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贏手執天魔宮聖火旗緩緩策騎進入秀水驛。
大戰在即,可他的心中卻極度的放松,心神晉入一個古井不波的境界,秀水驛中所有的一切都絲毫不差地映入他的心田。
長長的幽暗的街道,街道兩旁參差不齊高矮不平的屋舍,屋舍間蜿蜒崎嶇的小巷……一切都是那麼地平靜,好似這里是一個被人類廢棄許久的集市。
但是,他卻知道,在這沉靜的背後潛藏著無數的殺機,他的心靈甚至已經感覺到躲藏在屋舍、小巷、房頂、樹木間花溪劍派過萬子弟的壓抑的呼吸和緊張的心跳聲。
明月照大地。
月光下的三里長街看起來是如此的短,輕輕一眼便能望見佇立在長街盡頭處的“忘憂居”酒樓,若在平時,縱馳快馬在短短的十息時間內便可以從長街的這一端奔行至另一端,但在今夜……每跨出一步都將是那麼的艱難。
候贏在緩緩步入長街近一里處驟然勒馬停住,胯下駿馬仰天長嘶一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
只見他大喝一聲,將手中的聖火旗往前方擲去,旗幟循著一個美妙的圓弧形軌跡,如飛鳥一般在空中滑翔而出,直至不偏不倚筆直地插入土地中。
微風卷來,大旗隨風飄動。
與此同時,一聲三短一長的號角聲在秀水驛外響起,其聲淒厲悲壯令人發怵,正是戰斗的號角。
大地驀然震動起來,整齊劃一的馬蹄聲、步伐聲如暴雨一般席卷而來,淹沒整個大地。
近三百年來規模最大的幫派火拼大戰終於拉開了它的序幕。
自此而後,歷史的巨輪將整個中原武林推入了烽煙四起爭戰不休的黑暗時代。
人流如潮水一般涌進秀水驛。
由“獨狼”萬嘯天暫領掌旗使的烈火旗居中,兩側由左手持長木盾右手持長戈的銳金旗層層保護。
頃刻之間,人流已越過候贏單騎獨立之處,將候贏裹入人潮之中。
“忘憂居”酒樓中,呂東城望著聲勢逼人的天魔宮戰士不由口舌一陣干燥,手心冒汗,心情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他舔了舔嘴角,貼近荊流雲的身後道:“掌門,可以下攻擊令了嗎?……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呵呵!”
荊流雲眼楮緊緊盯著人潮中候贏孤傲不群的身影,淡淡道:“急什麼?他們的主力仍然在秀水驛外,此時發動攻勢稍嫌太早了些。叫槿花堂的弓箭手隨時做好攻擊的准備……不好,他們要用火攻,快讓前面的人回撤!”
原來,天魔宮戰士突進到長街一里半處時突然停止不前,兩側的銳金旗紛紛將長木盾高舉過頭,將自己及烈火旗同伴的身影隱藏在木盾的掩護之下,以躲開居高臨下之勢的花溪劍派弓箭手的攻擊。
與此同時,木盾下的烈火旗戰士卻引燃火箭射向兩旁木質結構的屋舍以及樹木等易燃之物。
時近隆冬,風急物燥。
在天魔宮烈火旗特制的火箭攻擊下,秀水驛長街兩旁的屋舍樹木立時迅速燃燒起來,並逐步向前蔓延而去。
火勢在冬夜寒風的助力下越來越大,半柱香之後,秀水驛前半條街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燃燒的火焰點亮了整個夜空,如同白晝。
由於沒有估計到天魔宮會用火攻,而且火勢居然會如此巨大。
花溪劍派潛伏於長街兩側的戰士在措手不及下倉惶後撤,但為時已晚,頃刻之間烈火便吞噬了三百多名後撤不及的人。
火海中,遍處都是垂死掙扎痛苦呻吟的人影,被燒毀的房屋整片整片的坍塌下來,發出一陣陣轟然巨響。
交手第一個回合,天魔宮以傷敵三百、己方卻不傷一人的驕人戰績初戰告捷,重挫敵方氣焰。
但是,區區三百多名戰士對於花溪劍派來說只是九牛一毛而已,當花溪劍派重整陣勢卷土重來之後,那才是天魔宮真正要面對的血戰!
