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城山主裴通並沒坐下,他精神抖擻,又高聲說道:“大家既然同意,就請公決,如何懲處這兩個門派?”
“阿彌陀佛。”
一聲蒼勁的佛號,從遠處傳來。
大家方自一怔,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接著說道:“諸位檀樾,不用再議處了,武當派和敝寺的人已經來了。”
這是老和尚的口氣,是說少林、武當兩派的人已經來了,他這兩句話,顯然是以“千里傳音”說的,聲音不響,但全場的人都清晰可聞,光是這份內力,就非同小可。
所有的人目光不期而然朝南首入口投去。
只見由兩名大會迎賓陪同七人從南首緩步走入,走在前面的一僧一道,正是少林方丈至善大師和武當掌教青雲子,兩人身後則是少林監寺至慧大師、長老至能、至濟,武當派凌雲子和歸存仁。
他們兩派只來了七個人,未免太輕敵了。
總接待祝纖纖急忙交代迎賓,在橫案左右添設了七張錦披椅子,一面急步迎了上去,連連拱手道:“大師、道長賁臨,祝纖纖忝掌大會接待,未能遠迎,實在失禮之至,還請二位掌教多多原諒,大會剛開始不久,二位掌教和諸位道長請上坐。”
至善大師合十一禮,徐徐說道:“女施主不用客氣。”
青雲子微笑道:“少林、武當兩派,並未接獲大會邀請,女施主不嫌咱們來得冒昧就好。”
祝纖纖聽得一怔,說道:“少林、武當,領袖武林,今日這一大會是武林聯誼大會,絕不會不邀請貴派的,二位掌教快請上座。”
青雲子含笑道:“方丈大師和貪道既非來賓,也用不著上座了,咱們只是找尊師來的,就煩女施主請尊師出來一晤。”
束無忌手持摺扇,飄然走出,含笑朝祝纖纖道:“五師妹是大會總接待,青雲道長既然說出並非來賓,就用不著師妹接待了,你只管退下去。”
祝纖纖似是對這位大師兄十分恭敬,口中應了聲“是”,果然躬身退下。
束無忌才朝至善大師、青雲子二人抱抱拳道:“在下束無忌,忝為大會總提調,家師並不在此,二位掌教有何見教,和在下說也是一樣的。”
至慧大師道:“束施主做得了主嗎?”
束無忌豁的一聲打開摺扇,在胸前扇了兩扇,微微一笑道:“家師指派在下擔任大會總提調,在下若是做不了主,還能擔任總提調嗎?”
“如此就好。”
至慧大師沉哼一聲道:“武當掌教道長和敝寺主丈連袂前來,就是為了奉勸尊師,江湖武林已經平靜了一段日子,各門各派也都能相安無事,尊師數十年修練,應該早已悟澈天人,不可再造殺孽,如妄想統治武林,也只是徒增滋擾而已……”
束無忌沒待他說完,真目怒聲道:“住口,在下尊重你至慧是少林寺監寺,才以禮相待,這里是武林聯誼大會,不是少林寺,容你狂妄自大,滿口胡言,家師久已不問塵事,所以並沒有到大會上來,剛才全體武林同道一致已舉家師出任武林盟主,也是武林同道為天下武林著想,如何是妄想統治武林?是不是武林同道沒有推舉你們少林方丈,武當掌門,就心有不甘,才存心到大會來擾亂的,真要如此,就是自棄於天下武林同道,天下武林同道也決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哈哈。”
歸存仁大笑一聲道:“束無忌,你們通天教在耍什麼花樣,你心里有數,天下武林,也不容你們雙手遮天,自欺欺人……”
束無忌臉色一寒,目射金芒,沉喝道:“姓歸的老匹夫,你說什麼?你再敢侮蔑天下武林大會一句,就教你橫屍當場,你信是不信?”
歸存仁怒笑道:“姓束的,當著天下英雄,你敢如此發橫?”
束無忌大笑一聲道:“束某就當著天下英雄教訓教訓你這老匹夫。”
口中說著,舉手一掌遙向歸存仁劈來。
他立身之處,和歸存仁相距少說也有六七丈距離,這一掌又發的無聲無息,好像只是虛應故事一般,毫不用力。
站在歸存仁身邊的青雲子、凌雲子眼看對方只是虛晃了一掌,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只是聽束無忌的口氣,這一掌決非虛招,何以他舉手遙劈會不著絲毫力量,莫非他練的是什麼旁門陰功不成?
