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山林中,炎荒羽的頭腦中一片昏昏噩噩。
他的眼前不停地閃過韋明秀那淒然帶淚的笑靨。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炎荒羽的心里只是翻來復去地念著這一句——神智昏沉下,他已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念這一句了。
他搖搖晃晃地茫然向前衝撞。
跌倒了,滾幾下,爬起來來再走。
再跌,再滾。
再爬……
被樹枝碎石刮擦出的幾十條血口子不停地滲著血,身上的衣服早已經破爛不堪,一片片布條越扯越大……
在恍惚中,炎荒羽覺得自己似乎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這是……
炎荒羽的注意力略微集中了一點,目光呆定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他的印象中,這里好象是來過的啊?
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
他腳步踉蹌地往面前這叢藤蔓走去……
忽然,他的腳下被一根斜伸出來的藤蔓給絆了一下,登時刹不住腳,一個跟頭栽了進去!
……
“你不要緊吧……”一個清冷卻柔和的聲音在炎荒羽的耳邊響起——不……好象是在他的腦子里響起的……
“你是……”炎荒羽昏昏沉沉中本能地咕噥了一句。
“你不用這樣自責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你並沒有拋棄那個姑娘啊……”那個聲音幽幽地說著,似乎在炎荒羽的靈魂深處回落。
“你……你是誰……”炎荒羽的意識終於恢復了一些,心底生出了疑問。
“唉……你都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承諾……”那個清冷的聲音繼續幽幽嘆道。
“承諾?”炎荒羽的意識不由自主地轉到了這兩個字上來。
他突然感到自己思考起來是那麼的費力,那麼的不能隨心所欲……但他還是用力地想著,使勁地想著……
“你說過,要幫助我的……要幫助我找一個安心的地方的呀……難道你全忘了嗎?”那個清冷的聲音里充滿了惋惜和失望。
“幫助你?找一個……安心的地方?”炎荒羽似乎捉到了一點什麼。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那個聲音似乎一點也不著急,顯得很有耐性。
“……”炎荒羽努力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只是一片黑暗。
這黑暗使他仍舊無法分辨出自己到底是醒了過來,還是仍停留在迷茫的昏睡中。
這時,不知從哪里吹來了一股風——呀,這風好冷,刺骨的冷啊……
隨著這股風,炎荒羽看到,他的面前現出了淡淡的一片光亮。
這光亮雖然很弱,但是在漆黑的暗中,已經足以讓他將周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了。
呀——
這……
這不就是自己曾經到過的那個山洞嗎?
如一道電光劃破黑夜,炎荒羽的靈覺在這一瞬間如潮水般涌了回來——他開始清醒過來!
他醒過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自己剛才一定是昏迷過去了,所以才會出現幻聽。
“唉——你真的忘記了……”豈料那個清冷幽怨的聲音又在炎荒羽的腦海中不期然地響起。
炎荒羽登時怔住!
更多的靈敏知覺涌回了大腦。
炎荒羽終於徹底清醒了過來。
在電光石火的瞬間,所有的記憶都衝破了重重壁障,將他心里的昏沉和呆滯撞擊得粉碎!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眼前重又出現了明秀的面容,他重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都想起來啦?”那個聲音里聽不出任何的喜怒,仿佛經歷了太多的悲情,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激起發出那個聲音的心波。
是她……
無須再象昏迷時那般苦想,炎荒羽便直覺地知道,這個盤踞在他心靈的聲音,正是那個美麗的山鬼發出來的。
他微微點了下頭。
“那麼你的承諾仍然有效?”那個幽幽的聲音又繼續問道。
“承諾?”炎荒羽的心頭猛然劇震!
他忽然記起,失去了對明秀的承諾,自己仍然還擔負著對其他人的諾言啊!
他還有阿瑤、阿玉、文文、玉版……
他還有阿媽要照顧……
“還有呢?”那個聲音似乎知道他心里想的一切,淡淡地提醒他道。
“還有……”炎荒羽忍不住會心一笑,突然間,他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從心底生起。
這個美麗的女鬼……
炎荒羽竟有種被女孩子撒嬌痴纏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居然是那暫時留在他身上的美麗女鬼帶來的。
不知為什麼,因失去明秀而產生的巨大痛苦,竟在炎荒羽認為不可能的情況下,漸漸地平息了下來。
“現在好些了麼?”幽幽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炎荒羽卻突地心頭一跳!
