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刀低頭望著倚靠在自己懷中閉目假寐的蒙彩衣,只見她濃密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唇際懸掛著一絲恬美的笑容,雖然少了往日那令人銷魂的甜膩,卻尤顯一種特別的純真,仿佛這才是她本來的面目。
深秋的斜陽已失去了燥熱,映射在她晶瑩如玉的臉龐上流光閃動艷光四射。
望著她絕世無雙的面容,鷹刀的心中不禁微起波瀾。
此刻的蒙彩衣看起來就像一個毫無機心的鄰家女孩一般干淨純真,但是誰能想象得出就是她一手策劃出殲滅江南第一派花溪劍派的計劃?
誰能想象得出她那柔若無骨的小手竟然掌握有九幫十三派三萬子弟的實力?
她心機深沉狡計多端機變無雙,乃是自己有生以來見過的人中最為厲害的角色,她的智慧和美貌只可以用“驚才絕艷”四個字來形容,比起來,自己實在頗有不如。
他轉過頭去,擡頭看了看天色。
還有兩個時辰,在兩個時辰之後便是和花溪劍派決戰的時刻了,芊芊,願你在天之靈能夠助我替你報了血海深仇!
一時間,鷹刀只覺得眼前不停地晃動著芊芊那嬌俏可愛的笑容,心中不由又是傷心又是難過。
“鷹郎……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你的眼神這般憂傷?”不知何時,蒙彩衣已經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在鷹刀的臉上逡巡著,好像要將鷹刀看透一般。
鷹刀搖了搖頭低聲道:“我突然想到了芊芊,所以心里有些難過……”
蒙彩衣凝視著鷹刀幽幽嘆了口氣,道:“芊芊妹妹已經去了這麼久了,你……你還這麼記掛著她……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也能這麼記掛著我,我也就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
鷹刀哈哈笑道:“彩衣,你嘴上越是說得情深似海,我的心里越是膽戰心驚……這麼膽戰心驚地談情說愛我鷹刀實在是有些不習慣,所以還是免了吧!”
蒙彩衣倒不禁氣得流下淚來,道:“鷹郎,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彩衣是真心實意地嫁你為妻?難道我們這次結婚是假的嗎?難道我殫心竭慮苦苦策劃殲滅花溪劍派是假的嗎?難道我將手中九幫十三派的實力交給你是假的嗎?我……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了你,你對我還是不放心……你的心莫非真的是鐵做的?”
鷹刀笑了笑並不憐惜,卻轉過頭去長嘆道:“我之所以答應和你結婚為的只是替芊芊報仇,而你也未必是真心想嫁給我為妻……
因此,今夜我們的婚禮並不算真正的婚禮,只是因緣際會時勢所造而已。這一點我很清楚,你也無須在我面前演戲……”
蒙彩衣怔怔望著鷹刀半晌,突然將鷹刀的右手抓住,送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彎月型的齒痕深深地印在鷹刀的手臂上隱隱滲出斑斑血跡。
鷹刀並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做,一驚之下不由惱道:“干什麼咬我?你當我不怕痛嗎?”
蒙彩衣笑吟吟地瞥了他一眼,轉身向樓下走去,口中卻悠悠道:“你也怕痛嗎?我只不過輕輕咬了你一口,你便這麼大呼小叫的。而你三番五次地拿話傷我的心,難道我就不痛嗎?你這個大壞蛋,你只知道自己會痛,卻不知道人家也是會痛的嗎?”
鷹刀望著蒙彩衣隨風搖擺款款而行的美妙背影不禁啼笑皆非。
他搖了搖頭,叫道:“你要去哪里?”
蒙彩衣回眸一笑,道:“你放心,我可沒有那般小氣會被你氣走,我只是下去看看他們准備的怎麼樣了……我想,花溪劍派差不多也應該快到了,到了這種時候更應該小心些,可不能就此功虧一簣……”她頓了頓,接著道:“你如果想親自報仇的話,我勸你還是調息一下,養養精神的好……今夜一戰,只怕這洞庭湖水也要被染紅了……”說罷,她微嘆一聲轉身下樓去了。
鷹刀聽到蒙彩衣最後一句話不由微微發怔。
是呀,就在今夜,近幾百年來江湖中最大的一場風暴便要掀起;就在今夜,黑白兩道近三萬多子弟便要在這洞庭湖邊浴血撕殺;就在今夜,將會有無數年輕的戰士客死異鄉魂斷洞庭;就在今夜,戰馬的悲鳴將響徹大地,刀劍的寒光將劃破黑夜,殷紅的鮮血將染紅洞庭……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如果不是為了給芊芊報仇,自己一定不會答應和蒙彩衣合作進行這麼龐大的計劃,可是,自己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難道為了自己個人的理由就可以犧牲這麼多無辜的生命嗎?
