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刀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天魔令。
一種熟悉的感覺沿著手指直入鷹刀的內心。
但相伴而來的卻是痛入心扉的痛苦,如同一支利箭直刺心髒。
這種痛苦竟然令得鷹刀面頰上的肌肉一陣抽搐。
這個有著鋼鐵一般神經的少年,遇到感情的問題時,也和別的普通人是一樣的。
雖然思楚背叛了他,但在午夜夢回之際,那種入骨的相思卻依然糾結在他的心內。
越想忘記的人,反而在腦海中出現得越清晰。
忘記一個人真的有這麼難嗎?
抽刀斷水,水更流。
忘記一個人的感覺豈非也是一樣?你越要忘記,卻越忘不了。
鷹刀有時真的懷疑,如果思楚現在就在自己的面前,自己能不能象對待敵人那樣對待她?
自己能不能真的對思楚拔刀相向?
“他日相見,便是死敵!”這句話是鷹刀自己說的,但誓言猶在耳邊,心中的恨意也深入骨髓,可為什麼思念卻依然存在?
它不但沒有減退,反而日漸深沉?
鷹刀擡頭望向窗外。
雖然外面漆黑一片,但鷹刀卻好似望見芊芊的一縷香魂正望著自己哭泣。
芊芊的婆娑淚眼仿佛正在責問著自己,為什麼?
為什麼你就不能忘記這個女人呢?
難道她傷的你還不夠深,她傷的你還不夠痛?
芊芊!
芊芊!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你為什麼要替我挨那一刀?
其實真正該死的是我才對啊!
鷹刀的心中充滿著痛苦、傷心、和愧疚。
蒙彩衣望著鷹刀,眼中突然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可那種憐惜、嫉妒、還有著幾許柔情的神色是這個充滿著神秘、詭異和妖艷的女人身上從沒有出現過的。
蒙彩衣不但是個美麗的女人,更是人間絕色。
在許多人的心目中,她是個仙女,她的美麗讓人高不可攀,也有人覺得她是個魔鬼,她永遠能夠帶給你這一輩子也相象不到的痛苦。
可是,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看來卻也是個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她也有自己的情感,只不過埋藏得很深,深到別人根本發覺不到而已。
其實,有時甚至連她自己也忘了自己還有人的感情。
也許,那一瞬的真情流露才是她最美的時候。
蒙彩衣察覺到自己剛才一時心靈失守,於是她輕舒如白玉般的皓腕攏了攏頭上雲鬢。
她的動作是如此舒展自然,好像她本身要做的便是這個動作,而不是為了掩飾什麼。
若兒的心神已經完全被她的這個動作所吸引。
為什麼她連攏頭發這種普通的動作都這麼好看?
她的這個動作看上去也和別的人一樣,可偏偏讓人覺得她就是有所不同。
相比起來,別人的動作簡直象是猴子抓癢。
侯嬴也是在蒙彩衣的身後注視著她,眼中射出的那種迷醉、崇慕的神色連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這個少年對敵時冷靜睿智,機狡多變,但在此刻看來卻象個情竇初開的小毛孩。
蒙彩衣微微一笑,道:“你手中只要握有天魔令就等於一只腳已踏上了天魔宮教主的寶座。”
鷹刀道:“那另一只腳呢?”
蒙彩衣眼波流動,笑語嫣嫣。
她如春蔥一般細長的手指點向侯嬴道:“只要有了他,你的另一只腳也會踏上去。只看你願不願意坐了。”
鷹刀眼光電閃一般在侯嬴身上轉了一圈,道:“侯嬴?”
蒙彩衣笑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鷹刀當然不知道。
侯嬴從見面起直到現在也沒有表露過自己的身份,鷹刀知道的只是他的人名,還不敢肯定這個名字是真是假。
蒙彩衣問道:“那麼你可知道現在天魔宮內勢力最大的人是誰嗎?”
