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回 武則天上苑觀花 廬陵王房州促駕
詩曰:
牝雞聲里紫宸中,幾樹名花滿地紅。
當代媚娘居北闕,一朝天子寓東宮。
椒房倡亂由張氏,社稷中興賴狄公。
人事未形先有數,至今追憶李淳風。
天後欲上苑觀花,這十月天氣,草木黃落,內臣奏道:“恐明日玩花,安得所有,惟天後自裁。”天後微笑道:“我借春三月,以十月名為小陽春。”即出詔旨,付花王曰:
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
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武後詔旨一出,次早萬花俱開,狄仁傑嘆曰:“天亦從之,奈何奈何?”此時非春,四季之花,一齊皆笑,惟水槿花不發。武後查出,貶之。故此花開時色艷,至今無人玩賞。是日大宴群臣於上苑。眾臣舉目,但見:梅標清骨,蘭挺幽芳。荼呈雅韻,李謝濃裝。杏嬌梨雨,菊傲嚴霜。水仙冰肌玉骨,牡丹國色天香。玉樹亭亭階砌,金蓮冉冉池塘。芍藥芳姿少比,石榴艷質無雙。丹桂飄香月窟,芙蓉冷艷寒江。梨花溶溶夜月,桃花灼灼朝陽。山茶花寶珠稱貴,臘梅花賁口方香。海棠花西府為上,瑞香花金邊最良。玫瑰杜鵑,爛如雲錦。繡球郁李,點綴風光。正是萬花爭艷彩,不若蓮花似六郎。
諸臣大悅,時有內史楊再思,專以諂媚取容。司禮少卿張同休戲之曰:“楊內史面似高麗。”再思便欣然作高麗舞,又折蓮花一枝,置六郎耳邊。三思戲曰:“六郎面似蓮花。”再思屈躬,連聲說:“看將起來,蓮花似六郎耳。”武後是日呼易之為五郎。後人有詩贊六郎貌曰:
朝罷金輪比正陽,詔書火急報春光。
花中謾有千紅紫,不及蓮花似六郎。
又有嫵媚的人道:“六郎是王子晉後身。”使披羽衣乘彩,裝木鶴相嬉。時人有詩曰:
昔偶浮丘伯,今同丁令威。
中郎容貌是,藏史姓名非。
武後年紀雖高,淫情愈熾,使四人更番取樂,出入宮幃,肆無忌憚。廬陵王與韋氏議曰:“母淫至此,奈何?”韋後曰:“事父母幾諫,我以直諫之,何妨?”王即入宮,令諸侍婢盡皆出,悄悄奏曰:“母後恣情,不過一時之樂。奈萬代後青史中,不能為母後隱耳。望母後早察。”武後怒曰:“你在東宮讀書學好才是,為何無故謗母?”速令遷於房州住札,毋使早晚間令我耳畔煩絮。中宗發逐,無計相留,只得與韋後別而泣曰:“今朝一別,未知何日再得重逢?”正在悲號之間,武後令三思押赴房州,不容遲緩。中宗只得出了龍城,取路前去。三思想道:“武後稱我武太子,嘗許我即位。今中宗若在,恐眾臣不容。今押至房州,相機而行便了。”行了數日,到一驛中。初更時分,三思見中庭悄悄,月影移花,頓作離家之想。只聽得隔牆有一婦人,對月長嘆,歌曰:
一更里敲,風送鍾聲出晚樵。
卸殘妝,斜把薰籠靠。
想起初交,兩意相投漆與膠。
戲釣魚,把我肝腸兒吊。
二更里敲,花影橫窗月轉高。
淚珠兒,不覺腮邊掉。
獨坐無聊,步出香閨把眼瞧。
望將穿,不見我才郎到。
三更里敲,你在誰家醉舞腰。
趁風流,別戀人年少。
負我良宵,夢破檐前鐵馬搖。
睡朦朧,頻把我心肝叫。
四更里敲,一下下槌心苦怎熬。
影陪形,止有孤燈照。
蜜口如刀,賺我河邊折了橋。
全不顧,卻被傍人笑。
五更里敲,跡似桃花撒漫飄。
設山盟,瞞不過靈神道。