就在這時,身後又傳來一聲淒厲的號角聲。
候贏環目四顧,赫然下令道:“撤退!”接著,他雙腳一蹬,人已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前激射而去,等到他彈射而回端坐馬上時,已將屹立在長街之中的聖火旗重新取回手中。
他雙手一搖手中大旗,烈火銳金二旗便在他的帶領下如潮水一般倒卷而出,退出了秀水驛消失在黑暗之中。
岳陽府衙。
當鷹刀低著腦袋手端水果托盤跨入府衙花廳時,第一個感覺是今夜實在不應該進來這里的,自己到這里來簡直是在送羊入虎口。
如果可以的話,他多麼希望時光可以倒流,自己仍然躲在黑暗的地窖中欣賞活春宮,而不是站在此地。
因為,他在這里見到了一個最最不希望見到的人,一個本該和自己在今夜洞房花燭的女人--蒙彩衣。
花廳並不是很大。
廳內布置一式紅木家具,靠壁的櫃架滿是古玩擺設,牆上懸掛著幾幅長長的卷軸字畫,鷹刀對字畫雖然不是很懂,卻也隱隱覺得似乎是很值錢的樣子。
四周牆角懸掛著幾盞精巧的宮燈,將花廳映照地如同白晝纖毫畢現。
一張巨大的紅木圓桌擺在花廳正中便占據了整個花廳的一大半,角落中的矮幾上燃著一支素香,清清淡淡的香味飄蕩在整個花廳中。
圓桌很大,但坐在圓桌上的卻只有兩男兩女四人。
背對著鷹刀坐在主客席位的正是蒙彩衣,她就是化作飛灰鷹刀也能認得出來。
從背後看去,蒙彩衣烏黑閃亮的秀發垂至背上,體態窈窕,予人一種輕柔纖弱需要他人呵護的動人感覺。
但鷹刀卻知道這僅僅是她美麗外表給人的一種假象,如果你真的相信她是一位需要保護的弱女子,那麼你離翹辮子就不會太遠了。
原來蒙彩衣是為了和瀾濤雅軒和縱意山城結盟議事,方才無法在岳陽樓和自己“結婚”。
蒙彩衣必然認為岳陽樓大事已定,她在與不在都是一個樣,故而由卓夫人前去調度,她自己卻跑到府衙來處理和瀾濤雅軒縱意山城結盟之事。
不過也幸好如此,如果蒙彩衣也在岳陽樓的話,自己非但無法逃出岳陽樓,還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坐在蒙彩衣對面的主人席位的是一位年逾四旬、身形瘦小尖嘴猴腮,身著一件紫青便服的男人。
只看他目不轉楮盯著蒙彩衣大流口水的色狼嘴臉便不難猜出此人是岳陽知府丁盛年。
在蒙彩衣的左首,坐著一位儀態萬千,長長的秀發像兩道小瀑布般傾瀉在她刀削似的香肩處,美得異乎尋常,幾乎可以跟蒙彩衣媲美的絳衣女郎。
從鷹刀的角度望過去,正好可以看見她有如玉琢一般無懈可擊的側臉,一雙深邃難測的眼眸在長而濃密的睫毛的掩蓋下忽閃靈動,更增添了她的神秘感。
而在蒙彩衣的右首,坐著的卻是一位身形峻偉的年輕人,他寬肩厚背,兩條濃眉斜斜地直插鬢角,臉容陰冷目無表情,雙眼似閉似開懶懶地坐在椅子上,似乎他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可鷹刀卻知道,在整個花廳之中武功最高的就是此人,因為當自己的腳剛剛跨入花廳第一步時,他便有意無意地瞟了自己一眼,雖然他很快便又低回頭去不再看向自己,但一種沉重的壓力始終跟隨著自己,使得自己得以察覺到此人的精神一直貫注在自己的身上,不曾放松片刻。
這個年輕人的高明實在出乎鷹刀的意料之外。
鷹刀在進花廳之前,便知道在這花廳中的人一定是江北八閥“瀾濤雅軒”和“縱意山城”中的絕頂高手,是以並不敢馬虎,故意斂去自身內力,裝作平常人一般腳步虛浮,可沒有想到還是被此人看出蹊蹺。
鷹刀瞄了一眼歪立在他腳邊的闊鋒巨劍,立時知道此人即便不是四大名劍之一“瀾濤公子”何暮遲本人,也必是瀾濤雅軒嫡系高手。
鷹刀再看一眼蒙彩衣左首的絳衣美女,想起縱意山城宗主拓拔展翼別無子嗣,唯有一獨生愛女名喚拓拔舞,此女美色艷冠江北,乃是武林中極有名的美女高手,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以這絳衣女郎的絕世風姿,必是拓拔舞無疑。
