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孑然一身,身無長物,唯有一身人情債還不了。
若讓她像從前思珍在時那般住在福安堂,隨侍老太君左右,她覺得不妥。
但若她時常去公府探望老太君,同尋常後輩一般陪伴幾日,亦不算錯了規矩。
畢竟老太君是她及笄禮的正賓,她還贈了她一支釵。
大年三十那日,如鶯過了人生中最孤寂的一個年。
茹素、無煙火炮竹、無親人在側,有香燭、有經文、有浩瀚如海的思潮。
她思念安源、虞氏。
想遠在永平府的祁世驍,不知他們行軍打仗之人如何過的年;想金陵眾人,是否同去歲一樣,仍不敢大肆操辦年節宴席;還有那杳無音訊的祁世驤。
暮春三月,如鶯脫了孝服。
寺中小尼代為叫了馬車,她上了馬車去往公府。
她去歲三月及笄時見過老太君,至今剛巧一年。
老太君滿頭銀絲梳得齊整,依舊是慈眉善目模樣。
不過公府眾人四散,她眼角添了許多紋路,歲月之痕愈加清晰。
她見如鶯雪膚烏發,罩著一條淺碧衣裙,柔嫩似春日梢頭綠芽新萌,春朝氣息迎面而來。
她看得歡喜,道:鶯鶯這身好看。
如鶯給她見禮,一低頭,鬢發間簪了一支鑲寶金釵。
老太君看得眼熟,才想起她那遠在永平府的大孫子,前腳對她道無緣便罷,不必強求,後腳又托她給人姑娘做及笄禮的正賓,還打制了這樣一支釵讓她帶過去。
想到祁世驍,老太君心下一嘆。
如鶯同往日般陪老人家說話,說在寺中都做些甚麼。
她這三年為母親祈福,抄百卷經文,於佛經一道便又小有所得,和老太君說起來,一老一少說得投契,鄭媽媽來催用膳,二人才一起去用。
秦氏兩個兒子不在身旁,公府走了大半人,她閒下後到福安堂的次數倒比往年多了許多。
看見如鶯,倒是愣了愣,問道為何沒有南下去金陵?
如鶯道父親幾人已南下,自己因了在法妙寺為母抄經守孝,此事不可斷,便留守在京。
秦氏想到自己兩個兒子。
因著戰亂,一南一北,朝西南川蜀去的小兒子沒了音信已兩年,去北邊的大兒子亦是不知歸期何時。
她日夜難安,自嘆可憐天下父母心。
逢見旁人女兒這樣一片孝心,又心下寬慰,道:你母親是有福之人,知你這樣孝順,她必在天佑你。
又聽如鶯與老太君一老一少談些佛經,心間更是詫異。
自此,一老一中一少三人常閒談。
時日久了,如鶯與兩位長輩再熟些,便也顯些小輩嬌態,說少時安源家事。
也說母親虞氏。
秦氏與老太君有時說祁世驤淘事。
秦氏道:狸奴後來稍稍長大些,便不許我喊他狸奴,他道老國公說過,驤是神駒,最強健的馬兒,跑得亦是飛快!
我改口叫他驤兒,他才罷休。
如鶯想到白馬寺那夜,他說了許多沒臉沒皮的話,這句話他亦是說過。
有時也說祁世驍少時之事。
老太君道:阿猊自小便是個話不多的,狸奴惹了禍,栽在阿猊頭上,阿猊從不吭聲。
老國公當著狸奴面杖責阿猊,阿猊仍是不吭聲,狸奴倒是忍不住了。
如鶯想到她初遇祁世驍,確是生人勿近的模樣,但他從不是面冷心冷之人。
三人閒時,就這般作陪度日。
如鶯也從她們口中得知戰事,亦知皇帝在金陵病更重了,太子尚未及冠便已開始監朝。
盛暑之時,貴妃出宮,去白馬寺避暑。
老太君、秦氏隨駕,二人又帶上了如鶯。
這是如鶯第一回見思珍口中的大姐姐。
如鶯想到當初她剛入京城,與雲舟立在城門邊,候著讓道,等貴妃車駕過去。
如鶯亦見到了六皇子,都說外甥肖舅,七八歲模樣的六皇子,看著與祁世驤、祁世驍很是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