一念及此,待要.向歸存仁示警,已經遲了半步。
歸存仁聽束無忌說出要當著天下英雄教訓自己,心頭大怒,口中沉嘿聲道:“好……”
他剛說出一個“好”字,第二個字都還沒出口,就已感到不對,一團無聲無息,毫無半點懲兆的內勁,一下撞上胸前,宛如被千斤巨石砸上了一般,口中悶哼一聲,忍不住後退了兩步,勉強站住,但胸口血氣翻騰,幾乎要張口噴了出來,急忙閉上眼睛,緩緩納氣,暗自運功調息。
凌雲子眼看束無忌出手傷人,不覺大怒,喝道:“束施主如何出手傷人?”
束無忌手搖摺扇,大笑道:“凌雲子,你方才不是也聽到了,歸存仁出言無狀,在下說過要當著天下英雄教訓他的,這一掌束某堂堂正正的發掌,並不是偷襲,歸存仁武當名宿,自應早作准備,既可還擊,也可以躲閃,他接不下束某一掌,只能說他學藝不精,怪得誰來?”
他說歸存仁是武當名宿,又說接不下束某一掌,當真把武當派挖苦透了。
凌雲子那里經得起他這般損法,心頭怒極,鏘的一聲從肩頭撤下長劍,喝道:“束施主這般高明,貧道倒想討教幾招……”
青雲子沒待他說完,剛叫出:“師弟……”
束無忌看了凌雲子一眼,不屑的道:“武當三子,能接得下束某一招,已經很不錯了。”
凌雲子被他氣瘋了,連掌門師兄這聲“師弟”都恍如不聞,沉喝道:“好,那麼束施主就接貧道一劍試試。”
喝聲出去,刷的一聲,一道劍光激射而出,直向束無忌面門奔去。
他身為武當三子的老二,一身所學自極精純,何況這一劍含憤出手,使的是“兩儀劍法”的一招“太極初動”,劍光乍發,點的雖是束無忌面門,但就在劍光刺到離束無忌身前還有二尺來遠,突然劍劃弧形,一點寒芒刺到束無忌胸下,這一劍當真快速如電,能夠看得清他劍勢的人,為數也已不多。
束無忌摺扇輕搖,冷峻的臉上微露笑意,絲毫沒把對方這一劍放在眼里,是以凌雲子的劍尖刺到他身前二尺光景,他還是一動不動,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際,只見他在胸前輕搖的摺扇忽然一收,朝下輕輕一壓,這一動作,看去極為從容,但聽“嗒”的一聲,正好把凌雲子刺到他胸前的劍尖壓住。
凌雲子心頭一驚,要待撤劍,但覺劍尖似被束無忌的扇頭膠住了一般,再也收不回來。
束無忌卻在此時朝他微微一笑,低喝一聲:“撤劍。”
壓著劍尖的扇頭忽然一放.一下敲在凌雲子執劍手腕的關節上。
凌雲子幾乎連換招式都來不及,但覺右臂驟然一麻,五指一松,長劍郎當墜地,急急往後躍退,一張白皙的臉上,登時羞得色若豬肝。
束無忌也不追擊,又是豁的一聲打開摺扇,在胸前扇了兩扇,才含笑道:“如何,束某說過,你能接得下束某一招,已經不錯了。”
這一刹那,但聽一片掌聲,如雷般鼓勵,拍掌的當然是以兩邊大紅席上的人居多。
武當三子的老二,連束無忌的一招也接不下,這當真把凌雲子羞得無地自容,倏地跨上一步,用腳尖挑起長劍,憤然道:“好,貧道再領教領教束施主的高招。”
青雲子看出束無忌的武功高出二師弟甚多,乃急忙喝道:“二師弟還不退下?”
凌雲子不敢不遵,立即躬身應“是”,返劍入鞘,往後退。
青雲子目光湛然,注視著束無忌,徐徐的說道:“尊師既然不在此地,大會由束施主負責的,那就和束施主說也好。”
束無忌含笑道:“武當掌教有何教言,但請直說。”
青雲子頷首道:“善哉。善哉,那貧道就直說了,貴教召集天下武林,在這里開武林聯誼大會,原也無可厚非,但貴教卻不擇手段,竟以迷失散迷失參與大會的武林同道……”
束無忌沒待他說下去,臉色一沉,喝道:“青雲子,束某尊重你是武當派一派掌門,你卻如此誣蔑通天教,誣蔑大會,你如果自認為是領袖武林的名門正派,可以不把任何門派放在眼里,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青雲子身為武當掌教,被他當面斥責,絲毫不見怒容,只是神情嚴肅的道:“不論貧道說的是否誣蔑貴教,束施主總該讓貧道把話說完吧?”
