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章 選手姿嚴造名花冊 狗情面寬收雪鬢娘
未央生自賽昆侖別後,搬在一個廟中作寓。
這廟是送子張仙的行宮,里面房間甚少,往常是不寓客的。
只因未央生不惜重價,別處一兩一月他情願出二兩,道士貪圖微利,所以租與他住也。
為甚麼肯出重價?
只因本廟的張仙極其靈驗,遠近婦人來求子者極多。
未央生要在此處做個選場,所以謀在這邊作寓。
自進寓之後,每日定有幾班婦女進來燒香。
那燒香的婦女又與別處燒香的不同。
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將就看得。
這是甚麼緣故?
原來各處燒香的婦人大抵老中年的多,少年的少,所以沒一個看得上眼。
此處燒香的婦人都是求嗣而來,老年的經水已絕,必無生理。
中年的經水將絕,子興已闌。
所以進來求嗣都是少年女子,不過有一二個老成的陪來。
但凡女子十四歲至二十歲這五六年中間,無論好歹,面上都有點桃花色艷,隱隱動人。
所以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看得。
未央生每日早起,打扮得整整齊齊,在神座前走來走去。
望見有婦人來就躲在張仙的背後,聽道士替他通誠,又看他拈香禮拜,把面龐態度看得無遺。
然後攻其不備從里面闖出來。
那婦人見他姿容絕世,都吃一驚,疑是自己至誠把泥塑的張仙拜活了,下來送子與我。
直待他走下階前搖擺一會,方才曉得是人。
那靈魂已被活張仙勾去了。
弄得那些女子心花意亂,眼角傳情,都戀戀不肯回去。
也有故意遺下汗巾子為表記的。
自此以後未央生舉止分外輕佻,精心愈加放蕩,竟說世間標致女人該是我受用的。
自起先入廟之時就釘下一本袖珍冊子,藏在夾袋之中,上面題四個字“廣收春色”,凡是燒香女子有幾分姿色就登記入冊。
如婦人某人,年歲若干,良人某某,住居某處,都細細寫下名字。
旁又用朱筆加圈,以定高下。
特等叁圈,上等二圈,中等一圈。
每一名後面又做四六批語,形容他的好處。
那未央生怎麼曉得許多婦人並丈夫姓名住處?
只因婦人入廟燒香定有個香火道士立在旁邊替他通誠,就問他姓甚麼名甚麼,年紀多少,系那一位信士之妻,住在何坊何里。
那婦人就不說,定有個家人使婢替他答應。
未央生此時就記在腹中,待他去後,取出冊子登記上去。
不上數日,把一方的女色收羅殆盡。
雖然錄了許多婦女,都是一等中等的,要那叁圈頭竟沒有一個。
心上想到,我生平的志向原要娶世間第一位佳人,起先在家里娶著的只說是第一位了。
如今看起來與他一樣的盡多,可見還算不得第一位。
我想天下的女色豈有有了榜眼探花而無狀元之理,必竟有第一位的在那邊我還不曾遇著。
如今看來看去,這些婦女只好存在這邊做個備卷,若終久遇不著亦可拿來塞責。
我且姑待幾日,看以後進來的何如。
於是取法加嚴,不肯少恕。
一日,精神怠倦,正在房里睡覺,忽見家童跑進來道:“相公快起來看標致女子。”
未央生連忙下床來,戴新巾,穿麗服,又要照照鏡子,未免耽擱了一會。
及至走到外面,只見兩位少年女子,一個穿銀紅,一個穿藕色,陪伴來的是個半老佳人,都燒了香要出去了。
未央生隔著許多路把那兩個少年女子一看,真是巫山神女,洛浦仙頤,比往常所見的大不相同,一時不覺風顛起來。
見他要走還不曾出門,就如飛赴去跪在門檻外,不住的叩頭。
把兩個家童與香火道士皆嚇得口呆,只怕婦人要發作。
誰想未央生外面雖是瘋癲,心上卻有主意。
料那叁個婦人若是肯走這條路的,知道我見他標致愛他不過,所以跪拜他,料他必不發作。
若還是正氣的發作起來,我只推是外面走來的人,要拜張仙求嗣,見有女眷在內,混雜不雅,所以不敢進去,跪在門外叩頭。
他難道曉得我寓在廟中不成?
