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進家門,炎荒羽便知道阿玉正在里面等著他——而且正在來回急促地踱著步。
炎荒羽的心一沉,便緊趕幾大步走進了家門。
“阿玉,又出什麼事了?”一進門,炎荒羽便對正低著頭焦躁不安的阿玉直言問道。
“啊……阿羽你總算回來啦……”一見炎荒羽出現,阿玉的眼睛登時一亮,趕忙迎了下來,神情失措地一把抓住了丈夫的臂膀。
炎荒羽不再多說什麼,一伸手,將她緊緊地是了懷里,死命地往懷里箍——他忽然意識到,不論自己身邊有多少女孩子,但現在真切地擁在懷里的,卻只有阿玉一個。
阿玉在炎荒羽的懷里也是不住地顫栗抽噎。
在同炎荒羽分開的這兩天里,她飽受了刻骨銘心的相思之苦。
可現在的她雖然偎在了炎荒羽的懷里,卻仍未享受到兩人擁抱的平和溫馨,相反,還要給至愛的男人帶來不幸的消息。
“苦了你了……”炎荒羽緊摟著阿玉的手很明顯感覺出她原本豐潤柔膩的胴體消瘦單薄了許多,不禁痛心地呻吟道。
阿玉早已是淚雨滂沱了,只是她拼命地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但是炎荒羽卻從自己濕濡的胸襟知道了她內心所承受的煎熬……
“阿玉,不要哭了——對了,你以後就搬回來住吧!不要去管別人怎麼嚼舌了!回來,帶著阿屏一起回來!”炎荒羽在阿玉耳邊低聲但卻堅定地道。
阿玉使勁地猛點著頭——在這個兩人相擁相偎的時刻,她終於也衝開了心靈的藩籬,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離開這個帶給自己無限幸福和歡樂的小男人了……
炎荒羽輕輕托起阿玉的臉,順手從她腰間抽出帕子,輕柔地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
阿玉如同白兔一般溫順地任他擺布。
“阿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炎荒羽極力壓制著內心那股躁惡到極點的感覺,盡量用溫和的口氣問阿玉道。
他這一說,立刻提醒了正處在極度激動中的阿玉。
她的臉上馬上露出驚慌的神色,語氣也急促了起來:“啊呀!看我差點忘了……你趕緊去追阿瑤吧!她……她已經被迎親的人接走了呀!”
“什麼?”炎荒羽登時覺得腦子里“嗡”地一陣響,隨即一把推開了阿玉,轉身調頭就跑!
“等等!你知道他們走哪條山路嗎?”阿玉及時叫住了他。
聽她這一說,炎荒羽的腳步一下又停了下來。
未待他轉身詢問,阿玉已經告訴道:“他們往西南那條山隘路去的……”話音未落,炎荒羽已經急竄了出去。
看著丈夫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視线里,阿玉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渾身是汗了,周身不知是緊張還是怎麼的,竟然軟綿綿地一點都接不著力。
她順著一邊的長凳軟軟地坐了下來……
疾奔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頂著迎面挾裹著初冬干寒的冷風,炎荒羽的心如同凍冰一般的通透和堅冷。
那股躁惡感已經隨著疾速的奔行而逐漸地平息,但是內心深處的絕望卻又是無比清晰地懸在了他的心頭。
他的精神已經不再放在“混沌六知”上了,而是一味地埋頭趕路,他將自己的體能發揮到了所能達到的極致。
兩旁的林木山石飛快地向身後倒掠,耳邊山風呼呼作響。
炎荒羽的雙眼已經因抵受不住刺目的風吹而眯了起來,他那獵獵作響的衣衫緊緊地貼服在他的肌體上,身體也因為全力的奔弛而向前傾斜了下來。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趕緊加快速度,因為他預感到藍星瑤就要出事了!
快!
再快!
再快!
他在心里給自己下著命令。
好了!已經能聽到前面的人的聲音了……
對!就這樣,再快一些,就能趕到阿瑤身邊了!
前方的人聲越來越清晰了……
不對——
怎麼那人群的聲音這麼的嘈雜啊?
