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歷史 繡屏緣

第15回 丑兒郎強占家資 巧媒婆冤遭吊打

繡屏緣 清·蘇庵主人 4097 2024-02-29 23:35

  此回不用引子,恐看者徒視為餘文,則詩詞可廢也。不知詩句之中,盡有許多意思,深心者自能辨之。今此回前無言可詠。偶得半對,錄呈天下才人。如對得出,便稱繡屏知己:

  紅拂長垂,紅线紅兒,擎出付紅娘。

  趙員外自從把錢金兩人,問成冤罪,解京定奪,將次半年。每日家中,夫婦二日,持齋念佛。自己道是老年衰倦,又兼哀怨之餘,精神消弱,料想今生不能夠生男育女。通房侍婢雖則一片熟田,他也無心耕種。只將本分家私,修橋造路,施舍貧乏,為作福之地。思想子孫之事,惟有慨嘆一番。說道:“我的兒子,何等才貌,如今沒了,自己若再生出來也未必中意,何況圖謀立嗣,望別人繼續?看今世上的人,那見得有幾個祭祖宗的極其誠敬?又誰人看見做鬼的,必定要吃羹飯?便是這幾根骨頭,埋在土中,與付諸水火一般消化,何須慮得?”只這念頭,倒也乾淨,全然不把繼嗣之念重新提起。他的盛族,住在錢塘的,也有幾百丁,見員外立定主意,一時難好開口。

  忽一日,族中有幾個惡薄的,算計道:“我家老大房的兒子,被錢神甫謀死。可惜他這樣好家私,無人承受。若是待員外天年以後,合族之中,那個是個忠厚的?這些資財便分散了。如今也顧不得他要嗣不要嗣,只將一個兒子送進門去叫他爹娘,怕他不認?”

  內中便有一個道:“我是近支,理應承繼。”便喚自己兒子,叫做趙戍郎,將他裝個名色,乘員未死之先,挨身過去,掙住他家財,不被兩個老人家施舍完了。就是後日,族中有些說話,也好分他一分,決不做了白客。商量已定,便要行將起來。

  那一日員外在家禮懺,一則薦度兒子,二則做些預修。滿堂僧眾,敲鍾擊鼓,倒也熱鬧。盡齋鼎禮之時,外面走幾個同族進來,也有是兄弟行的,也有是子侄輩的,後面又隨著一個短小的,便是趙戍郎。

  員外一見,不知什麼緣故,迎接進廳,就在佛堂中生了。

  員外道:“今日老夫親自禮懺薦亡,兄弟子侄,來得甚好,一同在此吃素飯。”

  族中道:“恭喜老伯近日越發清健。子侄輩在家思想起來,存亡之事,俱是天數注定,不必十分悲苦。子侄輩恐怕老伯與伯母無人相伴,特省出這個兒子名叫戍郎,著他住在家中,晨昏定省。小望老伯俯留,這是通族盡知的。”

  員外聞得些語,就如瘧疾忽到,身上發寒發熱,不覺怒氣衝天,思量:“我兒子死不多時,族內便埋這樣分家私的腳地。倘若再過幾年,老夫婦身無立錐矣。”

  只因心上怒極,倒冷笑道:“老夫自從兒子去後,提起子息一段,甚覺傷心。待老夫死後,有些薄產,任憑分散。若在生一日,這話斷然不願提。”

  只見那個趙戍郎,不由分說,正像教熟的猢猻一般,只管作揖,口叫阿多。又驀然竟進他里面,抱住員外的老嫗,又叫阿娘,倒把那老人家一嚇。你道趙戍郎怎生模樣?有個《黃鶯兒》為證:

  黑臉嵌深麻,發黃茅,眼白花,龜胸駝背真難畫。

  但聞得口中糞渣,更添著頭上髻疤,鼻斜耳吊喉嚨啞,生如蛙。

  癩皮搭腳,慣喜弄花蛇。

  員外走進後堂,見這一個惡物是來走去,心上愈加惱怒。便罵道:“你這個蠢東西在我家做甚麼?難道我沒有兒子,要你這樣煙薰落水鬼來繼嗣不成了你可速速出去,不要在此纏擾。”

  那趙戍郎不惟不肯去,倒坐在中堂,要吃長吃短,氣得員外手腳冰冷,便把戍郎一堆,那戍郎跌在地上,大哭起來道:“我做得半日兒子,就將我這等亂打,好生苦惱。”

