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中秋,正是瓜果當季的時候,小販們挑著擔子擔了剛摘下的葡萄、石榴等物滿街游走,見著人多便駐足而售,為著引人來買,再把那石榴、橘子掰開兩個,紫牙烏似的石榴籽,圓嘟嘟的葡萄粒,爹媽才掏了錢,那貪嘴的孩童己迫不及待放進嘴里大嚼起來,吃得滿嘴流汁,連帶著那果香也彌漫開來,路過之人莫不抽著鼻子嗅上一嗅。
朱家巷子前,李果兒給那巷子里出來的廚娘秤完二十斤葡萄並十來斤石榴,又塞了幾個橘子給一旁跟著的小孫孫,這才收了錢,接著吆喝起來。
他今年不過二十五六,卻因生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不過十七八似的,圓圓臉蛋圓圓眼,一樂間露出對小虎牙,十分喜慶,且一身短衣又洗刷得干淨,看起來甚是精神,惹得跟著廚娘出來買瓜果吃的幾個丫鬟俱拿眼瞟他,一時間將這果攤圍了個嚴實對著這一眾妙齡丫頭,李果兒嘴上越發來得,一面姐姐妹子喊個不停,一面拿眼去溜那巷子。
這巷子里只住著一戶人家,便是當朝權臣太師朱燦,整條巷子俱是他家府邸,正當中兩扇朱漆大門,門環澄澄發亮,八名小廝門口站成兩溜,外加六名帶刀侍衛,端的氣派。
李果兒正給眾丫鬟秤著瓜果,便聽幾聲銅鑼響,恰是那朱太師自宮中當值歸來,一溜車馬侍衛,前呼後擁地進了巷子。
換做平時,那開道的侍衛哪容得平頭百姓堵在巷子口上,早揮著鞭子過來趕人,偏今兒個買東西的俱是府中丫頭,那侍衛識得丫頭們一水兒的蔥綠比甲,只呵斥了兩聲也就放過。
一行人馬擦著果攤到大門前停下。
眼見主子回來,幾個丫頭也不敢再耽擱閒聊,急忙忙付了果子錢便從角門進了府里。
李果兒眼瞅著朱太師自車上下來進了門去,掐了掐時辰,也收拾起果攤,挑了擔子走人。
此時日頭己經偏西,筐中瓜果還剩下小半,李果兒卻不再賣,只擔了擔子回家去。
他才來京城不過月余,只在那西城邊上賃了戶民居,靠著城牆小小的一個院兒,里頭兩間瓦房,剛夠遮風擋雨。
開了鎖進得院門,還未撂下擔子,李果兒已聽得屋中似有淺淺呼吸聲,登時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回身將院門上了栓,隨後放下擔子,俯下身去筐里挑揀壓壞了的果子,須臾直起身來,手中卻己握著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電光火石間直向半闔的屋門刺來。
叮的一聲,不待劍刃挺進,便自屋中飛出枚三寸來長的柳葉刀,刀身磕在劍刃上,迫得劍勢就此一緩。
李果兒這記攻勢被阻,霎時便停了下來,舉著劍不敢再動,只怔怔望著磕進地上的那枚柳葉刀,半晌才敢抬起頭來,衝著屋里討好一笑,“不是說好了在洛陽等我嗎,怎地到這兒來了?”
屋中傳來重重一哼,隨即一個八尺壯漢走了出來,濃眉豹眼,猿背蜂腰,望著李果兒一陣冷笑,“好你只臭果子,哄著爺說要金盆洗手,一道兒退隱了去,轉眼卻又來干這等營生。”
他怒氣之下聲兒略高了些,唬得李果兒趕忙拿手去捂,一面央求,“海哥莫氣,聽我細細跟你說。”
一面拉了秦大海進屋去。
房門一闔,李果兒將劍放下便去沏茶倒水,奈何早起燒的水早涼了去,一時間哪里沏得出什麼,訕訕放下水壺,道:“海哥幾時尋到這地方的,用過飯不曾?我去洗幾個果子你吃罷,先解解渴,飯馬上便得。”
說著要去燒火做飯。
不容他轉身,秦大海己一把扣住他手腕,硬拖了在桌旁坐下,惡狠狠道:“給老子交代清楚,說好了再不干這刀頭舔血的買賣,緣何又背著我接了活計來做,這次又是收了哪家的銀子,要殺哪個?你他娘的口口聲聲要給老子當媳婦暖被窩,逍逍遙遙廝守一輩子,莫不是騙我?”