鷹刀也不知道。
鷹刀初入魔宮是應不悔偷偷帶他溜進去的,出來也是混亂廝殺一片,亡命狂奔下山。
他真正見過的只是武展羽一人。
這次他雖然依舊不知道答案,但從蒙彩衣的語氣中可以聽得出來,她指的人是侯嬴。
鷹刀眉頭一皺,吃驚道:“你不會說現在天魔宮內勢力最大的人是侯兄罷?這委實有些另人難以相信。”
蒙彩衣道:“天魔宮這十多年來四分五裂,門內各大長老紛紛樹立自己的勢力,將好好的一個天魔宮搞得雞飛狗跳內亂不休,而天魔宮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日漸衰落,就如同一只日暮西山的老獅子,雖然仍能嚇唬嚇唬人,但昔日雄風早已不復存在。而在這時,年輕的一代已經成長。他們對老一輩人的退守懦弱不思進取,只想在內部爭權奪利而不圖謀向外發展的想法深惡痛絕,他們是新鮮的血液,他們充滿著理想,他們絕不甘心龜縮在川西一角苟延殘喘。他們如同一只幼師,也許牙齒還不夠鋒利,也許捕獵的經驗還不足,但他們才是天魔宮未來的希望。”
顯然,蒙彩衣對天魔宮的情況非常了解,簡直比一個吝嗇的女人對自己丈夫錢袋中的錢還要了解。
蒙彩衣接著道:“於是,這些年輕有為的年輕人漸漸團結起來,他們自己組織了一個團體。他們也許處世不夠老練,做事不夠圓滑,但他們有著滿腔的熱血,他們可以為了自己的信念拋頭顱灑熱血,他們有強大的凝聚力和攻擊力。而那些老一輩的人,歲月早已抹平他們的鋒芒,他們和人敵對之時再也不會永往直前,無懼無畏,他們開始計較起自己的得失來。當一個團體中的每個人都在為自己考慮的時候,這個團體的力量就不會比一個人的力量更大,那麼這個團體其實已經消失了。”
鷹刀道:“五頭小獅子和二十頭各自為戰的老獅子相斗,勝利的永遠是小獅子。”
蒙彩衣笑道:“侯嬴便是頭小獅子,還是領頭的那只。”
鷹刀笑道:“所以,只要有侯兄的幫忙,而我又擁有天魔宮至高無上的聖物天魔令,我一定會在這場爭奪教主之戰中勝出。”
蒙彩衣含笑道:“正是。不知鷹公子准備何時走馬上任?”
鷹刀不去看蒙彩衣,卻注視著侯嬴道:“有一個問題。”
蒙彩衣道:“什麼問題?”
鷹刀依然看著侯嬴:“有這種好事,為何你們要拉上我?你們索性由侯嬴自己去爭教主之位豈不更好?”
蒙彩衣笑道:“那倒是。如果有人無端端地向我又送銀子又送花,我也會懷疑他是不是想打我的主意的。”
一直沒有說話的侯嬴卻突然望著鷹刀逼視過來的眼神堅決道: “我們當然不會無端端送你一個教主坐坐,我們是有條件的。”
鷹刀微笑道:“哦?什麼條件?”
侯嬴道:“我們幫你取得教主之位後,天魔宮和彩衣姑娘里應外合擊垮花溪劍派,助彩衣姑娘取得花溪劍派的主控權,而你得到你想要的荊流雲的人頭。最後,等事情穩定下來之後,你再將教主之位傳給我,由我執掌教中大權,而你想不想繼續留在教中由你自己決定。”
鷹刀道:“我還是不能了解你們為什麼會選中我。”
侯嬴嘆道:“本來我也是不願意的。好好一個教主之位非要讓你先坐上幾年然後才輪到我,但是彩衣姑娘卻說我做事雖然有衝勁有魄力是個勇將,可卻不是帥才。若想斗贏教內那些老頭子,光有老虎的勇猛是遠遠不夠的,還要有狐狸的狡詐,烏龜的忍耐,蛇的迅捷和果斷,老人般的智慧和經驗。”
鷹刀道:“有這種人嗎?我倒想見上一見。”
侯嬴悠悠道:“有的,這個人就是你。”
鷹刀笑道:“我有這麼厲害嗎?我怎麼不知道?”
侯嬴道:“本來我也認為沒有的。當彩衣姑娘說起你時,我還不相信,於是我便和她打了那個賭。結果,我輸了。”
鷹刀道:“我只不過一直呆在屋中喝酒而已,你怎麼那麼肯定我就是你需要的人?”