和你開交,狠性丟人人始拋。
再不信,你這虛圈套。
武三思聽罷,魂飛天外,急欲要見,未知他人物如何。忙把門開,只見月明之下,一個絕美婦人,倚攔而立。三思假意叱道:“我一路勞頓,被你攪我一夜。”那婦人跪將下來道:“妾為薄情所拋,對月長嘆,不知老爺在內,妾該萬死。”三思原是色兒,今旅邸寂寞,正沒興頭。見此婦人,遂起淫心,調弄他道:“薄情既拋了你,何不再抱琵琶過別船?”婦人道:“一時間不得其人。”三思道:“你肯從我麼?”婦人抬頭把三思一看,道:“願隨老爺。”三思扶他起來,到自己房內,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婦人道:“名素娥。”三思道:“叫得好,好一個素娥。”去扯他褲兒,他便臥倒,憑三思把陽物放將進去,抽將起來。素娥撒嬌撒痴,顛弄極狂,將三思摟緊了不住的叫。三思喜極,初然只說與他干一遭兒。不想被他一頓迷弄,三思渾了,便道:“你肯隨我去麼?”素娥道:“願隨老爺,那要去趁天色未明。若再耽擱,恐不能去矣。”三思想道:“三軍若知,必去不成。”忙寫一個字兒,放在桌上,寫曰:“朝中有事,故連夜急回。可著三軍不必往房州去。”他自歸來便了,付驛丞知。武三思忙整了馬,喂了馬食,先扶素娥上馬,自己在後抱著素娥。一馬雙人,急急而歸,一路上也不邂嫌疑。到了私第,進內與玉妹見了,把其事說知,一如姐妹稱呼。三思因有了素娥玉妹,便與武後稀疏了些。武後常召,惟以他故,竟不進宮。
一個御史叫做傅游藝,上表請改國號曰周。武後大喜,遂改唐為周,改元天授。自稱聖神天授,立三思為皇嗣,賜姓武,立武氏七廟。升傅游藝為大將軍,以張易之張昌宗皆位至極品,欲立三思為東宮。狄仁傑此時已為宰相,從留言於太後曰:“姑娘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立侄,則侄為天子,未聞而附姑於廟者也。”太後稍悟,遂封仁傑為梁公。
一日南海郡獻集翠衣,珍麗異常。武後特賜六郎,六郎披裘謝恩畢。狄梁公時入奏事,看見六郎與太後坐,太後亦命梁公坐之。因見雙陸在盤,遂命梁公與六郎就局。太後曰:“卿二人賭看何物?”梁公對曰:“爭先三籌,賭昌宗所衣翠裘。”太後曰:“卿以何物為罰?”梁公指所衣紫袍曰:“臣以此敵。”太後笑曰:“卿未知此裘價值千金。卿之所指,似非其等。”梁公起曰:“臣此袍,乃大臣朝見奏對之衣。昌宗所衣,乃嬖幸寵遇之服。對臣之袍,臣猶怏怏。”太後業已處分,遂依其說。昌宗心赧神沮,氣勢索莫,就局連輸。
梁公對太後之前,遂取其衣,拜恩而出。及至光范門,遂付來奴。乃促馬徑至三思衙內,道與門上人曰:“來請家主相見。”三思頂冠披袞出接,曰:“何勞梁公光降?”狄公曰:“特來奉賀。”三思道:“別無可賀。”梁公曰:“七廟新成,一可賀也。新得美妾,二可賀也。頂冠披袞,尚未敢賀也。”三思大笑,忙去冠袞,取舊時冠帶服了,道:“請坐,待小妾拜見。”三思入內,著素娥出來相見。那素娥千艱萬難,不肯出來。
狄公等之良久,只見三思手下來稟梁公道:“武爺跪在門下相請,想就出來。”狄公大笑道:“他既令不能行於妻妾,何能行於天下?眼見得不能成其大事了。”不辭而去。三思忙出來,梁公已自去了。問手下:“狄爺何在?”門下曰:“狄爺上馬去了。”三思問:“怎麼他便去了?”手下又答曰:“他說道,既不能行於妻妾,何以成其大事?”
