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鬧市中殺人,對攻擊者而言難度要稍嫌大些,因為要速戰速決以免驚動官府。
雖說幾個小小的官差對於龍澤秀行這種高手來說,不過是螻蟻而已,根本不會被他放在眼中,然而鑒於各種因素上的考慮,和官府做正面衝突都是一個不理智的行為,所以,龍澤秀行務必要在官府出面干涉之前置鷹刀於死地。
而對鷹刀來說,這又恰恰是對他有利的。
是以,他只須堅持到有人出面干涉,那他這條小命也就算保住了。
龍澤秀行的刀尖尚離鷹刀的身體五尺有余,凌厲的真氣便如利刃一般劈斬而至,切割得臉上肌膚隱隱作痛。
鷹刀怒喝一聲,腳尖一點身後牆壁,身體如壁虎一般緊貼著牆壁騰升而上,避開龍澤秀行這一刀的鋒芒,緊接著左手一拍牆壁,借力一翻,在空中橫躍出兩丈開外,等身體落在地上時,人已躍至龍澤秀行的身後。
鷹刀不等立穩腳跟,便一拳猛擊龍澤秀行的後心大穴。
他這一拳蓄勢良久,畢生功力所聚之下,天魔氣排山倒海地奔涌而出,竟似連周遭的空氣也被拳勁抽空。
然而就在他的拳頭即將轟上龍澤秀行的身體時,眼前刀光閃現,龍澤秀行竟後發先至,反手一刀,刀鋒不可思議地從肋下穿出,直削向鷹刀的拳頭。
鷹刀的拳頭若是再遞向前去,勢必要先撞到龍澤秀行的刀鋒上。
鷹刀大驚,硬生生止住拳勁,腳下連踢向後退去。
可雖然勉強躲過斷手之危,卻因為方才一拳招式用老,強行後退,致使真氣逆行衝擊到胸腹間的舊患,鷹刀一時壓制不住,只覺喉間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交手第一招,便使得鷹刀舊傷發作,不得不噴血減壓,龍澤秀行的武功實在大出鷹刀意料之外。
此人不但內勁強勁,且武技高明之極,適才那反手一刀有若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鷹刀一時不慎立時著了他的道。
龍澤秀行回轉過身子,手上空空如也,兵刃不知何時竟已入鞘,手法快得連鷹刀也沒有瞧見。
只聽他冷笑道:“鷹刀,若你的武功僅此而已,那麼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了。”
鷹刀伸手抹去唇角血漬,也不運功療傷,口中長笑道:“要取我鷹刀的性命,可沒那麼容易!”話未說完,已合身撲上。
若再這般縮手縮腳,以防守、逃命為首要考慮目的,那這條命可真要葬送在這扶桑鬼子的手里啦!
鷹刀雖然一招受挫,可腦袋卻極為清醒。
對方內勁不下於己,武技更是比自己高明不知多少倍,如果再一味被動防守,不出十招必然死在對方手中。
唯今之計只有一味搶攻,以攻代守,拼著使用同歸於盡的兩傷招式以硬碰硬,或許才有一條生路。
他媽媽的辣塊大西瓜,我鷹刀賤命一條,就算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我是無賴我怕誰?
“日薄西山入!”
