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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回 鬧街頭媒婆爭娶 病閨中小姐相思

鬧花叢 清·姑蘇痴情士 3914 2024-03-01 00:10

  詩曰:

  瞥見英豪意已娛,幾番雲雨入南柯;

  芳年肯向閨中老,綠鬢難教鏡裹過。

  縱有奇才能煉石,不如素志欲當;

  咫尺天涯生隔斷,斷腸回首聽啼鳴。

  當日院子押了安童來到莊上,劉天表竟不知什麼來由,連忙問道:“這安童是夫人著他回去灌園的,聞他在家里辦事倒也勤緊,怎麼發他回來?”

  院子道:“二相公有所不知,這個安童生得膽大。”

  劉天表道:“敢是他做鼠竊狗偷之事,觸了夫人的怒麼?”

  院子欲把前事細說,因見有幾個做工的站在面前,不好明說,便答道:“夫人說:‘這樣小,家中容他不得,還要換個心務實的回去園中使用。’這安童做的事不便細說,明日二相公回家自然知道。”

  你看劉天表千思萬想,決不想出這件事,便對院子道:“我多時不曾回家探望夫人、小姐,今日就同你回去問個詳細。”

  且說這劉天表就是劉狀元親兄弟,性最貪財。若有一毫便宜事,便千方百計決要獨得,那狀元在日,吃了安閒飯,一些事務不理。專一倚仗官勢,在外尋是爭非,欺負良民。那鄉里中,大家小戶,無不受其荼毒。若說起“劉二相公”四字,叁歲孩童也是心驚。後來狀元聞他在外生事惹禍,詐害良民,恐怕玷了自己的官箴,心中不悅,把他大叱一場,遂立刻打發到南莊去交付些租田帳目掌管。他便與狀元斗氣,從到南左見有兩年不回。

  不料狀元逝後,想家中只有嫂嫂侄女,遂回心轉意,每隔一月回來探望一次,那夫人也待他不薄。

  此時院子把安童的事不好明說,天表便走進帳房,把那未弄完的帳目收拾明白,又喚那做工的吩咐一番,仍著牧童牧牛羊,便帶一個精細辦工的人,與院子同回家來。

  天表走進中堂見了夫人,把安童的事仔細詢問。夫人細說一遍,天表聽了心中焦躁,含怒道:“嫂嫂逐出這安童也是,若是這安童暗暗苟合不使人知,豈不把閨門都玷辱了?將來不惟是侄女親事沒了好人家,就是叫我也難做人,你那時把兩個活活打死,方正個家法。”

  夫人道:“彼時我意欲打死他,只慮女兒未曾許聘,吹到外面去,只說我閨門不謹,做出這件不清不白的事,便招人談論。今安童既趕回莊上,就是這春梅亦未必可留在家。欲速尋一個媒婆,我並不要分文,白送與人去罷。”

  天表聽說不受分文,又惹起愛便宜的念頭來了,想了一想,便應道:“依我愚見,還是侄女婚姻事大。就該把這賤婢登時趕了去罷。”

  夫人道:“我主意正要如此,因女兒勸我慢慢尋個的當媒婆,配做一夫一婦也是我的陰德。”

  天表點頭道:“只是有一事,近日街上媒婆比往常時甚是奸險了,沒有一個不會脫空說謊的,全是那張口舌賺人錢鈔。假如貧苦的人家,他說田園房屋甚多,金銀車載,珠玉斗量。本是至丑至粗的女子,他說極標致,生性溫柔。本是最愚最笨的男子,他說得文章秀麗,詩賦精通。人若聽信他花言巧語,往往誤了萬千大事。他只望人厚禮,不管什麼陰德。當日嬸嬸在時,結交一個賣花張秋嫂,我去尋他來商量,他作事忠厚。”

  夫人喜道:“如此甚好,只是這事一時不能就緒,還要二叔在家幾時,調停個下落,方可回莊。”

  天表許允。夫人道:“事不宜遲,倘若賤婢尋些短見,反為不好。今日就與張秋嫂說便好。”

  天表滿口應承。話畢,那小姐打點酒飯出來。

  天表吃過了飯,暗想道:“我一向要討別人便宜,難道自家的便宜倒被別人討去?且去尋張秋嫂打點話兒去,賺他落得拾他一塊銀子,有何不可?”

