出安伯良來作揖謝了。安伯良道:“明年先生幾時來?”王嵩道:“元宵後,但憑老伯抹好日子,小侄就來。”安伯良扯住不放,畢竟要留他吃些酒,點燈送回。王嵩只得開了房門,再坐半日。
正在房里靜坐,只見夭桃拿出幾件東西說:“是奶奶們送大爺的。二兩一對銀子,是大奶奶的。臨清綾子一疋,折果子銀二兩,是鮑二娘的。手帕一方,荷包一個,是王媚娘的。”王嵩只收了鮑二娘所送,其余再三不收。夭桃去了又來,苦苦要收他了。王嵩把一兩銀子賞了夭桃,東家酒席已完,吃了一會酒,將及點燈,王嵩謝了自去,不在話下。
且說卜氏當初守寡忍耐性兒,倒也不覺怎的,自從搭上了王嵩,到了臘月,孤孤淒淒,反覺難過。雖然存兒有一兩遭兒,心里卻不甚喜歡,便有苦無了。除夜吩咐存兒,再三強王嵩到家,要與他辭年。
看官,你道怎生喚做辭年?臨清風俗,到了這一日,不論長輩、同輩,凡至親至友,定要到門一次,謂之辭年。新年初一二,又到門一次,謂之拜年。卜氏只是要會會小王,借此為由,指望與他弄弄。王嵩只得進去,同卜氏吃一會酒,酒到半酣,著著實實弄了一遭。陰陽二物,也就辭了一辭。一更多天,王嵩才回去,被李氏說了幾句,王嵩也不敢言語。那知存兒再三求告,卜氏只得又與他弄了一遭。有一曲《桂枝兒》為證:
小賊囚,你為何也來羅。他方才一遭過,你又一遭。是娼妓家要我把糟來跳,奴兒沒了主,似牆花亂亂拋。小賊囚,若不要你走腳通風也,怎肯和你嬲。
且說王嵩到了新年,年初一往學里拜了文廟,投謁師長名帖。回來就到馮貢生家拜了姨父姨母的年。又見表妹作了揖,在他家過了午,順便投了安家兩個名帖。到家已是申牌時候。初二初三該拜的,回拜的,都走回了。存兒路上撞見,原約定初四進去。
這一日,在家侍奉母親,直至抵暮。只說劉家吃酒,我自回家,不消家仆來接。悄悄打從劉家後門進去,卜氏打扮得花枝招展,繡帶飄飄,真個仙子臨凡,人間少有。有詩為證:
莫道前生西子家,名妝國色斗春華。
娥眉不鎖嫣然笑,翠袖輕揚映碧紗。
王嵩在燈下見了,愛得如天仙一般。也不顧瑞兒、存兒看見,上前摟住,叫聲:“心肝劉奶奶,真個嫦娥出現了。”卜氏變了臉道:“我已將身許嫁,便是你的人了,如何還稱我是劉奶奶?可見你的心兒不真,咒兒是假。”王嵩忙道:“沒曾過門,只得權叫了一聲,以後竟稱為王奶奶何如?”卜氏才歡喜了,擺上許多肴饌,大家飲酒作樂。王嵩二杯落肚,那里忍耐得住,親親熱熱,摟摟抱抱,收拾上炕睡了。乘著酒興,兩個顛狂了一夜。王嵩怕新年不在家,母親嗔怪,說道:“我且回去,索性初九初十,有了燈的時節,我只說朋友們請燈節酒,住在你這里四五日,倒也不妨。”卜氏道:“我初十夜里,准在此懸望,住到十五日放你回家,去陪婆婆過元宵好麼?”王嵩依舊是五更去了。王嵩心上,還只記掛未婚的妻房桂姐。趁著新年,又到馮士圭家拜望了兩次,也只見得桂姐一遭。
光陰似箭,已是初十日了,白布巷一帶點起花燈,直點到丁字巷南首,好不熱鬧。王嵩一心一念,要赴巫山雲雨,那里還來看燈。這時節是輕車熟路了,竟走到劉家門首,天色尚早,虧得卜氏盼望佳期,坐身不定,在後門看街,急忙忙放了他進去。遠遠有人走來,幾乎被那人看見了。卜氏同他到房里,問道:“你今夜為何恁早?”王嵩道:“我想著你溫香軟玉,那里還坐得住?兩只腳只管要走來了。”卜氏道:“我的親哥哥,咱兩個難分難舍,早早娶了我去罷。”酒也不叫飲,飯也不吃,手扯著手,先在涼床上弄起來了。那時小瑞兒已被二三吩咐過的,都不避他了。只是存兒有些拈酸,卻不敢怎的。王嵩從這日進去,一連住了好幾日,每日均在房中作樂,又無閒雜人進房,如夫若婦,好不肉麻。
到了十三之日,也是合當有事。兩人正在房里說說笑笑,忽然瑞兒在房門口叫道:“奶奶,大房里大娘來了。”卜氏慌叫王嵩躲過。那侄兒媳婦帶著一個大丫頭,已走進房里,看見小王了。卜氏只得叫聲:“侄兒過來,和我的侄媳婦作揖。”王嵩曉得是假說侄兒,遮掩過去,深深作了個揖。看那女子略像見過一面的,卻又想不起。卜氏道:“侄兒在外房坐坐,我還有話要說哩。”那女子向卜氏福了四福道:“聽得這里好燈,特到叔婆家來看看。”卜氏道:“這里也有燈,白布巷里還盛哩。”那女子道:“先到叔婆這里看看,若還叔婆高興,同到二叔公白布巷里走走。”卜氏道:“我近日有些病,老是不耐煩,因此咱侄兒來問病,大娘在此吃些飯兒,自到二叔公那里去罷。”就叫小瑞兒快看茶來。
