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歿情峰”,相傳一千年前有數對情侶在此葬身而得名,關於他們的故事,這麼多年以後,版本已經不同的人而產生很多種,只是關於此峰的象征意義,千年爭論下來,卻始終只有兩個:一個是美好的結局,一個是淒慘的悲劇。
這段時間以來,平安縣文化局的魯開興一直都不太順利,先是局里在人員調整時,好死不死地將他調到了局下屬的“利源文化傳播公司”擔任一個可有可無的行政牯理;緊跟著才結婚不久的老婆又紅杏出牆,在他發現後,又大吵大鬧地要跟他離婚。
更令他煩心的是,最近以來,家住鄉下的老父突然染上了重病,需要一大筆錢治病,而他跟那可恨的女人離婚後,多年的積蓄也在她有預謀的准備下席卷一空——連證據都沒有留下,令他無法追回。
現在,他就在縣城大街一處偏僻的小店里一個人飲悶酒。
時間已經很晚了。
“該死的天,怎麼這麼冷……咳咳……”魯開興猛地一仰首,將酒盅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透過喉管,嗆得他連連打咳。
甫一入夜,寒風便發出“嗚嗚”的低鳴,提醒人們寒夜的不易渡過。
魯開興此刻的心情一如這冬夜的寒流一般的冰冷,只覺得杯中之物是最好的伴侶——只有它,才能澆熱他心中的冰塊……一杯接著一杯,不多會兒,他面前的一瓶酒便快見底了。
“呀,怎麼喝這麼多啊?要喝死人的……唔,是一斤裝的哩……”一個低沉略啞的男人聲音從耳邊傳來。
“……”魯開興只覺頭痛欲裂,雖然有心想看看這個在最潦倒的時候關心自己的人是誰,但卻始終無法睜開眼睛,更遑論抬頭了。
“喂!你們怎麼能任由他喝這麼多?這麼冷的天這樣喝會死人的你們知不知道!”男人對著店里罵著。
“唉,我們也不想賣啊……只是這人他非要喝,我們怎麼也攔不住——他說要不給他喝,明天就往菜里撒耗子屎,壞我們的生意,這樣講我們還怎麼敢攔他啊……”是店老板的聲音。
“哦……他說這樣的話也太不應該了,有心事怎麼能影響到人家做生意呢?”那男人聽店家這麼一說,也對魯開興有些不滿了。
“唉,算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心里也不舒服——他老婆剛跟人跑了,老子也生了重病……他也難啊!師傅您放心,等會兒我們會把他扶到里面睡的,決不讓他凍著回家!”店老板不住地嘆息道。
“哦,這麼說,是我錯怪你們了……這樣,他的酒菜錢我來替他付吧!”男人主動向店老板道歉。
“這倒不用了,他已經付過了,我們還得找他錢哩!”店老板推拒著。
“怎麼現在的人都這麼不容易想得開?一遇到事情就摧殘自己的身體,真是可惜啊……”男人又感嘆道。
“是啊是啊,現在人的壓力太大了,看看報紙電視新聞,每天都有好些人自殺的……”店老板顯然贊同男人的話不迭聲地附和著。
“唉~~是呀,最近到廟里燒香祈福的越來越多了……好多人都想在年前求個好的來年哩!”男人又道。
“這話說得是,我們家過兩天也要去哩!”店老板忙跟道。
“那你去‘棲隱寺’吧,那里的佛菩薩據傳都很靈的,好多人遂願後都在那里還願呢……”男人的聲音里透著熱望。
“對了,師傅您還說得跟我們想的正好一樣!我們正是要到‘棲隱寺’去哩!”店老板立刻視男人為知己,聲音也興奮了起來。
“唉,要是這個可憐的人也能去去就好了……”男人又嘆道。
……魯開興神志徹底糊塗前最後在腦海中留下的三個字便是“棲隱寺”……站在山腳下,看著絡繹不絕的香客往山上虔誠地行進,魯開興的心頭也不知不覺地變得神聖起來。
“是呀,看這麼多人去,一定很靈驗的吧……”他心里想著,仿佛幸福距離自己僅這一山之遙,精神也一陣地振奮。
“這麼多賣香的鋪子,買哪家的好呢……”面對自山門起一直蜿蜒至山頂廟宇的興旺香鋪,魯開興有些猶豫不決。”到底買哪家的香燒更靈驗呢?”他心里直嘀咕。
要知道,以發生這許多事以前,他可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
可是形勢比人強,在一番搏殺、遍體鱗傷卻仍一敗塗地後,他終於不得不承認冥冥之中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操縱自己的命運。
“喂,師傅,請一束平安香上去燒吧!會保佑你全家平安、夫妻美滿的……”一個婦女熱情地抓著一束香向他推薦。
什麼?
