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平章事狄仁傑,素為武後所信重,昌宗憚其梗直,屢言於後,請黜之。午後曰:“此老忠正不阿,為國家樑棟,安內攘外,惟彼一人,若罷此老,朕躬不能復安枕矣,子無復言。”昌宗曰:“臣可不言,竊恐此老之不我容也,奈何?”武後曰:“自有朕在,卿焉用鰓鰓過慮為?”昌宗默然。越數日,仁傑果奏請撤控鶴府,及其監衛。武後允其請,即召二張入議,昌宗擬改天驥府,易之則以天驥府,為管理御馬之官,與上駟院相混,擬改為奉宸府,專司內廷供奉事,武後深然之,即改控鶴監為奉宸府,授易之為奉宸令,進昌宗為春官侍郎,每逢內宴,輒及二張,君臣之禮,蕩焉無存。
武後欲掩其跡,命二張與文學士入內殿修史,武三思與焉。三思諂事二張,在武後前奏稱昌宗乃王子晉後身,後乃命昌宗衣羽衣,持笙簧奏雲璈之曲於庭,後顧而樂之,命文學士賦詩以志美,以雀融之昔遇浮邱伯,今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藏史姓名非,一詩為絕唱。改設奉宸府後,易之乃廣選面目優秀,儀表英挺者,充奉宸府供奉。宦家子之與二張素識者,見彼兄弟得承天眷,權傾一世,久已艷羨,今有易之為之汲引,薦充供奉,莫不歡欣鼓舞,引為榮典,惟居內府,除隨侍後游晏寢食外,無所事事。
右補闕朱敬則之猶子,亦供職奉宸府,越時未久而瘵作,敬則悉其隱,乃草疏進諫曰:“臣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嗜欲之情,愚知皆同,賢者能節之,不使過度,不賢者放縱無厭,必遺大患,陛下內寵易之、昌宗足矣。近聞尚食奉御,廣選少年,以充內供奉,知恥者遠避不遑,而無恥如柳模者,竟揚言於眾,稱其子良賓,肌膚潔白,豐儀俊秀,專欲自進,堪充奉宸內供奉,無禮無義,溢於朝聽。臣愚,職在諫諍,不敢不奏。”武後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賜彩百段,並罷選男之命。
易之、昌宗競以豪侈相勝,公卿都出門下。戶部郎宋之問以詩才受知於後,諂事昌宗,求為北門學士,昌宗為之說項,武後不許,之問乃作《明河篇》贈昌宗,其末雲:“明河可挈不可親,願得乘槎一問津;還將織女支磯石,更訪成都賣卜人。”武後見其詩,笑謂昌宗曰:“朕非不知其才,但以其有口過耳。”以之問曾將後嬖二張事,托諸吟詠,以媚二張,為後所見古雲,之問遂終身啣雞舌之恨。昌宗有弟名昌儀,為洛陽令,藉勢招搖,有請託無不應,候選人穴某,以黃金五千兩賂昌儀,並授以狀,請為夤緣,昌儀受其金,以狀面交天官侍郎張錫,越數日,張錫欲為薛某補官,奈其狀已失,往問昌儀,昌儀曰:“我亦不記,但知其姓薛耳。”張錫懼而退,索在銓姓薛者六十余人,悉行補官,二張之聲勢,於此可是一斑矣。
昌宗先得武後嬖幸,以後食欲甚,不勝其擾,始以易之薦於後。易之面貌雖不及昌宗俊秀,而內媚之術則過之,因是深得後歡,賞賜有加。易之母阿臧,性亦淫侈,命子雇匠造七寶帳,金珠珍異,罔不畢備,牙床犀簟,貂褥蟁氊,用汾晉龍鬚,臨河鳳翮,織以成席,豪華足與內庭相埒。與鳳閣侍郎李迥秀私通,常強迥秀同飲鴛鴦杯,取其常相聚也。事為武後聞,偶語迥秀曰:“汝系阿臧私夫,易之當稱汝私父。”上下相謔,不以為異。易之以母氏荒淫,屢諫不聽,遂請於後,除迥秀為恒州刺史。
狄仁傑為一代名臣,雖公正不阿,而深得武後倚重,故得屹立於群小之間,得安於位。初設控鶴監時,仁傑曾以顧全聖德,撤除控鶴監,免貽千秋萬世之譏為言。武後雖即改為奉宸府,而二張之寵眷,曾不稍衰,仁傑又諫曰:“臣之請撤控鶴監,不在虛名,而在實際,今控鶴監之名雖除,而二張尚在陛下左右,仍足為盛名之累,陛下志在千秋,留此汙點,殊可惜焉,願去而遠之。”武後曰:“朕早知卿為忠正老臣,故以國家重任委托,但茲事卿殊未宜置論,蓋朕嬖二張,實為修養計耳。朕躬侍奉先帝,生育過繁,血氣衰耗已竭,因爾病魔時相纏擾,雖經常進參茸補劑,未見其效。沈南璆曰:‘精血之衰,非草木所能為力,惟有采取元陽,以培根本,則陰陽和而血氣充矣。’朕初以為妄,試行之,不久而血氣漸旺,精神漸充,此非朕好為文飾之辭而欺人,二齒脫而重生,可為證也。”言已張口以新生之齒示仁傑,仁傑知後意不可回,乃曰:“游養聖躬,亦宜調節有度,恣情縱欲,適足貽害,然臣固知陛下非秦胡二後比也,並以嗣後奉宸府中,勿再進面首為諫。”武後曰:“卿言良是,朕春秋漸高,頗有倦勤意,卿曾言廬陵王賢,且深得民心,卿其為我召之還也。”仁傑謝恩而退,即赴房州,召廬陵王還都。
後本擬即日致政,武承嗣、張昌宗等,恐懼萬端,環泣勸阻曰:“陛下若欲致政,請先殺臣等,若不忍,請罷其議。”武後亦恐致政之後,武氏宗族及二張等,必無死所,乃復廬陵王為太子,先是易之曾勸後立武氏太子,後先已建立武氏宗廟,改國號周,本有傳位武氏之心,今得易之力勸,遂詢仁傑曰:“朕將冊立太子,不知武氏諸侄中,誰可立者?”
仁傑從容答曰:“太宗櫛風沐雨,親冒鋒鏑,以定天下,傳之子孫,高宗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欲移宋祚而歸之武氏,微特非天意,且何以對先王也。而姑侄親,豈逾母子?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配食太廟,可對先帝於九原,臣未聞有姪為天子,而祔姑於宗廟者也。侄雖賢,斷不可立,況武氏諸子,未有賢者乎。”後聞語不樂,率然曰:“此為朕家事,卿勿預知。”仁傑曰:“王天下者,以四海為家,四海之內,何者不為陛下家事,臣備居相位,寧有所不能預知之事乎?陛下欲立太子,宜即召還廬陵王。”仁傑反覆爭辯,後意稍悟,是夜夢大鸚鵡折其兩翼,心知不祥。翌晨臨朝,以兆告仁傑,詢吉凶。仁傑曰:“陛下武姓,大鸚鵡即以比喻陛下,兩翼,二子也。陛下棄其二子,而屬意異姓,則兩翼折矣。”後默然,自是遂無立承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