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那場判決,至今仍然是所有人心中揮灑不去的噩夢,對於老周和賈莉來說尤其如此,而丁婷卻成為了唯一已經遺忘的人。
因為丁婷瘋了。
沒有人知道丁婷瘋了之後,她是否真的已經在精神上的確擺脫了所有,或許痛苦不再折磨她的大腦,但肉體上,她的的確確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和傷痛。
老周的指尖滑過丁婷枯燥的發梢,那是被人用剪刀粗暴地橫生剪斷的證據,她本該明媚勾人的雙眼此時卻放空著,她傻笑著呆坐在麥田里,看得老周和一旁的孫正剛直心疼,誰又能想到僅僅兩年前,這是一位多麼千嬌百媚,性感迷人的都市女郎呢?
很難去理解老周已滿是皺紋的粗燥臉龐上復雜的表情,如果非要說哪一種情愫在此時此刻占據了上風,那一定是愧疚。
沒錯,愧疚。
如果周建鵬不死的話,丁婷絕對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走,我們走……我們離開這里……”
老周有些哽咽,丁婷雖然是破壞兒子和兒媳婚姻的第三者,但她應該算得上是個好姑娘,卻最終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的確,因為老周也脫不了干系,還因為周建鵬的死和賈莉有著直接的關系。
周建鵬減刑後,丁婷時常前往看守所探監,賈莉則誕下一子,取名為思恩。
初時賈莉與丁婷兩人互不相犯,倒也安生太平,直到有一日,賈莉和老周前往探監時恰巧遇見了丁婷,兩人再次激烈爭吵最終不歡而散。
兩個月後,周建鵬在監獄中自殺,原因是賈莉帶著三個月大的兒子前往監獄再次探監,並且告訴了周建鵬她與自己的公公老周偷情扒灰,亂倫產子的真相。
不久後,丁婷瘋了。
周建鵬的死訊如同一道晴天霹靂,瞬間砸開了丁婷苦心支撐的心靈防线,隨後潰之千里。
丁婷也是孤兒出身,市內並無親屬,在說服了老周後,那位法官的親爹老張頭就一意孤行,硬是把瘋後的丁婷帶回了白梨村。
誰料十個月前老頭突然暴病而亡,丁婷瘋癲的也越發嚴重,無人敢收留,而村子里的男人原本就對這個瘋了的城里美人兒覬覦不已,老張頭死後,這些鄉野村夫們便輪流開始了對丁婷肆無忌憚的性侵犯,改革開放三十年,白梨村人的淳朴早就不復當年。
又或許是天意,村里主要霸凌丁婷的幾個男人居然陸陸續續地全都詭異暴亡,幾個月前,村里的一家人才斗膽收留了她,為了不讓她亂跑,時常把她如同圈養一般拴在自己的院子里。
上個月,村里又流傳那個城里來的女瘋子和村里的老光棍好上了,恰巧那老光棍也是個瘋子,這下更沒人敢接近她了。
好一個命苦的女子。
好一陣又哄且又騙,待丁婷情緒穩定了些許,才終於費勁地讓丁婷穿上帶來的T恤衫和短褲。
孫正剛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從來就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之前老周對他說要把一個年輕女人交給他照顧,他半信半疑,便也沒完全答應下來,現在看到丁婷這般的慘樣,心中不免又動了惻隱之心。
一抬頭,天色驟變,陰雲遮天蔽日,西風盡掃暑氣。
他和老周一左一右,正要扶著丁婷往回王村長家,才邁開步子,只見得遠處妙影裊裊,兩具高挑的女性柔美嬌軀徐徐而來,愈近些時,行進間蜂腰顫扭,貓步所至處,皆是乳波臀浪。
仔細一看,果不其然,這兩位鄉野間的曼妙美人兒,除了賈莉和陸瑤又還能有誰?