束無忌冷冷的道:“你有什麼話只管請說。”
青雲子肅然道:“貧道和少林方丈大師同來,就是希望貴教及時收手,解散四路總令,給他們迷失散解藥,這場大會到此為止,只要貴教不再和武林各門派為敵,大家仍可不傷和氣。”
“哈哈。”
束無忌突然仰首向天,發出一聲清朗的長笑,目中金芒暴射,沉聲道:“青雲子,你這般說話,不怕武當派遭滅門之禍嗎?”
青雲子看他目中金芒逼人生寒,心頭暗暗驚異,忖道:“束無忌只不過是通天教門下大弟子,但從他目中隱射的金芒看來,此人年事不大,一身內功已不在自己之下了。”
一面平靜的道:“貧道看不出武當派會遭滅門之禍,但貴教如不聽勸告,一意孤行,那就很難說了。”
束無忌大笑道:“就憑你們少林、武當兩個門派?哈哈,今天大會上早就大家一致通過要懲處你們一向自高自大,不把武林其他門派放在眼里的少林、武當兩派了,你們既然自己找上門來了,正好在大會上,當著天下武林,處以應得的懲罰,二位掌門還是自動受縛,聽候大會發落,還是要執法人員動手呢?”
少林監寺至慧大師真目喝道:“束無忌,你能代表天下武林嗎?”
“哈哈。”
束無忌手中摺扇朝四面一指,說道:“東南西北,四路總令,不就代表了東南西北四路各個門派,難道他們還不能代表天下武林?”
至慧大師凜然道:“他們當然可以代表天下武林;但代表天下武林的並不是通天教,更不是你束無忌。”
坐在右首大紅席上的江北大俠沉昌年站起身道:“大師此言錯矣,天下武林大會,是通天教召開的,通天教主榮膺大會推選為武林盟主,如今盟主不在大會上,束大俠以大會總提調身份,自可代表大會,大會既是天下武林大會所代表的自然也是天下武林了。”
他此言一出,會場上就有許多人鼓起掌來。
“阿彌陀佛。”
少林方丈至善大師合掌當胸,口誦佛號,向前跨了兩步,徐徐說道:“這位施主不知是那一門派的高人?”
老和尚從未在江湖上走動,所以不認識江北大俠。
沉昌年冷冷的道:“在下沉昌年,是淮揚派出身,這樣夠了吧?”
至濟長老急忙低聲道:“他是淮揚一帶頗負盛名的江北大俠。”
至善大師微微頷首道:“沉施主似乎並未被迷失神志,老衲深為沉施主慶幸,但沉施主可知通天教以召開天下武林大會為名,把天下武林同道分為東南西北四路,均被暗下迷藥,迷失神志……”
“哈哈。”
沉昌年大笑一聲道:“大師身為少林方丈,竟然昧於事實,把道聽途說之言,信以為真,就向武林大會興問罪之師,豈不可笑?”
羊角道人大聲喝道:“少林、武當一向自詡名門正派,其實都是些不明事理的糊塗蛋,這里有誰被迷失神志了?”
“有。”
坐在橫案左首的東海龍王敖九洲突在此時洪聲應了一個“有”字,他聲音洪亮,全場的人自然全聽到了,所有的目光也不期而然都朝他投去。
東海龍王目光如炬,環顧四周,然後不疾不徐洪聲說道:“兄弟是東路總令主,也是大會公舉的大會主持人,因此兄弟應該說句公道話,兄弟有個義女叫雲芸娘,後來才知道她竟是通天教古教主門下的八弟子,她曾在兄弟飲食之中暗下迷失散,企圖迷失兄弟神志,好受她控制,哈哈,兄弟在江湖上打滾了六十幾年,什麼花樣沒有見識過,區區迷藥,又豈能迷失得了敖某?但兄弟還是擔任了東路總令主,就是要看看通天教在天下武林聯誼大會上,究竟玩弄些什麼花樣?兄弟挺身作證,是希望束總提調轉告尊師,千百年來,武林中人以信義為先,憑仗藥物,縱能迷得一時,也不足久恃,其他南西北三路總令,如有被迷失神志的人,也希望立即給解藥,方能真正和平相處,兄弟話說完了,這大會主持人也就此鞠躬下台了。”
說完,果然鞠躬一禮,大步走下。
束無忌看在心里,看他走下,立即迎了上去,一面拱手道:“敖大俠請留步。”
東海龍王道:“總提調還有什麼見教?”