不知是不是真的,他分明感覺到了這句短短話里包含了脈脈溫情。
而一個明悟更從他的心底生出——這個美麗的女鬼一定是運用她的力量,影響了自己的情緒。
“謝謝你……”炎荒羽情不自禁脫口而出道。
但是卻沒有了聲音來響應他。
“放心,我記著對你的承諾——我一定會給你找個好地方的,一定!”炎荒羽又堅定地說道。
恍恍惚惚中,他竟有一種與體內這個冤魂血脈交溶的感覺……
等了一會兒,那聲音終究沒有再出現……
但是此刻炎荒羽卻已經從頹喪中重新振奮了起來!
他倏地睜開了雙眼,那眸子中迸射出往日熠熠的神光——呀!
外面已經天亮了!
繼續穿行在山林間,炎荒羽的胸中充滿了對挑戰未來的強大生機。
他的全身衣物都已經被他撕扯扔掉了,只余一條內袴著身。
帶著寒氣的山中晨風不停地向身上襲來。
但是此時的炎荒羽卻因重新振奮而將體內浩蕩的“混沌真氣”遍布內外每處腠理,外界的些許風寒再無法侵入體內半分。
在“混沌訣”神奇的養護功效催動下,炎荒羽昨夜跌跌撞撞造成的傷口已然迅速愈合、結痂。
循著淙淙的水聲,炎荒羽來到了一處山泉涌流的石壁前。
就著冰冽的泉水,他使勁搓洗著頭臉和全身,那身上的痂皮隨著蒸騰的體熱和周身流淌的泉水無聲無息地一一脫落。
清洗過後,炎荒羽迎著朝陽,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涼爽的空氣——他知道,從此以後,明秀將遠離他的生活。
而他必須面對身邊不可知的未來,要繼續盡自己的力量去照顧的所愛的親人。
應該打點兒獵物回家了,阿媽和阿玉還在等著自己哩……
時間剛過正午,炎荒羽便肩披手提地回到了家中。
“阿媽!阿玉——”一進門,炎荒羽便大聲呼喊起來。
但隨即便知道自己白喊了,因為“混沌六知”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家中除了他自己,阿媽和阿玉都不在。
在廚房摞下獵物後,先舀水衝洗了一下滿身粘黏的獸毛,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翻出衣服穿上。
在一切都弄妥了,坐在床上時,炎荒羽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他記起了在回坳子來的路上,似乎沒有看到什麼人走動。
而一般這個時候,是不可能路上沒人的呀?
難道是坳子里出了什麼事情嗎?
炎荒羽的心不禁往下一沉。
一個不好的預感直覺地冒了出來——
是九公,是九公出事了!
沒有任何的理由,這個念頭就這麼突兀地跳出。
炎荒羽再無法坐住。
隨著這個預感的生出,他的心底那股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這時,他聽到了門外路上阿媽和阿玉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漸趨漸近——
“……唉,怎麼辦……都這麼大的歲數了,真難辦啊……”是阿玉的聲音。
“阿羽也是的……怎麼這個時候了來不見回來……”是阿媽埋怨的聲音。
“……快了吧……阿羽說好盡快回來的……”阿玉在一旁為丈夫開脫。
“可是……你都不知道他到哪里去……”阿媽仍不肯原諒兒子。
炎荒羽不再遲疑,“騰”地跳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
在家門口和阿媽及阿玉撞了個迎面。
“呀——阿羽你回來啦……”阿玉首先眼睛一亮,脫口叫到,足見她心里正時刻牽掛著炎荒羽。
“九公怎麼啦?”炎荒羽劈頭打斷了阿玉的話,衝口而出道,同時一雙手也不自覺地一把抓住了阿玉的肩頭使勁搖晃起來。
“阿羽你這是做什麼!”炎女生氣地一把打下了兒子的手:“你不知道你的手有多重——你自己一天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現在倒曉得急了?”一面說著,一面板著臉一把拉著兒媳婦撞開炎荒羽走進了屋子。
炎荒羽被這當頭一記悶棍打得登時沒了脾氣。
一時間只好低了頭,悻悻地尾隨在阿媽和阿玉身後轉身進去。
“咦——你跟來做什麼啊?你不去自己看看九公,反倒跟著我們作什麼!好奇怪!”炎女見兒子木頭木腦地跟著自己,不禁轉身呵斥道。
炎荒羽一怔,抬頭看時,卻見阿玉連連對他使眼色,這才醒悟過來,忙不迭地道:“是是是,我這就去看九公——我只是想知道九公到底怎麼樣了……”一面說一面向阿玉呶了下嘴。
阿玉立即會意地點點頭,攔在阿媽的前面主動道:“哦,阿羽回來得正好,幫我們帶點雞蛋去給九公——阿媽您就不要去了,讓阿羽去吧!”
