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紹喚了人來。婢女自不敢近眼,只跪在屏風外行禮,李紹吩咐再煎一碗藥來,那婢女渾身一抖,連呼吸都亂了拍子。
她伏在地上,嘴哆嗦著想要求情,可她不敢,她必須記著自己是雁南王府的人,縱然受了殿下諸多照拂,可她不敢忤逆自己真正的主子。
千難萬難到最後就化成了一句低低的聲音,“是。”
李慕儀窩在李紹的懷里,耳側是窗外淙淙雨聲,玉碎環鳴,兩人肌膚相親,交頸而眠。
李慕儀腳趾輕輕勾著他的腿,貼著暖如春陽的李紹,說:“她們總會更聽王爺的命令……”
李紹笑,“以後你也是他們的主子。”
“難道他們沒同王爺講,長公主府現在的處境?”
朝中反對變法者不必費盡心思去指摘法條有何不妥,只需將矛頭對准李慕儀身份成疑一事,先壞了她,繼而就能壞了整樁變法。
當年對付薛容就是用得如此招數,對付李慕儀也是如此。長公主府已是朝不保夕,難逃禍焉。
李紹撫摸著她光滑的背,側首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永嘉,科舉革新之事並非難成,而是不成。兵法有言,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
李慕儀問:“先生不如同永嘉講講,這天地人,缺了哪一個?”
李紹執著她的手,放在心口,緩著聲解釋道:“當年本王領十三登上大統,諸多宗室老臣大不反對,都願意擁他為帝,為什麼?因他年幼,不通國政。而現在他長大了,那些個老臣素日積威過盛,滿朝裙帶,互相勾連,十三需要有人打破成局。此為天時。”
“你父為天縱大儒,首開變法先河,啟論七十二策,取君意,得民心,即便最後功虧一簣,可已然奠定大梁變法之根基,可為覆車之戒。此為地利。”
李慕儀問:“占盡天時地利,也不能麼?”
李紹答:“壞就壞在人有三不和。舉滿朝文士,行變法之計,聲威浩大不假,可他們背後唯一的仰仗就是十三弟。古來是君臣相知才可成大業,然而十三他……”他輕譏一聲,“當年高後被廢,高家沒落,群狼環伺,無人可信,他即便坐上皇位,也無一日安枕。他不信六哥,甚至也不信你這個皇姊……趙行謙那些人,他又能信幾分?用人猶疑,疑人猶用……”
李紹故意頓了一頓,朗笑兩聲,翻身將李慕儀壓住,手攏著她的下頜,咬了幾口她的唇,“他是自作聰明,成事不足。你又何必跟他?以後……就跟著本王好不好?”
李慕儀沒說話。
李紹起身,張開手示意,李慕儀便卷了暗紋白袍來服侍他穿上。自己又套了件珊瑚小衫,李紹便轉過身來給她系上衣帶。
雁南王尚未服侍過人,手法不熟練,一次不好,便又扯了開來。
李慕儀見此要自己系,李紹奪了她的手,不許她碰,低頭認真再系了一遍,才算有模有樣。
李慕儀說:“文官,君主,兩不和。還有一最不和,在我。有人傳宗室元老密議,要治我死罪。”
李紹抬頭,將她翻內的領子整了整,手指摩挲著她的耳垂,“有本王在,他們不敢拿你如何。”
李慕儀不輕不淡地笑,看他,“王爺手里有什麼籌碼?”
李紹笑得邪氣,“籌碼?”他捉了李慕儀的手來按在胸口上,“他們那些老東西還沒有資格跟本王談籌碼。”
李紹松了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正值此時,門外傳藥,李紹准入,那婢女端藥的手都在打哆嗦,顫著奉過頭頂。
李紹擰眉,令她放下就滾。
待人退下去後,他端來那藥碗,用藥匙攪動藥汁,“喂你用過藥,本王就走了,等明日再來看你。”
他輕吹著騰騰熱氣,喂到李慕儀唇中,李慕儀抿了一會兒,終是張口喝下,她一下蹙緊了眉,喉頭直往上犯衝。
苦得她眼淚紛然而落,細密烏睫掛滿了淚珠。只是如此一口一口下去,當真煎熬又難熬,倒不如苦到盡頭去,一了百了。
她一把捧住藥碗,就著李紹的手,吞了幾口就將藥吃淨了。
她吃得急,那藥又燙又苦,一碗下去,舌根全然麻了,背後激起一層熱汗,倒把李紹嚇得不輕。
“你急什麼?”他氣道。
李慕儀眼瞳有些渙散,似是在回答李紹的話,又似是在說其他的什麼,“怕耽擱了王爺的辰光,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