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後南方的天氣便越發炎熱,外面太陽當空,室內溫暖和暢。
然而站在住院樓走廊里,薛湛卻只覺如墜冰窟,渾身都冷得發疼。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騙你,不讓你戴套,叫你內射,想方設法地要懷上你的孩子?”
“是啊,我們這種下等人,有什麼資格懷豪門貴胄的孩子。”
“薛董需要親自抓我去醫院檢查一遍麼?萬一我已經懷孕了,萬一那孩子真是你的,也好及時拿掉。”
“體外射精也會懷孕,薛董要不要再去買個事後藥,萬一我又騙了你怎麼辦?要是我沒吃藥,不小心懷了你的孩子……”
無數道聲音一遍遍地在耳邊回蕩,刺得他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
明明能看到面前的護士嘴巴一張一合,正在跟他叮囑著什麼,可他卻又什麼都聽不清楚,風一從窗戶吹來,他便冷得發顫。
“喂!”看他狀態不太對,護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說什麼你聽清楚了嗎?”
薛湛愣愣地看著她,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我說,你女朋友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只是吃了緊急避孕藥的副作用,好好調理兩天就好了,但這種藥以後一定不能再吃了,對身體傷害很大,她本來也就沒必要吃。
她現在的問題是心理狀況很不好,你要知道,失去子宮對女人是很大的打擊。所以,不管你原來知不知情,既然你是她男朋友,現在就該好好安慰她開導她,別讓她鑽牛角尖,明白嗎?”
薛湛都不知道自己費了多大力才對著護士點了點頭,然而看著近在咫尺的病房門,他卻是再也沒有力氣跨進去。
他突然在想,她在他面前,一共吃了多少次緊急避孕藥了?
第一次,在梧城,她情緒失控,迫不及待地要和他做,不讓他去拿套,事後她讓他去買藥,當著他的面吃下,現在看來,應該是為了讓他放心。
第二次,是從許承言辦公室出來,他親自去買的藥,她當時的神情那樣悲涼,又充滿了諷刺,可他卻以為她是演的。
第三次,是他粗魯地捏住她嘴巴,強行塞進去。
拳頭已被握得死緊,看著地上的影子,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殘忍卑劣。
他傷害的,何止是她的身體?
他對她做的一切,罪無可恕。
病房是三人間,但趙虞很幸運,旁邊兩張床都沒人,勉強算是獨占一間,清靜又自在。
窗台上放著幾盆綠植,長得很是茂盛,大概是醫院特意種的,能讓病人看了心情舒暢些。
趙虞知道薛湛進來了,只是她依舊一動不動地靠坐在床頭,呆呆地看著隨風晃動的綠葉。
病房門一直都沒關,護士和薛湛說的話,她自然也能聽到。
失去子宮對[汣吧而餾散叭棱三汙更,女人真的是很大的打擊麼?
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確實是,可對她而言,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小時候與母親相依為命,她親眼看著母親吃過很多苦,而大多數的苦難,都是為她而受的。
如果沒有她,她相信母親不需要那麼拼命,如果沒有她,母親早就成立新家,過上更為愜意的日子了。
她很清楚,母親從來沒把她當過累贅,母親很愛她,願意為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可是在那些年,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就會想,其實孩子,不一定就是必要的。
等她長大了,接受開明的教育,有了自己的人生觀,就更覺得無論男人女人,生孩子並不是人生中必須經歷的,想要孩子便生,不想要,那就作罷。
至於她想不想要孩子,其實她也不知道,因為她還沒機會去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和莊曄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還在上大學,並未考慮那麼遠。
而且,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莊曄之間,有著很大的家世差距。
她一邊陷入愛情無法自拔,一邊又隱隱不安,不敢去認真考慮未來。
後來,在每次都做了安全措施的情況下,那個孩子還是意外來了。
可是那時,她的那種不安感,對未來的不確定,比任何時候都強。
她甚至都沒想過和莊曄商量,就已經打定主意拿掉孩子。
結果,這一步都被莊亦晴代勞了。
她不僅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子宮,還失去了兩個最親的人。
但是與失去親人的痛苦相比,一個子宮又算得了什麼?
何況,從親眼看著她們在她面前離開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墮入了地獄,身在地獄的人,怎麼可能還會想要孕育新生命?
她不難過,她的痛苦,從來都與子宮這一項無關。
可她知道,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這都是一件極其痛苦的、難以接受的事。
她相信,薛湛也是如此。尤其在他親手傷害了她以後。
所以,她必須在他面前表現得很痛苦,他要讓他悔,讓他痛。
或許對於很多人而言,別人的可憐與同情,是刺破他們自尊的利器,是他們最不願接受的東西。
可趙虞不一樣。
她的容貌,她的身體,她的所有悲慘遭遇,都是她可以利用的籌碼,她不在乎別人對她是不是憐憫,只要是感情,她便照單全收。
而失去的那個子宮,便是她的殺手鐧。
面前的光被擋住,一道黑影慢慢罩下,她知道,是薛湛走到她身邊了,可她依舊一動不動,也不曾抬眸看上他一眼。
余光里,他的手臂落了下來,離她的肩越來越近,可在即將觸到她的那一瞬,又猛然縮了回去。
他不敢再碰她。
就這麼靜靜地過了好久,她才聽到他沙啞的、發著顫的聲音傳來:“趙虞,對不起。”
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扒溜妻齡扒耳欺制做。
然後,他又試探著,一點一點地,輕輕握住她的手:“對不起。”
許久後,趙虞終於轉過頭,愣愣地看著他。
這樣臉色慘白、雙目通紅的他,是她從來都不曾見過的。
兩行清淚從她眼角滑落,他伸出手輕柔地拭去,又小心翼翼地將她拉進懷里。
趙虞清楚地感覺到,他全身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