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南宮世家的家門,鷹刀便覺一股花團錦簇般地富貴之氣撲面而來。
青田石鋪就的廊道,漢白玉砌成的護欄,琉璃甌瓦,青銅獸頭,更令人驚奇的是,即便是如此萬物枯萎的凜冽寒冬,路旁積雪中竟時常跳出一兩枝不知名的鮮艷花朵映入眼簾。
想來,這種異花必是自苦寒之地移種而來,其中所花的人力物力想想也要令人咋舌不已了。
“南宮家飛出一只蒼蠅,都有可能是金子做的”,街鄰坊間常有類似的笑語來形容南宮家的豪富,雖不免有夸大其詞之處,卻足以概括出南宮家富可敵國的巍巍氣象。
豪奢至此,便是帝王之家也不過如此了。
一直以為溫家也算是有錢的了,但與其一比,登時便覺低了好幾個檔次。
鷹刀環顧四周,不由倒抽一口氣,心中痛悔不及:“媽媽個辣塊大西瓜!早知南宮家這般有錢,當日在襄陽時,自己便該在那死丫頭身上多動點腦子,也好刮幾個小錢來花花……不過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這趟來淮陰總有幾天的耽擱,屆時一定要好好巴結,總要在死丫頭身上拿些好處回去……”
不光鷹刀這賤人在暗暗艷羨,便是隨著鷹刀前來的溫家八騎護衛,也同樣為南宮家的豪奢目奪神搖,雙眼放光。
好在溫家八騎向來訓練有素,略略驚嘆之後便立即恢復常態,以免被在前方領路的南宮家下人恥笑。
眾護衛迤邐前行,俱都昂首默言目不斜視,倒也沒墮了半絲溫家門風,然只恨領頭的鷹刀太也不爭氣,時常弄些“嘖嘖”之聲出來,就像是第一次進城的鄉下小子一般,南宮家的下人雖然嘴里不說,眼中的鄙夷之色便是瞎子也能瞧見。
一時間眾護衛不由個個覺得面目無光,恨不能將毫無見識的鷹刀拖到角落里暴毆一頓出氣才好。
“臭猴子……真的是你?溫師仲派你來我家談判?”
正覺得路途漫漫永無盡頭時,一團白影突然急掠過來,擋住了眾人去路。
卻見來人嬌俏艷絕無雙,不是南宮漸雪又是誰?
鷹刀一見大喜,衝上前去便拉住南宮漸雪的小手,笑道:“好妹妹,你在就太好了,我正愁沒人幫我引見令尊呢!”
南宮漸雪雖知鷹刀為人狂放不羈,卻也沒想到他一見面便毛手毛腳地來拉自己的手,連忙一把甩開,通紅著臉低聲嗔道:“給我放尊重些,你道還是在襄陽呢……”
鷹刀嘻嘻一笑,輕聲道:“在襄陽我也沒把你怎麼樣啊……嗯,幾天不見,妹子你越發變得漂亮動人了。”
大雪初晴,身披一襲紫絳雪麾的南宮漸雪更顯的粉裝玉琢,與往日的英姿颯爽相比,另有一種嫵媚可人的風姿,即便見慣美女的鷹刀也覺其艷光逼人秀色可餐,令人食指大動。
南宮漸雪示意那領路的下人離開,用手輕輕一扯鷹刀,向不遠處的一座小亭子走去。
鷹刀會意,令手下八騎護衛在道旁相候,自己緊隨而上。
南宮漸雪在亭內站定,回首細細在鷹刀臉上打量一番,掩嘴笑道:“ 方才下人來傳訊說溫家派了你來,我還不信。才剛剛大婚,你岳丈便將你支到淮陰來了,兩位新娘子難道不生氣嗎?”
鷹刀微笑道:“事情緊急,不得不來。對了,你偷偷摸摸地回淮陰,走前也不打個招呼,婉兒和淡月很是擔心呢。”
南宮漸雪聞言怔了怔,似乎在掩飾什麼,強笑道:“兩位姐姐正是春風得意時,哪里會想到我?”