怎麼那人群的聲音里還有著哭聲啊?
炎荒羽的冷汗激激而出!
不要啊!
他在內心狂喊著。
他感覺到那揪心的痛苦正在撕扯著靈魂!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鏡正在搖曳恍忽!
驀地!
炎荒羽突地停止了正在全力以赴的奔行,如同一根釘子一般定在了那里!
就在前方半里地鬼見愁上,他看到了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抹去的一幕——
他看到了他的至愛!
他看到了他的阿瑤!
他看到了那個動人的身影!
——
“不——!”炎荒羽終於慘嚎一聲!
似發了瘋一般連滾帶爬地向那里撲去!
晚了!
一切都晚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窈窕動人的玉人兒如失去了羽翅的雲雁一般飄搖著從鬼見愁那獨兀的崖頂墜了下去,只一個呼吸間,便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視线里……
伏在鬼見愁的崖頂,炎荒羽目眥盡裂,極目下望,卻只能見到翻騰的山霧。
什麼時候擁擠的人群來到他的身邊的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他的阿瑤,他那心靈天空的半邊,在這頃刻間徹底地坍塌了……
身邊呼天搶地的哭聲、鬧聲,對於他來說,是那麼的遙遠,那麼的荒謬。
“阿瑤啊!我的親伢兒啊……”
“天啦……我們怎麼辦啊!怎麼會這樣啊!”
“唉,冬至打干雷,不吉利啊!我昨夜里聽見打干雷,心里就直犯嘀咕——這不,果然出事了!”
炎荒羽隱隱地聽到人群中傳來的各種叫嚷和嘆息……
正在他的腦中一片空白的時候,突然間一股從後而至的巨大力量一把將他抓了過去,隨後他便覺得身子一輕,緊跟著便感覺自己的後背重重地撞在了一塊堅硬的東西上!
長期被“混沌訣”磨煉的腰背部肌肉在這個關鍵時刻本能地急劇收縮、彈跳、舒張,令炎荒羽在這極短的時間內遭受撞擊的的力道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緩解,在他精神尚處在恍忽中的時候,及時保護了他沒有遭到重創。
但饒是如此,炎荒羽仍覺到喉頭一甜,一股熱熱的東西不自主地從嘴里急涌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抹,卻看到了一手的血……
在炎荒羽的視线尚未來得及從被撞後的眩暈中聚集的時候,他看到一個身影如瘋了般撲向了他,在他還未醒覺時,劈頭蓋臉的棍棒拳腳便兜頭雨落了下來!
“你這個殺千刀的!你對我們阿瑤做了什麼喲……她要這樣子,嗚嗚……嗚……連自己阿媽阿爸都不顧了……嗚嗚……嗚……”一個慘厲尖叫的女人聲在耳邊響起。
已經蜷縮成一團的炎荒羽終於有些清醒過來,他聽出來了,這個充滿了悲憤的女人是藍星瑤的阿媽,青嬸。
本來在胸中興起的反抗打擊的念頭在辨清了青嬸的聲音後,立即潰散放棄。
炎荒羽索性不再保護自己,敞開了身體的胸腹頭臉,一任那悲憤的人們在他身上發泄。
炎荒羽閉上了眼睛,仿佛這個肉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一樣,任由青嬸抓著他撕扯唾棄,任由青叔憤怒的耳光落在他的臉上,迎親人的拳頭棍棒如雨般落在他的頭上、身上……
他已經無淚可流了。
他覺得自己就此被打死了,也許會更好一些,因為他的精神已經走投無路。
他已經沒有感情可以付出。
他只有麻木。
明秀離開了,九公去逝了,阿媽病歿了,阿瑤跳崖了……
他已經變成了人人唾棄、回避的喪門星。
這些天來,他已經經歷了太多的悲傷和痛苦,見過了太多親人的離別,他不知道自己還將會遇到什麼樣的打擊——與其繼續遭受上天的折磨,還不如就此死在眾人的棍棒拳腳下。
“就是這小子勾引阿瑤的,打死他!”
“打死他!給我女兒抵命!”