夫妻美滿?
笑話!
老子都他媽的沒老婆了,何來“夫妻美滿”之說!
分明是個騙子!
罷罷罷!
這家的肯定是不能買了,再到下一家去看看……“這位師傅,看您印堂發亮,最近一定喜事連連——來,請這束香回家,包你發大財!”又一戴眼鏡的小胡子向他推薦。
靠!
老子現在都快賦閒了,還能發大財?
最近諸事不順,還印堂發亮?
我呸!
魯開興心里罵罵咧咧地轉身便走。
一連走了好幾家,他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這些人盡說些好聽的——都是想騙他錢的家伙!
心里想著,他索性一咬牙,不再花時間在路上,徑直往山上快步走去。
“哎呀,山上的東西一樣的,要貴好多哩!師傅你在這里請香一樣的……”又有人來招徠生意了。
哼,只要靈驗,再貴老子也認了!
魯開興鐵了心不再流連,一門心思趕路。
一心趕路下,沒多會兒便到了山頂。
雖說昨夜寒風凜冽,但今天的天氣卻格外的好。
陽光普照,加之爬山,魯開興到達山頂時,只覺渾身野外沁出了一層汗,頭上騰騰的不停出升起熱浪,日光映照之下,那地上影子的頭頂上也是裊裊地直冒煙氣,看直煞是有趣。
魯開興注意到自己影子的異狀,不禁咧開嘴來傻笑,心道自己這樣,豈不成了電影電視里那些神神怪怪的超人俠客了嗎?
這樣想著,心里越覺開心,連日來郁悶的心情竟也為之一振,心頭的沉重平白輕松了許多。
在廟里轉了一圈,又請了幾柱“比山下貴許多但靈驗”的香束燒了,再恭恭敬敬、有模有樣地學那些信徒磕頭禮佛若干匝,他的感覺便象從此得到神明加庇一般,躊躇滿志起來。
臨走時,他又驕傲地往那“功德箱”里塞了一張五十元的紙幣(他看到別人都是扔叮當作響的硬幣,故而自我感覺高人一等)。
重新回到三面無遮無攔、焚燒香燭的“香鼎方台”,極目遠眺,遠方都市的喧囂半些兒也無,有的只是雲雲霧霧,一片迷離,看去甚是開闊坦蕩。
魯開興只覺得心胸豁然開朗,似乎一切的不如意均在這刻淡卻了許多。
一時間心潮起伏,暗忖:難怪那些從前的道人高僧都可以清心寡欲,潛心修行,在這種地方生活,確會滌蕩人心垢穢……正感嘆自己仍須下山回家,重返紅塵俗事時,忽聽得身邊幾人擦身而過,一面低低喁語:“不知道活菩薩今天要講什麼……我們趕緊去聽吧,不然遲了又有好些功課跟不上……”
魯開興心下訝然,暗想:難道這世上還真有什麼“活菩薩”嗎?