既然知道蒙彩衣就在此地,鷹刀本該拔腿便跑,有多遠就跑多遠才是。
可鷹刀非但不敢跑,連轉身回撤的動作也不敢做。
那年輕人的精神已鎖定自己,一旦自己轉身退走,氣機牽引之下立時會引得他出手攻擊自己。
且不論他的武功能否穩勝自己半籌,只須他纏住自己片刻,然後蒙彩衣和拓拔舞任意一人上前夾擊,自己都將難逃束手就擒的悲慘命運。
退是無法退了,要想活著出去,唯一的辦法便是由被動變主動,出其不意地搶先發難,先制住其中一人為人質再說。
“襄陽溫家不但是江南巨富,財可敵國,最重要的是溫家乃長江航運巨子,東至金陵西到巴蜀,沿途各州各縣都有溫家的貨倉碼頭。所以,對於我們來說,溫家代表的是無可計數的財富。但是,聽說襄陽溫家和江北八閥中的……”背對著鷹刀的蒙彩衣侃侃而談,她的嗓音依然嬌媚無比。
盡管曾經在蒙彩衣的手上吃盡了苦頭,甚至險些送了性命,可很奇怪的,自己說什麼也無法恨她,反而覺得正因為有她的存在,自己的生命才能平添許多精采和樂趣,自己才能覺得生命的美好。
這真是一個極端變態的心理呀!
鷹刀微微一笑,天魔氣凝聚指尖在水果托盤上一彈。
手中的水果托盤旋轉著,呈一道優美的弧线越過蒙彩衣的耳際向丁盛年激射過去。
口中卻笑道:“姓丁的臭猴子!你這麼色眯眯地看著我老婆,有沒有問過我的拳頭答應不答應?小心我把你的腦袋打成個豬頭!”
鷹刀這一擊極具技巧。
當手指彈出時,天魔勁附於水果托盤上引而不發,待得水果托盤繞過蒙彩衣射至圓桌上空時,天魔勁方才爆發出來,將盤中的水果彈開分別襲向對方四人。
射向其余三人的水果都是起干擾的作用,唯有射向丁盛年的水果去勢凌厲,似有一擊必殺之勢。
這丁盛年長得獐頭鼠目一副色狼嘴臉,讓人一看便即生厭,相信蒙彩衣三人對其並沒有多大的好感,也不會有什麼很好的交情。
可他畢竟是岳陽知府,是官府方面和血劍盟、瀾濤雅軒、縱意山城接觸的代表,若是任其被人狙殺,不但影響到結盟大計,也損傷到各人的臉面。
所以,蒙彩衣三人是非救不可。
鷹刀就是看准這一點,是以不動則已,一動便衝著丁盛年而去。
這叫攻敵必救,接著就是趁著敵方短暫的混亂時機,來個混水摸魚。
那年輕人雖然早已瞧出假扮奴仆的鷹刀此來必有所圖,一直暗中提防,可也料想不到鷹刀剛跨進門來便即動手,沒有絲毫緩衝的余地,待要提醒諸人已然不及。
好在他應變極快,右腳一掃,內勁勃發將丁盛年的椅子掃斷,使得丁盛年一跤摔倒在地,卻恰恰避過了鷹刀的水果襲擊。
與此同時,他手一抖,腳邊的闊鋒巨劍已然出鞘,一陣耀眼的光華閃動,蘊涵著強大真氣的一劍劈向鷹刀的右肩。
但他這一劍劈出卻頗有留手,不敢傾盡全力施為,因為鷹刀適才言語中似乎在說蒙彩衣是他的妻子,在沒有弄清楚兩人的真正關系之前,自然不能貿然痛下殺手。
蒙彩衣和拓拔舞二人各自一指彈開襲向自己的水果,身影閃動紛紛飄身攻向鷹刀。
鷹刀卻看也不看各人攻來的招數,收手於背後卓立在當場,將全身的空門暴露在三人的攻擊之下,一副毫不抵抗任意宰割的樣子。
口中哈哈大笑道:“彩衣,你很調皮喲!居然丟下我一個人跑到這里來風流快活,讓我一陣好找……”
鷹刀此刻完全是以自己的性命來博取一個機會。
他方才驀然出手襲擊丁盛年,必然會引得蒙彩衣三人毫不猶豫地出手攻擊他,可他卻完全放棄抵抗,並在言語中透出一股和蒙彩衣的關系很曖昧的樣子,臉上更是作出一副“我只不過是在開玩笑而已,大家何必這麼認真”的表情。
暫且撇開蒙彩衣的反應不論,那年輕人和拓拔舞並不認識鷹刀,而且從鷹刀出手襲擊丁盛年開始到現在只不過稍縱即逝的短短數息時間,換作任何一個人的頭腦都不可能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作出有效而准確的判斷,只會順理成章地做如此推想:“不管這個瘋瘋癲癲的臭小子是否真的是蒙彩衣的丈夫或者情人,但兩人關系曖昧卻是一定的,否則這小子也不會膽大到不躲避自己的攻擊……”既然有了這種想法,手底下自然會因為顧忌到蒙彩衣的面子而收勁撤招不再攻擊自己。
