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靈素面如白紙,看著曇光,群雄卻連大氣都不敢喘。
百慎武功如何,知道的人尚且不多,但葉靈素的武功卻是素為人欽佩,有人說若將武林中的高手排個座次,葉靈素定在前二十以內,而若以劍法論,葉靈素則定在五名以內。
來給段松喬拜壽的一百多個豪客中除了少數初出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劍客以外,沒人敢說葉靈素武功不好的。
哪知道便是這個劍仙一般的人物在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僧人刀下,竟然走不上百招,連一條手臂也被截了。
百慎皺了皺眉,道:“曇光,你的刀法當真已是青出於藍,猶勝印宗當年。”
這老僧方才一直稱曇光為“大師”,此時卻把這兩個字也吞了,心中已動了一點怒氣。
曇光道:“葉真人劍術通神,與我金剛禪大有裨益,百慎大師可有所悟?”
他的聲音仍是平靜溫和,但旁人聽得卻不由脊背發涼。
他話中竟將葉靈素說得如同一個給自己喂招的靶子一般,擊敗葉靈素後竟然再向百慎挑戰。
若不曾見他擊敗葉靈素之事,旁人定會以為他狂妄之極,但此時各人都不由心寒。
葉靈素突然喝道:“小和尚,老道士還有再戰之力……”
他聲音響亮,旁人聽了都是一驚,哪知還不曾喝彩,葉靈素口中猛的噴出一口鮮血,人也直直摔倒。
百慎就他身邊,一把扶住葉靈素後背,在他左手上搭了搭脈,只覺脈搏全無,已是死了。
葉靈素斷了一條手臂,聽得曇光又要挑戰百慎,心中一酸,心道:“我只道自己武功天下難逢敵手,這小和尚年紀輕輕,居然會有此手段。”他氣量原本就小,此時更是傷心羞愧,拼死也要再戰,但他受傷太重,哪里還經得起,一聲喝出,也已油枯燈燼了。
百慎緩緩將葉靈素放在地上,才抬起頭來道:“曇光大師,老衲不才,原領教大師高招。”
百慎在葉靈素受創後,心神大亂,出言也不似平時平和,此時又恢復常態。
曇光見他方才臉上蒙了一層黑氣,此時又平靜如常,心知百慎內力修為非同小可,將長刀扛在肩上,微微一笑道:“正有此意。”
百慎聲名不顯,眾人也不知他武功深淺,只是見段松喬對他極為尊崇,心知這和尚定不簡單。
此時見他慢吞吞地將袖子卷起來,在上臂上打了個結,露出一雙手臂,也沒有驚人之處,正有些失望,突然聽得百慎一聲斷喝,兩條手臂一下粗了一圈,肌肉塊塊墳起。
許敬棠大吃一驚,心道:“我還以為這兩人都貪花好色,竟然如此了得,這百慎大師原來內力已到這等地步,似乎比葉真人更勝一籌。”
他不知百慎在二十七年前是號稱“少林三駿”中第一位的後起之秀,當時百慎意氣風發,僅僅二十余歲便練成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三種,拳力沉雄,甚至被許為少林第一。
隨眾圍攻印宗時,卻被印宗的雙刀敗得毫無還手之力,回寺後雄心頓消,再不到江湖走動,只是潛心佛學。
這二十多年來雖不再精研武學,拳術上毫無寸進,但內力卻練得充沛無比。
此時往前一站,淵停岳峙,一派大宗師風范。
卓星擠到許敬棠身邊,小聲道:“大師兄,這百慎大師的拳法厲害麼?空手和那和尚的刀為敵,只怕要吃虧啊。”
許敬棠也小聲道:“少林七十二絕技,百步伏牛神拳是其中拳法翹楚。百慎大師內力高深,高手對敵,原本兵器也只是余事。”