鷹刀心思慎密,猶善於察言觀色,見此已知南宮漸雪頗有私隱,只怕她家中有什麼大的變故,使她不得不於自己結婚前夕匆匆不告而別。
否則的話,於情於理她都該留在襄陽喝杯喜酒再走。
這般一想,便留了個心眼。
口中卻道:“這般說可就太沒良心了。我這次來,她們還特意叫我給你捎了點京城‘回春堂’的一品胭脂和秋水眉筆,據說這兩樣東西有銀子也買不到,極難得的。東西就在護衛的行囊里,呆會兒便給你送去。”
南宮漸雪自知失言,忙道:“那就多謝兩位姐姐了。”說完,卻又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好似有什麼事要說,卻又拿不定主意。
南宮漸雪行事素來果斷,不讓須眉,今番這般猶豫,與往日大不相同,想來確有難言之隱。
鷹刀試探道:“好妹妹,瞧你這愁眉苦臉的樣子,莫非是不歡迎我?”
南宮漸雪眼神定定地瞧著鷹刀半晌,終於嘆了口氣,道:“若是別的時候你來,我自然是歡迎的,但是這次……唉,只怕你是空跑一趟了……”
鷹刀心里一沉,大感此行前途不妙,道:“大家都是聰明人,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罷!你我兩家雖說沒有盟約,但花溪劍派稱霸天下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同仇敵愾一同御敵才是。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想令尊應該明白吧。”
南宮漸雪秀眉一皺,輕聲道:“花溪劍派派了華清來當說客,你想必已經知道了?”
鷹刀道:“若不是華清,我還不會來淮陰呢!就怕有什麼變故,我才親自跑這一趟的。”
南宮漸雪又猶豫了一會兒,道:“和華清同來的還有一個人。華清還好說,但這個人卻是我家惹不起的。”
鷹刀奇道:“什麼人連你家也惹他不起?他的武功很厲害?”
南宮漸雪冷笑道:“他根本沒有武功,還是個不男不女的人……”
“不男不女的?他是陰陽人嗎?”鷹刀呵呵笑了起來,笑了一半,笑聲突地嘎然而止,嘴張地大大的,再也合不上來,驚叫道,“來的是太監!”
南宮漸雪道:“你終於明白了。不錯,來的是正是皇宮里的太監副總管程公公。”
盡管是寒冬臘月,鷹刀也覺身上燥熱難安幾欲出汗。
啞聲道:“好厲害!連一直藏在桌下的底牌都拿出來用了,看來花溪劍派這次是志在必得。嘿嘿,拿朝廷的力量來威脅人,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南宮漸雪搖了搖頭:“他們這次倒不是威脅,而是利誘。程公公日前帶來一道聖旨,朝廷要封我爹爹做江南巡鹽史,主要掌管江淮兩地的課鹽重責。你應該知道我家是做什麼生意的吧,有了這道聖旨,我家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鷹刀嘿嘿冷笑道:“天下之鹽出江淮,令尊有了這頂烏紗帽,貴閥日進千金可就指日可待了。花溪劍派送上這麼一場大富貴,要是我也難以拒絕。那麼他們開出的條件是什麼?”
南宮漸雪的臉上不禁頗有慚色,道:“他們的條件有兩個。條件一,我家與花溪劍派結盟且公示天下;條件二……這條件二便是於元宵之後,與花溪劍派共同出兵夾擊溫家。”
花溪劍派剛剛在襄陽吃了個大虧,一時之間只怕沒有能力在短短的一個月內便組織起大的反撲力量,但是如果有南宮世家在旁協助就很難說了。
退一步想,即便這次花溪劍派只派小股力量配合南宮世家對襄陽進行侵擾,己方兩頭受敵又不敢馬虎,勢必會弄得疲於奔命,屆時等花溪劍派力量積蓄完成,再北上決戰,哪里還有半分生機?