相傳,在三百多年前,南北兩藏武林和中原武林在北昆侖翰虛峰燃起戰火,雙方共五萬多人在翰虛峰頂混戰,鮮血幾乎將整個翰虛峰頂的皚皚白雪染成紅色。
那一戰下來,死傷達三千多人,史稱“翰虛血戰”,乃是迄今為止規模最為宏大,死傷最多的武林大會戰。
那一戰之後,無論中原武林還是南北藏武林俱都精英盡喪元氣大傷,在百年之內無法恢復。
而今夜洞庭湖一戰,雖然參戰的人數沒有翰虛血戰那麼多,可相對於翰虛血戰中的武林高手來說,今夜參戰的都是武功低微的幫會子弟,他們更年輕更充滿血性,同樣的,他們在戰斗中更不容易收放自如更不懂避重就輕。
所以,可以想見的是,今夜一戰中,將會有更多的人死於非命。
三千?
五千?
或者更多?
一時間,鷹刀只覺心亂如麻,一種深深地負罪感涌上來揮之不去,使得他心浮氣燥煩悶不安。
他媽媽的辣塊大西瓜,現在可不是後悔的時候,就算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再說了,這些人又不是為我賣命,他們都有自己加入戰團的理由和利益,他們是為了他們自己才戰斗的,就是死了也不干我的事,既然身在江湖,難免會在刀尖上舔血,根本沒有什麼道理好講,我干什麼要內疚?
鷹刀不停地在開解自己,但是不管他怎麼想,心中那一絲內疚卻始終在盤旋無法停歇。
“鷹公子……鷹公子……”
突然,一把清脆嬌媚的聲音在鷹刀的耳邊響起。
鷹刀回身望去,卻見到一個身穿粗布青衫的年輕男子頭戴斗笠站在樓梯口。
鷹刀大奇,明明自己剛剛聽到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怎麼站在眼前的卻是個男人呢?
不過很快,他意識到眼前這個所謂的男人肯定是經過易容改扮的。
之所以有這種遲鈍的反應,想來還是因為他的思緒仍然停留在方才的內疚感之中,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來。
果然,那人咯咯嬌笑起來,只見她用手在臉上一抹,一張艷麗的面容便呈現在鷹刀的面前,正是天魔宮的風散花。
乍遇故人,鷹刀不由又驚又喜。
他激動地衝到風散花的身前拉著手欣喜道:“原來是你……你怎麼來了?若兒她怎麼樣?她的毒已經解了嗎?她還好嗎?……”
鷹刀這般“熱情如火”地抓住風散花的小手倒讓她頗為害羞,臉頰上不禁隱隱有些發燙,待要甩手掙脫,卻又不舍,只好任由鷹刀將她的小手握住。
她低聲笑道: “你就要大婚了,我怎麼能不來賀喜呢?……那日在巴東城一別,我只道再也見不到你了,現在見到你還這麼活蹦亂跳的,我……若兒她也應該放心了。”
鷹刀嘻嘻笑道:“我這叫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對了,若兒她究竟怎樣了?我可掛念的緊。她還在天魔宮嗎?”
風散花笑道:“如果若兒知道你這般惦記她,她一定開心的很。你放心,若兒的牽機毒已經解了,而且在十天之前,楚天舒親上天魔宮將她接走了。那傻丫頭,她一開始還不願意跟著楚天舒走呢,說要在天魔宮等著你,可後來聽說楚天舒是受你之托去接她的,她連東西也不收拾便要跟著走了……”
鷹刀也笑道:“若兒天真純潔沒有半點機心,這本來是件好事,就怕她將來容易受騙上當……她的毒真的完全解了嗎?不是說要用你們宮中聖物‘三葉雪桑’作藥引嗎?怎麼會這麼輕易便拿來給若兒療傷呢?”
風散花道:“這就要拜楚天舒之賜了。本來,楚天舒乃是我教中最為畏懼的頭號大敵,那日楚天舒具貼上門來拜會時,長老會那幫老頭子無不又驚又怕,雖然嘴巴叫得凶,可腿卻有些發軟,人人都以為楚天舒是趁著花溪劍派進軍川西的要緊關頭來趁火打劫的。
可當楚天舒說出來意,並明確表示會在暗中支持天魔宮對抗花溪劍派時,那幫老家伙們便一個個高興地屁顛屁顛的,就差去親楚天舒的腳趾丫了。到了這個時候,別說是拿一片‘三葉雪桑’的葉子作若兒療傷的藥引,就是整株‘三葉雪桑’都拿出來也是不難。”
鷹刀笑道:“原來楚天舒的影響力這麼大,我倒沒有想到。”
風散花卻突然咯咯笑了起來,道:“我們這次能得到楚天舒的支持,人人都說是以鷹刀鷹大公子你的功勞最大!你才是我們天魔宮的福星!”
鷹刀奇道:“這又關我什麼事了?”
