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追求一些不現實的東西,過大的野心就像是魔鬼的詛咒,只能讓你在一次次的喜悅中逐漸迷失,”又吸了一口煙,巴諾羅喘息著翻了個身,嘴里咕噥著想要從那堆被褥上站起來,結果連連努力了兩次,都沒能成功。
李再安也不嫌他身上髒,過去攙著他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我的兩個條件對你來說很簡單的,保羅,想必你不會拒絕,”吭吭哧哧的站起來,巴諾羅說話帶著明顯的氣喘。
“你說吧,”李再安點頭說道,“只要我能做到的。”
“你能做到的,”巴諾羅先是肯定了一句,這才說道,“第一件事,其實我有一個兒子,名叫諾查,今年已經十五歲了。”
“哦?”李再安皺皺眉。
“放心,從他出生那天起,我就把他送到了巴西利亞,他是在路德教會孤兒院長大的,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巴諾羅解釋道,“我原本打算等他成年之後,再將他接到莫里奧來繼承我的事業,但是現在,我改了主意,我希望他能平平凡凡的過一輩子,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不要走我這條路。”
“這些年,莫里奧的十六個公共賬戶上一共積存了6700萬的組織資金,另外,我自己開設的五個賬戶上,還有1000多萬的存款,”指指地上的那些賬簿,巴諾羅說道,“這些錢我一分不剩的交給你,只希望你能拿出微不足道的一些來,保證諾查能一生衣食無憂。”
“我答應你,”李再安謹慎的考慮了一會兒,才點頭說道。
“謝謝,”巴諾羅笑道,“至於第二個要求就更簡單了,我好歹也是‘莫瑪’,是莫里奧有身份的人物,所以我不想這麼邋邋遢遢的從這該死的房子里走出去。我想洗個澡,梳洗一下,換一身干淨的衣服,再到教堂里做了一個懺悔。啊,還有,打拼了這麼多年,我的膽子卻是越來越小了,還怕疼,所以,希望你能用個溫和點的方式處決我,嗯,氰化鉀,氰化鉀就不錯。”
“我去安排。”李再安點頭說道。
巴諾羅不再說話,他走到沙發前坐下,直到李再安悄無聲息的退到房間門口,他才自語般的說道:“保羅,以後莫里奧就是你的了,可是你做好孤獨一輩子的准備了嗎?”
對於莫里奧貧民窟來說,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也不僅僅是莫里奧貧民窟,就連周圍的幾個街區都受到了影響。
迎著凝沉的夜色,十多輛車子從貧民窟各個出入口駛出,居住在附近的幾個整容師、化妝師、理發師被連綁帶請的弄回來,一家阿瑪尼的專賣店被打爛櫥窗,搶劫者卷走了幾套高檔的西裝,卻留下了三萬美元的現金。
不過這樣的案子在這個晚上卻沒有警察來料理,因為隨後不久,整個聖保羅的警方就進入了高度戒備,按照有關线人提供的线報,盤踞在聖保羅的六大販毒組織,今天晚上都有異動。
除了莫里奧組織之外,剩余五個組織的中高層,上百號人,都連夜趕到了托克托塔鎮公共墓地。
更令人不解的是,在凌晨時分,各個販毒組織的高層都放話下來,今天一天,也就是7月28號的這個禮拜日,全天24小時,整個聖保羅任何一條街道、任何一個娛樂場所、任何一個貧民窟,都不允許出現哪怕一毫克的毒品交易。
這道命令比警方的禁毒令有效一萬倍,從27號凌晨一過,聖保羅大區近百個小鎮、市區,數不清的街道角落里,平素活躍著的小毒販們全都消失一空。
按照警方的事後統計,就在聖保羅這個平均每小時就會發生3到6起惡性案件的大都會里,28號的這個禮拜日,全天包括盜竊案在內,竟然只出現了不到10宗刑事案,案發率暴有史以來最低點。
但這對於聖保羅警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雖然發生這一切的表面原因,是由於大毒梟,綽號“莫瑪”的巴諾羅死了,但實際上,這種狀況卻意味著聖保羅六大販毒組織有了聯合的趨向,這對警方來說是很要命的。
巴諾羅死於服毒自殺,他死在了教堂的懺悔室里,高純度的氰化鉀在短短十幾秒鍾內就要了他的命,所以他也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
按道理說,像他這樣的大毒梟死了,是不可能輕易下葬的,警方會把他的屍體弄走,解剖,查出真正的死因,然後再公布出來,以便在販毒組織內部激起新一輪的爭斗。