三思聽罷,頓足而言曰:“大事去矣。”遂掣劍要斬素娥。素娥出曰:“喜則誘,怒則誅,豈人所為也?”三思道:“狄公乃是國老,滿朝誰不敬他。我的皇帝,全賴著他扶持。使你見他,有何妨礙,這般做作,把我事弄壞了。”素娥笑道:“難道我不見他,就把你大事弄壞了?”三思道:“他方才說道,不能行於妻妾,何以成其大事。我的心事,都被他看出來。”素娥道:“別人我便見他,這狄梁公乃天下正人,我怎麼敢見他。”三思怒道:“據你這說,我是一個邪人了。”素娥道:“也不見正在那里。”三思想道:“我欲斬他,心下難割。若不斬之,狄梁公道我無用。不如斬之。”遂一劍砍去,那素娥便輕輕的飛在壁縫里,一閃就不見了。三思驚道:“奇得緊,你快出來,我不殺汝。”素娥應曰:“我非別人,乃白公子之妾李宜兒便是。只因你與六郎來到此處,我朝思暮想,便得想思之病,竟致於死。既至閻王案前,查我與汝尚有半載姻緣。欲合還魂了債,不期屍已潰爛。上帝知汝欲害中宗,將花月之精,附我之魂,前來誘汝,還完了此一段姻緣。今朝已滿,回復上天。從此訣別,永無見期。”言罷,只聽得壁間一陣風聲,四散不見響了。
三思放下了劍,把舌頭伸著:“我卻與妖精相交了半年,好利害也。”正在驚疑,恰好六郎見訪,三思遂將此事說與六郎。六郎驚笑曰:“我早知如此,讓我來搭一個兒也好。”三思道:“我衙內還有個周玉妹在,若是你與他未了情緣,待他再變一個花月之妖,來償了你的業障。”六郎驚曰:“他的丈夫一向說他逃走,被老白睡了,故此把他殺死。緣何又在你衙中?”三思道:“那玉妹生了腳,便會得走到我家來。”六郎道:“原來是自上門湊的好事。”三思道:“我如今沒了這個人,又沒興,還須另尋一個,以消寂寥。”六郎道:“何難,你如今的勢,要一千個也有,只怕你沒有精神對付這許多。”三思道:“你衙內有幾位如夫人?”六郎道:“家兄六個,小弟三雙,如今太後常召進內。奈精力有限,不能盡太後之興。誰想太後年愈高而情愈盛,如之奈何?”
三思笑道:“不記得兩句舊話,言雖粗俗,其情逼真。”六郎道:“那兩句舊話?”三思道:““毛非”老鑽心要肏,陽老的膽怕“毛非”。”六郎三思大笑曰:“此是著真的話,你如今取這樣一兩位,也不為多。”三思道:“你不知那將勢強取來的,到了身邊,卻沒滋味。還須是偷香竊玉,方得興趣兩佳。”六郎曰:“你我如今半個兒也沒去偷了,再不要說當初的話。”三思道:“為何?”六郎說:“當初少年俏俊,單身獨自,由得自己。如今不曾出門,前呼後擁,吆吆喝喝的兒。那些婦人,不知驚得藏到那一個所在去了?”三思說道:“這樣說起來,倒不如做一小戶人家子弟,倒十分快活。”兩個正在那里說著閒話,只見有人進來報道:“太後相請。”
不知請去為何,且聽下回分解。