看看那幾個人向山寺一隅走去,就要消失在視线之中,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念頭突地跳了出來,當下不覺脫口而出叫道:“幾位請等一下!”說著便緊腳向他們跑去,一邊跑,一邊繼續喊叫招呼。
那幾人終於明白過來後面這個看去有些瘋顛的男人是在叫他們,便一齊停下了腳步,不解地看著魯開興,不知他意欲如何。
“你們……你們幾位剛才說的那個‘活菩薩’,是怎麼回事?”魯開興氣喘吁吁地跑近,心里暗嘆自己終日坐辦公室,太缺乏運動了。
那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位年齡稍長的老太太和藹開口道:“喔,我們說的是這里的‘本證’師父。”魯開興注意到,這位老太看去有些象是幾人中帶頭的,因說話時,其余幾人都以尊敬的眼光看著她。
“本證”?
唔,是標准的和尚名字……魯開興立刻以他那個階層人特有的思維分析起來。
“那……我也可以跟你們去看看他嗎?請你們幾位引薦引薦?”魯開興不禁對這個他從未認真接觸過的領域產生了興趣,便進一步提出要求。
那幾人又互視一眼,隨即笑了起來。
“當然可以,我們也正要去師父那兒,你就跟我們一起去吧!”還是那個年長的老太太點頭笑應道。
穿過幾進青磚鋪就、磚縫中塞滿青苔的舍間小道,魯開興一行人在一間簡陋的瓦房前停了下來。
那瓦房更是爬滿發黑的青苔,雖然是寒勻,但那屋頂牆縫間尢絲絲縷縷地拖掛著藤蔓——這些草蔓非但未使整間屋子顯出一點的破敗,相反,還予人以清幽雅致的感覺。
“呀,是趙居士啊——還有馬居士!哦,陳居士也來啦!今天你們可是來遲嘍……”瓦房門洞開著,里面的光线很暗。
就在魯開興眼睛尚未適應內外的明暗轉變時,已經從屋里搶出了一個面貌清秀的青年女子,邊歡笑著招呼他們,邊拍著著手,顯出未經矯飾的由衷歡喜。
受她感染,魯開興頓時心河中也漾起了愉快的漣漪。
跨過門檻兒,一腳踏進屋里,猝不及防下,魯開興一腳踩空,低頭前傾下險些跌倒。
登時胸中無名火起,嘴一動,便差點罵出來,總算他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麼的,硬是生生忍住沒有發作出來。
“呵呵,怎麼?是不是很生氣啊?”那引他進來的年長老太太看他一臉的尷尬,面容和善地笑安慰他道:“不用這樣,我們每個人第一次來的時候,都是這樣呢!不過後來就知道,這其實已經是修煉的第一步了——只有第一步踩空,以後才會步步小心啊!”
魯開興聽著這充滿玄機的話,只覺心頭一震!
仿佛心中有什麼東西給觸動了一般,竟一時胸臆窒塞,有著說不出的難過,再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出乎他的意料,這屋子里面居然十分的干燥,全不同外面的陰濕。
難道這里面有什麼抽濕干燥一類的設備嗎?
他心中暗忖,一面不自覺便四下張望起來。
可惜他只見到屋子中間放著一張大舊方桌,四壁掛著描繪佛經故事的卷軸,牆腳排放著長短椅子,其余便是空空蕩蕩一片了。
“不用看了,這間屋子的位置很好。”那老太太仿佛又看出了他心里所想,笑著跟他解釋:“當初師父選址的時候,這間屋子正好處在整座‘歿情峰’的陰陽氣眼正中——冬暖夏涼,常年都十分的干爽宜人哩!”
魯開興聽得不禁乍舌,心道事情還真的玄乎起來了!
什麼“陰陽氣眼”,怎麼我堂堂一個文化高材生怎麼就從來沒有聽說過啊?
別是故作玄虛吧?