總之,只要花溪劍派與南宮世家結盟一成,己方便非輸不可,再也沒有第二種選擇。
想到後果的嚴重性,鷹刀臉色微變,道:“那令尊答應了嗎?難道他不怕花溪劍派過河拆橋?你家與溫家唇亡齒寒,溫家若被滅了,只怕你家的末日也快要到了……”
南宮漸雪嘆道:“我爹爹並不是短視之人,豈會沒有戒心?只是那程公公是朝廷派來的人,我們若是堅決不接受,那無異與朝廷結怨。你知道了,我家做的是私鹽買賣,靠的便是官府睜一眼閉一眼,如果真的嚴察起來,朝廷隨便翻一翻舊帳便能誅我九族。總之這一次,我家真的是大難臨頭了。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何連你的婚禮也不參加便急急趕回來了吧!”
鷹刀道:“你的意思是,令尊非接受不可了?”
南宮漸雪搖頭道:“那倒也不是,這事的關鍵還是要落在那程公公的頭上。我家既然敢做這門生意,在朝廷中自然也是有人的,若是那程公公的來頭不大,事情還尚有轉機,但若是那程公公的靠山極硬,這事就難說了……我爹爹早已派人上京城去疏通了,近日便該有消息傳來,而程公公這邊正在盡力拖延。”
還好,只要南宮蒼穹沒有正式答應與花溪劍派合作,這事便還有轉圜的余地。
大不了,就依了楊四那死胖子的毒計,將華清的腦袋割了,然後嫁禍給南宮世家,逼得南宮蒼穹只能和自己同坐一條船。
當然,如果那個所謂的太監副總管讓人看不順眼,自己就順手一刀一同做了干淨。
這般一來南宮蒼穹便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自己和溫家要去落草,他就要一同占山為王;自己和溫家要造反,他就要跳出來高舉反旗……呵呵,反正自己賤事干多了,再多干上一樁也沒什麼了不起。
如此一想,鷹刀頓覺輕松了不少。
笑道:“令尊那邊先不說,我就問你一句話--站在個人的立場,你究竟是支持與我溫家聯盟還是與花溪劍派?”
“這還用問?”南宮漸雪嗔道,“無論公義還是私誼,你我兩家都該一同抵御外敵才是!盡管我個人很討厭溫師仲……”
“那你討厭我嗎?”鷹刀嘻嘻笑道。
在如此惡劣的形勢下,這臭猴子在略一失色之後便立時恢復常態,從容談笑,還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呢!
南宮漸雪受鷹刀情緒感染,因擔憂家族安危而重壓在心頭好多天的陰霾,也不禁漸漸消散,笑道:“ 你這個人呢……如果不常常嬉皮笑臉的,倒也沒那麼讓人討厭。”
“這便好了,有你支持我,我就有信心打贏這一場仗!”鷹刀哈哈一笑,拉起南宮漸雪的手就往亭外走。
又來了,臭猴子這毛手毛腳占人便宜的壞習慣怎麼就改不掉呢!
南宮漸雪又羞又怒,甩開他的手,跟在鷹刀的身後疊聲問道:“你憑什麼這麼有把握?你……我警告你啊,這里是我家,你可別亂來!”
鷹刀回頭意味深長地一笑,道:“我不會亂來的。好妹子,我記得在襄陽時,你似乎對我與東瀛忍者對戰時所使出的那一記‘妖刀’很感興趣吧……老實告訴你,我能使出那一記‘妖刀’的秘密就在這里!”
說著,反手一拍身後背著的大夏龍雀刀。
南宮漸雪臉上一紅,想起自那日鷹刀與東瀛忍者在襄陽城下生死一戰中使出“千雪斬,灰飛煙滅”刀法後,自己的確旁敲側擊探究過根源,只是這臭猴子總是推三阻四,不肯細說,沒想到,秘密就在他身後的長刀之中。
她暈紅著臉,道:“那又怎麼樣?”
鷹刀嘿嘿一笑,道:“那麼,不知道令尊是不是也對我的‘妖刀’感興趣呢?”