束無忌大笑道:“敖大俠神聲清爽,並未被迷失,那就是說沒有人向你下迷失散了,因為真要在你飲食中下了迷失散,敖大俠的神志就未必會有這般清爽了,敖大俠既未被迷,卻誣蔑本教使用迷藥,迷失天下武林同道,在大會上大放厥詞,危言聳聽,顯然和少林、武當早有勾結,擔任東路總令主,不過是前來臥底,企圖破壞團結。通天教主辦武林大會,絕不容許有人破壞大會……”
他話聲還未說完,就有人大聲叫道:“敖九洲是大會的奸細,絕不能放過他。”
也有人喝道:“把他拿下了。”
束無忌搖了搖雙手,要大家不可鼓噪,一面搖著摺扇,含笑朝東海龍王說道:“敖大俠臥底而來,在下忝任大會總提調,不揣愚魯,倒要向敖大俠討教幾招高招。”
東海龍王目中精芒閃動,洪笑道:“總提調是要和老夫動手了?”
束無忌微哂道:“難道在下不配和敖大俠動手嗎?”
大洪山主呂長素站起身道:“總提調且慢,還是在下先來會會敖大俠。”
急步走到東海龍王面前,拱手道:“在下請敖大俠賜教。”
東海龍王雙目一瞪,射出兩道懾人精光,沉喝道:“姓呂的,你還不配向老夫叫陣。”
呂長素聽到他這聲長喝,如同焦雷貫耳,心頭猛然一驚.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一時之間連話也答不上去。
羊角道人飄然走出,含笑道:“敖大俠不願和呂山主動手,不知貧道還能承教嗎?”
東海龍王嘿然道:“向老夫挑戰的是束無忌,道兄是代表他和老夫動手?還是單獨向老夫挑戰?如果是代表束無忌出手,老夫也可指派一人作代表,如果是道兄單獨向老夫挑戰,那麼會場上屬於通天教的高手不少,難道要老夫一一應戰不成?”
“屬於通天教的高手”,這句話聽得羊角道人老臉不禁為之一紅,尤其東海龍王這番話,一時也叫羊角道人難以回答。
束無忌朗聲一笑道:“敖大俠既然有意要考量在下,道兄和呂山主且請回座,就讓在下領教他的高招。”
一面朝東海龍王拱拱手道:“敖大俠一支龍頭杖會過不少天下豪傑,在下就以手中這柄摺扇討教了。”
東海龍王怒笑道:“老夫縱橫江湖數十年,龍頭杖從不輕使……”
從不輕使者?
不願和後生小子使龍頭杖也。
話聲一落,右手把龍頭杖一拄,就毫無聲息的插入數寸厚的青石板上,雙掌一拍,洪笑道:“老夫就用這雙肉掌,你只管使扇好了。”
束無忌摺扇一領,微笑道:“那就請敖大俠賜招了。”
東海龍王沉笑一聲道:“好,你接著了。”
喝聲出口,右手抬處,一拳凌空拍去。
他積數十年修為,功力深厚,這掌又志在克敵,差不多用上了七成力道,掌風出手,轟然有聲,一道洶涌的勁風,直向束無忌身前撞去。
光是這份聲勢,就看得會場上的群雄莫不暗暗點頭,這位威震長江的東海龍王,果然名不虛傳,非同小可。
束無忌似是不敢硬接,身形一側,從旁閃出,他身法輕靈無比,就在閃出之際,右手疾揚,摺扇快若流星,一下朝東海龍王左肩點到。
他右手直伸,再加上二尺長的摺扇,正好夠上東海龍王的肩頭。
東海龍王沒想到他閃出之際,乘機出手,來勢快速如電,心頭也不由暗吃一驚,哼道:“好小子,這一手確實夠快。”
心念轉動,右手一招,突然把直劈出去的掌力向左帶轉,由直劈一下變成橫擊,掌力在這一收一放之間,自然又增強了一二成力道,轉瞬間,一團強猛掌力宛如迅雷並發,凌厲無匹。
束無忌一怔,此時要待退身,也已不及,只聽他口中發出一聲清朗的大笑,遞出去的摺扇並未放回,卻忽然打了開來,扇面直豎,朝前推出。
他居然豎立著一面白紙扇,去硬擋東海龍王差不多有九成力道的一記掌風,這豈不是螳臂當車,憑你通天教主門下首徒,就是用雙掌推出,也擋不住東海龍王這一掌。