炎女對這個心愛的兒媳倒是言聽計從,聞言立刻點了點頭,只不滿地瞪了兒子一眼,道:“看,阿玉多懂事,哪象你,出去也不說到哪里去!”
炎荒羽一呆,心念急轉下忙道:“哦,我去打了好些野味的……”
聽兒子這麼一說,炎女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些。
阿玉趁勢一把拉走了丈夫到後屋廚房。
“阿玉,阿屏呢?”看著阿玉將雞蛋拾到拎籃里,炎荒羽情緒低落地沒話找話道。
“她?哦,阿屏在和阿瑤、靈秀她們玩著呢——我怕小孩子累贅,就讓她們先帶一下,我們送了雞蛋後再把她帶回來。”阿玉頭輕輕地合上籃蓋,直起身來道。
看著丈夫一臉的沮喪,忙放下籃子,摟住他踮起腳尖在炎荒羽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下,溫柔笑道:“阿媽最近的心情老也不好,有時候她也會訓我的——不過我想上了歲數的人都會這樣吧,阿羽不要放在心上,啊?”
炎荒羽忍不住伸臂將她也擁住,輕輕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的。阿媽的身體本來就不太好……只是讓你受委屈了……”說著習慣性地撫上阿玉的乳峰揉了起來。
“唔……阿羽……我們還是先給九公送雞蛋吧……”阿玉的呼吸逐漸變得粗喘,雙峰也慢慢地膨脹了起來。
炎荒羽感受到手里軟肉的變化,不禁一笑,心情為之一朗,便不再撫弄她,只溫柔地吻了吻那飽滿的小嘴。
“那好,我們就快點去吧——路上你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炎荒羽彎腰拎起竹籃,一手挽著阿玉的纖腰道。
“嗯。”阿玉點點頭,展顏一笑——有炎荒羽在身邊,她便覺得一切變得都美好起來。
走在去九公住處的路上,炎荒羽雖然心里著急,卻也知道急也沒用——畢竟已經是下午了,九公早上就病倒了。
“是早上路過的劉嬸發現的。”阿玉輕輕地說道。
出得門來後,兩個人拉開了距離,不再親密地靠在一起,以防別人口舌——畢竟阿玉現在還未正式過門。
“劉嬸在經過九公門前的時候,發現九公的院子里居然落了一地的枯葉——要知道,九公平時起的都要比坳子里好多人早的。劉嬸覺得奇怪,要放在平時,這院子早就被九公早起掃干淨了。她怕有什麼事情,就去敲門……結果就發現九公已經病倒在床上了……”阿玉雖然沒有緊貼著炎荒羽,但一顆心卻緊緊地系著心愛的男人,眼睛總時不時地抬起看他一下。
炎荒羽心中不覺郁悶。
因為他知道,依照九公平時的身體,應該不會說倒下就倒下的。
更何況昨夜他從九公那里出來的時候,他看起來還挺硬朗的呀——盡管精神有些弱。
炎荒羽想起九公說過的話:練過功的人,尋常不易生病,但一旦生了病,那就一定是了不得的大病!
這樣想著,他的心情越發地沉重起來。
平常人如此倒也罷了,可是九公已經這麼大的歲數了呀……
炎荒羽不也再想下去。
腳下的步子忍不住便想加快,可是一想起一旁還有阿玉,又猶豫起來。
阿玉心系丈夫,看他看看自己欲言又止的樣子,便猜出了八九分。
她忙道:“我知道你急著想見見九公,看他怎麼樣了——你就先去吧,不用等我的,我走得慢。”說完又緊跟著一句道:“來,把籃子給我,你急匆匆的,不要不小心打翻了!”