不過這間屋子倒真是很干燥,還是有點兒邪門的……心里這樣想著,身子已經隨著那老太太的帶領,到屋子一個邊角長椅上坐下了。
“怎麼?師父還沒出來?”老太太一坐下,便向旁邊先她來到的人問了起來。
“是啊,今天一早,師父就在里面了……”對面一個中年男子對老太太欠了欠身子,面色恭敬地回答道。
“怎麼?還是因為他嗎?”老太太忽神情專注起來,眼睛也睜大了,環顧四周問眾人。
“是啊,還是他。不過據說今天應該是最後一天了,所以宏師父讓我們在這里多等一會兒,還說今天要是成了的話,師父要給我們每個人都作一次祁福哩!”
“真的?那太好啦!”老太太頓時面露喜色,與她同來的那兩個同伴也是歡欣不已。
“是啊是啊,我們都開心得不得了哩!要不是宏師父要我們隨緣,我們都要打電話把家里人都喊來沾光呢!”屋里的氣氛立即熱烈起來,眾人紛紛七嘴八舌地議論這件事。
魯開興正聽得一頭霧水,懵懵懂懂不明白時,身邊的老太太已經轉向了他,上下打量他一番後,慨然嘆道:“想不到你這麼好福氣,第一次來,就能接受師父的祈福——真是啊!”
魯開興雖不大明白她說什麼,但有人說自己福緣深厚,自然是好事,而這正是他今天專程趕來燒香拜佛的目的呢。
他的心情愈發地好了起來。
又說了一會兒,眾人漸漸安靜下來,重新恢復了先前各人做各事的情景。
魯開興原先就是坐辦公室的,那“坐功”自是了得,常常是一張報紙一杯茶水坐半天。
但現下卻沒有這兩樣寶貝,叫他如何能忍受這般長時間枯坐呢?
再坐了一會——足足有兩個鍾頭,他終於坐不住了,看看身邊的老太太已經閉上了眼睛,手里套著一串佛珠,一面一顆一顆地捻動,一面嘴唇不停地無聲蠕動,似在念念有詞,心下更覺郁悶,便索性站了起來。
“怎麼今天要這麼久呢……”那老太太似乎也有些耐不住了,停下了捻珠的手,睜開了眼睛,輕輕奇怪道。
“是呀老人家,怎麼要等這麼久的時間呢?”魯開興忙接口道,他實在害怕老太太再閉上眼睛,在這里可沒有其他的人同他說話。
“是呀,怎麼這麼久呢?”老太太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一時驚動了同屋的其他人,大家紛紛開始活動起來。
“是啊,好久了呢!”
“不知道今天行不行啊……”
“唉,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就是,怎麼宏師父也不出來呢……”
……眾說紛紜下,魯開興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那個‘他’是什麼人啊?怎麼可以為他一個人,把我們這麼多人都晾在外面呢?‘師父’也未免太偏心了吧!難道這麼多人不如一個人重要嗎?”
當真是語驚四座。
一屋的人都給他這一說,均瞪大了眼睛,目定口呆地看著他,一時間屋子里如斷電的唱機一般,瞬間靜了下來。
睽睽眾目下,魯開興只覺渾身都被盯得不自在,忍不住開口分辯道:“不是麼?這里還有這麼多人——有孩子,還有年紀這麼大的老人……”說著他轉向那引他進來的老太太,豈料那老太太如同見到鬼一般忙不迭地起身躲了開來,避開他的視线。
魯開興頓時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孤立的境地,感覺在這里沒有一個人再歡迎他。
正躊躇要不要走,忽聽身後側門一響,人未出,聲先聞:“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一聲清朗的聲音傳了出來。
原本屋內等得有些焦躁的眾人立時平靜了下來,個個臉露歡喜,一齊從各自座位上起立躬身,似預先排演過一番,齊唰唰恭聲迎道:“師父您好!”