但是這一次警方沒能達成所願,因為那些毒販們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聯系到了天主教駐聖保羅大教堂的座堂主教──達瑪歇諾教士。
身為巴西天主教主教團成員的達瑪歇諾,與毒販做了一筆交易,條件便是禮拜日這一天聖保羅全城禁毒,而他則負責出面主持巴諾羅的葬禮。
天主教在巴西勢力龐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巴西人都是天主教教徒,聖保羅警方承受不住來自教會的壓力,只得放棄奪取巴諾羅屍體的計劃。
細雨中的托克托塔鎮有一種意境中的淒涼,這個不起眼的小鎮向來就不是令人愉快的地方,因為這里有整個聖保羅最大的公共墓地,從1930年設立到現在,整個墓地已經安葬了將近四萬人。
阿克帕希達中尉駕駛著他的警車從公路拐上通往墓地入口的小徑,在這個通往墓地的唯一出入口上,警方已經設立了警戒线,在警戒线的外圍,兩百名防暴警察提著防爆盾,頭戴防爆頭盔,如臨大敵似的排成兩列,做出一副嚴防死守的架勢。
要想在停滿百余輛車的地方,找到一個停車位並不是容易事,幸好阿克帕希達是警官,他可以隨意找一個地方把車停下來。
在一棵常青柏下停住車,阿克帕希達坐在車里點了一支煙,剛剛抽了一口,副駕駛座的車門便被人從外面拉開,一個穿著警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鑽進來。
“嚯,真是壯觀,”年輕人把一個鼓囊囊的食品紙袋遞給阿克帕希達,嘴里興奮的說道,“我數過了,一共進去147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在警局里掛了號的通緝重犯,如果這次能一鍋端了,整個聖保羅都清淨了。”
阿克帕希達瞟了他一眼,如果這家伙不是他的侄子,他能現在就把對方罵個狗血淋頭。
“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吧,”從紙袋里掏出一個漢堡,阿克帕希達若無其事的說道,“你以為那些調動來的防暴隊真的是防備那些罪犯的嗎?不,他們是防備記者和反暴力運動組織的,那些你看到的罪犯,他們今天既然敢來,就不怕回不去。”
咬了一口漢堡,阿克帕希達繼續說道:“如果按照你說的做,可以預見,明天整個聖保羅就會血流成河,抓回去的人過幾天還會被放出來,因為沒有任何一個檢控官敢接手這樣的案子,也沒有哪個法官會為這種案子開庭。”
“聖保羅大區的警察局長如果沒有死於毒販之手的話,他很快就會被免職,司法部長要考慮的將不再是治安問題,而是應該向聖保羅派遣多少軍隊才能平息叛亂。嗯,如果這算是清淨的話,那現在就可以采取行動了。”
不得不說,阿克帕希達道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警察的確是要打擊販毒勢力,要通緝那些無惡不作的毒梟。
但問題是,當這些毒梟成群結隊出現的時候,警察首先要做的並不是抓捕他們,而是想方設法降低影響,盡可能不讓媒體介入報道。
再之後,就是想辦法讓這群危險分子趕緊散開,從哪來回哪去。
不信的話,可以翻一翻國際緝毒史,看一看有哪個大毒梟不是在他所控制的販毒集團出現內斗的時候才被緝捕的,又有哪一次的緝毒行動,是將某一個成規模的販毒組織一網打盡的。
沒有,絕對沒有,因為那種做法很危險,極有可能導致局勢的全面失控。
比如說今天這種情況,就算不考慮後續影響,單單是抓了那將近一百五十號毒梟,在場的這些警察又打算怎麼把他們帶走?
說句不客氣的話,一旦局勢真的失控,聖保羅警方調集過來的近八百名警察很可能都無法安全的離開托克托塔鎮。
所以,警察總署的意思,就是希望這場葬禮順順當當的辦完,盡早結束,讓這些不安定分子們早點散了,那樣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
話說回來,如果總署不是這個意思,今天到場的警察也不會有那麼多,至少阿克帕希達中尉就不敢來,他還有一家老小要養活呢。
“……他的一生都與罪惡息息相關,地獄滲出來的混濁之血流淌在他體內的每一條脈絡里,即便是再多的聖水也無法滌蕩他內心的罪惡……”
僅僅隔著一道常青柏林,墓地內達瑪歇諾教士蒼老聲音念出的悼詞令人冷汗直流,真不知道他是在為死者祈禱,還是在為死者布施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