南宮漸雪心中怦怦亂跳。
這臭猴子在搞什麼鬼?
莫非是要將“千雪斬,灰飛煙滅”刀法奉送給爹爹?
果然,只聽鷹刀繼續道:“這趟來淮陰,我雖然也曾准備了些禮物,但一看到你家這等豪華的陣勢,想來就是送支千年人參給你們,在你們眼中只怕也比蘿卜貴不了多少。我是初次拜見令尊,總要挖空心思逗他老人家開心才好,想來想去,也只有我身上這把刀還值幾個小錢 ……”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南宮漸雪吃驚地打斷:“送刀?這把刀可是你的隨身兵器!你……”
鷹刀笑道:“光光這把刀自然還是不夠的。我知道,你家賣鹽一直走的是淮河水路,如果想再往內地賣,就必須走陸路經過溫家或洛陽何家的地盤,但是無論走哪條路,必然要花不少買路錢,如此一來,賺來的銀子也就有限了。如今,作為溫家的女婿,我做主開放長江水道給你們南宮家,路上一應關稅分文不要,你們想怎麼走就怎麼走……
這其中的好處,不用我再說了吧!”
南宮漸雪倒抽一口氣,道:“你這算什麼意思?又送刀又送銀子的,想跟花溪劍派比條件嗎?”
鷹刀仰天大笑道:“比他奶奶的條件!花溪劍派背後有朝廷撐腰,我給的條件再優厚也沒用!我這麼做,只是為了一個理由!”
南宮漸雪奇道:“什麼理由?”
鷹刀神秘一笑,道:“你現在莫問,屆時便知。”說畢,不顧南宮漸雪在身後苦苦追問,揚長而去。
若是楊四在一旁看見鷹刀神秘的笑容,他一定會猜到,必然是某人即將要倒霉了,因為鷹刀每次露出這種笑容,接下來就會有很不好的事要發生。
※※※
站在小花溪的高崗上,蒙彩衣遠眺北方,衣袂隨風拂動飄然出塵。
目光的盡頭,緩緩下墜的紅日跳躍在天與地的交接處,散發著最後的余暉,將天地渲染成一片血紅。
雖然是冬末春初時節,小花溪的河面上卻已異常繁忙。
並不寬暢的河道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戰船,白色的船帆連綿不絕,幾乎覆蓋了碼頭處的整個河道,碼頭上人流涌動,喧嘩震天。
“真是壯觀啊!”蒙彩衣輕笑一聲,“但是,看起來似乎有些亂。
大公子在組織與調度上的才能實在讓人無法恭維……”
在她的身後,悄然立著一位灰袍老者。
此人服飾簡朴,面容平淡無奇,兩鬢霜白,腰背微駝,從其寒酸的外形上來看,簡直連做服飾華麗的蒙彩衣的仆役都不配。
但令人奇異的是,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老者,當他站立在艷絕天下的蒙彩衣身旁時,卻沒有任何人能忽視他的存在。
聽到蒙彩衣的說話,那老者原本木納的臉龐突然綻出一絲微笑,道:“無知小兒,讓彩衣見笑了。”
他的笑容似乎具有一種難以想象的魔力,宛如陰霾的天空中突然裂出的一道陽光,使他平淡的面容在那一刹那間驟然生動無比,充滿著魅力,讓人有一種俯拜於他腳下的衝動。
而等他的話音一落,唇角的笑容隨即斂去,他的整個形象也在那一刻回歸平淡、回歸普通。
蒙彩衣回首一笑,嫣然道:“奴家笑一笑倒也沒什麼,怕只怕大公子將來對上楊四時要吃大虧,楊四在臨場指揮上的機動和快速反應能力只可用可怖可畏來形容,便是奴家也自愧不如。而事實上,以現在的局勢來看,實在是不能再輸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一場戰役的勝敗並不只是關乎於雙方實力的增減那麼簡單,最重要的反而是這場戰役的輸贏對整個大局的影響。
以楊四與蒙彩衣在沈園的一役來舉例。
蒙彩衣在沈園一役中的慘敗,損失了幾百名精英武士,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改變了敵我雙方的局勢,使得花溪劍派對溫家從絕對主動的優勢滑向了令人尷尬的均衡態勢。
而接下來楊四以弱凌強,在不動聲色之下驟然襲擊花溪劍派於公安、夷陵兩地,並回身將蒙彩衣逐出襄陽的一場大戰,則又打破了雙方僵持著的平衡,使得花溪劍派再度受挫,被動異常。
經過了這兩場戰役,溫家奇跡般地從一個待宰羔羊變成了一個可以正面與花溪劍派相抗衡的角色。
與在戰役中損失的人力物力相比,這才是最要命的。
所以,無論如何,與溫家的下一場大戰是絕對不能輸的。
如果輸了,不但將有可能失去問鼎中原的機會,甚至還會輸的一無所有。
想及楊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驚天手段,那老者也不禁悠然神往,他嘆息一聲,道:“楊四的確不愧為智者之名,當是你我的勁敵!