“打!打死這個小畜牧!”
“打死這個喪門星!”
“打死這個勾引女人的東西!”
“打!打死這個孽種!”
“打死這個野種!”
不知是誰,一腳將炎荒羽踢得翻了幾個滾,緊跟著不知是誰突然一下重擊,重重地打在了炎荒羽的後腦上,炎荒羽只覺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
……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砭骨的寒風襲身而過,將炎荒羽從無邊的黑暗中喚醒了過來。
除了感到寒冷,他還聽到了身邊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緊跟著他又感覺自己正躺在一個柔軟的懷抱里,一方和軟的布帕正輕輕的在他的臉上醮拭。
是阿玉……
那熟悉的身體氣息絕不會弄錯的。
這個時候,隨著神智越來越清醒,周身所有的內外感覺接踵而至,開始對炎荒羽展開痛苦的折磨……
好痛……
他感覺全身沒有一個地方是完好的,不但外傷,自己還受了嚴重的內傷。
“阿羽……阿羽……你醒醒啊……阿羽……”阿玉一面低泣,一面絕望地輕喚他——雖然已經是深夜,但她仍不敢大聲,生怕被人發現她來這里找炎荒羽。
炎荒羽能感覺到一滴一滴微溫的淚滴滴在自己的臉上,然後又被阿玉小心輕柔地擦去。
他的心里平地掀起萬丈波瀾!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阿玉會偷偷地摸到這個地方來找他!
淚水悄悄地從他青腫的眼里流出……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阿玉對他的那份濃濃的情意。
在失去阿瑤後,他終於重新找回了感情的支點。
他還有阿玉啊……
又是一陣刺骨的山風吹過,炎荒羽禁不住打了一個激凌。
就是這麼一個激凌,已經讓他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直把全副心神放在丈夫身上的阿玉立刻敏感地覺察到了懷里人的動靜!
“啊……阿羽你……你醒了?”阿玉的聲音里透著驚喜,與此同時,又一大滴淚水落了下來。
“阿羽?阿羽,你真的醒了?”阿玉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地將炎荒羽的頭抱上一些,自己又俯下身來將臉湊近炎荒羽,仔細觀察他的反應。
感受著熱熱的呼吸氣息噴在臉上,炎荒羽的心頭滾過一陣暖流,忙用盡全部的力氣,艱難地將腫起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啊……阿羽你真的醒了呀!”阿玉象是在漆黑的深夜看到了光明一般歡喜得叫了出來!
“老天保佑啊!阿羽真的醒過來啦!”阿玉激動得一時失控,不停地在丈夫的臉上親吻了起來。
炎荒羽雖說被她這一激動的動作弄得痛楚不堪,但心里卻也受到了她的影響,也漾起了喜悅的紋波。
“呵……”炎荒羽還是抵受不了周身的疼痛,沙啞著呻吟了出來。
阿玉立即醒覺過來,忙一邊說著:“阿羽對不起,我弄痛你了。”一面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將炎荒羽放躺下來。
炎荒羽此時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
雖說清醒後那痛苦的感覺更加地明顯了,但是相應的,他的思維也恢復了靈敏。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他應該運用“混沌訣”,為自己的傷勢作個探查和診治了!