把這個計較放在胸中,立於不敗之地,所以才敢如此。
果然那叁個婦人不知就里,只說他是求嗣的,都縮轉身去立在旁邊。
直等他拜完,方才舉步。
拜的時節,那兩個少年女子雖然一般顧盼,只是那種意思還在有意無意之間,不覺得十分出像。
獨不那個半老佳人,對著未央生十分做作,自己掩口不住的笑。
臨行之際,還把未央生瞧了幾眼,方才出去。
未央生痴足半晌不能出聲,將去一二里才問香火道士是那家的女子。
道士見他輕舉妄動,幾乎惹出事來,埋怨不了,那肯對他說!
未央生要跟著轎子去追蹤跡,他又知道去遠了,追趕不上,只得回到房中,悶悶的坐。
心上想到,這等可恨的事,那些不中意的個個都曉得姓名住處,偏是這兩個極中意的一個也不知道下落。
可惜一對絕世佳人當面錯過。
就取出那本冊子,要添這兩個上去,竟無名字可寫,只得先記一筆在前,道:某月某日遇國色二名,不知姓氏,姑就所衣之色隨意命名,彷佛年齒性情開列於左,以便物色。
銀紅女子一名。
年可十七八。
察其情意,他於歸未決而欲竇未開者。
批:此婦態如雲行,姿同玉立。
朱唇綻處,嬌同解語之花。
纖步移時,輕若能飛之燕。
眉無憂而長蹙,信乎西子善顰。
眼不倦而慵開,應是楊妃喜睡。
更可愛者,贈人以心,而不贈人以物,將行無雜佩之遺。
示我以意,而不示我以形,臨去少秋波之轉,殆女中之隱士而閫內之幽人。
置之巍等,誰曰不宜?
藕色佳人一名。
年可二十許。
察其神氣,似適人雖久而原陰未劉者。
批:此婦風神綽約,意志翩躚。
眉無待畫之痕。
不煩京兆,面有難增之色。
焉用何郎肌肉,介肥瘦之間,妙在瘦不可增,肥不可減。
妝束居濃淡之際,妙在濃似乎淺,而淡似乎深。
所可憐者,幽情郁而未舒,似常開不開之菡萏。
心事含而莫吐,怠未謝愁謝之芳菲。
所貴與前,並壓群芳,同稱國色者也俟!
面試後再定元魁,批評已畢,心上又想到,那個半老佳人也不減少年風致。
別的且不要說,只是那雙眼睛或如一件至寶了。
他起先丟上許多眼色,我只因主意那兩個,不曾回他一眼。
如今想來甚不過意,況且與標致婦人同行,不是妯娌定是親戚,也就要看標致的分上寬待他幾分了。
他又肯幫情湊趣,引那兩個顧盼我,分明個解人。
我若尋得他,何愁那兩個不入鵠中?
我今也把他寫在冊上,加一個好批評。
一來報他牽卷之情,二來若尋著的時節就把這冊子送與他看,先把他奉承到了,不愁他不替我做事。
就提起筆來,把國色二名的“二”字改作“叁”字。
因他穿服是玄衣,再添一名道:玄色美人一名。
年疑四九,姿同二八。
觀體其態,似欲事書疏而情甚熾者。
寫完,每一個名字上圈了叁圈,依舊藏在夾袋中。
從這一日起,那張仙殿上去也得,不去也得。
進來的婦人看也可,不看也可。
只把這叁個佳人時刻放在心上,終日帶了這個本子沿街去撞。
再不見一毫蹤影,心上想道,賽昆侖見識最高,路數又熟,為甚麼不去問他?
只是一件,他原許我尋一個,這幾日不見,想是去尋了。
我若對他說,他只道我有中意的,倒把這擔子丟開了。
況且沒名沒姓,教他哪里去查?
我且放在肚里,再等幾日他或許尋一個來報我也不可知,別的東西怕多,標致婦人也不怕多了。
自此以後,每日起來不是出門問撞,就是在家死等。
一日,在街上遇著賽昆侖,就扯住問道:“大哥,向日所許的事為何不見回音?莫非忘記了?”
賽昆侖道:“時刻在心,怎麼會忘記。只是平常的多,絕色的少。近日才尋著,正要來報你,恰好撞著。”
未央生聽了,滿臉堆下笑來道:“既然如此,請到敝寓去講。”兩人皆手而行,一同入寓。
把家童打發出去了,兩個關了房門商量好事。
不知是哪一家婦人造化,遇著這會干的男子,又不知是哪一家丈夫晦氣,惹著這作孽的奸夫?
看官不用猜疑,自有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