你道這女子是誰,就是劉大房大兒子的娘子,安伯良的女兒順姑。王嵩只在燈下影得一影,認不真切,順姑卻同鮑二娘看得分明。況且同睡了一夜,時常摹擬了小王模樣。思思念念有個認不真切的麼?心里想道:“明明是王郎,卻假認做侄兒,誰知已受用他一夜過了。我在此礙眼,趁著轎子在此,不如別了。自到二叔公那里去罷。”就立起身來道:“五叔婆既不同去,恁媳婦趁轎子的便,竟去了,不勞賜茶。”卜氏巴不得他去,就道:“不吃便飯,難道茶也不吃杯去。”順姑只得吃了茶,告別出來,心里氣忿不過,道:“賽潘安的王郎,都被他占住了受用,如今我偏要叫破了他。”走到外房,卜氏也只得隨送。王嵩見那女子出來,也立起了身,不敢看他。順姑立住了腳,向王嵩福了一福,道:“王大爺我去了。”卜氏聽見“王大爺”三字,紅了臉,不敢則聲,勉強送了侄媳婦上轎,三步做了兩步移,急忙忙進房來向王嵩道:、為何咱侄媳婦,認得你是王大爺,這也奇怪。“王嵩道:“我略有些面善,卻不認得是誰,為何他認得我?”卜氏十分疑惑,又怕漏了風聲,不好意思,你一言,我一語,再想不著。王嵩道:“雖是侄媳婦,卻是誰家的女兒?”卜氏道:“是天橋安家的女兒。”王嵩道:“是了,是了,我在安家處館,他在爺娘家認得我的了。倘若對他爹爹、哥哥說了,怎好意思“”卜氏道:“我為了你,怕不得許多羞,只是咱大伯道我沒見,看相咱的家私,若漏了風聲,做出事來怎了?要我嫁人,我便嫁了你。只是你目前不便往來,不要叫我想殺了麼?”又想了一想道:“咱小兄弟極愛姊的,待我慢慢把我心上事與他商量,咱兩個且自歡樂再處。”正是:
要圖地久天長,那怕風吹雨打。
莫說王嵩又和卜氏弄了兩夜,十五侵早才回家去。被母親李氏罵了一場,也就罷了。且說順姑看了燈,這晚回去,只想重見了情郎,思思念念好不難過,陰戶騷騷癢癢,夜間摟住丈夫以求解火。丈夫把小小陽物硬著伸進他陰戶里,著實猛搗狂聳,指望弄得他歡喜,那知他心里有個人兒,歪著頭,扭著身子,憑他弄了一會兒,長吁短嘆的睡了。他和丈夫不好,和婆婆卻好。第二日,一五一十,把五房奶奶留王嵩秀才在房,見我進去,只說是他卜家侄兒,誰知在咱爹家坐館,難道我不認得的話,盡情說了。婆婆又和他公公說了。思量借此為由,要他嫁人,不怕家私不是我的。這劉大原是沒用的光棍,自己家私已敗了大半了。專一與一班無賴丘茂、王三、李大同謀合伙,詐人東西,騙人酒食。
這日就尋了丘茂一班人商量這事。丘茂道:“去年曾曉得你五奶奶勾引王秀才,我留心在意,也打聽了十來遭,再不見一些影響。如此既有這話,咱們守著你二房的前後門,等小王進去,拿住了他,亦有何難。只是你老人家面上,不好看相。”劉大道:“什麼相干,第五兄弟是我繼母所生,原和我不投,管什麼體面不體面!”李大道:“拿好不好,小王是東昌府太爺、臨清州大爺,考第一名心愛的門生,常常還叫他說分上哩。咱們拿了好,府里州里,為小王面上,反將咱們難為起來,怎麼樣處?”王三道:“大哥說得是,不如把你五奶奶整日整夜,留小王在家奸氵㸒作樂,寫了一張,不消那個出名,只寫鄰舍公具四字,舊城、新城貼上百來張,你只當揭了幾張沒頭榜,去和他哥哥講理,催他嫁人了,豈不全美。若是嫁了王秀才,越發妙了。他前程干系,怕那先奸後娶的話,定服重重處財禮送大伯,分些與咱兄弟們喝酒。”劉大拍手道:“妙,妙,妙,明日尋個會做會寫的快寫起來,大家夜里分頭貼去。”正是:
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里捉金烏。
評:玲瓏宛轉,節節相生,化工手也。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