見到已經完全瘋癲落魄的丁婷,賈莉的臉色顯然並不大美妙,畢竟丁婷現在的窘境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本以為可以忘記的那份復雜心緒又再次涌上心頭,一年半前越想越氣的她只是想報復一下周建鵬,不料這擁有高大偉岸身軀的男人竟然會以如此極端的方式來宣泄自己的悲憤。
於是乎賈莉和公公老周的不倫戀情不得不繼續深埋在地下,兒子思恩在戶口申報上也成為了周建鵬的遺腹子。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天色越發陰沉下來,卻始終見不得半滴雨水,只剩風聲嘶啦作響。
行色匆匆。
回到村長家的時候,已然是暮時黃昏,幾人手忙腳亂了好久,方才給丁婷簡單洗漱打扮了一番,丁婷的情緒時而暴躁,又時而麻木,倒是唯有老周能夠鎮住她,原因並不復雜,因為老周總是會說“回家”,丁婷也總是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眼前的這個年輕女人還不到三十歲,原有的光滑白皙的肌膚蕩然無存,本就纖細苗條的身材如今已瘦的失去了美感,洗去面部和身軀上的汙垢,似乎才剛能依稀瞅出昔日的美艷和風采,只是那失去神韻的一雙眼睛,呆滯的模樣提醒著人們她已經瘋癲的事實,至於那股與生俱來的狐媚氣質,更是早就不知飄往何方。
與中午略顯隆重的餐食截然不同,晚飯顯得朴素了許多,賈莉匆匆扒了兩口飯就上樓去了,下午把丁婷接回的事情讓眾人都不禁沉重了很多,甚至有些各自心懷鬼胎。
這其中,最復雜的既不是老周,也不是陸瑤,更不是王村長,而是孫正剛。
方才第一次清晰地看見丁婷洗過臉後如今憔悴的臉,總覺得哪里似曾相識,仔細一想,終於記起了兩年多前,作為攝影愛好者的自己曾受人邀請參加了一個地下收費的模特私拍活動,一向好色的他自是欣然前往。
和之前遇見的一般私拍模特完全不同,當時兩名身軀傲人的高個子模特不但可謂搔首弄姿,魅惑逼人,而且容貌十分驚艷,寬肩細腰,奶大腿長,堪稱國色。
整整一天的拍攝,兩位大美女足夠勾人魂魄,作為“貴賓”,自己還在拍攝後挑選了更高的那個模特一度春宵,現在想來,當時另一個騷媚入骨的模特不就是這個叫做丁婷的女子麼?
滄海桑田未見,卻足夠領略什麼叫做世態炎涼。
孫正剛腦海中不斷翻滾著,自從前幾日在山莊老周第一次告訴他整件事情的來龍脈絡後,他的思緒就顯得相當繁雜。
簡而言之,老周是要將丁婷托付於他的,原因也很簡單,老周覺得自己對不起丁婷、愧疚丁婷,於理於心他都有義務讓丁婷脫離苦海;另一方面,老周不想讓瘋癲的丁婷再出現在賈莉的周圍,以免給賈莉造成心理負擔。
其實這一對公媳的關系,自己作為風月老手早就看出來了,只是礙於老首長的關系,孫正剛一直沒有點明罷了,如此看來,這一對公媳還真是有真感情。
安排丁婷對於省公安廳副廳長孫正剛來說的確並非難事,打聲招呼在省城找一家精神病院就能夠解決,關鍵是自己一直就是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個性,已經如此可憐的漂亮女人不留在自己身邊又實在可惜,反正自己的情人隊伍里不在乎再多一個。
但自己真的又缺這一個?
雨絲終究還是斷线成詩,落到了塵世,窗邊聽雨的賈莉心里一揪。
雖然是驅走了暑氣,但這雨對她來說也並不算幸事,雨水衝刷了大地讓山路將會更加泥濘,明天一早還得趕路,歸心似箭的她想兒子了,一直給保姆帶著也不放心。
“你知道嗎?小時候其實我很喜歡下雨。”
關上窗戶,淅瀝的雨聲驟然不再呱噪,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了一般。
賈莉雙手搭在胸前,無意間托起飽滿的雙峰,她優雅地扭動著婀娜的腰肢,轉過身來,目光投向了房間的寬大雙人床上。
丁婷已經略顯干癟的身軀靜靜地躺在那兒,空洞的眼神不知投往何處,卻可以肯定沒有和賈莉四目交匯,她安靜地搖晃著腦袋,幅度很小,臉上掛著不易察覺的呆滯笑容。
她沒有回應,也不會回應。
“我喜歡下雨的感覺,很安靜,整個世界都很安靜,好像我們也不那麼孤單了。”
賈莉自顧自地接著說著,“我記得在孤兒院里的時候你特別愛出去玩,所以六年級的時候,那篇作文的題目是《最好的朋友》我就寫我最討厭下雨,因為我要和你一起出去玩。”
賈莉停頓了一會兒,“不知道你還記得麼?”
