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散花一怔,口中不由跟著喃喃念道:“值得一試,尚須謹慎?……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其中有什麼不對嗎?”
鷹刀苦笑一聲,轉過身去望著岳陽樓外煙波浩淼水平如鏡的洞庭湖,低嘆道:“人心險惡,江湖險惡,其千變萬化之處都是我們無法用人力可以控制的。我們這次的計劃,無論怎麼看都天衣無縫毫無破綻,而且進行地也很順利,沒有出現半絲紕漏。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有些揣揣不安,感覺很不好。但若是僅僅由於這個不好的感覺便放棄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實在很可惜。所以,我才說值得一試,尚須謹慎。謹慎的意思是希望候兄能夠做到每次出擊都要預留退路,那樣即便是出了什麼岔子,也不至於受到致命的打擊了……”
風散花奇道:“你為什麼會有那種不安的感覺呢?我倒是覺得這次的計劃因勢定計安排巧妙,實在是一步很漂亮的棋。”
鷹刀搖頭道:“我不知道……這些天來,我的腦袋很亂,什麼都想不出來。總之,凡事小心謹慎些總是件好事,你就這麼轉告給候兄罷!”
風散花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那麼,我先走了……”說著,她蓮步輕移慢慢轉身向後走去,明媚的眼楮卻一瞥鷹刀,眼中流露出幾許淡淡的不舍。
鷹刀望著她漸漸離去的身影,突然道:“散花,今夜一戰異常凶險,你萬事要小心些……”
風散花乍然聽到鷹刀如此關心的話語,身軀不由一震,心中一股暖流緩緩流過,感動之下眼眶都有些紅了,幾欲流下淚來。
他究竟還是有些關心自己的,可見在他的心中究竟還是有自己的存在,也不枉自己這許多日子以來對他的牽掛……突然之間,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想撲入鷹刀懷中抱一抱鷹刀的衝動。
壓抑了許久的情感驟然間被鷹刀輕輕一句關懷的話給挑動起來,這種強烈的衝擊猶如火山爆發一般讓人無法克制。
風散花的身軀如風中殘燭一般輕輕顫抖,想要擁抱著鷹刀的欲望一遍一遍的衝擊著她的內心。
可最終,她還是將這突如其來的強烈欲望重新壓制在心里。
她深吸幾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平靜而自然,她輕輕地回答道:“你……你也小心些……”
說畢,她連頭也不敢回便飛身下樓去了。
鷹刀轉身走到岳陽樓面向洞庭湖的露台上,手扶著欄杆,眺目遠望。
只見水天共成一色,晚霞與孤鶩齊飛,湖面上漁舟密織頻繁往來,嘹亮的漁歌直衝雲霄粗獷之中猶帶著幾許飄逸,真是一副喜樂安平的太平盛世景象。
鷹刀不由長嘆一聲,只可惜,這美麗繁榮的景象在今夜之後將不復存在了……
一陣微風拂過,吹亂了鷹刀的長發,也吹亂了他的心。
依稀中,耳邊隱隱有著金戈鐵馬、鐵器交鳴的聲音響起,震耳欲聾。
他盤膝坐下,本想調息養氣,可遙想今夜的洞庭血戰,胸中血氣沸騰豪情萬丈,一時間又哪里能夠平靜下來?
當楊四聽風散花說出鷹刀轉告的“值得一試,尚須謹慎”八個字時,心中更是不安,立時對候贏勸道:“掌旗使,屬下認為鷹刀所言極是,萬事小心,我看,我們不如就駐扎在此處坐觀其變,若是花溪劍派果然和蒙彩衣在岳陽衝突起來了,我們再參戰不遲……”
候贏眉毛一皺,道:“可是,按照我們原先的計劃,我們要將隊伍駐扎在華容待命,等衝突一起立時進逼秀水驛直指岳陽,這才能將花溪劍派整個困死在岳陽和秀水驛近三十里的包圍圈內。而你卻要我駐扎在這里?你知道這里離秀水驛有多遠嗎?有八十多里路!如果戰事一起,我們就是飛也不可能在半個時辰之內趕到秀水驛,那就不能對花溪劍派做成合圍之勢了……我們這次出兵*不就是為了對付花溪劍派嗎?可是大好機會放在眼前,你們卻前怕狼後怕虎的,萬一由於我們懦弱的行為,令花溪劍派從秀水驛輕松突圍而去,那我拿什麼臉面去見長老會那塤ua伙?”
