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5章
那天上午十一點多的時候,張國璽打來電話,說中午請他務必過去吃飯,待會兒讓司機過來接他,任憑不想去,事情已經過去了,再讓人家請客,怪不好意思的。
他不是那種幫了忙想求得報答的人。
但是張國璽不依,說如果他不去,就到家里去請他。
任憑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他坐上停在調研局門口的黑色奧迪車的時候,正好被局長看見,那位局長坐的才是一輛普通桑塔納,看到一輛這麼好的車來接任憑,臉上就露出了復雜的神情。
任憑也不管他,只管坐上車絕塵而去。
張國璽請任憑吃飯的地方是航天大酒店,這里是東郊幾個比較豪華的酒店之一,原來是省委招待所開的飯店,是專門接待中央領導的,實行市場經濟後轉向自負盈虧,對外營業。
但省委省政府來了客人習慣上還是安排到這里招待。
在二樓的一個包間里,張國璽已經在那里等候了。
他已將身上的風衣脫了下來,穿一件藍色西裝。
任憑進去後他起身讓座,說讓任憑坐上首,任憑不好意思,兩人推讓了一回,最後還是張國璽坐了上座。
張國璽說:“今天也沒有外人,就你我和司機三人,沒有別的意思,就想表達一下謝意。老爺子年齡大了,昨天不是你相救,恐怕今天我就不是在這里了,恐怕就在火葬場了。”
任憑說:“我不相救還有別人,世上總還是好人多。再說這也算不了什麼,舉手之勞罷了。”
張國璽感動地說:“也不能說就是舉手之勞,光是墊上的幾千元錢,一般人是要考慮考慮的。萬一傷者家里人還不起你那錢呢?你不是得自己背著嗎?再說萬一要是找不到傷者家屬呢?這足以說明你的思想情操高尚。”
任憑說:“你過講了。其實當時我什麼也沒想,只是想著救人。”
張國璽一邊催小姐快點上菜,一邊讓小姐拿酒來,小姐問要什麼酒,張國璽問任憑是喝五糧液還是喝茅台,任憑說隨便,自己不是很擅長喝酒。
嘴上這樣說,心里想著這兩樣酒自己都沒喝過,當然是哪一樣都可以。
張國璽就讓拿瓶52度茅台來。
張國璽問:“你現在調研局任什麼職務?”
任憑見問這些,自己就覺得局促起來,雙手不住地在腿上面搓來搓去。
對方是省長秘書,自己是普通機關的科員,差別太大了。
人都是這樣,如果去掉了頭上的光環,大家都是一樣的,鼻子眼都一樣多,誰也不比誰高明,就像人在澡堂里洗澡,國家主席和普通百姓也難以分清。
但是一旦觀念里有了這種光環,那就在心理上形成了高下不等的感覺,這時就不會那麼自然地談天說地了,剛見張國璽的時候,任憑倒不覺得有這種距離感,但今天張國璽問到自己的級別,自己倒真是須仰視面前的這位省長秘書了。
按照慣例,給省長當秘書的起碼也是縣處級。
“還沒有解決職務。”任憑低著頭說了一句。
“喔,是這樣。給你個待遇了沒有?”張國璽摸著下巴說。
任憑知道他說的待遇就是非領導職務,什麼主任科員副主任科員之類。
“沒有,單位年輕人多,還沒有輪上。”任憑實話實說。
“你畢業幾年了?是本科嗎?”張國璽問。
“我本科畢業已經六年了,是黃大中文系的。但我原來不在這個單位,原來在縣里。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所以還沒有排上。”任憑故意說自己原來在縣里,自己也不知說這點干什麼,可能是強調一下自己到現在還沒有解決職務,是因為客觀因素,不是自身的問題。
“中國的官吏制度太害人了,論資排輩,有人熬到白頭也到不了縣級,怎麼會像俄羅斯那樣有三十五歲的總理!這樣吧,我先做一下工作,先給你解決個科級吧。不要急,慢慢地來。要還有什麼困難,請你給我說。”張國璽眼睛看著桌上的杯子說。
“其實無所謂,你不要太操心了。”任憑不好意思起來。
要說自己一點不看重這個,也不實事求是,但是任憑確實沒想到去刻意追求。
“不,這是個政治待遇,不是你看重不看重的問題。要不機關里的人追求點什麼?追求這些沒有錯。況且這也是實現自己價值的一種形式嘛。”張國璽說。
這時小姐端上了兩個菜,一葷一素,一個是素三絲,一個是小龍蝦。
張國璽端起酒杯,和任憑碰了一下,將一杯酒喝下去。
任憑也喝了一下,直覺得那酒有點怪怪的味道,但是感覺醇香,好像比別的酒要稠一點,粘粘的。
接著張國璽提議吃菜,任憑沒見過小龍蝦,不知如何下筷,只用眼睛看那兩只長長的須。
他害怕張國璽笑他淺陋,司機吃的時候就偷偷地觀察。
直到看見司機從那濃濃的湯汁中夾了一塊蝦肉過去,自己才照著他的樣子夾了一塊。
這東西吃起來和普通的蝦仁差不多,甚至比普通的蝦仁還粗糙些,真不知道它哪里值幾百元錢。
接著又上來兩個菜,小姐報告說,一為西芹百合,一為燒黃花魚。
張國璽解釋說,因為人少,也沒要那麼多菜,請任憑不要客氣。
任憑喝了二三兩茅台酒,就覺得有三分醉了。
所以匆匆吃了飯,張國璽讓小姐把單子拿來,小姐報價說共一千一百三十元,任憑吃了一驚。
三個人就吃了一千多元!