鷹刀大喝一聲,以掌代刀,不顧自己的身體是否能承受這一招的壓力,全力催運天魔氣,朝著龍澤秀行的頭頂怒斬而下。
這一記掌刀真氣奔涌,將體內天魔氣發揮至極限,竟是說不出的暢快淋漓。
雪花飛舞。
真氣所激之下,地上的積雪驀然在鷹刀的身周形成一道橢圓形弧圈,隨著他力斬而下的掌勢向龍澤秀行的身前狂飆而去,並在即將襲上龍澤秀行的身體前爆散開來,化為一蓬雪雨,遮蔽了龍澤秀行的視线。
在這蓬雪雨的掩護下,鷹刀的臉上閃過一抹嫣紅,眼中浮現出凌厲的殺意,右手長驅直入穿過如煙似霧的雪雨,直斬而下。
龍澤秀行鼻中哼了一聲,短刃滑出,左袖一拂,拂開滿天飛雪,看也不看鷹刀劈斬而來的一掌,右手一刀斜斬而出,刀氣縱橫嗤嗤作響,目標正是鷹刀的左胸。
這是攻敵必救的刀招。
無論鷹刀的手臂有多長,這一掌又如何聲勢駭人,從距離上看,卻總不及自己的刀快。
若鷹刀不想被自己一刀洞穿左胸要害,唯有向後撤招。
然而,他這次卻算錯了。
就在龍澤秀行短刀斜斬而出的時候,鷹刀右手手指突地一彈,一直藏在手心的糖葫蘆竹簽化為一道厲芒,電閃而去,襲向龍澤秀行的眼睛。
若是被這枝注滿內勁的竹簽射中眼睛,竹簽定然會穿腦而出,那是非死不可,而那時,只怕龍澤秀行的刀還未能接觸到鷹刀胸前的肌膚。
龍澤秀行只覺眼前黑影一閃,立知不妙。
可此時他的左手拂雪、右手揮刀,已然來不及擊飛竹簽,匆忙之下身體本能地急速向側後仰去,雖然險險避過毀目喪命之危,竹簽還是在他的臉頰上劃出一道不淺的傷痕。
但如此一來,他右手的短刀也被動回撤過來,無法攻擊鷹刀的左胸。
好在他應變極快,立時倉促起腳踢向鷹刀猛攻過來的掌刀。
一聲巨響。拳腳相交之下,兩條人影乍合即分。
兩人內勁相差無幾,以硬碰硬,雙方都受了不小的傷。
鷹刀固然被龍澤秀行一腳踢飛,身體如斷线風箏一般遠遠拋落在地上,傷上加傷。
龍澤秀行卻更不好受。
因為他是倉促起腳,與鷹刀的蓄勢良久自然有高下之別,不但人被震飛,連右腿的腿骨也被震斷,幾乎喪失了行動能力。
好你個鷹刀,在這種情況下也能與我拚個兩敗俱傷,果然厲害!
龍澤秀行不由暗暗佩服。
他迅速接好右腿斷骨,翻身而起,瞪著遠處搖搖晃晃站立起來的鷹刀,臉上首次露出一絲笑容,道:“好!這才是我想像中的鷹刀,難怪阿牧和櫻子會死在你手里。有你這樣的對手,我龍澤秀行也覺得與有榮焉。只可惜,不論你怎麼掙扎,今天你還是要死!”說畢,他雙手緊握短刀,一步步拖著傷腿,慢慢向前逼去。
他眼力高明,一眼看穿鷹刀適才一招傾盡全力,此刻已是強弩之末,只要自己再度強攻,鷹刀勢將無法接下。
“他不會死,至少今天不會。”
就在鷹刀咬緊牙關准備拚命的時候,在他身後突然傳來一把不慍不火,卻充滿奇異魅力的聲音。
鷹刀不由回過頭去,卻見一道高挑瘦長的身影正站在自己的身後,清矍的面容看上去似乎不過四十歲許,可兩鬢卻已染滿白霜,一雙仿佛能洞穿人心、充滿睿智的眼睛精光閃動,顯現出身負極為高深的內力。
薄薄的唇线下一縷長須垂在胸前,徒增幾分仙風道骨之氣,予人一種親近慈祥的味道。
唯一讓人感覺有點別扭的是,盡管正值寒冬臘月白雪紛飛之際,此人手中卻按照然輕搖著一把折扇,未免有做作之嫌。
鷹刀的心里實在是很感動。
這年頭,還是有願意拔刀相助的好人啊,雖說這好人一定要到自己快要翹辮子的時候才出現,似乎太遲了些,可最後終究還是出現了。
盡管那人只是隨隨便便地站立在鷹刀身後,龍澤秀行還是明顯感覺到那人不住向上攀升的驚人氣勢。
他腳步一頓,冷冷道:“你是何人?為何要管我們之間的事?”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我在這里,你要想殺這位小兄弟,可就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了。”
龍澤秀行眼中殺氣大盛,冷哼一聲道:“是嗎?”