炎荒羽感激地看看她,依言將竹籃遞給她,只說一句:“我在九公那里等你。”便撒腿跑了起來。
只留下阿玉在身後憐愛地不住搖頭。
炎荒羽到九公住處的時候,去看望九公的人已經三三兩兩地出來了。
見他的到來,忙閃開一條路讓他進去——但是炎荒羽還是聽到他們中有人在低聲責備他來得太遲。
“……怎麼這個時候才來……”
“就是……虧了平時九公還對他這麼好……”
“真是一個狼崽子……這個時候才想到來……”
炎荒羽聽得心中更是絞痛。他一句話也不說,便徑直往里衝去。
屋子里仍有六、七個人,包括他的阿瑤和玉版,還有靈秀、小阿屏。
“九公——”在看到九公躺在床上的時候,炎荒羽突然眼圈一酸,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他一把撲在九公身上,不停地上下摸索,嘴里哭道:“九公你怎麼啦?昨天還好好的呀……”
僅一夜的功夫,炎荒羽發現,九公竟然整個人似脫了形一般!
原本就清矍的面容此時更是瘦可見骨。
臉色蒼黃,嘴唇慘白。
兩只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更襯得顴骨高突。
“哦……是阿羽……”九公黯淡的雙眸忽然聚起一點神光,面上竟似乎帶上了一絲血色!
“是我!九公是我……是我不好,我來得晚了……”炎荒羽涕泗齊下,不住地抽泣道,心中的愧悔簡直要將他窒息。
“好啦,阿羽來啦!你老人家總該吃藥了吧?”旁邊響起龍嬸爽直的大嗓門。
炎荒羽一怔,看看九公,又抬起頭來看看龍嬸——卻正見她責怪地看著自己,那意思分明是說:要是你早點來,九公早就把藥喝了!
然而炎荒羽立即便知道事情絕不會是這麼簡單。
因為他知道,其實若論起醫術來,恐怕整個坳子——不,是整座大山,都沒有人會比九公高明。
雖然沒有跟自己說過,但是炎荒羽卻猜出來,九公從前一定是行醫的,只是不知為了什麼原因,才沒有繼續下去,而是躲進了這個原始深山。
炎荒羽在跟隨九公這麼多年來,也多多少少地學會了一些基本的把脈。
特別是他的“混沌六知”趨於大成以來,對一般人所謂的脈象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如果說普通的醫生是把寸關尺脈的話,那麼以他超乎常人的靈覺所感應到的,就是全身的整體脈象波動了!
在這種大一統的探查下,有何種異常能夠逃出他的感應范圍呢?
可是在剛才伏在九公身上的時候,炎荒羽已經在兩個呼吸間便將九公的身體狀況了然於心了。
令他不安的是,九公的氣脈網絡波動得很平穩,但卻不斷下滑——呈現的並不是什麼病象,而是衰竭的征候。
這是一種很不妙的症狀,據他從《黃帝岐伯陰陽五行幽微論》里了解到的,一個人只有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才會出現這種脈形。
炎荒羽將目光轉回九公。
果然,他看到九公無力的眼神中流露出贊許的目光。
他立刻知道九公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卻不禁苦笑了一笑,眼淚卻繼續不斷涌出……
要知道,炎荒羽並不是一個感情外向之人。
在九公多年的培育中,在多年“混沌訣”的修習過程中,他的性格已經沒了了少年人應有的脫跳,而是逐漸變得內斂。
凡事要麼不出手,既出手了,必然有所斬獲。
這也是為什麼周圍的伙伴們覺得他靠得住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是,唯其如此,他的內心世界也就要比之旁人更加豐富,對事物的思考要更多轉一個彎。
在察知九公的脈候以後,他的內心早已經是痛苦至極,但愈是如此,他反而更加少了言語。
他知道,呼天搶地不是九公教他的東西,在這個時候,九公想看到的,只是他炎荒羽的堅強。
抹去臉上因失控而流出的淚水,炎荒羽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接過龍嬸手中仍散發著余溫的濃黑湯藥,聞著那刺鼻薰腦、令人心酸的藥味兒,感激地對龍嬸道:“謝謝龍嬸……我這就給九公喂藥。”龍嬸這才面上露出一些些的笑意,卻仍搖頭道:“要快點啊——回頭我再去熬了端過來!”