還有,我看那個浪子鷹刀也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溫家莫名其妙得到了這二人鼎力相助,莫非當真命不該絕嗎?”
聽到鷹刀的名字,蒙彩衣心里突地一跳,也不知是悲是喜,只覺胸口悶悶的甚是難受。
她怕被瞧出有異,悄悄轉過身子,裝作遠眺風景,背對著那老者。
眼中所見,小花溪碧水盈盈蜿蜒於天地間,盡管兩岸尚有積雪,但路邊垂柳已有新綠之色。
那垂柳之下,還常有幾座亭角挑飛而出,在雲霧間或隱或現。
曾幾何時,在這其中的某一座涼亭之中,自己第一次以真面目與鷹刀相見,那時,鷹刀還沒有成為名滿天下的“浪子”;那時,自己名喚“蘇小小”。
而如今,世事變遷造化弄人,兩人卻似已走上了那條命中注定的決裂路途……
這,真的無法改變,真的是自己心中想要的嗎?
蒙彩衣的心思,那老者似乎毫無所覺。
只見他眼中突地殺機涌現,繼續道:“如果早知鷹刀這臭小子如此麻煩,當日我便不該顧忌楚天舒,趁早取了他的小命才好。”
蒙彩衣臉色微變,心知那老者已對鷹刀與楊四動了殺心。
她轉回頭道:“鷹楊二人雖是我們的勁敵,但只要我們策略得當,穩扎穩打,不輕易冒進,料想溫家並不是我們的對手,畢竟雙方的實力擺在這里,他們即便能偶爾占得先機,但如果一直相持下去,奴家還是深信勝利會站在我們這一邊。我真正擔心的倒是我們自己……”
那老者眉頭一皺,道:“你……指的是流雲?”
蒙彩衣點頭道:“不錯。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身為一場戰役的統帥,他的任何一個決定都足以改變整個戰局,而大公子……老爺子,請恕我直言,大公子目前來說還不是一個令人信服的統帥人選。尤其這一場大決戰關乎敵我雙方的氣運,讓大公子在這關鍵一戰中擔此重責,是否有些冒險?”
那老者苦笑一聲,道:“你不用說的這般委婉。你我心里都明白,流雲他……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可以令人信服的領袖人物。他這個人空有凌雲之志,卻志大才疏、心胸狹窄,難當大任。”
蒙彩衣笑道:“大公子缺陷雖多,倒也沒有老爺子說的如此不堪。
只要假以時日,多加磨練,想來還是有希望的。”
那老者搖了搖頭,道:“知子莫若父。我的兒子,誰能比我更明白?倒是流花,他雖有些婦人之仁,遇事不夠果斷,但這是他的缺點卻也是優點,如果適當引導,或許可以造就。”
想不到這朴實無華的老者竟然是花溪劍派“花雲雙劍”的父親,當今江南武林的無上霸主--荊悲情!