他正在氣頭上,雙眼一瞪,愈發凶神惡煞,李果兒深知他脾性,生怕再氣出個好歹,哪兒敢再瞞,只得將實情一股腦禿嚕出來。
“咱們自識得到如今,我幾時騙過你。我們厲冤閣向來行事隱秘,何曾對人露過身份,我連在閣中堂口排行都告訴與你,難道還不真心。當日你說厭了這打打殺殺的日子,放著那無本買賣不做,想與我退隱江湖,和和美美過日子,我心中只有歡喜自然是真心實意的,只是你在江湖這麼多年,當也曉得厲冤閣是個什麼所在。我一介微末弟子,性命身家全由不得自己,哪里是想退隱便退隱的。我原想著拼個三刀六洞,廢了這一身功夫不要,求得師父善心,放了我出閣來,誰知師父同我說,閣里新接了筆生意,是取當朝太師朱燦的性命,因上頭幾位師兄俱跟著閣主出門去了,眼下唯我能接得下來,故此許諾,只要我做完這活計,他自去找掌刑堂主求情,不廢我武功便可放我出來,再把我往年存下的銀子也一並給我。我掂量著,左不過殺個人罷了,雖是難了些,總好過受刑,且你以前劫來的那些錢財多散給了寨子里兄弟,咱兩個日後過日子,難道喝西北風不成,這才應下。我曉得,若是提前說與你聽,你定是不肯放我前來,這才哄你先去洛陽等著,待我這里事畢,自然前去與你會合,日後不拘開間什麼鋪子,便可踏踏實實過日子了。”
說完,見秦大海緊皺眉頭,半晌不語,不免著急,“海哥,我曉得你擔憂我安危,才不願我做這等活計,只是你沒見過厲冤閣手段,我若是悄不聲兒跟你走了,師父定然視我做叛門而出,豈能饒得了我,屆時一干師兄弟追殺過來,不止我,便連你也逃不脫。”
秦大海心知他所說屬實,見他一番打算全是為了兩人日後,臉色己是和緩許多,只是一想到太師府中那些兵丁,免不得又是一番擔憂。
“我聽說這朱太師府上不光有禁軍守護,且請了不少武林中人護院防身,當中頗有幾個身手不弱的,此次差事只你一人……”
余下半句實不吉利,張了張嘴,愣是沒敢住下說。
李果兒見他不氣了,登時松下心來,“海哥放寬心,我近來常去太師府踩盤子,那朱太師只出門在外時身邊才跟了一溜護衛,進得內宅便松懈了去。我這幾日每晚都去府里探上一探,這朱太師多宿在個晴姨娘的院里,那位姨娘便住在後花園邊上,一院子盡是嬌俏丫頭伺候,一個男子不見,更別說什麼護衛,正可方便我下手。”
他笑嘻嘻說完,方省起追問道:“海哥怎知我到了京城,你如何尋來的?”
秦大海橫他一眼,“老子做了這許多年綠林強盜,人面廣眼线寬那也是江湖上有名號的,但凡真想找誰,怎麼著也能尋摸出點蛛絲馬跡來。”
李果兒因厲冤閣舊日一筆生意與他不打不相識,相交三五年,曉得秦大海那名頭絕非憑空而來,手段自然了得,只是自己這一路喬裝改扮萬分謹慎方到得京城,等閒人又哪里覺察得出來,秦大海這一番尋覓費的功夫又豈是一星半點,想到自己如此被人放在心上,登時又是得意又是歡喜。
“海哥,天晚了呢,我做飯與你吃。”
李果兒往日里伺候師父慣了,掃灑做飯俱是來得,這時對著相好兒,愈加小意殷勤,便要去灶下生火。
他本就生得討喜,這時衝秦大海一樂,端的可人疼。
秦大海想他想了也不是一日兩日,這時找著人了,只恨不得摟進懷里好生揉搓一番,哪里顧得上吃喝,大手一揮,道:“老子肚里不餓,就只下頭餓得慌,且不忙去燒飯,先把老子這鳥兒喂飽了再說。”
一把拽了李果兒到炕上,三五下將他褲子扒了個精光。
他兩人正值青壯,數月不見,不止心里彼此念得慌,身上也早憋得難受,這時肉跟肉疊在一起,喘息聲都粗壯起來。
李果兒手往下摸,一把握住秦大海底下那鳥兒,只覺硬邦邦滾燙燙一只便欲破衣而出,登時兩眼放光,一面解他腰帶,一面笑道:“海哥這是想我想的嗎?”