炎荒羽登時頭便大了起來——他只是想當著龍嬸的面應付她一下啊。
要知道,這藥根本就於九公無用的啊……他忙征求意見地看看九公,卻見他竟也對自己苦笑了一下,便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只可惜龍嬸太過熱心,弄得九公也有點騎虎難下了。
看著九公終於艱難地咽下了那碗藥汁,剩下的人這才一一離去。
只余下了和炎荒羽暗地里關系密切的幾個女孩子。
這個時候,阿玉已經趕來了,並已帶著靈秀和小阿屏到後面的廚房去給九公燉蛋——九公的廚房實在太簡陋,幾乎沒有什麼象樣的器具用品,因此阿玉便把靈秀也帶去打下手,只剩下阿瑤和玉版仍在一旁陪著炎荒羽。
“九公……怎麼樣……是不是很苦?”一旁的阿瑤天真地關切道,她只覺得這湯藥的味道實在是難聞,因此便猜測它一定很苦。
“瞧你,阿瑤你要是想知道味道的話,不如自己也嘗一嘗?諾,碗底還有一些哩!”玉版聽到藍星瑤的話後不禁嘻嘻一笑,打趣她道。
“呀——玉版姐你好壞喲!看那個藥黑烏烏的,就知道很難喝的啦!來來來……你先喝一點我再喝……”藍星瑤遭到取笑,一下子便跳了起來。
還一把抓起手邊的藥碗,不依不饒地追著玉版,往她嘴邊送。
“哎喲……阿瑤你好厲害喲……我怕了你了……”玉版見勢不妙,忙從炎荒羽的身邊跳了開來,繞著桌子逃避。
看著兩個可愛的女孩子打打鬧鬧,炎荒羽卻是心中雪亮。
他知道,她們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怕自己見到九公憔悴的樣子後過於擔心,她們想用自己的歡笑來紓解他沉重的心情。
“唉……”床上傳來九公輕輕的嘆息。
炎荒羽忙轉過身去,俯身察看,一面關切地問道:“九公,您感覺怎麼樣?好點沒有?”其實這句話他知道,就算是問了也是白問。
因為他已經對九公的情況隱隱有了點概念。
果然,九公復嘆了一口氣,道:“阿羽啊,你知道的……老頭子不是什麼病不病的——實在是大限到了……”
雖說自己探脈的結果也是這樣,但真正聽到九公自己親口說出來,就又是一事了!
炎荒羽頓時頭腦中“轟”地一聲巨響,臉色大變!
胸口立時一陣急劇起伏!
若非九公及時以目光阻止,他真怕自己無法控制住情緒的崩潰!
“不會的……九公你不會死的……”炎荒羽強抑悲痛到極點的心情,沙啞著嗓子低低地顫聲道。
他的雙目仍淌著淚水,但是雙眼卻已然變紅;他的手仍然放在九公的身前,但是雙拳緊握,指節已經捏得發白……
玉版和阿瑤雖然在打鬧中,但是注意力卻不約而同地一直在炎荒羽和九公的身上。
九公和炎荒羽的對話一句一句,兩人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
聞言均驚呆了!
互相對視一眼後,幾乎在同一時刻撲到了九公的床邊,悲呼道:“不!不可能的……九公你不會死的……阿羽還要養你老呀……”
正所謂愛屋及烏。
對炎荒羽深切的愛戀,使兩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對一直教導情郎的老人家也有了深深的感情。
炎荒羽終於承受不住,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後,“卟!”一口鮮血猛地從口鼻生生噴了出來!
饒是他緊緊閉住了嘴唇,那鮮血仍濺了九公床被一大片!
“啊——阿羽你——”阿瑤和玉版見些情景大驚失色,齊齊搶向了炎荒羽,失聲慘叫起來!
但炎荒羽卻象是尊木頭雕像一樣,任兩女怎麼搖晃呼喊也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在噴出了心口淤血後,炎荒羽仍一言不發,只目光呆呆瞪瞪地看著九公,似乎眼前除了這個老人外,再沒有了其他的人……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著,這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一般。
九公老眼帶淚地看著炎荒羽,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現在就在自己的床邊。
面對炎荒羽,九公真正是老懷大慰。
炎荒羽的表現令他極為滿意。
因為他知道,炎荒羽的控制能夠達到如此的地步,對他仍處在少年人這樣的年齡階段來說,已經是無人能及了!