會場上尤其兩旁大紅席上的來賓,都不禁替束無忌擔起心來。
但事實並沒有大家想的那麼糟,束無忌豎立推出的一柄白紙扇面,居然一下把東海龍王帶轉的一團掌風給擋住了。
掌風迅若風雷,涌若怒濤,只是在束無忌豎立的摺扇扇面前面,洶涌作勢,吹得沙飛石走,扇面就像一道防波堤,迫使凌厲掌風難越雷池一步。
這一段話,說來較慢,其實只是瞬息間事,東海龍王帶轉的一團掌風,被束無忌扇面擋住的一刹那,陡覺一縷極陰極寒之氣,無形之中,不僅滲入脈腕,迅速緣臂而上,心頭不禁大駭,急切之間,口中大喝一聲,振腕揮出。
這一揮雖然內力並發,但一縷陰寒之氣卻並未揮去,整條右臂竟然緩緩垂下,使不出一點力道來,心頭不禁又驚又怒,左手迅速抓起龍頭杖,目視束無忌,洪喝一聲:“你……”
束無忌沒待他說下去,搖著手含笑道:“敖大俠歇怒,你只要稍事休息,即可無礙。”
大家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但聽束無忌口氣,東海龍王好像在這一招上吃了大虧。
再看東海龍王果然雙目微闔,凝立不動。
這下看得會場上的人莫不心頭驀然一凜,以東海龍王的一身修為,居然在通天教首徒束無忌的手下,沒走出兩招。
跟隨東海龍王來的二十六名護衛,在這一瞬間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
落花島祁中奇是東海龍王數十年至交,這時急忙朝二名領隊,以目示意,制止他們不可妄動,一面閃身而出,走到東海龍王身邊,低聲問道:“道兄不礙事吧?”
東海龍王雙目乍睜,含笑道:“還好,兄弟不礙事。”
祁中奇道:“道兄不妨卞去休息一下,由貧道去會會他。”
東海龍王正待攔阻,剛叫出:“祁道兄……”
底下的話還沒出口。
祁中奇已走到束無忌面前,中指掛著玉拂,稽首道:“貴教也曾在貧道身上下過迷失散,因此貧道也想跟總提調討教一招半式,不知總提調肯賜教嗎?”
束無忌久聞落花島主祁中奇之名,武林中把他稱為東海一奇,卻沒有人能說出他的來歷,也沒有人看他出過手,落花島是一個神秘的島嶼,祁中奇也一向被江湖上人目為神秘人物。
束無忌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當然是在估量落花島主的內功修為,大概有多少程度?
一面含笑道:“在下和敖大俠也只是隨便比劃而已,今天是大會的第一天,盛會難得,道兄是大會的貴賓,切莫因誤會而傷了和氣,少林、武當指責敝教施下迷失散,只是志在挑撥大會團結,道兄不可誤中奸計……”
祁中奇大笑一聲道:“貧道活了六十多歲,豈是是非不分之人,若非通天教派人在貧道飲食之中暗下迷失散,貪道還不會參加今天的大會,更不會向大會總提調請教了。”
束無忌目中隱含怒意,點頭道:“這樣也好,束某就領教了。”
當胸摺著摺扇朝前一招,說道:“道兄請。”
口中說的還算客氣,但用這扇面向人招著,分明含有輕視落花島主之意。
祁中奇肩負長劍,卻並未拔劍,只把手中玉拂朝前一擺,說道:“那貧道就有請了。”
他玉拂這一擺,就有千百縷銀絲飛散開來,又倏然而合,化作一道白光,朝前點來。
在他銀拂飛散之際,發出一陣嘶嘶輕嘯,盈耳不絕,但等到銀絲倏合,輕嘯也倏然而止。
他出手就露了這一手,看得場中的人莫不暗暗點頭,大家都由衷的贊嘆,落花島主一身功力果然精純無匹。
站在他對面的束無忌依然搖著摺扇,站立如故,就在此時,銀絲乍合,嘯聲甫歇,一道強勁如矢的暗勁,當胸直貫而來,勁力之強,大有貫穿山石之勢。
束無忌臉上掛著冷峻的笑容,直到這道勁力撞到身前之際,當胸摺扇忽然一翻,往下壓落,不!