  計較停當,遂出大門。走不數步,恰好張秋嫂同一個賣花的吳婆遠遠而來。

  走到跟前,天表叫道:“張媽媽好忙得緊?”

  那張秋嫂聽見有人喚他,忙轉頭來一看,認得是劉二相公,便笑臉道:“二相公幾時娶一位二娘續弦,作成老身吃杯喜酒?”

  天表道:“喜酒就在口頭,今日說過,明日怎麼謝我,便作成你吃。”

  張婆聽見肯作成,恐吳婆在旁聽見,忙把他拋開,扯劉天表走過幾家門首,微笑道:“二相公,你有何事作成老身?”

  劉天表道:“你喚吳媽媽來一同商議。”

  張秋嫂道:“你不曉得,這吳婆前月里到富家去說親,見沒人在面前,竊他幾件衣服。過了數日,被富家訪出來,吃了一場沒趣。如今各處人家曉得他手腳不好,走進門時,人就以賊提防,那個肯作成他。不瞞二相公說,老身做了多年花婆,靠人過了半世,沒有一些破綻被人談論。”

  劉天表道:“張媽媽你走千家串萬戶,若不老實,那個肯來照顧。我今有一樁事和你商量,只在兩叁日就要回覆。”

  張秋嫂道:“怎麼有這樣性急的事?”

  天表低聲道:“我家夫人身邊有個使婢,是老爺在時得寵的。只因出言唐突觸犯夫人,夫人一時著惱,著人到南莊接我回來商量,要嫁與人去。只是一件,討著他著實一場富貴,身邊都是老爺在時積下的金銀首飾,足值二叁百金。你去尋個好人家,接他四五十金聘禮,你也有一塊賺哩!”

  張秋嫂道:“果然是真。”

  想了一會,欣然答道:“這也是老身時運湊巧。府中王監生因斷了弦,前日對老身說,要我替他尋一個通房,我明日領他家的人來看一看,果是人物出眾,便是五十金也不為多。”

  劉天表聽說有人要看,然後成事,心下又想了想道:“媽媽,我府中出來的比別人顏色不同。若是明日有人來看,只說那丫鬟是老爺亡後,情願自守不嫁,終日隨小姐在繡房做針指。我有一計策,你明日同著人來晉見夫人,不要說我知道,只說來求小姐姻事,那春梅決隨小姐出來相,暗暗把他看了。”

  張秋嫂道:“說得有理,只要夫人心允,難道怕他不肯?”

  劉天表道:“媽媽又有一件,他家若得遂意就要行禮,不必送到夫人那里去,就送在你宅上,待我悄悄送與夫人,省得那丫頭疑慮。若揀定吉時起身,再設一計賺他去便是。”

  張秋嫂道:“二相公與夫人做主受禮,這樣大頭腦,怕這丫頭不肯嫁麼?”

  言畢,遂與天表作別。回身不見吳婆,只道他先行。那知吳婆閃在人家竊聽兩人言語,被他聽得明明白白。

  見張秋嫂轉彎去後,忙趕上前問道:“二相公方商酌的事體,撇不得老身的。”

  劉天表回頭見是吳婆,站住了腳。

  吳婆道:“這主錢兒挈帶老身賺了吧!他說的是監生人家,我明日便尋的鄉宦人家,他說是五十金聘禮,我便送你一百金。二相公,你還要許那一家。”

  劉天表聽了這話,更加歡喜道:“媽媽若是這樣說,自然許你,只是不可遲緩。”

  吳婆道:“我明早便去著人來看,早晨行禮到我家,晚間便到我家上轎何如?”

  劉天表道:“這樣更好,請問吳媽媽住居何處?”