心神內斂下,他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體內的“混沌真氣”沒有一絲一毫的阻滯,仍一如以往地奔流不息,四處滋養疏導著受損的肌體。
已經有不少損傷較輕微的地方正迅速地恢復之中。
他那“混沌六知”中的“物過囿形”將體內的狀況一一了然探出——他這才知道,自己的肋骨已經斷了兩根,腹內的髒器也有不同程度的移位挫傷,甚至已經有輕微內出血的症狀了。
幸好體內始終奔行的“混沌真氣”時刻防護修補著,才不至於造成大出血的現象。
在內斂意念的收攝下,“混沌真氣”由內至外,層層包裹著損傷的肌體,並不斷地滲入、滋養。
畢竟傷勢太重,雖然炎荒羽已經竭盡了所能,但是由於產生、承載“混沌真氣”的本元肉體傷損過重,致使大量的“混沌真氣”在治療傷勢的時候不斷地消耗,而新生的“混沌真氣”卻有點跟不上消耗的速度,因此,雖然炎荒羽的傷勢得到了極大的緩解和康復,但是到最後,他卻終於生出了力有不逮的感覺了。
雖然見丈夫不做聲息,但是阿玉仍能明顯感覺炎荒羽的呼吸越來越平穩,借著不是很明亮的月光,可以看到,炎荒羽臉上痛苦的表情也是越來越平淡,便知道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正在好轉之中。
因此反而不太擔心他,只在一旁靜靜地守護著。
“阿玉,我好多了……”炎荒羽輕輕睜開了眼睛。
此時他的眼睛已經完全地消除了瘀腫,僅有些許的青痕了。
“啊,我看看……”阿玉忙俯下身來,仔細地察看炎荒羽的臉。
“嗯,真的好多了呢!你的頭臉都不腫了——剛開始的時候腫得好怕人的!”阿玉心里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男人沒有事情,這就太好了。
“阿玉,我想我們還是先回家吧……回你那兒。”炎荒羽若有所思地道,同時示意阿玉扶一下他。
阿玉小心翼翼地將炎荒羽扶起後,看著他淒慘萎頓的形象,不覺眼睛一酸,眼淚又掉了下來。
炎荒羽苦笑著咧了下嘴,想說安慰她的話,卻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來。
因為他知道,即便安慰了又能怎樣呢?
自己現在的樣子不用看也能猜出來是怎樣的了。
“阿羽,你能行麼?”阿玉看著炎荒羽軟弱無力地站立的樣子,心里擔心道。
“來,我來背你吧……”說著她移到了炎荒羽的身前,並將他的一只骼膊繞過來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不用的阿玉,我能行的——我這麼沉,你背不動的。”炎荒羽感動地拒絕道。
“可是你的身子這麼虛……”阿玉卻似乎認定了死理,一反平常地固執了起來,同時將丈夫搭在她肩上的手緊緊地抓牢了,生怕它會滑掉似的。
“真的不用……阿玉,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就行了。”看看阿玉沒有一點動搖的跡象,炎荒羽只好又道:“你這樣子背我,背得不好的話,也許會把我的內傷加重的——其實最好是抬著,不過現在也沒有其他的人。所以還是我自己走,你來攙著吧!”炎荒羽說著不禁有些微微帶喘了起來。
剛才的消耗實在是太大了,大得他都有些脫力的感覺。
聽他這麼一說,阿玉倒不好再堅持了。
她只好轉過身來,小心地扶著炎荒羽,讓他撐著自己。
炎荒羽現在只覺得頭目森森,渾身一陣一陣地寒。
知道自己一來消耗過度,二來失血過多才會導致出現這種情況。
而這個時候最要緊的就是趕緊回家,好好地靜下來養養才是正事。
因此他看了看天色,便咬咬牙,對阿玉道:“好了,我准備好了,我們走吧!”