他壓落的扇面順勢向右帶出。
這一著看去輕松從容,實則使上了極大力道,才能把對方這道強大的暗勁向右首接引出去。
這一下因勢利導,當真如一江春水向東流,把對方力道完全引出,落花島主這一拂本來只是一記無聲無息暗勁,但經他這一引,等到向他身右帶出之時,卻呼然生風,發如波濤,大有沛然莫之能御之勢,一下衝出去三丈多遠,塵沙飛卷,簡直像一道龍卷風。
束無忌右手扇面朝下翻壓之際,左手卻悄無聲息由下翻起,抬手朝前拍出。
這時正好摺扇引發內勁,發出如濤風聲,誰也沒有去注意他的左手。
祁中奇看他用扇面引出自己的暗勁,左手一抬翻掌拍來,他立即左手一抬,迎拍出去,就在此時,突聽耳邊有人低喝一聲:“他使的是“翻天印”,祁道友接不得。”
話聲入耳,掌已發出,自然遲了。
但即使不遲,落花島主也不會聽的,他雖然不是剛愎自用的人,但數十年潛修,自恃功深,和通天教主一個門人弟子交手,豈肯無故收手後退?
他聽到有人以“傳音入密”說出對方使的是“翻天印”立即催動真氣,也使出他從不輕使的“青氣神功”來。
落花島主祁中奇一生很少踏入江湖,沒有人知道他武功來歷,這“青氣神功”當然也沒有人見過,此時但見他推出的手掌色呈淡青,他臉上也同時呈現出一片淡淡的青氣,連他一襲道袍,也似乎在隱隱冒著青氣。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一個手掌翻起,一個手掌推出,原是十分快速的舉動,能夠在電光石火的時間內,看出一個使的是“翻天印”,一個手掌呈現青氣,也只有功力精深,目光銳利的人才能看得出來,一般高手所能看到的只是兩人手掌迅速遞出而已,武功較差的人,只怕連兩人遞出的手掌都看不清呢。
就在此時,場中發的“啪”的一聲輕響,兩只手掌乍接即分,束無忌依然站立如故,口角間微噙著一絲冷峻的笑容。
祁中奇卻被震退了兩步,本來青氣氤氳的臉上,此時一片煞白,雙目微闔,凝立不動,顯然被震得血氣浮動,正在運氣行功。
這下直看得在場的人莫不暗暗震驚,憑落花島主祁中奇竟然連通天教門下一個大弟子的一掌都接不下來。
突然一道青影快逾飛鳥,一下落到祁中奇身邊,大家還沒看清來人是誰,那人已把一顆藥丸迅疾納入祁中奇口中,祁中奇耳邊同時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道友被翻天印震散青氣,快把藥丸吞了。”
“哈哈。”
束無忌突然朗聲一笑道:“在下還當是誰,原來醉道長此時才來。”
現在大家看清楚了,來人是個長眉修目,黑須飄胸的青袍道人,腰間懸一個大紅酒葫蘆,正是名動江湖的醉道人。
他一手扶著祁中奇,緩緩退下,一面洪笑一聲道:“天下武林聯誼大會,天下武林同道都到了,貧道豈可不來?”
束無忌傲然道:“如此正好,今日之會,雙方歧見頗深,醉道友名動武林,不知有何高見?”
“哈哈。”
醉道人打了個哈哈說道:“天底下公理只有一條,是就是是,非就是非,貧道此來,乃是奉家師之命,希望今天這一場武林大會,不論歧見多深,大家能夠心平氣和的解決,不可各走極端。”
束無忌含笑點頭道:“在下也就是這個意思,既然南山老人出面,又有醉道友趕來調解,自是最好不過之事,但少林、武當兩派,率眾而來,似乎對敝教成見頗深,接著又引起東海龍王敖大俠、落花島主祁道友的交相責難,不知醉道友要如何調解?”
醉道人迷著醉眼,回頭望望少林方丈至善大師和武當掌教青雲子二人,打了個稽首道:“方丈大師、掌教道長,二位的意見如何?”