要知道,七情六欲乃人先天之業,後天之性,而非中庸之本。
只有“混沌無為”,方為中庸之本,大道之根。
他梁九是不成了,看來只有看這孩子的造化了……
現場的情形一片混亂。
由於聽到藍星瑤和玉版的驚呼聲,在廚房忙碌的阿玉和靈秀也趕緊跑了出來。
及至見到炎荒羽的模樣後,靈秀固然是驚叫連連,同炎荒羽靈肉相連的阿玉更是差點痛心得暈厥過去!
然而同炎荒羽關系未能公開的事實卻更令她只能有心無力。
看著那三個女孩子在心愛的男人身邊驚叫搖晃,自己卻只有兩腳發軟地在一旁盡量克制,阿玉簡直是心如刀絞。
一時間她的面色竟爾一下變得蒼白起來……
“唉……”九公終於嘆了一口氣。
那聲音雖然微弱,但卻足以將炎荒羽的心神震動一下了。
只見他渾身一晃,眼神有了變化:“九公……”那聲音卻是極其的嘶啞低顫。
“唉,阿羽啊,不用這麼難過的……”九公充滿慈祥的目光關注地看著炎荒羽。
他的聲音極低,但是他卻不虞炎荒羽聽不到。
炎荒羽用勁失控地大幅度點點頭。
此時藍星瑤已經掏出手帕替他擦干淨了臉上的淚水和口鼻的血漬。
這時九公的聲音更低微了:“……我有事情想你去做……她們……”說著無力的眼神看了看藍星瑤等少女。
炎荒羽立即明白了九公的意思——九公要交待後事了!
可是他分明不想讓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知道。
炎荒羽點點頭,視线轉向了身邊的三個女孩子,又落在了一旁的阿玉身上,正同阿玉擔心痛苦的眼神相對。
小阿屏早嚇壞了,小臉一臉的驚恐,只知緊緊地躲在阿媽的身後,緊緊地看著自己。
目光再次劃過藍星瑤、玉版,炎荒羽的心中涌過一道暖流。
因痛苦而萎縮的心靈也為之舒展了一些。
“你們……先出去一下……”炎荒羽輕輕地說道:“我和九公有點事情……”
幾個女孩子同時愣了一下。
還是阿玉最先反應過來,她忙伸手拉拉藍星瑤,向她們示意。
三個女孩子這才明白過來。
雖心里仍十分擔心炎荒羽,但仍戀戀不舍地站起身來。
“阿羽……你……”話說出了一半,藍星瑤終又坐了下來,緊緊地抓著情哥哥的臂膀搖頭不依道:“不,我不走——阿羽哥哥,我怕……”話說了一半,眼淚又落了下來。
要知道,阿羽哥哥可是自己的全部啊!
要是他有什麼意外,自己可怎麼辦呢?
剛才他都吐了血的呀!
玉版心中何嘗不是如此呢?
只是苦於阿玉同樣的原因,不好象藍星瑤那樣直白地表露出來罷了。
見藍星瑤如此,她便也順勢坐了下來,雖不說話,但是那樣子已經表明了她的心跡。
相對於藍星瑤和玉版來說,阿玉因同炎荒羽日夜同床共枕,反更明白了丈夫此時的心里,但卻又是唯一的一個不好上前勸說的人。
“靈秀,你先帶阿屏出去吧!”阿玉輕聲吩咐道,她也實在是不想離開炎荒羽。
靈秀雖也擔心炎荒羽,但畢竟不如她們那般深刻,因此聽了阿玉的話後,便應了一聲,帶小阿屏出去了。
炎荒羽心里知道,這三個留下來的女人對自己的感情之深,憂心之切。
但是他更知道,九公要跟他說的東西,一定是只能他們兩人知道,絕不能有六耳旁聽。
因此無奈之下,只得再次重復了一遍。
“那阿羽哥哥,你……你一定要答應我,你不會有事情的……”藍星瑤緊緊地抓著炎荒羽。
她一向以來都是非常乖巧的,雖有時個會有些小女兒家的任性,但是對阿羽哥哥的吩咐,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
因此這時炎荒羽再次要她離開的時候,她便只好聽話地點頭應承了。
炎荒羽看看九公,卻意外地在老頭子的眼神看到了一抹促狹,不禁老臉一紅,知道九公是針對面前的三個女人。
忙掩飾地轉過來輕撫藍星瑤柔軟的香肩,不迭口地答應她。
藍星瑤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保證後,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來,卻又跟了一句:“等你們說完了後,就叫我們進來……”見炎荒羽肯定地點點頭,才轉身向門外走去。