  吳婆道:“我住居在城頭,里第一個樓房便是。”

  天表道:“吳媽媽,我回去與夫人商議,你不要失此機會。”

  遂別,去見夫人,把春梅的話兒說了。夫人聽信,待至次日,吳婆同一個奶娘竟與夫人相見,假以小姐親事為因。

  夫人只道這兩個媒婆果與女孩兒說親,兩個婆子又只道夫人曉得其中情跡。誰知是劉天表的計策,使這兩個婆子來看秋香。這奶娘把秋香仔細一看,見他生得齊正,便也歡喜,起身與吳婆別了夫人、小姐。

  走出門首,過了幾家,只見張秋嫂領著一個婆子要到劉府,看見吳婆心上火怒,厲聲罵道:“你這老潑賤,來搶我的主顧。”

  吳婆道:“露天衣飯可是讓你做的?”

  張秋嫂惱得眼睛突出,扭了吳婆劈頭亂撞,那兩個婆子勸解不住,兩個在街上一個爬起一個撲倒,也不管出乖露丑。

  街坊的人圍住來看,見是女人打,不好上前勸解。恰好遇著月上賣花婆子走來解勸得脫,張秋嫂對幾個婆子告訴一遍,這幾個總是一夥人,便說道:“不偏護著你,也不偏護著他。如今依我們說,這一頭媒讓與吳媽媽做,兩家的媒錢讓一半與張媽媽罷。”

  吳婆依允了,方才散去。

  次早,劉天表來到吳婆家裹,吳婆便去通知那鄉宦家送了一百兩聘禮,又是四疋彩緞,一一收下。

  張秋嫂知道天表收了聘禮,連忙走到一問。

  天表道:“這樁事我與你講起的,待打發他們出門了,我當重重謝你。”

  天表得了那些銀子,回來向夫人說:“令夕可遣春梅去。”

  夫人聞知,當夜將春梅打發到吳婆家去上轎。抬到鄉宦家去,眾人一看,見叁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便喚與吳婆同去看的奶娘一認,也說何曾是這嘴臉。

  原來劉天表得了這百金聘禮,四疋彩緞,遂別夫人回南莊去。這鄉宦人家待要爭訟,見這邊也是鄉宦,只得忍氣把吳婆凌辱一場方休。張秋嫂樂得媒事無與,劉天表樂得賺了銀子。

  吳婆欲訴見夫人,又怕夫人著惱,只得忍耐。

  這玉蓉小姐自吳婆設言求親之後,終日悶悶信以為實,只道就花園中訂約的那生。

  過了幾日不見影響,心下暗想道:“春梅一侍婢耳,做出事來尚然如此,何況我是千金不換之身,被那負心賊玷了清白之體,這怎使得?”

  每日針线慵拈,茶飯懶吃,不免害了那水邊之日,田下之心了。終日容貌憔悴,把一個如花似玉的美態,害得肌庸消瘦。只因音信杳然,無由一面,只得作閨怨四首,以自抒其志雲:

  其一:

  曉來扶病鏡台前,無力梳頭任髻偏;

  消瘦渾如江上柳,東風日日起還眠。

  其二:

  孤燈滅已天明,窗雨無聲雞又鳴;

  此夜相思不成寐,空懷一夢到天明。

  其叁:

  幾句花可理舊蹤,徘徊花下向誰逢;

  可憐多少相思淚,染得名花片片紅。

  其四:

  手折花枝過綺窗,忽聞燕子語成雙;

  晚來惟有孤燈照,清減精神瘦滿腔。

  夫人見小姐病勢沉重,親自探望道:“我兒,我看你病症非朝夕所致,怎麼秋香不早說?”便喚秋香來問。

  秋香跪下道:“小姐病症自從看迎舉人之後染成,在身如今已經過多日,況且夫人跟前小姐還不肯實說,怎肯與秋香得知。”

  夫人道:“都是你這賤婢早晚茶飯失了檢點,以致大病具既。你今日若後有些疏虞,把那春梅做個樣子。”

  秋香大驚,站起身來。

  夫人道:“這個病症甚危,著院子往南莊接二叔來尋醫生看治。”

  小姐道:“那些煎劑自幼不曾服慣,郎中手賽過殺人刀,僥我遲死些吧。”

  夫人愛女心切,著人到崇祥寺許了願,便往南莊接天表回來。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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