風散花急道:“可是鷹刀卻千叮萬囑要屬下轉告掌旗使每次出擊都要預留退路……”
候贏哈哈一笑阻住風散花道:“鷹刀為人向來謹慎小心,他既然說值得一試就肯定可以試了,至於尚須謹慎四個字嘛,那也只是他隨口一句的叮囑而已……大丈夫建功立業在此一舉,我焉能為了鷹刀這一句叮囑而畏首畏尾坐失良機?你們無須再勸,這就依照原定計劃全速進軍華容……”
風散花和楊四二人不禁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非常明顯,候贏對蒙彩衣的盲目信任造成了他對此次計劃的過於樂觀,就象貪吃的孩童見到了糖果一般,正處於一個極端亢奮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聽得進任何勸告的。
無奈之下,楊四緊皺著眉頭苦思半晌終於道:“掌旗使,屬下有一個折中的辦法。我們可以將陣型由偃月型改為三角型向華容推進,一來可以加快進軍華容的速度;二來一旦受到攻擊之後,我們的戰力相對集中,防线也不至於太過單薄,更容易作出有效的反擊……”
候贏雖然頗為不滿楊四和風散花小心謹慎態度,但也不好過於獨斷專行,完全不顧他們二人的感受行事。
盡管在自己看來,將陣型由偃月型改為三角型無疑會影響到包抄花溪劍派後路的寬度,很可能會留下一些空隙讓一小撮花溪劍派的殘兵從中溜走,可仔細想來,即便有人能逃出生天也無關緊要了,因為花溪劍派的主力已經被殲滅,塵埃既已落定,花溪劍派便再也不可能會有重新崛起的機會了。
既然想清楚這些,候贏也就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
他點頭答應了楊四的策略,下令將整個陣型由偃月型改為三角型。
由攻擊力最強機動力最高的疾電旗從中路加速向華容推進,處於三角陣型最突前的位置;而原本處於左右兩側的黑水、長風、赤金、厚土四旗向中間合攏,組成三角陣型的兩翼;本部烈火旗拖後,擔當三角陣型的後防。
人如風,馬如龍。
天魔宮諸旗戰士嚴奉號令改變原有陣型,加速向華容方向快速挺進。
“天魔八旗”本就是天魔宮最為精銳的部隊,旗下戰士均是教中年輕一代的菁英子弟,其嚴謹細密地組織性、號令森嚴地紀律性以及互相之間密切地配合性都在無形之中大幅度提高了他們的戰斗力和攻擊防守能力,這些皆是天魔宮分駐各地的堂口、分舵中的普通教眾無法比擬的。
昔年在凌空行領導的天魔宮全盛時期,正是凌空行以其出色的領導力和組織能力,借鑒軍隊的做法,親手組建了“天魔八旗”,把“兵法”這個概念融會到幫會之間的爭斗之中,化幫會子弟間行凶斗狠單打獨斗為整齊劃一進退有據的行軍布陣,一夜之間,“天魔八旗”的戰斗力以倍數增加,其進退如風神出鬼沒之處便是朝廷的正規軍也要瞠乎其後自愧不如。
如此一來,“天魔八旗”所過之處,江南各塤uU派無不俯首稱臣。
正是由於“天魔八旗”的出色表現,天魔宮才能橫掃江南所向披靡,一躍成為天下黑道之首,否則,即便凌空行有通天徹底的本領也不可能靠一人之力讓天魔宮稱霸天下。
這次,長老會之所以肯讓候贏領導“天魔八旗”中的六旗下山圍剿花溪劍派,一來是因洛u雪〕救熒t中支持,使得長老會信心倍增,二來也是希望能依靠“天魔八旗”的強大攻擊力給花溪劍派最致命的一擊,徹底毀滅花溪劍派這老冤家重新崛起的希望。這許多年以來,天魔宮一直被花溪劍派逼在川西一角苟延殘喘無法動彈,特別是近段時間,花溪劍派更是籍著追殺鷹刀的借口大軍壓境,前鋒部隊直指巴東,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果不是鷹刀現身江南牽制住花溪劍派,只怕兩派早就在自家門口燃起戰火了。所以,當反擊花溪劍派的機會一出現,長老會立時通過表決,將天魔八旗的指揮權交到候贏的手中——該是天魔宮重拳回擊的時候了,否則如何一吐悶在心中多年的怨氣?
這也是候贏之所以如此激進的原因之一。
這次領導“天魔八旗”圍剿花溪劍派不但是他自身提高在教中地位的絕佳機會,更背負著長老會眾人殷切的希望,若是不戰而退,那實在是無法交代。
候贏縱馬疾馳,環顧旗下眾戰士高昂的士氣,迅捷快速的動作,心中豪氣徒壯。
他哈哈大笑著對身後緊隨著的楊四和風散花大聲道:“楊四先生、散花,我們天魔八旗子弟彪悍勇猛千軍辟易,便是前方有什麼凶險危難,我們也是無所畏懼……花溪劍派呀花溪劍派,今夜洞庭一戰你們便能領教我天魔宮真正的實力了,你們睜大著眼楮好好看罷!哈哈!……”說著,呼嘯一聲提韁縱馬向前疾馳而去。
楊四和風散花對望一眼,望見對方的眼中俱是不安和憂慮不禁都搖了搖頭默默無言。
過了許久,楊四方苦笑著輕聲道:“事已至此,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希望我們的擔心都是多余的。噢,對了,今夜一戰必然凶險異常,你自己多加要小心了……”說畢,輕輕嘆息一聲跟著候贏去了。
風散花聽到楊四對自己的叮嚀,猛然記起鷹刀也曾用類似的語句叮囑過自己,一時間心動神搖,滿腔的心事都飛到了孤身獨處岳陽的鷹刀身上。
若是今夜果真有什麼危難和陷阱,自己這一方究竟人多勢眾,即便遭到什麼埋伏混戰起來,幸存生還的機會還是很大的,可鷹刀卻又不同。
在岳陽,鷹刀完全是孤軍奮戰,沒有後援沒有幫手,如果蒙彩衣真的居心叵測的話,鷹刀又該如何脫逃呢?