在眾人的唱喏聲中,一位形容清瘦、頭戴厚棉僧帽的老和尚步履從容地從那側門中走了出來。
說也奇怪,魯開興先前還有些浮躁不安的心神,在見到那老和尚的臉後,立刻便安定了下來,一股景仰之情跟著油然而生。
“這就是他們說的‘活菩薩’了……”他心里暗暗想到。
從外貌看去,那被眾人稱做“活菩薩”的本證和尚除了雙眸有神、眉尾軒長、腰板筆挺而外,實在沒有什麼比一般老人更特別的地方。
然而即便如此,魯開興仍感覺他身上洋溢出的恢弘氣度十分的懾人。
“呵呀,時間都過了這麼久了……怎麼大家都錯過了中飯吧?宏補——”隨著本證呼喚,門外傳來“哎”的一聲,緊跟著魯開興便見到一個平頭塌臉的小和尚拖著清水鼻涕,端著一只盛著幾碗菜蔬的盤子跌跌撞撞地衝進門來。
“師父,我去廚房了……您趕緊上座吧!”那叫“宏補”的小和尚嘻嘻笑著,避重就輕地分辯道。
魯開興不禁皺了皺眉,心道這個小和尚果然滑頭可惡!
居然將一屋子的人晾這許久,而且還……還不講衛生——原來此時他正好見到那宏補“唏嗦”一下將那拖至嘴邊的清水鼻涕吸了回去,還以僧袍棉袖胡亂地在口鼻擦抹!
魯開興登時覺得一正反胃。
“怎麼?師父,他沒出來?”似是發現少了一人,眾人又圍著本證和尚疑問起來。
又是“他”!
魯開興心中著實不悅,心道為了區區一個人,讓這麼多人餓肚子不算,現在竟老師父都出來了,這個家伙還沒出來,當真架子大得可惡!
似乎注意到他數變臉色,那宏補小和尚突擠到魯開興面前,猛地在他胸前猛地捶了一記,不及防范下,魯開興登時連退了好幾步,正心頭火發,欲破口大罵時,卻見小和尚嘻笑道:“他不出來,任是誰都別想吃飯——就是師父也不行!”
魯開興頓時氣噎,臉脹得通紅,竟一時不能說出話來。
“宏補,你不要這樣子,這樣不好……怎麼,這位施主好象是第一回來?是哪位居士的功德呢?”本證排開眾人,走至魯開興面前歉聲道,說著又回身看看身後那群居士。
“是……我……”那引進魯開興的老太太在人群中聲音畏縮顫抖地答道,在眾人嗔怨的注視下,早沒了先前顧盼自得的樣子。
“哦……”本證看了她一眼,卻依然溫和地笑道:“大家姑且不管吃不吃飯,都先坐下來吧!”說著深深看了魯開興一眼,轉身走回桌前,帶頭在餐桌正位坐下。
這時原先進門時招呼魯開興的那個面貌清秀的青年女子轉過身去,從後面椅子上拎起一大掛金燦燦的香蕉來,恭恭敬敬地遞到老和尚面前,躬身道:“師父,這是孝敬您老的……”
“哦?很好呀!來來來,大家都坐下,先吃根香蕉墊墊肚子。”本證師父重又站了起來,卻招呼眾人坐下。
雖然很擠,但每個人還是坐下了,魯開興也臉色難看地坐了下來——心中早將那個神秘的“他”罵了不知幾十遍。
見眾人都坐下了,本證師父從自己座位走出,繞到眾人身後,每掰下一根香蕉,放到一人面前,便要輕唱一聲:“回向一個~~福報一記~~童叟無欺——……”
魯開興看到,那些本證和尚的信徒們在聽到這番話時,一個個閉目合什,嘴里跟著老和尚念同樣的內容。
待一圈香蕉散完後,魯開興突然腦中靈光一現,發覺這香蕉竟然不多不少,正好每人分得一根!
這一驚非同小可!
哪有這麼巧合的道理!
“好啦!這次的祁福結束啦——你們得好好感謝阿炎喲,這可是他帶來的。”只聽得宏補大大地吐了一口氣說道,一面從自己座位上站起來,對老和尚道:“師父,我去走菜了。”
本證師父含笑點點頭道:“嗯,我看阿炎也差不多要出來了,你就去吧!”