炎荒羽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向走熟的山路會走得這樣的艱苦。
由於道路坎坷崎嶇,他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體力,身體的傷處也就在已經好轉的基礎上再次加重一些。
好在他從小修習“混沌訣”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吃苦的底子,養成了堅韌不拔的性格,更何況身邊還有阿玉細致的關照扶持,否則僅這一路的痛苦恐怕就足以令他倒下不起了。
兩人回到坳子里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放明,在起伏的雞鳴犬吠聲中,遠近已經有早起的村民生灶吆喝的聲音了。
覷准尚沒人出門上路,炎荒羽拼著最後一點的力量,在阿玉的拖拽下疾速掩進了阿玉的家門。
甫一進門,炎荒羽便一頭栽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阿玉急忙將他翻轉過來時,卻見他的的嘴角又溢出了一絲鮮血,頓時心跳加劇,慌了起來。
她知道現在趕緊得將炎荒羽安頓上床才行,不然萬一坳子里的女人來串門的話,就會一眼發現炎荒羽,到那時就糟了。
可是她的氣力也因著先前一路扶著炎荒羽而消耗得七七八八,再也沒有力氣把丈夫拖時里屋的床上了。
就在她一籌莫展時,里面傳來了女兒阿屏的哭叫聲。
炎荒羽雖然仍然難過得要命,但是神智卻極為清醒。
在阿玉米湯的喂服後,他的元氣得到了相當的恢復。
他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如何培養出更多的真氣來修補自己的內外傷。
在“混沌訣”心法的引導下,炎荒羽很快便晉入了“混沌天地,浩氣長存”的心鏡之中。
在這個心鏡里,他的精神雖說還在體內,但卻已經游離了具體的物質,真正變成了一面照映一切真幻的心靈明鏡。
在這面心鏡的映照下,那身體的冷、熱、麻、痛、酸等都變成了浮在肉體表面的塵埃。
這些感官的塵埃在“混沌真氣”的拂拭下,逐一消失、淡去。
由於整個人的肉體和精神都沉浸在了“混沌浩蕩”的境界里,炎荒羽的“混沌真氣”生發得格外的順利,那原先因著意念強行催用的真元也迅速而有條不紊地重新補充了回來,再加上有了良好的休養環境,那損傷的肌體不再受到戧害,一旦恢復,便使得“混沌真氣”的運行更加的通暢自如,生發的也就更順利了。
在回到阿玉家里後第三天的中午,炎荒羽的傷勢終於徹底地康復。
同時這次自我修復的過程,也使得他對如何事半功倍地運用體內強大豐沛的“混沌真氣”治療肌體損傷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炎荒羽睜開了眼睛,緩緩地從坐了起來,然後改為跏趺雙盤坐,繼續加大體內“混沌真氣”的培養——九公告訴過他,這種姿勢是最適宜於調身及調息的。
在確認了身體各處都充斥著活潑靈動的真元後,炎荒羽將神內斂、心外逸,收去勢子,騰身下了床。
這時門口傳來了阿玉的腳步聲,還伴著小阿屏的嘰嘰喳喳——為避免阿屏人小不懂事,一不留神說了出去,阿玉這些天來一直都把她帶天身邊,沒有讓別人帶她。
看到炎荒羽已經從床上下來,正深深地看著自己,阿玉先是驚怔了一下,隨即在小阿屏一聲脆生生的“大……大……羽”中回醒了過來,在過於激動歡喜下,竟呆站在了門口,嘴張得老大,雙眸放光地看著炎荒羽,兩行熱淚卻是不知不覺地滾而下……
炎荒羽的眼睛也濕潤了起來,他忙大步上前,一把將驚喜得怔住的女人緊緊擁進了懷里。
此時無聲勝有聲。
雖沒有一句多的言語,但是那緊至貼心的抱擁已經表明了一切。
良久,兩人才在小阿屏的呼喚聲里依依不舍地分開。
阿玉看到,除了眼窩和兩頰因迅速消瘦而深陷下去外,炎荒羽的精神看起來很好,放心之下,不禁舒心地笑了出來。
“阿玉,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炎荒羽捧著阿玉清瘦發黑的臉,憐愛地嘆道。
“唉,不要說這些話啦!總之只要你好起來,咱們這個家,就會好起來的!我這點苦不算什麼哩!”阿玉開心地笑道,一面拉著炎荒羽的手走到床邊的小桌邊坐下,又道:“你不知道你有多重!那天要不是阿屏玩的小板輪幫著墊在下面拽你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把你弄上床呢!”
“哦?真的?呀!我們小阿屏也能幫忙啦!”炎荒羽一把將阿屏抱上了膝頭,使勁地親了她幾口,直至她受不了抗議了才放開她。
“大……大……羽,你要賠我壞掉的……”小阿屏稚聲叫著。
“一定一定啦!大回頭給你重做更好的!”炎荒羽又疼愛地親起了小阿屏,結果又是一陣的抗議。
“坳子里沒有什麼事情吧?”炎荒羽想起自己這些天對外面的事情進展尚一無所知,便問阿玉道。
阿玉本來微笑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炎荒羽一見便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果然,只聽阿玉恨聲道:“真想不到坳子里的人會這麼涼薄!”