秦大海便愛他在床上這幅騷樣兒,嗓子都暗啞起來,“可不是,老子這些日子天天晚上想你想得流湯兒。”
一手伸到李果兒胸口,一手摸進臀縫兒里揉搓。
他手指本就粗礪,又兼性急,李果兒便有些害疼,臀肉一緊,死死夾住那幾根手指,急得秦大海罵道:“這才離了幾天,又緊成這樣兒,竟是白弄了以前那許多回。”
李果兒也是心癢難耐,巴不得他快些進來,忙從懷里掏出個紅漆雕花的扁平圓盒來,遞到秦大海手上,“拿這個抹在下頭。”
秦大海打開盒蓋,見是一盒子羊脂色軟膏,香膩滑軟,看起來便甚是金貴,不禁奇道:“這是什麼?”
“我自太師府里偷來的。那晴姨娘不過是個未及笄的嫩雛兒,底下那處兒緊得很,不大容易進去,朱燦弄不盡興,便花重金請名醫制了這個,每回都是先塗在底下,待那晴姨娘癢出了水兒才進去。我覺這東西比尋常外頭賣的好用,順手拿了一盒子。”
“原來是這等好東西。”
秦大海從善如流,當即挖了一塊抹進李果兒臀縫里。
那藥膏果然好用,這一抹進去,谷道立時軟滑起來,李果兒覺著差不離,忍不住道:“行了,海哥進來便是。”
一手握住了秦大海底下那鳥兒,對准自己谷道便往里戳。秦大海先還小心著,待進去了一小段,見無大礙,這才腰上使力一捅到底。
兩人弄在一起時將將黃昏,做著做著天色便黑了起來,李果兒泄了不知幾回,方才心滿意足摟著秦大海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李果兒給尿憋醒,便要下地去屋外放水,才一動,腰上便是一酸,再一摸旁邊,竟沒摸著另外一個。
這炕將將能睡下兩人,李果兒一下摸空,登時一驚,哪里還有半分睡意,連叫幾聲“海哥,海哥”,見無人應,這心就七上八下起來,連忙去點了蠟燭,只見屋子空空,哪里還有旁個人影,再四處尋摸一圈,見秦大海裝著柳葉刀的鹿皮囊和腰刀都不見了去,立時猜到他去了哪里。
這一下大。
涼失色,趕忙翻出夜行衣穿戴好了,推門向太師府趕去。
此時天尚未明,正是夜闌人靜睡夢正酣之時,太師府里卻燈火通明,侍衛呼喝之聲伴著姬妾驚懼尖叫,一片嘈雜。
秦大海縮身在後花園荷塘水面之下,嘴里叼著根空心蘆杆,說不出的懊惱。
他原想著今夜結果了那朱太師,明兒個便能帶著李果兒回洛陽,也省得自己束手旁觀提心吊膽,便趁著李果兒熟睡,自己偷偷潛入府里,摸索進後花園邊上那座小院,果然尋著了朱太師,一刀下去剁了人頭,端的出手輕巧無聲無息,偏那晴姨娘半夜口渴要茶喝,一睜眼便見個蒙面大漢矗立床頭,一旁老爺己身首兩處,登時唬得放聲尖叫。
恰不巧,這院外新添了幾只獒犬護家,聞得叫聲,也跟著狂吠起來,滿府侍衛驚動,幾個重金禮聘來的江湖好手搶先便尋了過來。
秦大海一向只明劫明搶,哪里做過殺手這等精細活計,一著不慎馬失前蹄,再想出得府去己是難上加難,先是想要硬闖,卻被府兵持箭一通亂射,逼得又退回後院,緊接著被個暗器好手一袖箭射中大腿,登時血流不止。
也虧得他這許多年打殺慣了,頗有些急智,當即潛入荷塘中。
那群侍衛滿院子搜了一圈,愣是沒想到水底下能藏人。
饒是如此,卻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守得嚴實,雖一時捉不到行刺之人,卻也不至干叫人逃了去。
此時夜深水涼,秦大海腿上那處傷口頗深,本來血流甚速,叫冷水這麼一凍,倒緩了一緩,只是眼瞅著再有個把時辰天便亮了,屆時再難隱藏行跡,不免急上加急。
便在這時,忽聽前院喧嘩起來,有人大叫,“賊人偷進老爺書房去了。”
登時將後院一干侍衛呼啦啦引了過去。
秦大海瞅准時機,爬出荷塘尋到牆根底下,便要越牆而出。
奈何他腿上傷重,這下盤功夫哪里還使得出來,正惶急間,忽見牆上懸下一條繩索,一人輕道:“抓緊了,我拉你上來。”
可不正是李果兒。
秦大海心頭一喜,摸緊繩索給拉了上去。
兩人落到牆外,著地時秦大海便是一個赳越,李果兒看出他受傷,忙問,“傷著哪兒了?”