什麼?
祈福結束了嗎?
就這麼繞一圈,念兩句不倫不類的話結束啦?
祈福就這麼簡單?
魯開興不禁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面前的香蕉。
天啊,難道自己以後的福報就靠這根香蕉了嗎?
不會吧……看著眾人恭恭敬敬地剝開各自面前的香蕉,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往嘴里放,魯開興只覺這是一場鬧劇。
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還相信這世上有什麼“活菩薩”!
還跟著這群老老少少、莫名其妙的人到這個地方來,搞得到現在肚子還餓著……不理其他人那種細嚼慢咽的吃法,魯開興三兩下撕開香蕉的皮,兩口便將其吞落肚去!
看他這樣吃法,眾人均面露鄙夷之色,卻沒有人出聲,仍自顧自地慢慢吃著。
“其實每個人入門的底子都不一樣,先入門的應該幫助後入門的,不應該隨便輕慢每一個人啊!”正在魯開興心中對眾人存有抵觸時,宏補又端著一只菜盤走了進來,不過一進門,便開口說出了這段話。
魯開興一聽,登時心中一動,若有所思。
他直覺小和尚這話有所指,而且很可能就是針對他的。
“宏師兄教訓得是,我不應該對這位先生存有輕慢心的……”隨著宏補小和尚的話音落地,一名中年婦女站起身來,恭聲自檢道。
說完後,她又轉身對魯開興道歉:“對不起,先生。剛才我不應該對您存有鄙視我慢的偏見,請您原諒……”
她這一說,在座的眾人紛紛起身給魯開興道起歉來,一時間反而弄得魯開興不知如何應對才好,心道這些人果然腦子有問題,不然怎麼這世上還會有這種傻子,連心里對別人有偏見也要主動說出來道歉的呢……不過這時他也終於知道那個令他頗為討厭的“他”,原來是叫做“阿嚴”。
眾人重新安靜下來後,魯開興的心情也好轉了些,想想心中仍有的疑問,便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對了,我想麻煩諸位一個問題——那個‘阿嚴’是什麼人?好象蠻神秘的……”
聽他這一說,眾人頓時笑了。
“阿炎他沒有什麼神秘的呀,只是普通人一個啊。”那個面貌清秀的青年女子主動笑言道。
這時老和尚忽然面色一整,站了起來,對一桌人道:“阿炎有點事情了,我進去看一下——對了,你們還是先吃吧,不用等他了!”說畢向眾人欠欠身,轉身走進那扇側門。
魯開興不覺一愕,目光不自主投向宏補小和尚。
宏補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便嘻嘻一笑道:“我剛才是說著玩的,阿炎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來呢——剛才我那樣說,只是因為今天的飯菜往廚房下單下遲了,所以才……嘿嘿……”說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光頭。
魯開興這才明白過來,心中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不過再看桌上其他人時,卻見每個人都象是很習慣這宏補這樣丟三落四,並未顯出特別的表情來,仍你說你的我笑我的。
見魯開興表情發怔,那個將他引進來的老太太心有不忍,便同旁人換了個位子,坐到他的旁邊,跟他說道:“這個阿炎可是師父很看重的人呢……”說著便一五一十對他說起有關“阿炎”的故事來……聽完老太太說的故事,魯開興怔怔地發起呆來。
他感到自己完全進入了一個充滿玄奧的神秘世界。
老太太並沒有說出那個叫“阿炎”的(老太太在桌上劃給看了這個罕見的姓氏)多少事情,她只是說了一下在這里每個居士都知道的故事。
那還是阿炎第一回來這里見本證法師的時候。
那一次,她們一眾信徒都帶了豐厚的供品來孝敬老和尚,唯有阿炎,當他出現在大家面前時,渾身上下都是泥水,更讓所有人側目的是,他竟只拎了一藍水淋淋的野菜——這大冬天的,不知道他是從哪個石頭縫里找到的!
