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個月對於巴西來說是個“災月”,至少今天的報紙上就沒有任何好消息。
李再安關注的第二個要點,是報紙的頭版頭條,對他來說,這則報道是國家大事,是高屋建瓴的東西,同時,也是他真正關心的事情,這份關心來自於野心。
再過一個半月就是聖誕節,這在巴西就算是到了今年的年底了,每年的這個時候,巴西利亞都要發布政府年度工作報告,同時,還有很多的財政政策、撥款申請提交到參眾兩院投票。
巴西是很民主很開放的,所以這類政府性的工作報告歷年都會對外公布,而且是完全公布,不做遮掩,也不弄虛作假。
而今天的聖保羅州報的頭版頭條,就直接引述了報告中的一些內容。
這類工作報告往往涵蓋了經濟、政治、教育、文化、醫療衛生等諸多方面,幾乎是所有涉及到國計民生方面的內容都有,有意思的是,聖保羅州報將社會治安放在了最首要的位置上。
按照司法部提交的報告顯示,從今年一月份到現在,整整十個月的時間里,巴西全國各地共發生各類罷工2029起,參與罷工的人群高達931萬人,因勞資糾紛而發生的暴力事件900余起,死亡人數超過1200人。
在社會刑事犯罪方面,過去的十個月里,統計在案的惡性刑事案件8900余起,約1.4萬人死於謀殺。
其中,盜竊案發案率最高的為貝洛奧里藏特市,根據警方提供的數據,該城市34%的家庭在過去十個月里發生過入室搶劫、偷盜案件。
重大刑事案件發案率最高的為巴伊亞州和聖保羅州,兩地共有5190人過去的十個月里死於謀殺。
此後的第二大項就是經濟問題。
推行了一年多的科洛爾計劃交上了它的第一份成績單,經過巴西利亞所謂的卓有成效的改革,過去十個月里,巴西通脹總量為440%,相比去年的年通脹率似乎有所好轉。
但與此同時,10個月里的成績單里,巴西的經濟增長率為-5.3%,國家外債突破1500億美元,約為國民生產總值的24%,更不幸的是,明年將有近300億美元的外債需要歸還,而政府卻保持著上百億美元的財政赤字。
這些數字統合在一起,意味著巴西這個國家已經到了破產的邊緣了。
除此之外,貧富差距正在進一步拉大,全國貧困人口突破3300萬,這意味著在過去的十個月里,巴西國內又有120萬人淪為赤貧人口。
這些人的月收入加起來,占據每月國民總收入的0.7%。
而這些收入均攤到3300萬人的頭上,再加入通貨膨脹的因素,大概能讓他們每人買上一罐可口可樂外加兩磅面包,這些可憐的窮人就得靠這些東西活一個月。
就像那句話說的,感覺如今巴西的天氣有些熱了,這種體會很准確,因為大家伙已經都坐在火山口上了。
此前一段時間與貝塞隆的接觸乃至深談,再加上自己的學習和思考,李再安對如今巴西的問題有了自己的看法,盡管這種看法還沒有進一步的系統性,但已經在朝著更深入、更貼近現實的方向靠近了。
人要想真實客觀的、更貼近現實的,看待一個宏觀問題,或者說是考慮一個大局的問題。
首先就要跳脫出自己作為社會個體存在的立場,用那種冷漠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去審視這個國家、這個社會。
因為自身所處生存環境的因素,李再安在這方面具備優勢,畢竟他本身就是毒梟,就是站在社會公德對立面的存在,而那種極端自我的性格養成,實際上與政客的性格養成沒有太大區別。
放在剛重生的那段時間里,看待巴西如今的國家問題,李再安考慮更多的就是社會財富分配的不平等,他會將這個國家如今出現種種問題的根本原因歸結到這一點上。
但是現如今,他的觀念已經產生了某種程度上的變化,雖然他還不認同那種所謂“窮就有窮的原因,富就有富的理由”的說法,可他的確已經不再認為分配不均是一切問題的根源所在了。
如果綜合歸述一下的話,李再安的現在的觀點是:無論是貧富差距擴大,還是通貨膨脹,其根本原因就是巴西利亞政府,到現在都始終抱著不放的進口替代工業化的經濟發展模式。
不得不承認,重生的因素、先天的智商再加上後天的好學,讓李再安具備了快速成長的基本條件,而他所處環境,又為他提供了成長所需要的充足養分。
坦率的說,對巴西宏觀經濟的問題,他的認識已經轉到了真正的根子上。
進口替代實際上就是內向型經濟,是封閉型的經濟發展模式,國家對外通過高關稅、低進口配額來限制進口,對內則發展本國的相關產業,力主國內需求主要依靠國內生產來滿足。
與進口替代相對應的就是外向型經濟發展模式,也就是開放型的經濟發展模式。
實際上在八十、九十年代,甚至更早的五十、六十年代,國際上崛起的新型國家經濟體,主要都是采用的外向型經濟發展模式。
比如說所謂的亞洲四小龍,再比如說改革開放進入第二階段的中國,基本上都是采取的外向型經濟發展模式,大力推動出口導向型經濟,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
幾十年如一日推動的進口替代政策,已經將巴西帶入了茫茫無際的沼澤,這種經濟發展模式所帶來的封閉環境,令巴西國內的生產性行業技術水平嚴重落後,根本實現不了出口創匯的目標。
而原材料的出口,受國際市場價格浮動的影響巨大,近幾年來,國際市場農產品價格又在持續下滑。
這兩方面的因素結合在一起,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巴西外匯儲備的日漸枯竭,畢竟限制進口不等於什麼都不進口,尤其是巴西的工業技術落後,很多工業成品中都要采用到國外進口的零部件,這就更增大了外匯儲備的損耗度。
外匯儲備的來源枯竭,便意味著巴西利亞必須持續的對外舉債,於是財政赤字、外債激增的局面就不可避免的出現了,這邊是通貨膨脹居高不下的一大誘因。
再有,高關稅、低進口配額的進口替代政策,本質上就是對國內消費者利益的犧牲。
舉個夸張點的例子說明,那就是同樣的10萬美元,在開放型經濟政策的條件下能買一輛德國原產的好車,而經過高關稅的作用,同樣的一款車到了巴西就得賣到40萬美元。
於是那些只有10萬美元購車款的巴西人,就只能花這10萬美元買一輛國產的破車開著跑了。
那麼這個買車的消費者承受的損失被誰拿走了呢?