那見多識廣的諸葛陽此時也擠在前排來了,聽得許敬棠的話,一時技癢,不覺接上去道:“是啊是啊,許小俠說的正是。這百步伏牛神拳本來叫解脫拳,居說是宋時一個高僧首創。這路拳法力量極大,據說一拳可斷合抱之木,百慎大師不知有沒有到這等境界。”
他剛說完,百慎突然“哈”地大喝一聲,一拳平平擊出。
群雄中也有拳法高手,只覺這一拳平平無奇,也沒什麼了不起,哪知曇光卻如臨大敵,將刀橫在胸口。
眾人正在奇怪,卻聽得“砰”一聲,曇光的僧袍如遭大風疾吹,身體晃了晃,竟然退了一步。
此時百慎與曇光相隔足有十步之遙,百慎的拳力竟然如有形有質,看的人都大吃一驚。
幾個以拳力自負的高手見百慎拳勁如此之凌厲,不禁駭然。
眾人不由得齊聲喝了一聲采,卓星也興奮之極,道:“師兄,百慎大師原來這等厲害啊。”
曇光被這一陣拳勁衝得氣血一滯,也已站不穩了,一腳向後退了一步,方才站定。
他抬起頭,揚聲道:“百慎大師好拳力。”
百慎微微一笑,道:“曇光大師,多謝指教。”
旁人只道他還要出拳,哪知百慎轉身緩步歸來,到了段松喬跟前,微微一笑道:“段施主,有勞了。”說罷理了理僧袍,慢慢坐下,雙手合什,念道:“求之不得,香嚴擊竹。顛沛流離,歸心已速。”說罷,臉上神光一斂,坐定不動,猶帶笑意。
卓星莫名其妙,小聲道:“大師兄,百慎大師說的可是拳經?”
許敬棠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諸葛前輩,百慎大師說什麼?”
諸葛陽卻也茫茫然地道:“我也不知啊。大概是我修為淺薄,實在不明大師之意。”
他們正在說著,段松喬低聲道:“百慎大師圓寂了。”
許敬棠雖不明禪理,“圓寂”的意思卻也是知道的。
他大吃一驚,叫道:“什麼?”葉靈素與曇光翻翻滾滾斗了百招上下,方才斷臂落敗,百慎武功似比葉靈素還高得少許,竟然只過一招便已圓寂。
他看著曇光,一時竟覺得這小和尚似乎非人世所有。
段松喬嘆道:“百慎大師大徹大悟,猶是幸事,老朽枉活六十年,唉,紅塵翻滾,迷途難返。敬棠,拿我的刀來。”
許敬棠又是大吃一驚,段松喬已久不與人動手,難道竟然也要與那曇光一戰麼?
他略一遲疑,段松喬喝道:“快去!”
這時曇光束了束腰帶,緩步走了過來。
他斷葉靈素臂,一刀使百慎圓寂,此時人人心中都生了懼意,人群中有人突然大叫道:“大伙兒並肩子齊上,剁了他!”
有人應道:“不錯,對付這等妖人不必講江湖道義,一塊兒上哪!”
聚集在鍛鋒堂前的賀客甚多,其中多半是好手,若是齊齊攻上,曇光的大悲刀再厲害也定非群雄對手。
但這聲音喊得雖響,應和得也多,站在隊列最前的人卻不進反退,心道:“你們站在後頭喊得好聽,我們可是頭一排的,要一塊兒上,這和尚長刀一揮,先死的必是我們。”他們一退,後面的見勢又怕自己被擠到前面去,也都紛紛退後。
在最後一排的已被擠到牆根,外面的人仍在退來,那一排人差點兒被擠成肉餅,不覺喊到:“別擠了,再擠就擠死了!”這些人喊得聲嘶力竭,夾在一片豪言壯語中極是突兀。
曇光卻不理不睬,走到百慎屍身前,將長刀往地上一插,嘴里低低念起往生咒來。
段松喬突然揚聲道:“曇光大師前來,那是我鍛鋒堂的事,與人無涉,列位英雄請恕老朽無禮,還是入內飲宴,老朽自有分寸。”
人群中有人道:“段公,你這話便差了。我們是看在段公面子上來為你祝壽,那段公的事便是我們的事,豈有不管之理。”
段松喬頭上也冒出了汗珠。
此事他已隱瞞了二十七年,只道定無揭破之日,哪知今日這曇光找上門來,這樁二十七年前的秘事難道要大白於天下不成?