秦大海一擺手,“腿上挨了一箭,不礙事,趕緊走。”
李果兒只當他皮肉傷,放下心來,拉著秦大海撒腿狂奔。
兩人穿街越巷,七拐八拐了一圈,方回到落腳那間小院兒。
秦大海這時得出空兒來問,“方才是你去前院把人引開?”
李果兒總算曉得了擔驚受怕是甚滋味,忍不住埋怨,“你怎地也不同我說一聲兒便獨自去了。這等活計若無十成謀算,哪里是好輕易下手的。虧得我去書房放了把火,不然你便等著給人家包了湯圓罷。”
這時點起燭火,方看清秦大海腿上血漬暈染出一大片,滴滴答答正往下流,登時唬了一跳。
“怎地流這許多血?快給我瞧瞧。”
秦大海傷處被冷水鎮著,出血本己漸漸止住,耐不住這一通奔跑,傷口倒裂得更大了些,那血便跟泉涌似的往外冒。
秦大海原不把它當回事,這時也覺頭暈眼花,竟是失血過多的兆頭,傷處更是疼得難忍,再撐不住,身子便向前倒。
李果兒一把撐住他扶到炕上,扯開褲子露出傷口,只見小指頭粗細一支袖箭正正插在大腿根上,那箭身上刻有凹槽,血水便順著槽溝往外流,牙日淚不停。
“這是窮書生沈漣君的奪命箭。”
李果兒一聲驚呼,兩人俱是心下一沉。
這奪命箭在江湖上頗是有名,別看個頭不起眼,只不過三寸來長,卻是請鑄箭名家精心打造,不傷人則以,一旦被它剟上一口,那傷處便不易收口,只待血一流干,便要命歸黃泉。
李果兒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頭一次不知所措起來。
倒是秦大海還有幾分鎮定,沉聲道:“先把箭拔出來再說。”
李果兒這才回過神,急忙忙取了匕首刺出袖箭,撒了一堆金創藥在傷口上。
奈何那藥末才敷上便被血流衝開,只得將藥撒在布條上,對准傷口緊緊綁了。
兩人才折騰完,便聽街面上傳來一陣聲響,馬蹄聲、呼喝聲連成一片,正是太師府向九城巡防司報知了太師被刺之事,滿城官兵挨家挨戶搜拿刺客,眼瞅著便要搜了過來。
李果兒顧不得再行耽擱,將灶台上那只大鐵鍋一掀,露出底下黑黝黝一個洞口,扶著秦大海便往里鑽。
秦大海驚訝不己,“這屋里竟有密道?”
李果兒舉著鐵鍋也鑽了進去,全身沒入密道之時,那鍋正正好又安放在灶台之上,任誰也看不出絲毫痕跡,這才有空兒答道:“你當我緣何盯著太師府這許久卻不下手,便是為了挖這密道。太師一死,必然滿城戒備森嚴,城門不開,如何出得去,我又是個外來的,便能瞞混過關,也免不得被大理寺捉去過一遍堂。故此初來京城便需想好退路。這密道我挖了一月有余,前日才堪堪挖通,本打算這兩日便動手,卻不想你倒搶先一步。”
這密道甚窄,僅容得一人爬行,秦大海生怕拖累了李果兒,強忍疼痛勉力爬動,觸動傷處,鮮血流了一路。
這密道足有四五里長,秦大海本就失血過多,待到出口,己是體力不支,喘了一陣兒,方看清眼前景色,驚覺竟己在一條河道邊上,河水靜靜流淌,波瀾不驚,正是平京城外那繞城而過的灼水河。
臨岸處一只小舟便拴在岸邊柳樹上。
李果兒緊隨其後爬了出來,撐起秦大海放進舟中躺好,解了纜繩跳上去,操槳便劃。
兩人順水行舟,頓飯功夫便飄出十幾里去。
此時天色微亮,秦大海蒼白面色難以遁形,李果兒暗自心驚,卻強忍。
涼懼道:“海哥且再忍一忍,到得前面村子便有我閣中弟子接應了。”
秦大海身上一陣陣發冷,便連說話都覺費力,他是刀尖上過日子的人,自然曉得不妙,強撐著扯出一抹笑,斷斷續續道:“果兒,大哥怕是沒法子陪你去洛陽了,日後只剩你獨自一個兒,也要好好地開間鋪子,踏踏實實過日子,千萬莫要再做這等營生,若碰見好人家兒姑娘,不妨娶一個,生一堆孩子,陪著你熱熱鬧鬧的,大哥在地下也能安心。”
李果兒再忍不住,眼淚一滴滴往外冒,“海哥莫說傻話,我這一輩只同你過日子,旁人一概不要,你可千萬別丟下我一個。”
說著說著,抱住秦大海放聲大哭起來,“你要是走了,我……我也不活了。”