炎荒羽眉頭皺起,沉聲問道:“他們又做什麼事了?”
“這兩天,他們衝進家里把阿媽跟你的東西都搜刮了一遍!還把幾張狸子皮也搶走了!”阿玉憤憤地道。
炎荒羽不覺得憤怒,卻在心頭涌過一陣的悲涼。
見丈夫並不說什麼,只是眼不透著冷漠,阿玉心里不禁一痛。
“後來呢?”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後,炎荒羽接著問了句。
“本來他們說你和阿媽都是煞星,怕留下噩運,要燒了房子的。後來是老龍叔說燒了可惜,不如當倉房,就沒燒了……”阿玉恨恨地說道。
要知道,她早已對炎女阿媽的家有了深刻的感情,坳子里的人這樣做,又如何不令她憤怒呢?
炎荒羽真想仰天大笑!
這些人好不可笑!
既然怕有噩運留下,又為何把自家的東西搶走呢?
又為何要把那幾張“軟金狸”的皮掠走呢?
想到“軟金狸”,他不禁冷笑一聲,傲然道:“不就是四張皮子麼!我阿羽還不在乎哩!哼!若我想要,還不知可以有多少狸子手到擒來!”
“不,不是四張,是兩張的。”阿玉忙糾正炎荒羽道。
炎荒羽一怔,道:“怎麼會是兩張呢?那另外的兩張呢?”
“是這樣的,當時阿媽說放兩張在我這兒,要我拿回來保管,到時候給你在關鍵的時候換錢用。我想反正放哪里都一樣,在我這兒也沒有關系,就拿過來了……”阿玉不急不慢地解釋道,同時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對了,阿羽你的那幾個伙伴真的很好呢!”過了一會兒,阿玉又道。
炎荒羽一聽,不禁注意起來,忙問道:“他們?哪些個呢?怎麼個好?”
“象阿虎啊,玉版啊,靈秀啊,還有大盤子,就是你們盤哥,都悄悄去鬼見愁找過你的,只是看不到你人,以為你被野狼拖了就回來了——對了,他們還三天兩頭偷偷地去阿媽的墳上去拔草呢!我看,要不是怕大人罵,他們搞不好還會給你也弄個墳的……呀,時間不早了!我去把飯菜盛過來!”阿玉說著急忙忙地起身張羅去了,只留下阿屏在炎荒羽的膝頭玩耍。
嘴里逗著阿屏,炎荒羽的心里卻是暖暖的。
不枉自己對這些伙伴這麼好啊……
想起伙伴們,他立刻便想起了里面的玉版。
不知玉版現在怎麼樣了呢?
她有沒有事情呢?
她會不會以為自己死了而太傷心呢?
阿瑤已經不在了,同齡的伙伴中就只有玉版需要自己的照顧了——可是自己真的能照顧她嗎?
自己現在這個不能見天日的樣子,能出去見她嗎?
思前想後,炎荒羽終於嘆了口氣,放棄了同玉版接觸的念頭。
他知道,自己如果同玉版接觸的話,搞不好只會害了她,弄得不好會成為第二個阿瑤也不一定……
想到阿瑤,他的心里又是一痛,趕緊把念頭轉過去,想其它的事情。
現在,坳子里已經沒有他的活路可走了,可是他還得照顧阿玉……
看來唯一的出路,就是到山外去了。
想到到山外去,炎荒羽不禁苦笑了一下。
不知為什麼,他有一種感覺,似乎冥冥中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推動著他到山外去——明秀、阿瑤、九公、阿媽……這些同他有著親密關系的人一個個相繼離開他,象是在為他走出這個坳子做著鋪墊。
現在他的身邊真正的親人就只剩下阿玉和小阿屏了!
而阿玉在坳子里也是孑然一身,沒有什麼更親近的人……
看來是帶著阿玉離開這里的時候了!