那人笑道:“不信的話,你盡管一試。”
龍澤秀行怒發如狂,眼看著就差一步便有機會擊殺鷹刀,偏偏在這關鍵時刻出現這麼一位高手攪局,實在是心有不甘。
正在此時,突然人群中擠出幾個身穿官服的差役,手中拿著佩刀、鎖鏈大聲呼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居然膽敢在鬧市行凶斗毆?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眼見官府已經來人,龍澤秀行微嘆一口氣,對著鷹刀冷冷喝道:“算你今天走運,但你下次有沒有如此好運,可就難說了……”說畢,短刀回鞘,一腳踢飛如狼似虎地撲到身前的兩個差役,飛身躍上屋頂去了。
那兩個差役只覺胸前喀嚓一響,人已向後倒飛而去,身子尚在半空便痛得暈了過去,如破麻袋一般摔在地上人事不知。
剩下幾個衝向鷹刀方向的差役一見此景,俱都一驚,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適才要拿人的滿腔熱血立刻結成凝冰,一絲絲涼氣從腳底竄將上來,嚇得牙關咯咯作響,說什麼也不敢再前進一步。
那人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幾錠紋銀拋了過去,道:“各位差官,方才那白衣人當街行凶,我們二人只是受害者,這里圍觀眾人均可為我二人作證。如今凶手已經逃竄,我這位小兄弟又急需救治,故而就不跟你們回府衙了。這些銀兩就給那兩位受傷的官爺買藥療傷,我們就此告辭。”
說畢,不再理會呆立當場的差役們,右手抓住鷹刀的後領,竄上道旁屋頂飛掠而去。
風聲呼呼地從耳邊吹過,鷹刀一邊在心中驚嘆那人輕功厲害氣脈悠長,一邊嬉皮笑臉地向那人道謝:“這位大叔,今天若不是你,我的這條小命只怕就交代在那里了。大恩不言謝,以後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盡管開口,我絕不推辭。”
那人並不說話,只是埋頭穿梭在連綿不絕的民舍之間。
鷹刀看看身下,並不是去自己居所的道路,突然覺得不安起來。
雖然這人救了自己,可常理來說,不是應該客客氣氣地將已受傷的自己送回家,然後說幾句“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之類的話,接著連姓名也不留就揮手告別嗎?
這才是俠者風范啊!
當然,換作是自己也許不會那麼傻,一定會說“謝是不用謝了,來點實惠的,給個三千兩銀子,以後大家不拖不欠。”不過這也應該是把人送到家才能做的事。
可此人一聲不響地只顧拎著自己趕路,想來有他要去的地方,只怕另有圖謀。
“這位大叔,如果不麻煩的話,能不能送我回家?我……傷的很重啊,再不抓緊時間療傷的話,只怕就要翹辮子了。我的家不遠,就在城東永福里巷……啊喲,你瞧,說話間,我的鼻血又流出來了,止也止不住……”
那人停下腳步,將鷹刀扔在屋頂上,伸手在鷹刀鼻翼兩端掀了掀,便止住了鷹刀長流不止的鼻血。
鷹刀大喜,以為他回心轉意,正要開口道謝,卻突覺胸腹間一麻,已被點了穴道。
“你……你想干什麼?老實說,我沒有什麼錢,家里也很窮,如果你打算勒索綁架,那就找錯對象了。”鷹刀驚叫道。
那人嘿嘿冷笑一聲,原先救人時的仙風道骨立時蕩然無存:“如果你想活命,趁早給我閉嘴。”
完了,剛逃離狼穴就又落入虎窩,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啊?
早知如此,當時在家里說什麼也要把淡月留下,那麼此刻一定是自己騎在淡月身上,而不是被眼前這惡人騎在自己頭上。
望著那人惡狠狠的眼神,鷹刀小聲道:“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不知能不能滿足我?”
“什麼事?快說!”
“我……我想尿尿……早上水喝多了,一直沒有解……”鷹刀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那人一拳打暈過去。
溫府。
為了取信於溫師仲,楊四並不堅決推辭溫師仲將溫婉兒嫁給自己的提議,對這節外生枝的婚事,楊四除了自嘆倒霉之外,也不得不佩服溫師仲視女兒如可交易之貨物般的黑心腸,也虧得他在平日里口口聲聲說溫婉兒是他最寵愛的女兒、是掌上明珠,現在看來也不過是愛在嘴巴上而已。
將不快埋藏在心里,楊四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開口道:“當前之勢,拒蒙彩衣容易,令蒙彩衣不再打襄陽的主意卻難。對襄陽,蒙彩衣實有勢在必得之心,因為襄陽南船北馬水陸兩路的交通都極為便利,是聯結大江南北的樞紐,蒙彩衣不想北上發展也就罷了,若要北上,控制襄陽,控制長江水運是她的第一要務。原本,她是想通過武力強行攻下貴府,以達到她奪取長江水運控制權的目的,可這一招被我僥幸地破解,將她設在沈園的伏兵連根拔起,使她失去了以武力攻打貴府的本錢。她在無奈之下,只得另設他謀,希望通過和貴府結盟,以政治手腕慢慢侵吞長江水運的控制權。若我猜得不錯,她的第一步肯定是提出以租用的方式使用貴府設在長江兩岸各城鎮的碼頭、船隊,且租金出奇的優厚……”
溫師仲點頭嘆道:“賢婿真神人也!這也能猜到,老夫佩服!”