風散花笑道:“人人都說,若不是鷹刀將邀月宮主收服得服服帖帖的,紫衫逍遙王楚天舒以白道至尊的身份又怎麼會轉而支持我們天魔宮這黑道?再加上你孤身犯險現身江南,以一人之力牽制整個花溪劍派進軍我天魔宮的步伐……你豈止是我天魔宮的福星?簡直是我天魔宮的救星。我們教中的年輕一代都將你當作他們的偶像,還有我許多的女伴都悄悄地向我打聽你的情況,當我把你的事跡說給她們聽的時候,她們那種臉紅心跳眼睛發亮的神情真是讓我感到好笑。不過,我倒托你的福,收了她們許多的好處,呵呵……”
當鷹刀聽到風散花提起楚靈時,他的心髒驟然緊縮,仿佛有一根極細極尖的針突然刺在他的心髒上,使得他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好在風散花只顧自己說得高興,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表情。
鷹刀不動聲色地聽風散花說完,搖頭苦笑道:“真是胡說八道!且不說我在楚天舒心中毫無分量一錢不值,就是我折回江南牽制花溪劍派這件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有著說不出來的苦衷。再說,如果楚天舒真的是那種因為個人感情而隨便改變態度的人,他又怎麼可能成為中原武林白道至尊無上的精神領袖?他轉而支持你們天魔宮有一千一萬個理由,卻偏偏不會是因為受到我的影響……你們實在是太看得起我了,卻太小瞧了楚天舒。”
風散花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楚天舒支持我們另有原因所在?並不是因為你的緣故?”
鷹刀笑道:“那是當然的。你記得巴東城外和我決戰的狂刀戰雨嗎?當日就是楚天舒派他來殺我的,若不是戰雨有心放我一馬,我早就成了刀下冤魂了,哪能和你這般說說笑笑?……楚天舒之所以要支持你們天魔宮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因為他發現花溪劍派的野心太大,意圖滅了你們天魔宮之後有北上一統江湖之勢,到那時,黑白兩道的均衡已經打破,只怕整個中原武林都要卷入血雨腥風之中永無寧日。這,才是楚天舒要出手暗助你們的真正理由。”
風散花倒抽一口涼氣道:“原來花溪劍派的胃口這麼大,也難怪會惹得楚天舒也要對他們反感。不過這樣也好,有楚天舒對我們的支持,花溪劍派的好日子也快要到頭了……對了,我這次來見你正是受掌旗使之托,希望能聽一聽你對這次洞庭湖會戰花溪劍派的意見。你對這次的計劃有什麼想法?”
鷹刀問道:“掌旗使是誰?”
風散花奇道:“你不知道嗎?候贏就是我教烈火旗的掌旗使呀?蒙彩衣沒有跟你提過嗎?”
鷹刀搖了搖頭。
風散花見鷹刀的確不知道,便解釋道:“我教的基本構架是這樣的,教主之下有幽明幽靈二使,接著是三王和八長老。八長老麾下各統率一旗是為‘金木水土火風雷電’八旗。而候贏便是我烈火旗的掌旗使,也是我教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掌旗使。如今我教教主之位空懸,日常事務便由二使、三王、八長老及各旗的掌旗使組成的長老會共同協商解決。不過,因為有些人常年不在教內,所以沒有一次長老會是全員都到齊的……”
鷹刀聽了心中一動,突然想起應不悔來,便問道:“有個叫應不悔的,現在在天魔宮嗎?”
風散花看了鷹刀一眼,道:“你說得是幽靈使者嗎?有好些年沒見到她了,現在並不在宮中。你認識她嗎?”
鷹刀點了點頭,心中卻好生掛念著應不悔。
當日這老太太將自己偷偷帶上天魔宮禁地修習太魔古經,本來說好來接應自己的,後來卻蹤跡全無沒有半點音訊,也不知她到底怎麼樣了。
初遇候贏時,曾聽過候贏說起那時在天魔宮山下有一位長老莫名其妙地遭人暗算,宮中大部分高手都下山追查凶手去了,只留下暗修羅王武展羽一人留守,所以自己才能從守衛森嚴的天魔宮中成功脫逃。
當時自己卻有些懷疑是不是應不悔故意在山下作案好引開宮中高手讓自己能夠逃走,可這種事又不能開口向候贏詢問,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想起來,應不悔對自己對靈兒都是有大恩的,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她老人家,好好侍侯她照顧她。
想到這里,鷹刀不禁頗為惆悵。
他長嘆一口氣道:“我不但認識她老人家,連我和靈兒的命也是她救的……唉,這件事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再細細地跟你說罷!對了,候兄讓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聽聽我對這次計劃的想法嗎?”
風散花點了點頭。
鷹刀的眼中閃過一陣迷茫之色,他望著風散花清澈如水的眼眸默然半晌,終於吐出一口氣沉聲道:“老實說,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我有八個字希望你能親口告訴候兄。”
風散花見鷹刀的態度如此慎重和躊躇,全無昔日的決斷,心中也不禁隱隱飄過幾絲不安。
她急忙問道:“哪八個字?”
鷹刀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值得一試,尚須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