藍星瑤都這樣了,阿玉和玉版也只好默默地隨在她的身後出去了。
見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炎荒羽,九公示意炎荒羽將自己扶起來。
“阿羽……我老頭子是不行啦……不過還有點心事……”說到這里,九公停了一下。
炎荒羽忙輕撫他胸口,助老人喘口氣。
“九公,您不要急——慢慢地說。”炎荒羽將一個枕頭輕輕地墊在九公的背後道。
畢竟“混沌訣”的調身調心功用十分的有效,他的心神已經漸趨平穩。
心底雖然仍十分的悲慟,卻知道此時九公的的每句話自己都當牢牢記住。
“阿羽,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九公是從哪里來的嗎?告訴你……”九公說著,聲音突地更低了下來,若非炎荒羽“聞音知機”異常的高明,根本就無法聽清他的一個字……
聽著聽著,炎荒羽的臉色雖然如常,但那目光中流露的眼神卻連連數變。
時而驚訝,時而憤怒,時而憐憫……
“都記住了嗎?”九公的聲音略高了起來,渙散的目光陡地勉強聚了起來,緊緊地盯著炎荒羽的眼睛。
炎荒羽握著老人的手,用力地緊了一下,同時有力地微一頷首,道:“九公放心!這個公道阿羽一定替您老人家討回來——我炎荒羽現在對天起誓,如若不能幫助九公討回公道,當遭天打雷劈!”說畢,看著九公的雙眸射出灼灼精芒,顯示出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定決心。
一個心願終於有了著落。
九公的目光重新昏憒起來,精神似忽然游離出體,整個人突地萎頓了下來。
他無力地閉上了松弛的眼皮,兩滴濁淚緩緩地淌了下來……
炎荒羽動作輕柔地將老人重新扶著躺下,蓋好被子——除了額頭滾燙,九公的身子感覺好涼,他幾乎可以感覺得出生命的熱度正一點一滴地從老人的身體里流逝……
門外傳來一陣鬧哄的聲音。
是地質隊的劉江勇他們。炎荒羽聽到,劉諾文也隨著來了。
他聽見,藍星瑤等正努力阻止地質隊的成員進來,可是劉江勇等一行人卻說帶來了隊醫,應該盡快救治老人雲雲。
炎荒羽苦笑著搖搖頭——對於一個到了生命盡頭的人,隊醫能救得了嗎?
他看了看九公,九公已經重又睜開了雙眼。
見炎荒羽征求的目光,便合了下眼,又睜開,示意請劉隊長等人進來。
取出一堆小巧的電子儀器,再一番聽診測量地忙亂之後,隊醫華平直起了身子。
眾人無不緊張地看著他——除了炎荒羽。
華平臉色沉重地搖了搖頭,看了看九公——後者已經重又閉上了眼睛——然後示意了一下,便走到遠離床邊的窗前,壓低了聲音對緊跟著來的眾人道:“不行了……老人是歲數大了,各部份都衰竭了——不是什麼病。”
炎荒羽守在九公的床頭,將華平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登時對這位隊醫刮目相看!
他想不到華平居然以一番在他看來很無聊的診斷手段,也能夠判斷出九公的情況來!
其實這倒是炎荒羽少見多怪了——他區區一個山里的孩子,又哪里會知道外面世界的醫療技術呢?
劉諾文自進來後,就自覺不自覺地緊緊傍在了炎荒羽的身邊——只差摟著他了——全然不顧藍星瑤、阿玉等訝異的眼神。
炎荒羽此時哪時還有心情去顧及這幾個女孩子之間的明爭暗斗,他的一顆心早都放在九公的身上了……
突然間,炎荒羽只覺手中握著的那只枯瘦的手陡地一緊!
緊跟著九公的身體一陣劇顫!
同時喉嚨間也發出“呵呵”的聲音!
炎荒羽不禁大吃一驚——九公怎麼突然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