毫無疑問,被巴西國內的汽車生產商拿走了,因為在開放型經濟政策的條件下,這輛破車可能連一千美元都不值。
在這個環節上,又出現了一個貧富差距拉大的誘因。
另外,因為有關稅壁壘的保護,那些國內的生產者在贏得巨額利潤的同時,往往不會將富裕的資金投入到技術改革、設備更新或是擴大再生產上。
那麼這些錢他們會拿來干什麼?
毫無疑問,投機是個最好的方向。
沒有擴大再生產的緩解,就沒辦法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它直接意味著失業率的居高不下;失業率的居高不下與投機的盛行,直接造成社會財富分配的斷檔,失去工作的人會越來越窮,投機的人會越來越富有;而大量投機的熱錢在流通領域四處翻滾,與此相呼應的卻是經濟發展的日益萎縮。
如果一個國家走到了這一步,還不出現通貨膨脹的話,那只能說上帝愛死這個國家了。
可惜的是,上帝給予巴西的愛,並不比祂給予索馬里的愛更多,於是乎,巴西就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在李再安看來,巴西有近兩億人口,有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工業化進程的良好積淀,同時也有著豐富的自然資源,如果能夠拋棄舊有的進口替代經濟政策,代之以更積極、更廣泛的、更能夠融入世界的外向型經濟政策,這個國家的重新崛起並不是一個夢想。
但遺憾的是,對於一個國家來,經濟政策的調整不像是換一個口味的咖啡那麼簡單,這個過程中,牽涉到了太多的利益集團。
那些享受著既得利益、希望能夠繼續維持現狀的資本勢力,占據著這個國家的主流輿論,甚至可以說是綁架了這個國家的政治,任何觸動他們利益的改革,都勢必會遭到他們的阻撓。
其實在李再安眼里,如今巴西的境況與前世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國的情況非常類似,只不過兩國的政體並不相同。
而且當年的中國存在著一位強權人物,他能夠多次廢立總書記、能夠在首都血腥鎮壓政敵、能夠在南方發表一番講話、就讓各方勢力閉上嘴……巴西卻並不具備這樣的政治強人。
綜合各方面來看,在二戰結束之後,尤其是在六七十年代之後崛起的新興國家里,幾乎都走了一條由內向型經濟起步,通過進口替代為本國發展工業化創造條件,而後再轉為外向型經濟,尤其是以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依托,逐步與國際接軌的道路。
這條道路按照中國的說法,就是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而後先富帶後富,實現共同富裕。
深入剖析,就是通過國家政策的扶植,在進口替代階段打造一批富裕人群。
當然了,所謂先富帶後富,那就純粹是瞎扯淡了,哪國的資本家會把自己的錢分給窮人花的?
能夠在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發展過程中,創造大量的就業崗位。
同時,輔之以完備的社會保障體系、最低工資限制、社會慈善等手段,化解貧富差距帶來的種種社會矛盾,盤活整個社會經濟面,這就已經是最理想的結果了。
巴西在這個過程中的起始階段就停步不前了,而中國則順利的走完了前半段,至於後半段……李再安前世2012年死的時候,並沒看到太多的成果,高速發展的經濟背後,那都是一堆堆驚人的爛攤子!
如果無法完成產業轉型升級,一旦將來中國的經濟發展陷入停滯,失業率升高,房地產泡沫破裂,各種經濟問題都會爆發出來……
如今的巴西,從客觀上來說已經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結合前世的所知,李再安很清楚,這場改革需要一個節點式的人物出現,而這個節點式的人物,又將改變一大批人的命運。
在這場國家命運與個人命運的騰挪中,李再安不知道自己最終會收益些什麼,但他卻明白自己現在應該去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