張國璽也不看,直接在單子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就和任憑一塊下樓來。
在車上的時候張國璽給任憑一張自己的名片。
任憑說自己沒有名片,就跟張國璽要了一張名片,將自己的聯系方式留在上面,遞過去,算是個禮貌。
一個禮拜以後,調研局長突然找到任憑談話,說組織上看他工作不錯,又有基層工作經驗,決定提拔他當副處長。
任憑心里明白,但也得向局長表示感謝。
就這樣一道紅頭文件下來,任憑就是副處長了。
又過了一年,張國璽給他當秘書的那位省長當了省委書記,張國璽也安排個省政府副秘書長。
又過了一年多,中州市換屆調整,張國璽就到了市里當了管組織的市委副書記。
他來沒多久就把任憑叫去,見任憑還是副處長,就將任憑調到城建局任處長。
這一切張國璽做起來就像玩於股掌之間一樣駕輕就熟,任憑也不知道這里面的過程,也可能他只給城建局長打個電話,也許直接將組織部長喊去如此這般交待一番,反正事情辦得很快。
任憑對官場的這些還不是很熟悉,但是有一點他知道,這個張國璽是個人物,也很夠意思。
但是自己才剛上任沒多久,他就又讓過去,難道又有什麼好事找自己了嗎?
任憑想著就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市委那座神秘的小樓,剛進門就被門衛攔住了,任憑說找張書記,那人趕忙將電話撥過去,得到了允許後才讓任憑過去。
張書記的辦公室很寬敞,大約有四間普通房子那麼大小,周圍是一圈真皮沙發,靠西牆是一排書櫃,里面多是些馬列毛著作。
中間則是一段空曠的地帶,就像是一個小型舞池。
任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埋頭批閱一份文件。
他明顯地較前兩年胖了,但也顯得更有風度。
他抬頭看見任憑來了,沒有站起來,只是輕輕地說了聲“先坐一下。”
任憑就坐在靠牆的一張沙發里。
這時張書記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說:“小王嗎?請你過來一下。”片刻功夫過來一個小伙子,張書記將剛才批閱的文件遞給小伙子說:“這個事你去辦一下。”小伙子接過文件去了。
他就走過來坐在任憑的旁邊。
“怎麼樣?到這個地方適應不適應?”他關切地問。
“挺好的,謝謝張書記了。”任憑忙不迭地說。
“都是應該的,客氣什麼。”張書記說。
“老爺子怎麼樣?挺好的吧?”任憑突然想起了老伯,問道。
“挺好的,那次車禍沒有傷到要害部位。現在和以前一樣健康。”張書記回答說。
“那就好。年老的人,平安就是福啊!”任憑感嘆道。
“是啊,是啊。我是說你現在做這個處長,你們局上上下下有什麼反應沒有?”張書記話鋒一轉又回到任憑的工作上來。
“反應倒是沒什麼,連局長對我挺照顧的。聽說我去之前,那個處有個副處長很有希望當處長,後來我去的時候被調整到其他處了。”任憑如實地回答。
“喔……這個老連還挺會辦事。行,先這樣干一段吧,有什麼想法及時和我說。那你就先過去吧,好好干,不要讓別人說什麼。”張書記叮囑道。
任憑從張書記那里出來,長出了一口氣。
原來他以為張書記有什麼重要的事找自己,原來只是問問情況而已,但也足以說明自己到城建局工作阻力有多大,連張國璽都不放心,害怕自己受到排擠。
這是他在關心自己啊,任憑想到這里心中一陣暖流流過。
應該說自己是幸運的,時時受到一位市委副書記的關照,事業肯定會一帆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