一想到這里,風散花不禁憂心如焚,害怕得連身子都顫抖起來。
她手中一緊,不知不覺間已用力勒住了疾行中的快馬。
她座下的快馬被她如此猛然一勒,吃痛不過人立起來,悲嘶聲中踢起滾滾塵沙,口鼻中竟然滲出斑斑血跡。
恍惚之中,她仿佛又聽見了鷹刀關愛的叮嚀——“散花,今夜一戰異常凶險,你萬事要小心些……”——鷹刀,你這呆子,你只是知道關心別人,可偏偏不知道關心你自己!
既然知道今夜凶險萬分,你為什麼還要獨自留在岳陽?
你為什麼就不洛u災v打算打算?
如果真的有什麼不測,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要為你傷心流淚?
風散花雙眼迷離,眼中所見俱是鷹刀微翹著唇角淡然灑脫的笑容和澄碧如洗耀如星辰的眼神。
刹那間,擔心憂慮鋪天蓋地而來使得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憔悴之色遮蔽住她艷麗的容顏。
奔行在前的楊四驟然發覺她沒有跟上來,不由回過頭尋找卻正好瞧見她神情恍惚地愣在當場,眉目間的憂慮和擔心昭然若揭。
楊四只道她仍然在為天魔宮今夜一戰的前景擔心,心中不禁頗為憐惜。
風散花一直是楊四從小看著長大的,在楊四的心中,風散花就像他自己的親妹妹一般。
楊四圈過馬頭奔回風散花的身旁,伸手撫摸著她的長發低聲安慰道:“散花,你無須擔心,只要四哥命在,決不會讓人傷了你半根頭發……”
風散花見楊四過來,好像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楊四的衣袖問道:“四哥,你老實跟我說,今夜圍剿花溪劍派的計劃究竟能不能順利進行?蒙彩衣究竟會不會從中搗鬼?”
楊四頓了一頓,皺眉道:“散花,你平日可不是這樣的……就算蒙彩衣會從中搗鬼,我們也不用這麼怕她……再說,有我和嘯天在,你……”
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風散花打斷,風散花急道:“四哥,你先回答我,這次的計劃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楊四望著她焦慮的面容心中實在不忍,便答道:“本來,我只是有些懷疑而已,可聽了你轉述鷹刀帶來的‘尚須謹慎’四個字後,我便有些擔心了……從種種蛛絲馬跡看來,蒙彩衣似乎別有用心,並不如表面上那麼簡單……唉!現在只能希望我的判斷是錯的,我們是在白擔心了。”
聽了楊四的話後,風散花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熄滅了。
楊四素來算無遺策言出必中,在教中有“小諸葛”的美稱,雖然他並沒有十分肯定,可從語氣中可以聽得出來,他對這次計劃並不看好。
一股深深的悔意徘徊在風散花的心間,要是自己現在依然留在鷹刀的身旁便好了,也勝過在此地無謂地擔驚受怕。
“四哥,我現在的心好亂,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先走吧……”徒然間,風散花只覺心灰意懶,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
因洛uo知道,就算是自己的背後插上一對翅膀也不可能來得及趕到岳陽。
也許,從今而後再也不可能見到鷹刀了,也許今生自己再也不可能有快樂的時候了……
楊四望了風散花一眼,嘆息一聲搖搖頭去了。
風散花慢悠悠地騎著馬匹緩緩前行,眼中滿是落寞和孤寂。
驀然間,她眼光流轉,望見路旁一朵紫色的野花迎風怒放,盡管狂風肆虐飛沙走石,可那紫花猶然冷然無懼盡顯其不屈的傲骨。
風散花心中一動,跳下馬來將那紫花采在手中喃喃道:“你這不服輸的勁,倒和鷹刀那呆子的性格很像呢……”念及鷹刀,心中痛楚難抑,眼中一酸已流下淚來。
淚珠沿著面頰汩汩而下,恰巧滴落在手中紫花的花瓣上如珍珠一般滑動,晶瑩剔透。
她輕輕拭去面上淚痕,伸手將紫花插在自己的發髻上。
在嬌艷的花朵映照之下,她的笑容又是淒苦又是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