就在每一個人為之皺眉時,卻見本證大師居然臉現肅容,起身到內室重新換了一身的正規大紅袈裟,然後出來鄭重其事地接過了阿炎的供養,並語重心長地對其他人說:雖然你們所奉看起來要比他豐厚得多,但是他卻是奉獻了個人所能得到的所有,因此從這個意義來說,他的供養要比你們從前以來所有的加在一起還要多得多,寶貴得多!
從此以後,這個阿炎就經常到這里來看老師父,他並沒有正式皈依,但老和尚卻極其看重他,只要他來,總是要單獨同他交談好長的時間……一藍野菜,竟然會比所有人長期以來的供奉都要來得貴重!
這是種怎麼樣的換算法則呢?
這又是什麼理論邏輯呢?
魯開興一方面覺得這種事情太過荒謬,但同時心底深處卻隱隱地有種感覺,認為這其中似乎蘊含著他無法領會的道理……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佛法嗎?
難道這就是他從來都不相信的唯心世界嗎?
直至那老太太碰了他一下,提醒他開始吃飯了,他才回過神來,不過這餐飯卻是食而不知其味……側門里傳來兩人對話的聲音。
“嘿,他們出來啦!”宏補首先從座位上跳起來,滿面歡喜地搓著手道。
所有人都立即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目光同時轉向側門。
一老一少兩人有說有笑地從中走了出來。
剛一見到那個眾人口中神秘的阿炎,魯開興便不覺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口——呀!
這個叫阿炎的少年人好晶亮清透的眼睛啊!
那阿炎隨便向他這里掃了一眼,他便產生了整個人都被他從里到外看透的感覺!
魯開興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呵呵,這麼多人呀——不過很不好意思,今天我就不跟你們一起吃啦!我要趕著下山有事哩!以後再見吧!”那阿炎笑意融融地朝眾人打了個招呼,便腳一步不停地轉身跨出了正門門檻。
“呀~~就這麼走了?”眾人紛紛起身,露出失望的神色。
魯開興一瞥眼間看到,那位容貌清秀的青年女子分明眼內隱隱有晶瑩在閃動,那臉上的表情極是難過壓抑……“好啦!大家繼續吃飯嘛,不要停下來——天氣太冷,菜也冷得快哩!”本證大師笑說著讓眾人就坐,那臉上現出由衷的喜悅。
“怎麼?師父,阿炎的事情解決了?”宏補驚喜地看著本證輕叫道。
本證大師也未說話,只含笑點了點頭,算是印證了他的問題。
“呀,阿彌陀佛,總算解決啦!真是不容易呀!”宏補急雙掌合什相慶。
“師父,能不能告訴我們,到底阿炎要解決的是什麼事情啊?”一個弟子斗著膽子代表眾人問道。
本證看看他一眼,卻搖了搖頭。
忽然間,眾人發現,老和尚竟有些意興闌珊,神情變得低落起來,頓時人人提起了心,不知是否剛才的問話觸到了他的禁忌。
“好了好了,大家吃完齋飯後就趕緊下山吧——師父剛才已經祁過福了,若沒有其它的事情,大家今天就到這里吧!”宏補似是明白老師父心里在想什麼,便起身向桌上眾人打拱請回。
眾人都知這小和尚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卻是老和尚認定的轉世羅漢,這里凡事都由他拿大半的主意,此時見他這麼一說,便知道應該回去了。
好在已經得到了佛爺的祈福加庇,也算不虛此行了,因此便紛紛主動起身告辭——這里的齋飯實在油水不足,還是盡早下山去祭五髒廟吧!
眾人一走,魯開興一個初來之人自不好再勉強留下,便也只好隨他們一同下山去了。
多少年後,魯開興早已時來運轉。
每當想起當年的這段影響了他一生的往事時,其它什麼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模糊難辨,單只有那雙亮得動人心魄的眼睛,總會在他眼前不停地閃動,且時間越久,那感覺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