“沒關系,忘了也沒關系,我記憶力可好呢,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們闖了禍,你讓我先走自己卻被老師當場抓住,你自始至終都沒有供出我這個‘主犯’來。”
賈莉的臉上浮露出一絲真切的笑容。
“哦,對了,再大些的時候,有一次我們兩個晚上出學校買東西,被幾個小流氓糾察,虧的是你機靈喊來了路人呢,呵呵,你還記得麼?”
“我知道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賈莉沉默了,這一沉默就是好久。
“小時候,因為沒有父母的關系,我總是希望快些長大,現在快三十了,卻再也回不去了。”
賈莉姣好的臉龐滑過一行清澈的淚珠,胸口也開始微微起伏,“那時我們多好,我們就像親生的姐妹一樣好,誰會想到是現在的這個樣子……”
“我很傻吧,最開始的時候,為了報復建鵬外遇,我酒後半醉間賭氣勾引自己的公公;後來為了報復你,又把和公公的兒子思恩帶去監獄見了建鵬。”
“我們誰贏了呢?”
“我對不起你,你也對不起我……我真的不想長大!不想在這樣的場合見到這樣的你!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賈莉的情緒已經失控,淚水已經泛濫成河。
丁婷還是傻笑著,還是輕輕地搖晃著腦袋。
老周在屋外,隔著門聽著,他靜靜地依靠著牆壁,躊躇許久,還是沒有進屋子。
讓她哭吧,哭完就好。
賈莉的淚水。
屋外的雨水。
淡然天成的女人,藏進了這人世間一切的善,一切的惡。
***********
自老城市中心往西約一個小時的車程,是省政府著力打造的城西新區,數以百計的商務大樓和居民小區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設著,這里承托著市政府的濃厚的殷切希望,也承載著無數年輕人拼搏的夢想。
新區的這一塊墓地則與整個新區的氛圍大相徑庭,聽不見嘈雜的工地施工聲,見不得摩肩接踵的人流,只有綠蔭環抱的幽靜和悵然。
28歲的楊夢珏馬上就要做媽媽了,她挺著個大肚子,緩緩地行走著,而英俊的丈夫始終不離左右。
她是來這里祭奠已經亡故兩年的前男友方磊的,半年前她終於走出陰影,嫁給了一名年輕有為的建築師,如今夫妻恩愛,家庭和睦,丈夫知道她過去和方磊的感情,對於她前來掃墓也十分理解和支持。
她愛方磊,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卻始終堅守不觸碰毒品的底线,所以方磊就此長眠於地下,而她終究得到了幸福的生活。
這一天是工作日,陵園顯得冷清許多,出陵園的時候,不經意一撇,一名高挑優雅的漂亮少婦正抱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往陵園深處走去,美好的身段和鶴立雞群的氣質顯得格外扎眼。
“你是……莉姐?”
“楊夢珏?”
賈莉眉頭一舒,“你怎麼在這兒?”
迎面偶遇的這兩位還真是老熟人了。
“哦,我來祭奠我爸的。”
楊夢珏撒了個謊,方磊和賈莉畢竟有一段過去,也是為了她好,而身邊的丈夫也立馬心領神會。
“這是我丈夫,我肚子里也有了。”
“恭喜你啊。”
“這是你兒子吧,都這麼大了呀。”
見賈莉沒有提方磊的事情,楊夢珏趕緊轉移話題。
“思恩,叫阿姨。”
或許是有些怕生,四歲的思恩扭頭往自己媽媽的方向靠去,兩只小手死死地摟住媽媽的香頸。
“不好意思啊,他怕生。”
“沒事的。”
楊夢珏有些尷尬,“你來這兒是……”
“哦,我是來看我丈夫的,他走了好幾年了。”
“是這樣啊。”
楊夢珏不再多說什麼,便找了個借口和丈夫先離開了。
湛藍的天空劃過一道清脆的鳥鳴,那時青春和不羈激蕩起的一陣漣漪。
賈莉曼妙的身姿這些年絲毫沒有退化,她一個優雅的轉身,帶著自己的兒子思恩來到了一塊墓碑前。
“爸,我和思恩來看你了,你還好嗎?”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