策動“虎躍之變”篡父兄之位自立;在天魔宮荼毒江南時,聯結江南眾弱小門派組成聯盟與天魔宮鼎足相抗;勾結官府,一夜間將江南黑道的翹楚無雙府連根拔去;乃至最終在洞庭湖畔一戰擊潰天魔宮主力,成功問鼎江南……這每一件事都是驚天動地的大手筆,都是武林中的傳奇。
而一手締造這些傳奇的人,就是眼前這個貌似平庸的老者?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荊悲情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如果他們有幸見到此刻的荊悲情,心中想必要失望的緊,一定會這麼想:“他就是荊悲情?我家洗馬桶的阿三,洗個澡換件干淨衣裳,看起來只怕也要比他體面些。”
但不管怎麼說,荊悲情便是荊悲情,其人的外形無論是威風八面也罷還是猥瑣平淡也罷,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海水固然不可斗量,人又豈可貌相?
蒙彩衣奇道:“既如此,老爺子又為何要選大公子擔任這場大決戰的統帥?”
荊悲情微微一笑,仰望天際,輕聲道:“因為……流雲心狠手辣,這一點很象當年的我。 ”
蒙彩衣大為不解,道:“很象當年的你?”
荊悲情嘆了口氣,語氣中有種說不出的滄桑:“若是當年我沒有勇氣策動『虎躍之變』,那麼花溪劍派或許永遠也不會有今天的風光 ……幾十年過去了,當日父親和兄長看我時那惡毒和怨恨的眼神,直到今天我仍然無法擺脫,可是,我並不後悔當初的決定,我如今所作的一切已無愧於列祖列宗!”
他頓了頓,繼續道:“有時,人如果想要成功,就必須舍棄一些值得珍惜的東西。舍得、舍得,沒有『舍』,哪來的『得』?
荊悲情說起當年弑父弑兄的惡行,語氣中雖有些懺悔之意,但更多的卻是得意之情。
“與老爺子你相比,大公子無勇無謀,唯狠辣二字,恐徒具狼心耳!”
蒙彩衣笑道。
荊悲情嘿嘿一笑,道:“不錯。有這樣的兒子,我自己也覺丟臉的緊!昔日,他僅憑你一婦人之語,便輕易答應弑我自立,既無周密的策劃,又無行事的豪勇,連被你我二人利用了也不自知。尤其過後,他連承認錯誤的勇氣都沒有,竟想諉過於流花,若不是念他還有點用處,我早已將他凌遲處死。”
此言一出,蒙彩衣也極為驚異,吃驚道:“處死?他……究竟是你的兒子啊!你怎能忍心?”
荊悲情冷笑道:“兒子?從他答應弑我自立的那天起,他便不再是我的兒子了。我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流花。”
蒙彩衣秀眉微皺,道:“既如此,你怎的又將掌門之位傳於大公子?難道你不怕他利用職權之便,結黨坐大?到那時,你想要大公子退位,只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荊悲情微微一笑,道:“流雲他自負極高,其實卻是個志大才疏、空具野心的草包,再加上他對屬下刻薄,不知以小恩小惠市人,只知以權勢壓人,根本沒有多少人會為他賣命。他如今擁有的權勢都是我給他的,我如果要收回來,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蒙彩衣道:“如此說來,大公子此刻能穩坐掌門之位,不過是老爺子你另有打算罷了。”
荊悲情笑道:“那是當然。你如此聰慧,不妨猜猜我的心意。”
蒙彩衣嬌聲道:“那奴家便試著猜一猜如何?若猜不中,你可不能笑話奴家。”
荊悲情哈哈一笑,道:“那可不行。若猜不中,就罰你今夜在虎躍堂下為我一舞。”
蒙彩衣吟吟笑道:“這些時日東征西討,奴家已許久沒有跳舞了,舞技早已退步,只恐汙了老爺子的眼睛。”
荊悲情微笑道:“這樣罷,若你猜中了,我也輸個彩頭給你。你想要什麼?盡管說來聽聽,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替你實現。”
蒙彩衣嘻嘻一笑,問道:“當真嗎?”
荊悲情笑道:“君無戲言。”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