秦大海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想摸摸李果兒頭發,卻己抬不起手來,眼睛一閉,再無知覺。
李果兒驚得忘了哭,呆愣愣看著秦大海毫無生息的面容,只覺一顆心晃晃悠悠沉到了谷底,正一片茫然間,忽聽一人道:“傻果子,愣著干嘛呢?還不把船住邊上劃。”
甫聽這話音,李果兒猛地抬起頭來,只見岸邊站著個六十來歲干癟老頭兒,一身蓑衣短褲,正是個漁夫裝扮,不是他師父季九胡又是哪個,頃刻間生出一絲希翼,操起船槳猛劃幾下靠了岸,撲通一下跪在師父跟前,“師父救救我海哥罷。”
按說前來接應李果兒的該是閣中低等弟子,奈何太師府里好手眾多,季九胡不放心,索性自己親自前來。
因兩日前得了徒弟自城里遞出來的信兒,曉得動手便在這幾日,便每天早起來河邊巡視,這日正好撞見兩人。
李果兒是他自乞丐堆中撿回來的關門弟子,調教這許多年,不說視如親子,可也差不離,今日乍一見徒弟安然無事,本極歡喜,卻不料連同徒兒那帶把兒的姘頭也在船上,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冷笑兩聲,“怎麼,這小子要死了嗎?嗯,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正好,你也不必出閣去了,依舊跟我回去過日子罷。”
李果兒素來知道師父性情,曉得他說得出做得到,斷乎不會善心大發,心下一片冰涼,回頭再看一眼秦大海,暗道:你若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拔出腰間匕首,便向自己頸間刺下。
北地一入冬,莊戶人家便將家里火炕燒得旺旺的,雖說外頭冷得凍掉人耳朵,屋里頭卻暖意融融。
秦大海在這村子里養了個把月,總算把失了的元氣補些回來,此刻盤腿坐在炕上,眼瞅著炕桌上滿滿幾海碗香噴噴的吃食卻不敢動,只眼睜睜看著季九胡將那雞鴨魚肉吃得七零八落,還需支棱著耳朵聽這老頭兒陰陽怪氣一通冷嘲熱諷。
“真不知我家那傻果子看上你什麼,敢拿自己險命要挾我這做師父的。你也不照鏡子好好瞅瞅,你是長得跟朵花兒似的還是能下個患子出來,什麼德行迷得我徒弟連命也不要了。要不是看在果兒面上,老子當日便扔你到河里喂王八。”
老頭兒吃一口酒夾一口菜,紅燒肉剛進嘴里,筷子尖兒便掉頭直指秦大海鼻梁,“呆徒弟歡喜你,我這當師父的也沒辦法,你日後好生跟他過日子便罷,但凡有半分對不起果兒,老子救得了你,自然也能送你去見閻王。”
季九胡做了一輩子殺手,江湖上從不見名號,秦大海卻不敢有半分毫輕慢,只恨不能裝孫子裝得再像些,誠誠懇懇道:“師父您老人家放心,我待果兒的一顆心真的不能再真,若有對他不住的地方,您只管割了我的豬頭下酒去。”
季九胡見他還算上道兒,冷哼幾聲不再嘿噪,用罷一餐飽飯,將個藍布包袱往炕上一扔,揚長而去。
李果兒被師父支使著在廚房忙了半日,好容易燉得了一鍋黃豆豬蹄湯端上,卻見師父己經走了,只剩秦大海餓死鬼投胎似抓著筷子緊扒拉,一面吃一面道:“快把那湯盛一碗來,餓死老子了,有你師父在跟前兒,老子壓根兒沒敢動筷。”
李果兒忙盛了一碗給他,“師父都跟你說什麼了,嚇得你這樣兒?”
“能有什麼,左不過叫我好生待你。若有半分不是,叫我拿命來償。他老人家也不想想,憑你身手,我若有甚三心二意,哪兒需勞動他老人家,你便先割了我的鳥兒去。”
李果兒聽得師父這般給自己撐腰,想是當初那頓氣早消了去,登時笑得花兒一樣,扭臉間瞅見炕上那包袱,打開一看,黃澄澄一疊金葉子並七八張銀票,可不正是自己攢了多年的積蓄,這一下心花怒放,瞅一眼秦大海,再瞅一眼金葉子,那心思,頃刻間己飄到了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