至善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醉道長銜有南山老人之命,趕來調解,老衲自然唯命是從,老衲和青雲道兄連袂前來,實因通天教處心積慮,志在顛覆武當、少林兩派,當初暗施迷失散,迷失兩派門人弟子在先,繼而又劫持老衲,企圖引起兩派自相仇殺於後,幸而狡計未能得逞,如今又以武林大會之名,通過討伐武當、少林,要脅天下武林同道,一致對付武當、少林,大有一舉殲滅之意,老衲和青雲道兄此來,就是要正告天下武林同道,不可受通天教蠱惑,意即在此,武林同道唯有幡然醒悟,擺脫通天教,方能自保……”
束無忌怒嘿一聲道:“至善,你這些話,不覺得太過份了嗎?”
武當掌教青雲子接口道:“至善大師說的一點也不過份,貧道要請教束施主,方才方丈大師說的話,是否確有其事?今天既然已由南山老人派醉道友出面調解,以前的事可以一筆勾銷,但眼前的事,貧逼和方丈大師意見一致的,那就是請貴教把四路總令中被迷天心志的人,一律給予解藥,貴教從此退出江湖……”
束無忌目中金芒大盛,沒待青雲子說完,厲笑道:“夠了,你們果然是向大會尋釁來的,在下只是尊重南山老人專程派醉道友趕來調停,並非怕了你們少林、武當,通天教並沒有戰敗,無須接受你們的條件,江湖上本來無所謂公理,強者為勝,你們有什麼陣仗,只管劃下道來,通天教接著就是了。”
醉道人迷著醉眼,斜睨著他,為難的道:“束施主,茲事體大,你不向尊師請示,就作得了主了?”
束無忌大笑道:“家師久已不問塵事,指派在下擔任大會總提調,自可全權作主,醉道友請覆上南山老人,他謀求武林各門派和平相處的善意已經到了,少林、武當一再挑釁,這場殺劫並非我啟,醉道友應該看清楚了?”
醉道人臉上微現猶豫,徐徐說道:“束施主幸勿見怪,貧道說句公道話,東南西北四路總令,確實有不少人被貴教下了迷失散,迷人神志,給予解藥,讓他們恢復清明,才是天下武林同道真正的聯誼。”
束無忌目視醉道人,點著頭道:“醉道友明是銜命調停,實則也是衝著本教來的了,這也並不足怪,年前少林、武當兩處事件中,也都是你醉道友插手的,但不管如何,今天你醉道友總是奉南山老人之命來的,本教也不好為難你,這樣吧,是友是敵,醉道友最好當著大家,先表明立場。”
醉道人大笑道:“這倒教貧道好生為難,貧道是奉命來調停的,當然不會有什麼敵意,但貧道又和這里許多人相識,和少林、武當也有相當的交情,這個如何選擇的好?哦,束施主不妨先說說是友如何?是敵又如何呢?”
束無忌微哂道:“醉道友是調人身份,那麼你這一調處工作,已經徹底失敗,你可以回去覆命了。”
醉道人聳聳肩一笑道:“你們都不肯聽貧道的勸告,調停縱然失敗,但貧道總要看到一個結果,才能回去覆命。”
“好。”
束無忌道:“醉道友要留下來看結果,坐山觀虎斗,自然可以,甚至還可以替雙方作個公證,但絕不能左右偏袒,或暗中相助等事情出現,否則就莫怪敝教以敵人視之,有傷和氣了。”
他這番話,口氣極為硬,顯然沒把醉道人放在眼里。
醉道人連連點頭道:“好,好,貧道就坐山觀虎斗,不傷和氣就好。”
束無忌冷然道:“至善方丈,青雲掌教,不知兩位商量好了沒有?”
至善大師還沒開口,坐在上首的副總護法金鸞聖母突然開口了:“總提調且慢。”
束無忌聽得一怔,連忙拱手道:“不知副總護法有何見教?”