侯嬴道:“我們曾經仔細調查過你。你出身於鬼王府,十五歲出道,在短短幾年之內便由一個普通的幫眾升遷為刀衛的副統領。你並不是晁功綽的親傳弟子,幾乎沒有被傳授過正規的武功,但你叛出鬼王府之後,晁功綽出動手下精英包括四大弟子卻依然殺不掉你。其後,江湖上風傳你獲得邀月公主傳授九轉心經,因此受到天下群雄的追殺,但你卻依然有驚無險,將他們玩弄於鼓掌之間。後來雖然被幽蘭小築抓住,卻又在幾天之內便逃了出來。這些,都是在江湖上盛傳的,你的聲名在年輕一代的高手之中一時無量,如日中天,連四大名劍也要屈居於你之後。”
鷹刀笑道:“也許,現在江湖上最大的傳聞便是我擊殺荊悲情於小花溪並完好無損的逃了出來。如此,我的名聲豈非更是響亮了?”說著,他悠悠地望著蒙彩衣一笑。
蒙彩衣連一點不好意思的表情的沒有,只是淡淡的以微笑回應鷹刀對她的譏刺。
若兒實在沒有想到鷹刀居然有這麼多傳奇的經歷,之前的鷹刀在她的眼中只是個神秘莫測,卻總是牽動她的心扉的男子,她雖然知道這個男人絕不會是個平凡的人,但卻沒有想到鷹刀竟然有著如此不可思議的輝煌戰績。
現在的鷹刀在她眼中已經不是個人,而是一個英雄,一個蓋世的英雄。
她望著鷹刀堅毅如刀削般的面頰,心里翻涌著一陣陣的崇拜和愛意,她彎如新月的眼睛中發射出燦爛的光芒,她對鷹刀的愛慕已經無法抑制。
侯嬴繼續道:“其實,你還有一件事是江湖上沒人知道的。”
鷹刀道:“什麼事?”
侯嬴深吸一口氣,道:“你曾經獨闖天魔宮,盜取了我教中神兵大夏龍雀刀,並擊傷我教十數人,割下我教暗修羅王武展羽的右手而逃。這件事,我教中人引以為辱,從不向外人提起,所以,江湖上沒有人能夠知道,但我卻是知道的。你現在身上背著的這把刀正是大夏龍雀刀。”
鷹刀問道:“你們當時為什麼不追殺我?”
侯嬴嘆道:“當時教中紛爭不休,有一位長老在山下被人暗算,幾乎喪命。於是教中重要人物均在山下商議調查此事,山上只有暗修羅王一人值守。等收到消息趕上山來,你早已去遠了。問起在場的人,都說是一個肮髒邋遢的少年,並不知道是誰,因此沒人知道居然會是你做的,就算要追殺,也不知道追誰。”
鷹刀笑道:“那麼,你是見到我身上的刀之後,才知道那個人就是我嘍?”
侯嬴苦笑道:“我今夜見你一刀劈來,居然是大夏龍雀刀,心都不禁有些寒了,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快便敗在你的刀下。當時,我已認定自己的確及不上你,象你這麼厲害的人物是我生平僅見。我倒不是認為你的武功高,老實說,你如果不用大夏龍雀刀而用普通的刀和我過招,我未必會輸了給你。我佩服的是你的武功居然這麼低,和我相象中簡直差了好幾個檔次。”
若兒奇道:“為什麼他武功高你不佩服,你佩服的卻是他武功低?你這豈不是顛倒來說嗎?”
侯嬴搖頭道:“這位姑娘,正因為他的武功低,才顯現出他以前的輝煌戰績是以他的智慧、經驗和才干取得的,而不是依靠武功。如果一個絕代高手取得他那種戰績並不難得,難得的正是他武功低微。武功可以慢慢練習,慢慢成長,但這種非凡的智慧和才干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有的。”
鷹刀笑道:“你們的意思是,由我幫助你重整天魔宮,壯大天魔宮的勢力,之後,和彩衣姑娘內外夾擊花溪劍派,讓彩衣姑娘從容收拾殘局,掌控花溪劍派,最後,天魔宮和已經受彩衣姑娘控制的花溪劍派兩分江南的天下。只是,我最後問侯兄一句,你真的確定我可以做到嗎?”
侯嬴笑道:“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其它的人能夠做到這一切。現在的江南武林已是亂世,而你,正是亂世中的英雄。”
鷹刀哈哈笑道:“好,好,好。侯兄得到天魔宮,彩衣姑娘得到花溪劍派,而我得到荊流雲的項上人頭。我們各取所需,皆大歡喜。更何況,在一切平定之前,我還能嘗一嘗做天下第一黑道教派天魔宮教主的滋味,那種掌握著成千上萬人生殺大權的滋味正是每個男人都夢想的。象這種好事就是傻子也會答應的。”
蒙彩衣笑道:“你答應了?”
鷹刀默然半晌,微笑著看著蒙彩衣道:“我──不答應。”
語氣雖然平淡,卻異常堅決。
蒙彩衣和侯嬴不禁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