炎荒羽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心里暗暗下著決心。
這時阿玉已經端著托盤進來了。
“阿玉,你想不想我帶著你到山外去過呢?”坐定後,炎荒羽對阿玉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阿玉一怔,隨即笑道:“看你說的——我是你的女人,自然是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啊!”擺脫了炎荒羽生命危險的陰影後,阿玉總算回復了往日的輕松。
“那好!我們這兩天准備一下,盡早動身!”炎荒羽緊接著又提議道。
“可是……”象是想起了什麼,阿玉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沉吟了一下,遲疑道:“我們對山外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到時候會不會……”說到這里,她的臉色突地變了一下,語氣更加猶疑了:“那山外對人查得可嚴了!聽說要有什麼身份證的——你知道我原來的那個阿根的,”說到“阿根”兩個字的時候,她悄悄地看了丈夫一眼,見他專注地聽自己說話在,並未表現出異樣,才繼續說下去:“他就是因為沒有那個身份證,所以在打工的時候只能打黑工,結果死了家人都不知曉……”
炎荒羽邊聽邊點頭,他知道自己不如阿玉來得穩重和細心,這也是為什麼他會主動向她提出來的原因。
“這個……那怎麼辦呢?”炎荒羽皺眉道。
“我們不能在這里呆下去的!現在只有出去才行啊!”他有些苦惱地說道。
阿玉抿起了好看的小嘴,眼睛盯著自己的男人痴痴地看了好一會兒。
“對了,我想起來了,”她忽然開口道,“如果你一個人先出去,在外面把腳跟站穩了,然後再接我們出去,這樣不就行了嗎?”說著,她越覺著自己的方法好,便又加了一句:“對!就這樣了!你先出去,一切都好了後再來接我和阿屏!”
炎荒羽一愕,他沒想到阿玉會提出這個方法。
當相想也不想便道:“不行!我不能再和你們分開了!要是再分開的話,天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對於自己的運氣,炎荒羽已經認定,是差到不能再差了!
見丈夫如此的堅決,阿玉一時也沒了話說。
然而想來想去,她終於認定只能這麼做,於是又道:“可是,阿羽你要想想啊,你就這樣帶著我們出去的話,住哪里呢?做什麼事情呢?沒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我們兩個不要緊,可是阿屏呢?她還這麼小……”
炎荒羽突然“砰!”地將飯碗往桌上重重一頓,直嚇了阿玉和小阿屏一跳,一齊抬起了頭,惶然不解地看著他。
卻見炎荒羽一臉的不悅,但只是張了張嘴,隨後便又是低哼了一聲,頹然了下來。
阿玉心中一陣憐惜。
她知道炎荒羽在這短短起落的時間里,實在是經歷了一場內心的掙扎。
她知道,丈夫從內心講是不贊成自己這個想法的,但是卻最終還是屈服在了現實的困難中。
“阿羽,不要想這麼多——你放心,我和阿屏不會有事的。畢竟坳子里沒有人知道我和你的真正關系,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再說了,我這兩年來都是一個人過來的,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的,我不會有事的。所以你只管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等在山外站穩了腳跟,就趕緊回來接我們娘兒倆!”阿玉轉過來,坐在炎荒羽的身邊,兩手輕輕地攏著丈夫的一只手,柔聲勸道。
炎荒羽雖然心里仍在掙扎,但理智告訴他,阿玉說的頗有道理。
這確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還有啊,到山外去的時候,不要忘記把我這兒的兩張狸子皮帶上,出去換些錢放在身上用!”阿玉又絮語道。
見炎荒羽張嘴欲說話,忙攔阻他道:“狸子皮你一定要帶走的,放在我這兒不但沒有,萬一被他們發現了,說不定還會有麻煩的!”
炎荒羽真正是泄了氣。
阿玉每一步都幫他想在了前面,理由又都是那麼的充分,令他完全無從抗拒。
“阿羽啊,你現在要想的,不是我們,而是到了山外後,應該怎麼做才好,多想想自己能干些什麼哩!”阿玉看出丈夫的情緒,忙提醒他道。
“山外……”炎荒羽不禁喃喃低語起來。
“山外……山外做什麼?山外,它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
炎荒羽的眼前出現了劉諾文纖細嬌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