鷹刀要的就是這種戲劇性的效果。
當那年輕人和拓拔舞收勁撤招的時候,就是他的機會。
果如鷹刀所料,那年輕人在略一猶豫之後,硬生生將劈出去強勁的一劍收回,勁力反挫之下胸口一滯煩悶欲嘔。
而拓拔舞卻收回踢過來的一腿,輕輕在空中一個轉折,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身姿曼妙有若凌波仙子,的確不愧於她名字中有個“舞”字。
唯有蒙彩衣在驚見鷹刀之後,不由自主地驚呼一聲:“你怎麼會找到這里?……”可盡管她心中驚詫無比,無法想象鷹刀如何能逃過卓夫人這一關而找到自己,但是以她對鷹刀了解的程度,知道鷹刀此來必然不安好心,所以她在驚叫一聲之後,擊向鷹刀的一掌也只不過頓了一頓,去勢依然不改直直向鷹刀劈去。
鷹刀嘻嘻一笑道:“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說著,他看准蒙彩衣一掌劈來的來勢,將全身天魔氣運聚在胸口,硬收蒙彩衣一掌。
只聽得一聲輕響,蒙彩衣白皙的手掌已印實在他的胸膛上,鷹刀的身子斜斜向拓拔舞處飛去。
卻聽得他在空中猶自笑道:“彩衣,這一掌打得我這般痛,你想謀殺親夫呀!”
蒙彩衣也料想不到自己居然能這麼輕易地擊中鷹刀,正在狐疑間,眼角卻瞥見鷹刀的身影已接近拓拔舞,而拓拔舞卻連半絲防備的准備都沒有,不由恍然大悟,急叫道:“小心!……”
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鷹刀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使人誤解為他和蒙彩衣是一對打情罵俏的情人,拓拔舞自然不會再提防鷹刀,乃至有著一種在一旁看熱鬧的心情。
當她見鷹刀被蒙彩衣一掌擊向自己身邊,她甚至出於少女善良的同情心而伸出手去想扶鷹刀一把,以免得鷹刀摔倒在地上太過難看,卻不知道她這一伸手等於將自己整個人都賣給了鷹刀。
拓拔舞的指尖剛剛觸及鷹刀的後背,突然覺得脈門一陣酸麻,全身力氣在那一瞬間消失殆盡,待得清醒過來時,整個身體已軟軟地倒在鷹刀的懷里。
而在此時,蒙彩衣的一聲“小心”方才傳入耳中。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會這樣?拓拔舞一陣迷惘。
鷹刀神氣活現地摟著拓拔舞,左手按在已被他點了穴道的拓拔舞後背靈台大穴上含勁不發。
口中笑道:“靈台一損百脈俱廢!你們不要過來喲,老實說我的手不太穩,萬一不小心傷到這位美人的靈台大穴……你們不想看到這種悲劇吧?我也不想。所以,你們千萬不要過來。還有,我的膽子比較小,受不得驚嚇,你們不要做出讓我誤解的動作……姓丁的臭猴子!我在說你呢,你一個大男人什麼不好學,要學烏龜一樣趴在地上?難道你想暗算我?我的手好像有些發抖喲!呵呵……”
他的確應該得意。
在處於三大高手的夾擊下這種劣無可劣的局勢中,他仍然能運用超凡的智慧和悍不畏死到幾乎白痴地精神,抓住了每一個人的心理漏洞,終於取得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勝利。
無論是誰,有他這種成績都是應該得意的。
對於這一點,連蒙彩衣也不由心服口服。
鷹刀有人質在手,己方雖然人多勢眾卻也奈何他不得。
蒙彩衣在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口中卻嗔笑道:“鷹郎,能再見到你奴家真的是好開心,只是你當著我的面還這麼緊緊地摟著別的女人,你以為我不會吃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