  員外夫婦,被他一番攪擾,書齋也無心收拾,外邊和尚,餓了半日。員外走出,對族人道:“承繼二字,斷斷不能。且待老夫死後,再作理會。”

  原來這些族人,做成圈套,不怕員外不從,說道:“老伯不消發怒。但凡人家族誼,那個肯在祖宗面上讓一分情面的?偶然有隙可乘,嫡親兄弟,也要使些計較,何況遠房支庶,肯替你出力?我家的戍郎,相貌也看得過,送與老伯看守家財,實是好意思,為何倒發起怒來?如今子侄輩,暫且告別,權留這戍郎打話。”

  員外一把拖住道:“別樣也還耐得,第一,這個戍郎,再留不得的。”

  正喧嚷間,忽聞大門之外,一伙人帶著器械,亂打進來,大聲喊叫,直打到廳上佛前,把和尚的鍾鼓打得粉碎。和尚忍了肚飢,各各奔竄。

  員外想道:“白日里決非強盜,必是那些惡族打聽我不肯立嗣,就來乘勢搶我家私。”

  心上又氣又嚇,便望里頭走進,急急躲在別處。停了一刻,只聽得外邊大喊道:“快萌趙老爺出來,我們不是別個,是京里報子,特來報狀元的。速速出來,打發賞賜。”

  員外不知所以,思量道:“我家並無人考試,就是族中有讀書的,也不聞府縣升薦,怎麼驟然說起報狀元?這定是族人,恐怕我走了,假裝這樣胡亂的名色騙我出去,好拖住我要分家財。”

  一家大小,個個嚇呆。堂內那些和尚,雖是打碎鍾鼓,躲在外邊,聞得是報狀元的,知道與他無關,俱挨進來收拾經懺,怕又被人搶去,一發折本。漸漸走到佛前,與報子打話。有幾個本學的門斗,說出緣由,道的真是報狀元,師父們頭上,不消嚇出汗來,像個發潮的葫蘆。和尚便望里面,傳說京報之語。

  員外因和尚傳話,道不是騙他,輕輕走到廳前,那粉紅大照壁上,早已高貼著報條一幅:

  捷報貴府老爺趙諱青心在京御前新試特恩欽賜狀元

  京報某人

  報子見了趙員外先要一千兩銀子,做路中辛苦之費,其餘寫賞票。員外問道:“什麼趙狀元,怕不是我家,你們莫非報錯了?”

  報子身邊抄出叁代籍貫,鑿鑿可據。

  員外遲疑未決,報子又拿出趙雲客的家書,說道:“狀元老爺前因有事到京,虧得御史王爺極力扶助他。禮部報了名字,御筆親題,特拔做狀元的,怎麼報錯了?”

  員外看了家書,才信道:“有這等事?我只道他死了,冤屈錢金兩人。他卻原不曾死,倒在京中應試。別樣雖不可信,那幅手札,明明說出來歷,與這印子是真實的。”

  少停一回,家人趙義來報員外道:“不惟我家官人中了狀元,街上聽得,連錢金兩家,俱在京中,中了進士。他兩家報子,也報過了。”

  員外一發驚喜,便把些銀子,打發京報。方才族內要立嗣的幾個人,看見報條,個個嚇得面如死灰,連尋趙戍郎推擁歸去,含羞忍恥,俱來請罪而散。

  趙員外回進里面,細讀兒子家書,對夫人道:“兒子不死,就十分僥幸。況兼中了狀元,真是錦上添花。不想前日思量,正是一場痴夢。如今他的書上,別項可緩,只頭一件說速往揚州府前王御史家說親。我兒子在京,已蒙御史許允,這是緩不得的。”

  使著家人往外邊喚一個精巧媒婆,星夜到揚州去。因王御史現任在京,家內夫人作主,故此喚個媒婆,好到里頭說話。家人承命,就往街上尋一媒婆,姓馮叫六娘。因他姓馮,凡遇喜事,就逢著他,人都綽他叫喜相逢。那馮六娘生性尖巧,言語便捷,一進後堂便有許多好話,員外與夫人大喜。先賞他些銀子,又付些盤費,逕到揚州府來說親。

  卻說玉環王小姐,自吳家忙亂之後,梅香細細報知。玉環追念絳英為了趙雲客,拚命出門,不知死在那里,終日憂憂郁郁,萬轉千回,懶下床褥。幸得孫蕙娘在旁,時時勸解,不至如賈雲華,淹淹一息。只道絳英已死,無可追蹤,悲怨之餘,吊詩二首:

  憑誰飛夢送情親,遂水啼紅花劫塵;

  荒草露寒堆碧月,空山日暮動青燐。

  渡頭定有憐神女,畫里曾無喚玉真;

  紫風不歸仙洞杳,亂雲惆悵淚沾襟。

  蕭颯孤魂去不回,錦堂仍為美人開;

  砧聲怎奈郎情喚,機繡須同妾命裁。

  鏡里飛鸞終作對,表前歸鶴為誰來;

  傷心留得山頭月,不照朱明照夜台。

  玉環對蕙娘道:“絳英尚且如此,吾輩何以為情?前日若不遇著你,教我孤身安能消遣得過?如今趙郎去後,青窵信杳,那姻緣兩字,再不必提起了。但恐雲戀巫陽,終須銷化,為可惜耳。”

  原來玉環的心性,細密難測。以前絳英在房,憂悶之中,還略略尋些歡喜。自絳英分散後,連那一刻歡容,也消減了。

  忽一朝,聞得夫人堂上,有人來說親。蕙娘潛去打聽,見一媒婆,在夫人面前說道:“老婢是馮六娘,奉錢塘趙太夫人之命,他家新狀元有書寄趙太爺,道狀元在京,曾遇貴府王老爺,說及小姐親事,蒙王老爺千金之諾,故此老婢敢來說親。”

  吳夫人道:“六娘來說,自然確當。只不知我家老爺,怎麼不發個書來?若近日京中有信到,也就是了。倘然無信,須差著一家人到京請問老爺,方好從命。”

  就吩咐侍從收拾酒飯與馮六娘吃,六娘閒辭浪語說了一回。蕙娘聽見這話,進房述與小姐得知。

  玉環道:“趙郎問罪,死生未卜,今日又有個狀元來說親事。我們兩個如何是好?”

  蕙娘無計可思,反恨那六娘花言巧語,頓生一計就與小姐商量。約了房中侍女四五人,私到外邊伺候。

  馮六娘吃了酒飯,辭別夫人,要到錢塘回覆趙員外。吳夫人又付些盤費。逕自出來。被蕙娘候住,騙他道:“六娘不可輕去,我家夫人還有吩咐。六娘暫在東園住宿一夜,明日領了夫人之命,方好回去。”

  六娘認以為真,便同蕙娘等齊到東園。園中冷靜異常,無人稽察。蕙娘騙那媒婆,引到《綠雪亭》中。四五個梅香,一齊擁進,對馮六娘道:“奉夫人嚴命,我家小姐斷不嫁遠方別省去的,盡是你做媒婆的,偏要把狀元勢頭來哄騙,好生可惡。先著我們在東園,吊打一百,還要送官究治。”

  六娘道:“方才見夫人言語甚好,為何有這般說話?”

  梅香不由分訴,盡將六娘衣服脫得精光,高吊在《綠雪亭》中,只管亂打。

  六娘喊道:“不要亂打,我們做媒婆的,全靠一張嘴、一雙腳在外邊尋飯吃。列位姐姐必定要打,須把下面的嘴,替了上面,上面的腳,替了下面。這也是媒婆舊規,話得事成,嘴內吃酒,腳下賺錢。話事不成,手就當腳,嘴就是此道。今日切不可打錯了。”

  有《西江月》一首詠其事。

  只為狀元情重,先教婆子來通;

  無端高吊竹亭中,打得滿身青腫。

  口角嘮叨無用,腳跟往復難容;

  今朝倒掛喜相逢,露出下邊黑縫。

  蕙娘道:“且饒他這一次,你速速回去,不許再來纏擾小姐的姻事。決然不成的,休得亂語。”

  馮六娘被梅香打了一頓,再不敢將攀親二字,口中提起,但求脫身歸去。倒把身邊盤費,送與梅香買放,空身出了東園,連夜回錢塘縣去。

  蕙娘回到房中,述與小姐道:“雖則打了一頓,究竟未知後日如何?”

  小姐道:“蕙娘,你且暫時歸家,為我訪問新狀元叫甚麼名字,我們的痴想莫非天緣湊合?趙郎在京,有些好處,也未可知?”

  蕙娘道:“小姐也說得是。”

  即日打點歸家去,問哥哥孫虎,可曉得新狀元的名姓。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簡體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