楊四微微一笑,道:“這是想當然爾,換作是我,也會采取循序漸進的方式進行,這叫放長线釣大魚。等過一段時日,她就會提出注入大量資金和人力入伙貴府,要求聯合經營長江水運業務,這是第二步。”
溫師仲搖頭道:“這擺明是侵吞我溫家水運生意的手段,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楊四笑道:“家主自然不會答應,但如果那時家主已經不在了呢?換作另一個人當家作主時,如你的兒子溫恒或溫玄,他們會不會答應?”
溫師仲心內一驚,高聲道:“你的意思是蒙彩衣也許會用暗殺的手段除掉我?”
楊四微微點頭,道:“這種事對於手下有無數奇人異士的蒙彩衣來說乃小菜一碟,她完全可以將你弄成像自然死亡一樣,官府方面保證不會追究。”
溫師仲抽了一口涼氣,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自己縱然調用族中所有高手保護自己也未必躲得過蒙彩衣的暗箭傷人。
就算是躲得過,可一輩子都要靠許多人守護著才能過活,那種提心吊膽、失去自由的滋味……嘿嘿,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趁早一頭撞死來得干淨。
楊四繼續道:“總之,你不同意殺你,你兒子不同意殺你兒子,但他們還是會一直殺到有人同意他們入伙長江水運為止……”
溫師仲怒道:“這……這和黑道強人有什麼區別?”
楊四笑道:“哪里會分什麼黑道白道?只要是利字當頭,無論黑道白道都是一樣的。家主閱人無數,對於這一點的體會肯定比我深。”
溫師仲一時口快,忘了眼前的楊四正是出身於全天下最黑的黑道天魔宮,聽到楊四的譏刺之言方才想起,頓時有點訕訕的,頗為不好意思,忙點頭道:“那是、那是。”
楊四不以為意,繼續道:“只要一答應他們入伙長江水運,他們就會想辦法暗中排擠貴府在各地分號的人,並以自己人取而代之,直至完全控制各地分號。如此一來,整個水運系統實際上已經換了主人,昔日風光無限的溫家立時名存實亡,不用他們親自動手,貴府自己便會卷鋪蓋走人。當然,如果是我的話,反而不會趕盡殺絕,至少要留一個溫家的人擔任長江水運系統的掌舵人,但這只是名義上的,沒有任何實權。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避免惹人詬病留人話柄,使江北八閥沒有任何借口來搶長江水運這塊肥肉。這樣一來,他們便順利完成了整個長江水運控制權的平穩交接,而且合情合法讓人找不到半點毛病。而你們溫家,不需要多久便會成為昨日黃花,被世人遺忘。”
這一連串的陰謀從楊四嘴里說出來,一環緊扣一環,沒有半分破綻,直聽得溫師仲心驚膽戰。
確實如此,若是一切果然如楊四這般推想進行,溫家簡直沒有還手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手創立的基業拱手讓人。
明刀明槍的搶奪,溫家至少還可以作困獸之斗,只要關中方面支持得力,或許不一定會輸,可這般用陰謀詭計巧取,溫家肯定是回天乏術非輸不可。
楊四!
幸好還有楊四!
說起玩陰謀詭計,天下間還有誰比他更擅長?
如果沒有他在,自己這次可就真的在劫難逃了。
此刻的楊四在溫師仲的眼中就如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既然抓住了,又怎麼會輕易放手?
只見溫師仲跨前一步,緊緊抓住楊四胖胖的小手,沉聲道:“賢婿,你既然猜得出蒙彩衣這賤人的手段,也一定會有法子對付她。總之,溫家能否挨過這一次,就全靠你了。事成之後,我一定不會虧待賢婿的。”
“靠我沒有用。要想逃過此劫,非一個人不行。”楊四借飲茶之便掙脫溫師仲的雙手,老實說,被溫師仲這個老狐狸緊緊拉著手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尤其是他一口一個“賢婿”,叫得人都快汗毛倒豎起來了。
“誰?”
楊四放下手中茶杯,悠然道:“鷹刀!我前面就曾說過,若家主要勾當大事,非鷹刀不成。”
“為什麼?為什麼非他不行呢?他的智慧不見得勝過你,他的武功也不是獨步天下,為什麼一定要他?”溫師仲奇道。
“我們借重的並不是他的武功,也不是他的智慧,而是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溫師仲更是奇怪,一個臭名昭著的江湖浪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身份?
楊四微微一笑,眼中閃現出一道奇異的光芒:“家主莫非忘了?鷹刀是邀月公主楚靈的情郎、紫衫逍遙王楚天舒的乘龍快婿,這樣尊貴的身份,我們如果不加利用,豈非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