金鸞聖母沉笑一聲道:“方才東路總令主敖大俠和落花島祁島主都對大會表示不滿,此次大會,齊集了天下武林各門各派的同道,人數較眾,總提調應該問問大家,還有什麼對大會不滿的,不妨當著大家都說出來,也好在這里作個總結。”
束無忌聽得暗暗點頭,口中朗笑一聲,目光徐徐掠過四路總令,才道:“副總護法說的極是,大家都聽到了,今天這一大會,齊集了天下武林各門各派,諸位道長中如有不滿大會的,不妨直說,在這里作個總結,正是最好也沒有了。”
他雖在朗聲大笑,但笑聲中卻已充滿了殺機,這可從他冷厲的眼神中看得出來。
但見坐在左首,東路總令下首的南路總令主衡山派掌門人南雲子當先站了起來說道:“通天教召開武林大會,延攬各門各派,原也無可厚非,但你們在各派掌門人身上暗施迷失散,總是有失光明,貧道和羅掌門人、冉教主等人,幸蒙高人在途中解去迷藥,恢復清明,不然,豈不糊里糊塗的讓通天教牽著鼻子走了?因此貧道等人認為方才武當掌教青雲道長提出解散四路總令,貴教從此退出江湖,不失為中庸之道,請束總提調多加考慮。”
在他站起的同時,離火門羅尚祖、排教冉勿贊也一同站起,表示他們一致的立場。
束無忌最顧忌的是西路總令,因為有谷雲飛假冒了四師弟孟時賢,這一路人馬難免不穩,所以連住處都安排在淮瀆廟,俾可就近監視,卻不料東、南二路卻被人在途中解去迷失散,這可是他萬萬想不到的事,心頭這份氣怒,當真無可言宣,口中沉哼一聲,目中金芒流動,大聲道:“很好,還有那一個門派,要和本教為敵的?”
坐在西路,總令第一排的終南派掌門人平半山緩緩站了起來,右掌當胸,打了稽首,說道:“貧道平半山,忝掌終南派,一向約束門人,很少在江湖走動,不知什麼地方開罪了貴教,不但向貧道暗施迷失散,企圖控制住貧道心志,還在敝觀一百八十名道友及門下弟子身上,下了歸心丹,以這樣的手段用在武林同道身上,使武林同道聽你們的號令,進而謀取武林盟主寶座,以達控制天下武林的目的,說來令人為之切齒,方才南雲道兄已經聲明,支持武當掌教的提議,貴教解散四路總令,從此退出江湖,可以不究既往,貧道代表終南派支持此一提議。”
束無忌還沒說話,接著站起來的是華山派掌門人元真子,發出清朗的聲音,說道:“四個月前,通天教主門下四弟子孟時賢匿身敝派祖師堂,暗中策劃,五弟子祝纖纖假冒七師弟,企圖顛覆敝派,幸被昆侖門下的谷飛雲谷少俠路過貴派,識破陰謀,不料貴教並不因此死心,上個月又利用崆峒金母和終南平道兄等人,前來敝觀,脅迫貧道,如不參加西路總令,就要把敝教殲滅,居心如此毒辣,貧道代表華山派,支持武當青雲道兄提議,貴教如此怙惡不悛,將是天下武林的公敵。”
束無忌這一瞬間,居然顯得十分平靜,手搖摺扇,點著頭道:“很好。”
接著目光一抬朝金母含笑道:“在下想聽聽總令主的意見。”
金母沉笑道:“老身當著天下武林同道,先要整理一件家務……”
說到這里,右手一伸,朝侍立在她右首的席素儀身上拍去,口喝道:“孽徒,還不跪下?”
席素儀身子機伶一顫,果然依言屈膝跪下。
金母又道:“素儀,你洗去臉上易容藥物,也把孽徒臉上的易容藥物一並洗去。”
站在她左首的陸碧梧躬身領命,雙手迅快在臉上一陣拭抹,原來這陸碧梧竟然和跪在地上的席素儀長得一模一樣,接著走到跪在地上的席素儀面前,雙手在她臉上拭抹了一陣,那跪在地上的席素儀卻變了陸碧梧。
這一點,大家已可從金母口中聽出來了,她兩個徒弟,互易了對方面貌,不知內情如何?
這時金母口中冷哼一聲,說道:“孽徒陸碧梧,喪心病狂,勾結通天教,竟以迷失散企圖迷失老身心志,迫使擔任通天教西路總令主,欺師滅祖,莫此為甚,老身要你應昔日入門時的誓言,自碎天靈,你自己了斷吧。”
陸碧梧給師父一掌解開被閉的“腦戶穴”,張目四顧,心頭一陣戰栗,忽然雙足一頓,跪著的人朝前竄了出去;但她不知道金母方才一掌已經震散了全身真氣,這一下朝前竄出,只不過竄出五尺光景,突然間,頭猛向地面撞去,同時只聽“卟”的一聲,立即腦袋並裂腦漿四濺。
她當然不是自碎天靈而死。
她竄出之時,離地不過兩尺,撞上地面也不致於撞碎腦袋,大家雖沒有見到金母出手,但想也可以想得到這是金母出手的了。
崆峒金母,果然是個令人莫測高深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