這二十七年來他修橋鋪路,善事做了不少,若是此事一揭,這一世的好名聲都要毀了。
此時段松喬年已花甲,實是將身家名聲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接到這曇光所下之書,日日驚魂未定,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請百慎與葉靈素二人前來為上。
待見到二人前來,只道是天下掉下的救星,費心安排招待兩人淫樂享受,只盼能夠救自己於水火,哪知曇光一到,這兩人盡皆喪命,心中大覺茫然。
他本已猜到曇光來意,若是此事真個抖開了,自己聲名狼藉猶是余事,這一份鍛鋒堂的產業也要灰飛煙滅。
他膝下只生過一子,三年前暴病而亡,留下一個年僅五歲的幼子。
段松喬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子孫打算,此時已願拼得性命不要,只盼能將這事掩了過去,可這些江湖上的朋友卻又太講義氣,不依不饒的定要糾纏下去。
這時許敬棠捧著段松喬的金刀出來了。
鍛鋒堂以鍛刀為業,所產之刀有口皆碑,段松喬這口金刀刀面闊達七寸,刀背厚達兩寸,鎏金錯玉,實是一件富麗之極的兵器。
許敬棠捧著刀恭恭敬敬,跟著他出來的卻還有一個身著綠衣綠裙的十六七歲女子,正是段松喬的幼女段紋碧。
那些江湖豪客見得段紋碧,都吃了一驚。
段松喬長得富態雍容,一副鄉間財主的樣子,段紋碧卻生得清麗可人,眉目間猶存著幾分稚氣,卻也掩不住那一份明艷。
這段紋碧不止容貌明艷,身段更是婀娜多姿凹凸有致,走過來的步伐輕快挺拔,一股青春靚麗的活潑氣質秀麗逼人。
這一些年輕的劍手刀客紛紛挺直腰杆,口中的汙言穢語也收了起來,心道:“老段竟有個這麼美的女兒,若是替他擋了這事,說不准還會招我為婿……”只是想歸想,念及曇光如此武功,便又紛紛泄氣。
段松喬對這女兒愛若掌珠,從許敬棠手里取過金刀來,皺了皺眉道:“阿碧,你怎的出來了?快進去!”
段紋碧道:“爹,娘說有人來找碴子,不放心,讓我看看。”
段松喬道:“沒事的,快進去吧。”他知道此間多的是江湖豪客,面子上還是彬彬有禮,背地里卻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自己多半會死在曇光刀下,一死事小,只怕那些賀客中便有人對段紋碧起了歹心。
他死志已堅,此時卻又不禁躊躇,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
但刀也已捧了出來,此間有這許多賀客,終無再服軟認輸之理。
曇光非在自己壽誕之日上門,只怕也已算准了此節。
他思前想後,只是難下定斷,賀客中有人高叫道:“段公,讓那小禿驢見識見識亂披風刀法。”鍛鋒堂的亂披風刀法名頭甚大,當初段松喬之子行走江湖,也是江湖中後起的名刀客,但段松喬的兒子早死,見過這亂披風刀的人還真不多。
段松喬聽得聲音此起彼伏,盡是給自己喝彩叫好的,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拔出刀來,看著曇光道:“和尚,老朽也要來領教你的刀法。”
許敬棠見師父要與曇光一戰,心知定是凶多吉少。
雖是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勞,但曇光如此武功,自己上前等如送死,那也是不敢,可是不勸也不象是大弟子了,勸了又怕師父要自己上,正在進退兩難,卻見段松喬怔怔地站著,似乎在想些什麼。
許敬棠心道:“師父是怪我將師妹帶出來分了他的心麼?”上前道:“師父,我帶師妹進去了。”
哪知他剛說出口,段松喬伸手攔住了,道:“讓阿碧在這兒吧。”說罷提刀走上前去,抱刀施了一禮道:“曇光大師,老朽段松喬,請教大師高招。”
許敬棠被師父弄得莫名其妙,他心思機敏,見段松喬盯著曇光,心中一亮,暗道:“難道這和尚認得師妹麼?”可見曇光低眉念經,也無異樣,實在想不通。
他卻不知段松喬老於江湖,段紋碧出來時,他心中大亂,卻仍在觀測曇光動向,卻見段紋碧說話時曇光眼光極快地向段紋碧一掃,身體隱隱一震,已知因為段紋碧出來,曇光的金剛禪定已起波瀾。
他自知武功定斗不過曇光,只怕勝機倒在段紋碧身上。
許敬棠雖然機敏,卻不曾注意到曇光電光石火般的異動,自是不明所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